聽到凱敏說他妹子沖撞了邪煞,我的眼睛頓時一亮,原來如此。
所謂邪煞,其實就是山精野怪、孤魂野鬼。這類靈體飄忽不定,很容易找體質虛弱的少女、小孩以及孕産婦糾纏。此乃區區小術,無論是我,還是雜毛小道,對付這種東西,都是手到擒來。先前隻以爲凱敏的妹妹是得了什麽疾病,需要進醫院,現如今看來,這錢給别人賺也是賺,倒不如便宜了我們。
唯一讓人猶豫的是我們在逃亡路上,貿然顯露身手,要是被追兵知道,很容易就被尋迹而來,逮個正着。所以,這裏面的利弊權衡,還需要我斟酌一番。我不動聲色地盤問了一下凱敏他們村的位置,竟然是一個消息很閉塞的深山。孫靜她們寨子還能夠通電話,凱敏他們那兒,連電都沒有,簡直就是與世隔絕。
當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我猶豫了三秒鍾,然後慢騰騰地跟凱敏說道:“小兄弟,老哥跟你說個實話,我們手頭沒有這麽多錢。我們這趟總共就帶了五千塊,下午的時候,我那朋友還把四千給了你對象的姨奶,所以别說兩萬五,就算是一萬,我們也是拿不出來的……”
凱敏十分驚訝,看着我愣了半天,好久才回過神來,嘴巴皮哆嗦,說,我和孫靜還猜測給姨奶錢的,是兩個大款呢,沒想到你們竟然把身上“全部”的錢,都給了她。這、這、這實在是太仗義了。大哥,大哥……
凱敏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後面的孫靜聽見了,捅了一下凱敏的胳膊,說,凱敏,這大哥是好人,他跟我姨奶素不相識,都能夠這麽做。人家現在可是咱們的恩人,要不然,你把你那朵雪蓮,直接送給人家呗,不要讓别人瞧不起咱們彜家的漢子。
女朋友這麽開口了,凱敏卻陷入了左右爲難的境地,他自然也是想給的,隻不過想到自己那個失魂的妹子,就不敢答應,支支吾吾,不言語。
我見他這般模樣,心中就有些好笑,也不說出自己能夠救助他妹妹,隻是問他,說你們在這縣城裏面,可有親戚,或者落腳的地方?凱敏說沒有,本來打算天黑的時候,坐末班車回去的,他家還要翻幾十裏山路,準備先在孫靜家歇息,沒想到出了這事兒。
我說這樣吧,反正你們也要找地方住下,就先和我,一起去旅館那邊找個房間住下,我這裏也正好有些事情,要跟你商量。
凱敏點點頭說,要得,走嘛,走嘛,我們先去住下來,再講咯。
我們回到了旅店,找前台開房間。凱敏面嫩,要開兩個房間,而孫靜卻是一個節儉的女孩子,說開一個房間就好了,她和她姨奶睡,凱敏睡另外一張床,不妨事的。不然弄兩個房間,多浪費錢啊!有過小縣城生活經驗的朋友也許能夠了解,平時住旅社并不算貴,但是到了臨近春節期間,在外打工的人都回去了,那價格就成倍增長,很普通的一個房間就要一百多兩百,普通人自然住得肉疼。
我陪着凱敏他們安頓好,返回房間,發現那個小賊不見了。問雜毛小道,他笑,說讓小妖施了個迷魂術,将那尊小神給送走了,不留後患。問我怎麽沒有帶點吃食回來,早上吃的東西,早就消化得空空了,這會兒正餓着呢。我把凱敏的事情,說給他知曉,然後詢問他的意見。
雜毛小道沉吟了一番,說他們那個村子既然遠離城鎮,那其實還算是一處比較理想的藏匿之地,隻不過,就是怕他們曉得我們的身份了。要是知道了,到時候說不定爲了那四十萬,将我們給出賣了。
