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嘗試着行了一遍氣,感覺渾身滞澀,應該是被茅同真的掌意所傷,難怪渾身熱烘烘,就像發高燒一樣。我打量四周,問,這是哪裏,安全嗎?
雜毛小道告訴我,這裏是與那潭水相連的一條暗河溶洞,離那潭水,足足有好幾裏地了。追兵沒有潛水的裝備,也沒有相關的水性高手,所以暫時是安全的。不過也說不準,茅同真這個人愛較真,死要見屍,活要見人,我們還是得跑路的。
他将右手上面那個青銅環,遞到我的面前,說,大師兄果然是神機妙算,竟然算到我們會有一劫。這青銅環,上面篆刻的名号叫做“遁世環”,除了可以掩藏你額頭那吸血鬼的詛咒,還能夠将我們與這世間的牽連,變得模糊,讓人根本就無法演算出我們的行蹤。不過這東西用法奧妙,之前大師兄留了一點玄機,我也是剛剛在這符文的提示下,才解開的。現在,我們就不用再擔心自己,被人算死了。
他說到這裏,我才想起這玩意,我一直挂在鑰匙扣上面,以爲是個擺飾,沒承想,竟然還有這等妙用。更加神奇的是,龍哥臨别時送我的這天吳珠,竟然兩次幫我們逃開了追兵的絞殺,而且還将在以後的日子裏,成爲我們逃亡過程中最重要的憑恃。
虎皮貓大人在旁邊抖了抖翅膀,溶洞裏面很潮濕,它十分不喜歡,身體有些顫抖,小妖從防水背包裏面掏出了一張幹燥的毛巾,正在給它揩幹身子。大人抖了抖肥碩的身子,然後給我們布置接下來的事情。說先吃點東西,然後順着這條暗河一直走,應該會有通道的;出去後,盡量離這裏遠一些,然後找一個地方,先貓起來養傷,等這陣風頭過了再說。滇南還是不要再去了,行蹤既然已經暴露,再前往,會被守株待兔的。
我們皆點頭稱是。朵朵弄了點河裏面捉來的魚,拇指大,剝皮去骨,然後洗淨。
這魚是剛才在暗河裏面行進的時候捉的。小妖說我們這般奔逃,體力消耗嚴重,如果不進食,說不定身體就垮了。所以兩個小家夥一邊架着重傷的我和雜毛小道往裏遊,一邊利用天吳珠的特性捉魚。這魚是一種如泥鳅一般形狀,頭骨堅硬的小魚,渾身透明,眼睛退化成了一個黑色斑點,模樣瞧着難看,不過當朵朵遞到我的嘴邊時,我細細地嚼,雖然是生的,但是感覺鮮嫩甘美,除了有一點淡淡的魚腥味,竟然是不錯的美食。
在此之前,因爲從小養成的飲食習慣,我拒絕嘗試任何生的肉食,即使是被吹上天的日本生魚片,瞧都不瞧一眼。不過至今爲止,我仍然忘不了我們在那個并不大的暗河溶洞裏面,吃的那一餐小魚兒。
沒有鹽,也沒有任何調料,唯一有的,是朋友和夥伴之間,那種生死不棄的溫情。爲了避免我們就食不順,朵朵處理得小心到了極點,魚肉裏面,幾乎沒有一根刺。
沒有刺,這就是朵朵想要給我們表達出來的愛。
我們在那個暗河凸起的溶洞裏待了差不多一個小時。活動了一下身子,我感覺自己依然頭暈得厲害,身子發軟。小妖和朵朵一左一右過來将我扶起,結果雜毛小道卻鬧開了,指着我的鼻子笑罵,說,看看,同樣是重傷員,你是左擁右抱,留我一個人,好不孤獨。
見他說得凄慘,肥母雞忍不住安慰這位小兄弟,撲棱着翅膀,一屁股坐在了雜毛小道的頭頂上,而肥蟲子爲了顯示自己的存在,也從他的胸口伸出半個頭顱來,唧唧地叫了兩聲。大家夥兒都發聲了,一直充當電燈泡的火娃也張牙舞爪,過來安慰雜毛小道。這個縱火犯,雜毛小道有些怵它,連忙揮揮手,表示心領了,不要過來。火娃有點兒委屈,頭頂上面的觸角不住亂晃,雜毛小道緩緩走到暗河邊緣,歎氣,說,這就是命啊……
一聲惆怅的歎息,讓我們所有人,都笑了起來。
不棄的溫情,如此動人。
Chapter 21 危機進行時
一個星期之後,大涼山彜族自治州甯南縣的街頭,出現了兩個腳步輕浮的男人。
這兩個男人,年紀稍大的一個三十多歲,皮膚黝黑,額頭有些少年紋,留着短短的頭發,一看就是老實巴交的鄉下人。而稍微高個兒的,是個白淨的年輕人,鼻子附近還有些雀斑,頭發紮着馬尾,眼睛亮,像是一個藝術學校的學生。這兩個人身上的衣服好幾天沒有洗過,散發出一股臭味來,不過看着人都是蠻精神的。
