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紅臉蛋兒女孩前面的攤子上,我見到了我們一直尋找的五年雪蓮花。這東西遠看通體瑩白如玉,走近看,雙手合捧大小,密被白色長茸毛,呈現出完美的蓮形,紋莖與虎皮貓大人跟我們形容的一模一樣,而且采摘的人十分懂行,所以這雪蓮花的藥性,得到了完整的保留。
倘若拿這朵雪蓮花來做藥引,我身上的陽毒,便可鎮壓兩個月,不受侵擾。有了這兩個月,我們早就已經逃出了邊境,走在了東南亞的莽莽叢林中。到那個時候,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我們有大把的時間和精力,來研究我身上的病症,我就不相信,集合虎皮貓大人、小妖、我和雜毛小道四人的力量,還搞不定茅同真這什麽烈陽焚身掌的威力。
雜毛小道是個擅長溝通的角色,其實就是忽悠,跟凱敏聊了大半天,就是沒有進入正題。我也不着急,買東西嘛,你若表現得太在意了,一百塊錢的東西,别人能夠跟你喊成一千,所以,我便在旁邊慢慢看兩人瞎侃。說了半天,那個彜族小夥兒凱敏終于忍耐不住了,說,這位大哥,既然我們聊得這麽愉快,那麽這雪蓮,您就出一個價,要是合适的話,給您了,就當交個朋友嘛!
雜毛小道不接這個茬,呵呵一笑,說,哪裏,這世道,哪裏有買家喊價的道理?小兄弟,你先說說你準備賣多少,老哥我好有個心理準備,看看到底要不要買嘛?
凱敏一拍手,說,大哥,這雪蓮其實是我叔準備給我爺治風濕病的,不過現在家裏面急需用錢,所以就拿來賣了。至于賣多少呢?這個我跟你說個實價,這東西要拿到市裏面去賣的話呢,可以賣到五萬塊錢,不過我真急,就賣三萬五,這錢是拿來救我妹子命的錢,實在是少不得。兩位若是真的有心要呢,就成交!
我在旁邊插嘴,變着聲腔,說,你妹子這不是好好的嗎?哪裏用得着你拿錢救命?
凱敏見我們看向了旁邊的那個紅臉兒女孩,說嗨,你們搞錯了,她是我朋友,家裏面剛剛介紹的朋友,是陪我過來賣東西的。她可不是我妹……
他正說着話,那個紅臉兒女孩衣兜突然傳來和弦的鈴聲,她掏出古老的藍屏諾基亞手機,接了電話,匆匆說了兩句,臉色大變,然後挂了電話。凱敏見這情況,忙問,孫靜,怎麽了?紅臉兒女孩孫靜慌裏慌張地告訴凱敏,說她姨奶進派出所了,不知道怎麽回事,家裏面剛剛得到消息,然後想到她在縣裏面,便讓她去找一下,問清楚怎麽回事。
孫靜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凱敏對這新找的對象十分上心,也跟着着急,忙催促我們,說,兩位大哥,我說的可是實話,你們看要不要。要的話,我們現在就交易,你看我這裏也有急事,就不再說了。
雜毛小道摸着鼻子,不做聲。他剛才把我們剩下的五千塊錢送給了那個在飯店門口撈泔水的老婆婆,這行爲自然是不忍心看到老人受苦,但是卻也将我們的跑路基金給折騰得沒多少了,哪裏還有三萬五,來買這個真正合适的雪蓮藥引呢?
他眉頭深鎖,不知道如何說這事兒。而凱敏見這剛耍的女朋友準備離去了,不由得着急起來,急急忙忙地跟我們解釋,說兩位大哥,我說的真是實話,這三萬五是用來給我妹救命的。你們到底要不要?不要的話,我明天坐車,到市裏面去賣了啊。
我抿了抿嘴唇,說,這樣吧,小兄弟,我看你這邊事情也忙,我們手上也沒有帶這麽多錢。你留一個電話給我們,明天,我們取了錢,然後打電話給你,好不好?
