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王黎,你是林森?”
面前這個左眼渾白的中年警察,像瞄準射擊一樣地盯着我和雜毛小道,手上拿着兩張身份證,狐疑地問道。而我則用變腔普通話回答,說是,我是王黎。雜毛小道則點頭哈腰,像足了抗日神劇裏面的二鬼子,說是,是瑟,我逗是林森,我出生的時候,算命先生說我五行缺木,所以娘老子就給取了五根木頭,哈哈,哈哈……
雜毛小道說的是正宗的川普,這個家夥走南闖北,倒是很有語言天賦,不但是各地方言,便是英語,他要是來了興緻,也能夠跟你拽上兩句,完全看不出他才有小學文化。他很誇張地說完之後,自以爲有趣,不斷地笑,然而中年警察和跟在他後面的實習女警察,卻沒有理他,而是開始打量起我們的房間來。
說實話,甯南這個小縣城裏,旅社的條件也并不是很好,不過既然是旅遊文化圈,倒也不像我們那兒一般湊合。散發着洗衣粉味道的兩個床位,然後是床頭櫃、洗手間、電視還有一個麻将桌,幾張椅子和沙發,放眼望去,一目了然。基本上沒有什麽可以查的,不過那個中年警察的目光,掃視一圈,最後落在了我們帶來的那個防水背囊上。
他的眼睛一亮,手不自覺地摸到了腰間。
普通的警察,一般是不配槍的,隻有到了重大行動,才會到槍械管理處那裏領取槍和子彈。然而今天這個中年警察,卻是帶了一把警用左輪手槍,可見上面對此事的重視程度,已經達到了何等的高度。他慌張地拔出來,然後指着我們,大聲喊蹲下,靠牆蹲下。
我和雜毛小道見這中年警察情緒緊張,而門口,則圍着包括老闆娘在内的好幾個圍觀群衆,沒辦法,唯有雙手抱頭,乖乖地聽命令,靠牆蹲着。那個中年警察一邊拿槍指着我們,一邊指揮手下的實習女警:“藍小仙,去把他們的行李包,拿過來!”
那個實習女警敬禮說,是,師傅!然後屁颠屁颠跑過去,鼻翼翕動,似乎還有一些興奮。
當她把我們的防水行李背包拿過來時,想解開,結果上面有一個密碼扣,中年警察指着我們,心情和緩了一些,說,喲,你們這背包,還挺高級的嘛。我裝着無限委屈的模樣,說,樣子貨,看着高級,其實就是在淘寶上面賣的,總共花了不到八十塊錢。大哥,你要背包,你就拿去吧,沒必要拿槍指着俺們。
中年警察怒笑了,說,少貧嘴,密碼多少?
這個密碼是三位數的,包裏面放着好多玩意,比如我的槐木牌、震鏡、桃木釘、六芒星精金項鏈、搶來的軍用地圖、黃大仙符筆等,還有雜毛小道的紅銅羅盤,一堆符箓以及相關制品,因爲之前怕被查出來,都和一堆衣服塞進了裏面,此番要是被檢查出來,我們鐵定會暴露身份。至于那兩把最易暴露身份的木劍,剛才慌亂的時候,已經被塞在了床闆底下。
不過被一把警用左輪指着腦門子,我也不敢玩得太嗨,唯有默默地念出密碼,讓實習女警藍小仙打開來。
我心中都已經做好了打算,倘若這次哥們兒暴露了,就直接奪槍,将在場所有人都打暈掉,十天半個月沒有知覺的那種,然後我們就跑路。至于這下手力道如何,我還需要仔細研究一番。然而當密碼扣打開,藍小仙滑開拉鏈的時候,背包裏,全部都是一些換洗的衣物,能夠暴露我們身份的東西,全然不見。
我望了雜毛小道一眼,他表面上看着波瀾不驚,不過似乎也吓了一大跳。我轉念一想,應該是在剛才虎皮貓大人飛出去的一刹那,小妖在這裏面動了手腳。這小狐媚子的手,可真夠快的,她倘若是轉了行,隻怕八手神偷周志佳那個号稱“東北賊王”的老蟊賊,都會沒飯吃了。想到其中道理的我,看着手上拿着我紅色内褲的實習女警察,忍不住咳嗽,說,警官,如果沒有什麽事情,把我的褲子放下吧,多不雅觀?