說着話,他指了指我們的人皮面具,說,當時趙興瑞給我們的時候,說過這玩意每隔八個小時,就要取下來清洗一下,我的是剛剛洗了,你看看你,都開始有色差了,趕緊弄一下。
我在小妖和朵朵的幫忙下,将人皮面具取下來,一邊清洗,一邊和雜毛小道商量利弊,最終還是決定去一趟那個彜族小山村。一是先把我的病給治了,二是看看能不能夠在那裏待一段時間,先把追兵的風頭給避過。畢竟雖然有着人皮面具,但是我和雜毛小道的身形隐匿不了,而且焦不離孟、孟不離焦,在這人群擁擠的縣城裏,很容易引人注意的。
再次戴上人皮面具,我在鏡子裏面整理好,然後跟雜毛小道一起出門,過去找凱敏他們,然後帶着去旅館附近的一個小館子裏,請他們吃晚飯。
大冬天,吃的自然是熱滾滾的火鍋,旁邊三五小菜,也是貼合當地特色。不過見到這豐盛的晚餐,凱敏他們都有些搓手,說太破費,要不然由他們來付賬吧?雜毛小道浪蕩江湖,向來都是豪氣得很,從來不愁錢花,揮揮手,說,婆婆既然不接受我這錢,請吃一頓飯,也是小事,多吃一點,就當是給我們面子。
這館子雖小,但是飯菜都很有特色,有一種血糍粑,下火鍋,爽口得很,我們先吃了一會兒,又開始喝酒。喝的是苞谷酒,中午喝的那種,喝得脾胃暖洋洋的。凱敏似乎有些放不開,好像在糾結什麽。他見過世面,知道像我們這般熱情,定然是對他有所求。不過我們對孫靜的姨奶又有援手之恩,如此情感交織,讓他難辦得很。
菜過五味,酒過三巡,看着食之無味的凱敏,雜毛小道終于沒有再拿捏這個重感情的彜族小夥兒。碰完杯、喝完酒之後,将手搭在了凱敏的肩膀上,說,小哥,情況是這樣的,我們手頭真沒多少錢,不過又急需那雪蓮。本來也不好意思強求的,不過聽王黎(我的化名)說了你妹妹的事情,正好我就懂這個,所以呢,我想明天随你進山看看去,若看好了,你把雪蓮給我們,若沒看好,這雪蓮你再拿去市裏頭賣,你看好不好?
聽到了雜毛小道的話語,凱敏的眼睛一亮,說,此話當真?
我正在挾着一塊燙得酥軟的血糍粑,說,本來剛才就準備跟你說的,不過這種事情,說得再多,也不如最後的效果讓人相信。所以我和老林商量了一下,明天早上跟你們一起進山,去見你那沖邪的妹子。不過這件事情,你能夠幫我們保密嗎?
凱敏如釋重負,一口将桌子上面的酒幹了,暢快地笑了起來,說,要得,要得。本來還愁這件事情,既然兩位大哥講得這麽肯定,那小弟哪有不相信的道理?走,明天一起走,到時候不管成不成,雪蓮都給你們了!
放下心頭重負的凱敏終于輕松下來。他雖然一直在渝城的火鍋店裏打工,吃過的也不少,但是家鄉風味的食物,他是最喜愛的,再加上擺了一天攤,肚中饑餓,于是拿起碗來,開始認真吃飯。我們見他眉頭舒展,知道他是個性情中人,心結解開,也不住地勸酒,拉攏交情。
所謂朋友,不就是在日常交往的點點滴滴中,惺惺相惜,才會變得相交莫逆的麽?
當然,勸酒的同時,我們還在招呼孫靜和她姨奶。孫靜她姨奶也是剛剛聽說凱敏他妹的事情,在旁邊嘀嘀咕咕說些什麽,我們聽不懂,孫靜幫我們翻譯。她姨奶說要是她的布錢包沒有丢,她就有辦法給那妹子破邪呢。可惜,誰想到這城裏面,三隻手會有這麽多。
我笑了,從兜裏面掏出那個藍色布包來,遞到她面前,跟着凱敏叫姨奶,說剛才在路上抓到一個小偷,正好從他身上搜出這個東西來。我一想,這包包莫不是你的,給你看看,是不是?