凱敏說好,那就這樣吧。說完,他匆匆将手機号碼抄給我們,然後将攤子收拾好,跟着孫靜屁颠兒屁颠兒地跑了。我則看着雜毛小道苦笑,說蕭老大,你出手闊綽,那你說說,咱們現在該咋整?雜毛小道的眉頭一挑,說咋地,就算沒給那老婆婆四千塊,咱們也不夠錢啊。那錢給别人,你心疼了啊?
我聳聳肩,說,咱們認識這麽久,你也能說出這話來?說實話,我也見不得這種可憐的老人,你做得對。擱平日,咱們少不得做更多一些,好實實在在地幫助别人。不過我的問題是,我們現在到哪裏,去弄那三萬五?
雜毛小道沉吟了一番,小心翼翼地說:“要不……咱重操舊業,去擺個攤兒算命吧?”
我沒好氣地笑他,說,得了啊,就你這點伎倆,别人檔案上厚厚一沓,隻要你把這攤兒支楞到街道上去,保不齊十分鍾不到,就有人逮着你進了局子,信不信?雜毛小道歎氣,說那照你這麽說,不如我們聯系簡四,讓她打一點錢給我們,應應急?我說你這更加不靠譜了,因爲我們的事情,茅晉事務所說不定早就被封了,一堆人在盯着呢。打回去,咱們不就直接暴露了?到時候錢沒到,一堆追兵就到跟前了。
雜毛小道見我連續否決了他兩個提案,頓時來氣,說照你這麽說,那咱們正道是來不了錢了,要不然就去偷點錢,要不然就直接将那小子手頭的藥給偷了!
我捏着鼻子說,我的哥哥哎,那些家夥就等着我們弄這些事情出來,好知道我們在哪裏;而且,人家說得很清楚,那錢是用來救自家妹妹的小命兒的,如果因爲咱們把人家的藥偷了,小命兒保不住,那麽我們不就是害死人了?這種因果,誰來承擔?
雜毛小道翻了白眼,說,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有什麽好辦法,說來聽聽?
我摸了摸額頭,說我也不知道,先回去,問問虎皮貓大人,用藥店裏最普通的幹雪蓮花,藥效是不是還可以?能夠拖一點時間,就拖一點時間,犯不着去做那些缺德事兒。還有,我們得想一想,如何賺取跑路到邊境的資金了,靠這一千塊,咱們還真的有點兒懸。
不過我們兩個讨論歸讨論,一點兒都沒有覺得把大部分錢給那老婆婆,這事兒辦得不理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或許這就是我們兩個能夠走到一起來,最重要的原因吧。所謂朋友,最主要的不就是意氣相投,然後加上價值觀一樣嗎?
冬天下午五點多,天有些黑了,我們兩個窮鬼步行返回旅館,結果一打開門,發現房間裏面除了小妖、朵朵和虎皮貓大人之外,還多了一個人。
Chapter 26 山中的邪煞
這個人是趴在地上的,身形瘦小,穿着一身破爛的黑夾克,油膩膩的,仿佛用手摸上去,就能刮下一層油來。我慌忙關上門,問三個正在調戲火娃的小家夥,說,這是怎麽回事?
小妖見我指着地上的家夥,渾不在意地說:“一個小賊而已,他想溜進來偷東西,卻不知道這裏面,到底有些什麽人。我們一開始還怕是警察,隐匿了身形,結果這小賊準備将背包和劍都給摸走,才不得已,從後面敲了悶棍……”
我蹲下身來,将這個趴着的小賊翻轉過來。臉孔黑乎乎,十三四歲,若是還在上學的話,頂多也就初三初二,當地人打扮,全身上下,也就那一雙手好看,白白淨淨的,修長,像是彈鋼琴的手指。我往他懷裏掏,從瘦骨嶙峋的懷間摸出了幾個錢包來,有一個仿皮革的,有一個用硬殼紙折出來的,還有一個藍布縫合的。我翻了一下那個藍布縫合的,裏面有一張車票,還有幾十塊零錢,以及一個黑不溜秋的珠子。
我捏了捏這珠子,問,這個人,是什麽時候摸進來的?
朵朵有點害怕給我們惹麻煩,小心翼翼地說:“你們走後的半個小時吧,陸左哥哥,我們是不是給你惹麻煩了啊?”