聽到我揶揄的話語,那個實習女警察仿佛手上拿的是一顆引爆的手雷,驚慌地扔下來,臉立刻變得通紅,像蒙上了一層紅布一般。她長得不算是漂亮,不過穿上警服,就顯得很英姿飒爽。不知道怎麽的,我看到她,就想起了黃菲,所以不知不覺,心情就有些沉重起來。
中年警察見到這背包裏面的物件,這才放下心來。不過并沒有将手槍收起,而是盯着我們,瞄了一會兒,然後指着雜毛小道說,你,把衣服脫了!雜毛小道一愣,有些不明白,說,上衣還是秋衣?
中年警察面無表情地說:“全部,衣服,都脫了……”
雜毛小道看着周圍的群衆,有些扭捏,說不行,人太多了,我心裏面有障礙。
中年警察手一揮,那個實習女警察便将房間的門給關上,雖然雜毛小道遊戲花叢,衣服脫了不知道多少次,但還是第一次,被一個男人用槍指着脫衣服,有些扭捏。半天,他終于吭哧吭哧地将衣服剝開,露出了健碩的上身來。
這是一具健康男人的身體,雖然沒有紅龍特種部隊老光、霸王他們那種恐怖的八塊腹肌,但是肌肉勻稱健碩,細膩白皙,賣相倒也不俗。
中年警察繞着雜毛小道瞧了一圈,并沒有從他身上找到任何一條疤痕,或者槍眼來,看着假裝被凍得渾身直哆嗦的雜毛小道,他沉吟了一番,然後開口說道:“林森,你把衣服穿上吧……”
雜毛小道如獲大赦,趕緊把丢在床上的秋衣、羊絨衫和外套拿起來,準備穿,而就在我幸災樂禍的時候,中年警察又指着我說,你,把衣服脫了……我頓時哭了,說,大哥,咱不搞基!然而在我千般懇求下,中年警察依舊面不改色,我沒辦法,也像雜毛小道一樣,在這寒冬裏,将上身扒光。
不過我倒也不慌,因爲我身上根本就沒有什麽明顯标識,胎記、疤痕什麽的,都沒有;而常年在外奔波,我身體的膚色,跟這人皮面具的,也是差不多的,反倒是雜毛小道,到處流竄,竟然比我還白些。這也是我們哥倆兒之前選面具時,主要考慮的東西。
我知道他們之所以執着地讓我們脫光,主要是在那個傈僳族村寨外的現場,他們發現有人中彈了,而李騰飛應該也感應到自己的飛劍傷了人,所以才會如此。
中年警察又圍着我評頭論足一番,然後收起猥瑣的眼神,讓我把衣服穿整齊。
這時候,他才露出了和藹可親的笑容來,跟我們握手。說:“不好意思了,你們應該聽茉央說過了,最近世道不太平,有兩個流竄犯有可能途徑我們縣,所以上面查得嚴一些,正好你們兩個的身材模樣,跟那兩個流竄犯很像,所以不得不鄭重,這也是爲了大家的安全着想,抱歉了。”他說完拍拍我的肩,以示親昵。
像他剛才把槍拿出來指着我們,這種行爲其實很讓人诟病,爲了避免投訴,這個之前一直表現得很酷的中年警察,才不得不變得和藹可親,像鄰家大叔一般。我和雜毛小道心中有鬼,自然也不想跟他多做交談,于是隻有故作大方,說,無妨,無妨,人民警察爲人民嘛,這點覺悟我們還是有的。
這中年警察說着話,一屁股坐在電視機旁的沙發上,開始盤問起我們的來曆來。
我們不好轟人,唯有穿好衣服,坐在床頭,将騙老闆娘茉央的說辭,細細跟他掰扯。說是認識一個叫作汪濤的家夥,這個家夥在甯南是做松茸收購生意的。松茸又叫松口蘑,富含多種微量元素和維生素,是野生蘑菇之王,不僅味道鮮美可口,還具有藥用價值,在歐洲和日本市場上,甭提有多暢銷了。不過這玩意分布有限,數量稀少。我們就是過來找汪濤洽談合作的,雜毛小道是領頭兒的,我是幹雜活的。