孫靜她姨奶接過來,翻出裏面的東西确認了一下,說是咧,這就是我的咧。下車的時候,被一個鬼崽(當地方言罵小孩子的話)碰了一下,結果就不見了。怎麽到了你們的手裏?聽到孫靜轉述的話語,我們都笑了。說,姨奶,你是有福之人,所以不要着急,凡事慢慢來,總是會變得好的。
這話觸及了孫靜她姨奶的傷心事,一想起自家那個跑路的孫子,連吃飯的胃口都沒有了,潸然淚下。
吃完晚飯,我結了賬,然後将喝得有些高的凱敏等人,送回旅社房間。
第二天,我們一早就起來了,與凱敏他們碰了下頭。因爲出山一趟不容易,所以他有一些東西要買。我們也是,在山裏面的衣物和補給、藥物,都得準備充足,以便萬一再次被盯上的時候,可以迅速跑路。這些東西很多,所以我們不得不再買一個山寨的背包。到了早上十點鍾的時候,我們乘坐班車,離開了甯南縣城,朝着東南面的山區行去。
我和雜毛小道坐在搖搖晃晃的班車後排,看着漸漸稀少的建築,深呼了一口氣。
這樣的風景,或許,我們以後都難得再見了吧。
Chapter 28 有用先拿着
凱敏家果然是有夠偏僻的。山路彎彎曲曲,班車坐了四個鍾頭,到了鄉裏下車,然後有馬車過來接人,坐了一個鍾頭,才到了孫靜家。歇息了一個多小時,吃了點飯,開始進山。山路崎岖,冬天霧氣又大,走于山間,如行雲中,騰雲駕霧一般,十分危險。
凱敏擔心我們走不慣山路,不時回過頭來照應我們,說還好走吧?我們擺擺手,說你隻管走,在前面領路就是,不用擔心我們的。
凱敏是個性格開朗的年輕人,說話也不羁,說,那可要不得,上次有個山外頭的兄弟過來相親,也是我帶的路,走着走着,後面沒有人聲了。回過頭去,哎喲,果然,人還真的不見了。于是我和另兩個夥伴一起回去找,結果發現那人一腳踩空,跌到斜坡下面去了,喊都來不及喊,哈哈……
他這般吓唬我們,卻見身後這兩人腳步輕盈,健步如飛,并不比他這個在深山裏長大的孩子差勁,于是沒勁了,不再說話。
沉默了一會兒,雜毛小道是個閑不住的人,見凱敏不說話了,便問起他妹妹,是如何遭的邪煞?談到正事,凱敏的話就多了起來。他告訴我們,他妹子十五歲,是個漫山遍野,到處溜達的野姑娘。他是上個星期回來的,他妹子非要去獵個野兔子、野雞啥的山間野味,給他這常年在外的哥哥嘗嘗鮮。他那天正好是由長輩帶着,去孫靜家相親,大人都沒在,所以他妹子就和幾個從小玩大的夥伴,進了山。
凱敏相親回來的時候,并沒見到他妹子,也不以爲意。到了傍晚,那幾個同去的小子慌慌張張逃回來,說遇到鬼了。回來的人中,沒有他妹子。凱敏和他父親都急了,這大冷天,丢落山裏頭一夜,說不定就凍死了。
于是找了幾個叔叔,進山尋找,終于在山窩子裏面,找到了他妹子。那個時候,他妹子已經昏迷不醒,檢查了一下身子,沒什麽大礙,隻是口中呢喃,不知道在說些什麽。背回來以後,人時而清醒,時而糊塗,糊塗時總是縮在床角,瑟瑟發抖,求山神爺爺饒命。
凱敏當夜就去找了那幾個一同出去的野孩子問,都回答說碰到了鬼,紅彤彤的眼睛,白森森的牙齒。大家被吓得魂飛魄散,急于跑路,結果忘記了果果——凱敏的妹子,大名叫張媚,小名叫果果。
寨子裏面的老人講,凱敏家的妹子是沖了邪煞,看她額頭間的氣色發黑,如果不驅散的話,說不定山神爺爺過幾天,就來索命,帶她回地下面去,做一個侍女呢!要想破呢,隻有去求隔壁鄉的那個朱半仙。不過朱半仙前年就搬到市裏頭去了,而且請他也貴,沒個兩三萬的,人家哪裏能夠請得來?所以這才有了他拿着家裏面最值錢的雪蓮,出山換錢的舉動。
凱敏說着話,雜毛小道跟在後面問,而我,則時不時地仰首望天,尋找虎皮貓大人肥碩的身影。到下午五點多,我們才翻過了群山,來到了凱敏家。
這是一個很典型的彜族寨子,坐落在一片小溪旁,每戶之間隔得有些遠,木房子,多是一層,三五間大小,房前屋後,都有自家的菜地。凱敏家在寨子的前頭,我們沿着蜿蜒的土路走,一直行到他家門口,看到一個滿臉皺紋的半老頭子,正蹲在門口抽旱煙,不斷地咳嗽。當聽到凱敏叫那個老頭爹的時候,我們才發現,這隻是一個中年男人。隻是他被生活的重擔,壓得有些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