我笑着摸了摸這小可愛的腦袋,說沒有,就是問一問而已。
我轉頭問雜毛小道,這個人怎麽處理?雜毛小道走南闖北,社會經驗比較豐富,說像這樣的小偷,一般都是有團夥的,他一個人栽在這裏,後面肯定還是會有人曉得的,上門來撈人,怕就怕這種蟊賊将我們的身份給暴露了。先不管,兵來将擋、水來土掩,先說你的事情……
我點頭,然後将我們今天遇到的事情,告訴了虎皮貓大人。
這肥母雞茶葉嚼着、瓜子嗑着,已然是酒足飯飽,聽到我說用普通雪蓮代替,猛搖頭,也說出了和雜毛小道一樣的道理,所謂“差之毫厘,謬以千裏”,用藥一道,講究針對,藥理分明,方能夠對症下藥,倘若藥性都不夠,這一味藥下去,隻怕不但起不到效果,反而會加重病情。
猜想被否決之後,我們把主要的精力,都集中在了如何籌措錢财這件事情上來。世人關于錢有一句很妥帖的俗語,叫做“有錢走遍天下,無錢寸步難行”,然而對于修行者來說,賺錢的方法其實很多,隻不過在于正當和非正當的區别而已。
所謂正當,就是周瑜打黃蓋,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比如擺攤子算命蔔卦,比如我們開風水事務所,處理案子,收取酬勞。這是正正經經的行當,贈人玫瑰,手有餘香,積功又積德。而不正當的則有太多,比如王麻子那種先給人下蠱,然後勒索治療,這其實也是一種,來錢快,但是功德虧損,太沾因果,不但自己沒有福報,而且還遺禍後人,所以一般修行者都不願意弄這些。
而我們,若想要錢,古典小說裏面那種劫富濟貧,也是可以的。但是三萬五在這小縣城裏,可是一筆巨款,若是莫名其妙不見了,就是有錢人也得肉疼,也得報案。一旦報案了,這詭異情況傳到了我們追兵的耳朵裏,很明顯就是把一個大大的紅箭頭,指向了甯南。
或者也可以讓小妖或者朵朵,直接潛進自動取款機裏去取,不過道理同上,所以辦不得。
肥母雞惆怅,說,小毒物,你體内這陽毒如果得不到及時有效的治療,即使以後能好,你的這一身修爲隻怕也要廢了,經脈枯萎,以後即使想重新修煉,終生也抵不上此刻的一兩成功力。欺負欺負普通人,這還可以,但是永遠也登不上大雅之堂了。這事情,關乎你的未來,所以真的不能耽擱……
我能夠感受到這個老不正經的虎皮貓大人對我的關心,不過在這逃亡路上,如何将問題解決,又不讓人查詢到蹤迹,這方法倒真是有些難辦。
我們這邊說着話,雜毛小道則在處理李騰飛的那把除魔飛劍。這神奇的玩意,自從被雜毛小道以被傷一條胳膊的代價,用一塊沾滿下宮血的棉布拿下之後,就一直在造反。不過所謂飛劍,一直都是相生相伴的關系,它一旦離開了李騰飛的感知範圍,反抗的意志就變得薄弱。雜毛小道雖然沒有見過飛劍,但是對如何鎮壓飛劍,卻是深有研究,這得益于李道子的真傳。要知道,茅山一直以符箓、丹鼎和旁門之術聞名于世,但是要想在這正道濟濟的行當裏有地位,自然也要針對競争門派的拿手絕活,有着制約的法門。
其實不光是茅山,龍虎山、崂山、天師道、青城山、閣皂山、峨嵋金頂、昆侖懸空總寺等這些有數的名門正道,哪個不是既掌握着核心技術,又對别派一直不間斷地在研究?時代在進步,如果不能夠與時俱進,那麽一定會像曆史上那些曾經很出名、然後又默默消失的門派一樣,被這瞬息萬變的時代所抛棄,變成一個又一個傳說,隻留下餘光,讓人緬懷。
雜毛小道弄了一個布套,上面畫滿了朱砂符箓,将這玩意給籠罩住,不得動彈,裏面的劍靈每次蠢蠢欲動的時候,就會有一道符光落下,将它洗刷。劍靈并不是一個具象的東西,而僅僅隻是一個隻有幾歲孩童智商的意識,所以每天總會有一段時間在鬧,不長記性,欠收拾。
這還有一點兒好處,就是它能夠預警,如果李騰飛出現在一定距離内,它便興奮,跳動不已。如此一來,敵在明,我在暗,形勢立變,不知道那個老君閣的第一高手若曉得這情況,會作何感想?