說話的過程中,我終于看到了小妖,她居然抱着那一大堆東西,躲在了門口的衣帽架裏,小丫頭本來還隐去身形,見到我瞧了過來,居然露出半張明媚的臉,沖我直樂。她一笑,把我吓了個半死,魂兒都丢了,就怕這兩警察回頭,瞧見小妖。
經過剛才那一番搜查,基本排除了我們是通緝犯的可能,又有雜毛小道的這一番說辭,中年警察十成信了八成,起身跟我們握手,說,麻煩了,我叫李東洋,你們在這裏碰到什麽情況,都可以找我。要是遇到這兩個通緝犯,可以直接撥打我的電話。
我們感激涕零,上前握手,說李大哥,有幸結識,三生有幸,一定,一定。
見我們說得狗腿,小妖捂着嘴笑,表情輕松,朝我擠眉弄眼,我回頭一看,靠,剛才太惶急,結果鬼劍都還留有尖尖在外面。詢問完畢,李警官起身,與我們握手告别,見我眼神不對,問怎麽了?我說偶感風寒,有點發燒,他說去看看,我們這兒的彜藥,很有名的。
送走兩個警察,緊張的我癱倒在床上,半天沒起來。雜毛小道嘻嘻笑着過來,結果一摸我的額頭,吓了一大跳:“哎呀,小毒物,你的腦袋怎麽這麽燙?”
Chapter 23 世間的百态
我額頭上面的熱度,倒不是這兩個警察給吓出來的,而是中了茅同真的烈陽焚身掌。在山裏的那一個星期,因爲缺醫少藥,我的内傷一直都沒有辦法痊愈。
雜毛小道曾經介紹過茅同真這掌法的厲害,修煉不易,相當兇猛,這家夥之所以能夠名列茅山十長老的位置,跟他這門功法,其實有着很重要的關系。這玩意,打入人體,對真氣很有腐蝕性,産生的餘毒,非獨門解法,不能清除。歹毒得很。我嘗試過用山閣老的法門行氣,結果渾身火辣辣的,燙得厲害,而且肥蟲子都沒轍。這玩意是陽毒,與肥蟲子有些相克,兩者鬥得很兇。此刻那陽毒已經融入我的身體裏,越鬥,我便越是痛苦,難過得不行。山裏面雖有藥草,但是不全,虎皮貓大人雖然有緩解陽毒的方子,但是巧婦難爲無米之炊,這也正是我們冒着巨大危險出山的原因之一。
我的身體内,除了茅同真打我的那一掌,寨牆上面紙鬼點燈術射出的那一道黑光,也在作亂。那黑光就是一根肉刺,深深紮在我的精神烙印裏,鼻涕蟲一般,甩也甩不掉,而它冥冥之中,又跟外界有着一縷聯系,要不是大師兄送來的青銅遁世環幫我們遮蓋氣息,說不定一出暗河,就又被找到了。
如此一陽一陰,時不時發作,将我折磨得痛苦不堪。
反倒是有着肥蟲子不斷修補,傷愈之後的雜毛小道皮光肉滑,生龍活虎,對着一身暗疾的我無限同情。在山裏的時候,他就破例用大六壬,幫我蔔了一卦。結果在算完之後,雜毛小道終于明白了我爲什麽如此倒黴。有一段很經典的對話,發生在我們倆之間,節選如下:
雜毛小道:咦,你今年多大了?
我:二十三周歲,呃……翻年就二十四歲了,咋的?
雜毛小道:你底褲什麽顔色?
我:呃,黑色啊……
雜毛小道(暴怒):本命年,你還不穿紅底褲,腦殼進水了嗎,想死啊?難怪最近一直倒血黴,你丫也是半個行内人,就不能夠稍微講究一點麽?害得老哥我陪你亡命天涯。走,進城就去買底褲,紅色的!妥妥的!
……
雖然我極不願意承認這個說法,但是雜毛小道卻還是把我們倒黴的原因,全部歸結到最根本的底褲問題上來。這也是剛才那個實習女警藍小仙,從背包裏面搜出一條紅色底褲的原因。
同樣的底褲,我包裏面還有整整一打。
雜毛小道弄來了一些冰水,浸濕毛巾,然後給我的額頭敷上,虎皮貓大人撲棱着翅膀飛進來,見我這般模樣,略帶關心地問:“又發作了?”
雜毛小道點頭,而小妖則握着我的手,說,臭屁貓,怎麽辦?
虎皮貓大人在我的被子上走來走去,有些憂愁,說:“發作的間隔越來越短了,這樣不行。小雜毛,這樣子,你去縣城裏面轉轉,找幾家藥店,照我給你的方子抓藥。記住,分開抓,不要集中,這樣很容易被人摸到路子的。這方子的主味,是雪蓮,一定要五年的,多一年不行,老了;少一年不行,藥力不夠。最好是天山的,不行的話,這附近雪山采下的,也可以。”
雜毛小道苦着臉,歎息,說他小的時候,他大伯有事沒事,就給家裏面寄那玩意,當白菜嚼,現在臨時若想找,隻怕是很難搞到手。唉……
他起身準備出去,我攔住了他,說,等等,我這燒火兒勁過了,一同去。
《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有巫醫一節,所以對辨識藥草,我還是能夠說得上話的。而且,真正像個病人一般在這裏挺屍,倔強如我,也是不太樂意的。雜毛小道也能夠理解我的心情,點頭,等了差不多半個小時,我的體溫恢複如常,去浴室洗了一個熱水澡,然後跟着一起出門。
小妖非要跟着去,不過她的目标也很明顯,我們好是一通勸,讓她留在房間裏面看管行李,不然要是被秘密搜查出來,隻怕我們又要跑路了。這是大事,小妖噘着嘴巴磨蹭一會兒,無奈,隻有讓我把朵朵和肥蟲子留下來,陪她。
畢竟,兩把鬼劍,一把繳獲鎮壓的飛劍,還有好多家當,都在這裏呢,閃失不得。
我和雜毛小道擺脫了小妖的糾纏,出了房間,走過旅社前台的時候,那個老闆娘茉央走上來,說,兩位小兄弟,多有得罪了,姐姐我也是沒有辦法,都是上面的規定……
我苦笑說,哪裏,隻是耽誤您掙那二十萬了。老闆娘是個八面玲珑的人物,見我這般說,知道我們心中有怒氣,于是好言相勸,刻意地說了很多乖巧的好話。我們也有事情,懶得跟她掰扯,于是稍微說幾句,便不再聊,跟她說此事揭過,下不爲例。
出了旅社,我們往北走,甯南縣城并不算大,我們問了幾個當地人,然後走了幾家賣中藥、藏藥和彜藥的鋪子,分批分量地買了一些藥材,然而治這傷的主藥,就是那五年的雪蓮,這小地方卻是沒有的。問了好幾家,即使有雪蓮,也沒有符合虎皮貓大人要求的,頗爲無奈。我本來琢磨着如果沒有,那麽差不多也就湊合着,然而雜毛小道不願,說不行,失之毫厘,謬以千裏。
我們轉到了下午,有一個藥店老闆告訴我們,說在城西口那兒,有一個土市場,有很多鄉下人拿着些土特産過來賣,去碰碰運氣,說不定就撞上了,買到我們想要的東西;要麽,就去找倒松茸的汪濤,這個家夥路子野,說不定就有,不過也得花老鼻子的錢。
那老闆說得對,但是即使他真有五年的雪蓮,我們未必能夠出得起價。當初跑出來的時候,我們的相關賬戶已經被凍結了,即使沒有被凍結,我們也不敢去取,就怕暴露了身份;老萬給了我們一萬元的跑路基金,一番花銷,用了小三千,而剛才買藥,又花了兩千,剩下的五千來塊,哪裏夠花?
聽到這話,我和雜毛小道二話不說,出門左轉,直奔城西口的土市場。走的時候我還問雜毛小道,你不是認識那汪濤麽?我們幹嘛不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