我們正頭疼着,床頭的座機響了起來。雜毛小道笑了,說不會是問要不要服務吧?
我讓大家不要出聲,并且控制好這個處于昏迷的小賊,然後接過電話,原來是李東洋李警官打過來的。他告訴我,說那個老婆婆的家人已經過來接她了,老婆婆很固執,說一飯之恩已經夠重了,這錢,一定要還給兩位恩人,可不敢要。所以,李警官讓我們去一趟派出所,把錢還給我們,并且讓老婆婆的家人,謝謝我們。
我搖頭說,錢都已經送人了,哪裏還有收回來的道理?不過那個老婆婆,她的孫子找到了?
李警官說,不是,找來的是那老婆婆家的親戚。至于她孫子,他幫忙查了,那小子以前在縣六街那裏開了個小手機店,有錢就得瑟,喜歡賭博,經常因爲聚賭被拘留。上個星期,那小子賭博時輸了個精光,急紅了眼,拿刀子捅了莊家,造成對方重傷,然後就跑路了。這小子以前不知道犯了什麽事兒,用的身份證是假的,結果找不到他家裏人,剛剛對上來,正準備查呢……
我笑了,說原來這案中還有案哪,幹你們這一行的,警覺性可真強。
李警官跟我閑聊兩句,最後跟我說,你們過來吧。
我挂了電話,披上外衣,問雜毛小道要不要去?他搖頭說,算了,我在這裏看家吧,這地上的小鬼也是一個麻煩,指不定就鬧出什麽妖蛾子呢。你自去,帶着肥蟲子和朵朵,這邊我照應着。回來的時候,打包點吃的。
我點頭,想了想,把那個藍布錢包拿上,轉身準備出門。小妖不幹,非要跟着,雜毛小道拉住有了她,說小妖,你等等,蕭大哥有點事情,要跟你商量……
我出了門,華燈初上,外面有寒風,呼呼地往我的脖子裏灌,不過我的體溫高于常人,這冷風對我來說,倒很舒爽。因爲之前去過派出所了,我很快就找到了地方,在旁人的指點下走進房間,擡頭一下,便見到了李警官。旁邊坐着三個人,除了那個老婆婆之外,剩下兩人,居然是我們下午碰到的凱敏和孫靜。我已經猜出他們倆兒是誰,但是他們卻不知道那個人是我,所以好是一陣驚訝。
我們在派出所寒暄一番,然後那個老婆婆把雜毛小道給的錢,又還給了我。我見老婆婆的家人都找回來了,也不矯情,收好。凱敏他們其實也是準備離開了,就是要等一下我,所以我與他們告别,剛剛出了派出所,他們也跟着出來了。
我走前一步,凱敏快步跟上來,拉着我,說大哥,那雪蓮你還要嗎?
我苦笑,說要是要,不過……我話還沒有說完,他便接了茬,說,大哥,今天孫靜的姨奶要不是碰到你們,說不定就那啥了。你是好人,我就跟你說個實價,兩萬五,你要覺得可以,直接拿走。按理說沖您這品行,我直接送給你都甘願,不過這兩萬五,我得拿來請先生給我妹救命,所以……他顯得很不好意思,摸着頭,不敢看我,也不敢看他身後的那個紅臉蛋兒女孩,以及那個老婆婆。
我疑惑,說你妹到底怎麽了?
凱敏沉默了一下,說,大哥,跟你說你可能不相信,我妹沖了邪煞,犯了山裏面的鬼神。這錢,我得去市裏面,請一個老先生過來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