我站在一家小店的門口,從反光玻璃中看自己。半天兒,不敢相信這個老實巴交的男人,就是曾經走南闖北、曆經生死的我。這兩個完全不搭的角色,竟然是東莞風水咨詢行業裏面的翹楚,茅晉風水事務所的老闆。
當戴上人皮面具的那一刻,我和雜毛小道都不由被對方的模樣給驚呆了。
我們的小夥伴們也都驚呆了。
那個時候,我們已經在山裏東躲西藏了好幾天,餐風飲露。終于忍受不住冬日的嚴寒,決定返回人群居住的地方來。出山一打聽,才知道我們已經走到了甯南縣境内。于是我們搭了車,來到縣城,弄了兩身衣服,找個一個旅店,用楊操準備好的身份證登好記,美美地洗了個熱水澡,然後出來,找了家富有當地特色的飯館子,準備吃個肚兒圓。
因爲這裏主要是彜族聚居區,所以食物也很有特色。桌子上面八大碗,黃條、紅燒肉、绉沙、千張肉、涼白肉、燴臘腸、醋花生,還有一海碗鮮香濃郁的雞湯,兩碟涼菜,一碟是羊血腌制的蘿蔔絲,一碟是本地有名的豆腐幹。也有酒,是農家自釀的苞谷酒,清香濃烈,一口入喉,暖意就從心口處,火辣辣地升騰上來。
兩口小酒下腹,這才覺得人間的日子,實在太過美好。
這小館子沒有單間,我們選一個角落,邊吃菜,便輕聲交流。我們一路行來,倒也沒有再見到茅同真一夥追兵,所有的風聲鶴唳,都陡然消失,世道太平,恍如往日。而我們,僅僅隻是兩個前來旅遊的過客而已。
然而,我們并不敢放松警戒。
要知道,李騰飛這個心高氣傲的家夥,飛劍丢失,不但是他,便是老君閣,也不能接受。茅同真那邊,随着時間推移,隻會越來越急躁,增派的人手,隻怕也會更加強勢。而且,茅同真吃了暗虧,依他的性子,應該也會窮追不舍,不會放任我們安然離開的。
不過這裏處于香格裏拉黃金旅遊線的輻射範圍,遊人很多,我們兩個,不算紮眼。
吃完了飯,我們返回旅店,路過一樓大堂的時候,風韻猶存的店老闆娘沖着我們笑,熱情招呼,問兩位是過來旅遊的,還是工作?如果是旅遊,她可以幫我們介紹一個導遊,價錢也不貴。我們搖搖頭,說要不得,我們就是過來辦事情的,哪裏有啥子閑錢旅遊喲。
老闆娘不動聲色地盤問了我們一番,不過我們來之前就已經對好了口,說是過來找一個老闆,做門子生意。
雜毛小道的嘴,死人都能夠說活,何況是一個女人?不一會兒,便把這個上前來探底的老闆娘忽悠得五迷三愣的。臨了,這老闆娘跟我們說了個事情,說早前所裏面,找她們這些做旅館的人去開會,說最近有兩個十惡不赦的A級通緝犯,男性,有可能路過她們這一片。那兩個人應該都受了重傷,其中一個,臉色會有不正常的紅豔,另外一個是長頭發——當然,也不排除剪掉的可能。
老闆娘很慎重地告訴我們,如果見到這麽兩個人,一定要遠遠避開,然後馬上打電話報警。如果是真的,這兩個人,一個人的消息,值二十萬。
我和雜毛小道對視一眼,不動聲色地接茬,說,哎喲,不錯啊,二十萬,要是真遇到了,哥幾個,三兩年不用做事了,長什麽樣啊?
老闆娘回頭喊了一下小娟,立刻有一個又矮又肥的女孩子從櫃台那邊跑過來,手上拿着兩張紙。雜毛小道接過來,我湊過頭去一看,一個模樣剛毅倔強的刀疤臉,一個眼神明亮睿智的猥瑣男,黑白照,可不就是我和雜毛小道嘛?!
在照片下面,關于我的文字是:“陸左,男,現年二十四周歲,黔州省晉平縣人,民族侗。該嫌疑犯因犯故意殺人罪被收押,2009年12月4日押運途中,在同夥協助下逃逸。如有該嫌疑犯消息者,請聯系當地公共安全機關。如果情況屬實,獎勵人民币二十萬元整。”
而雜毛小道的文字則爲:“蕭克明,男,現年二十八周歲,蘇省句容市人,民族漢。該嫌疑犯,涉嫌惡意襲警,并且協同殺人嫌疑犯陸左逃逸,至今仍無消息。如有該嫌疑犯消息者,請聯系當地公共安全機關。如果情況屬實,獎勵人民币二十萬元整。”
這兩張通緝令的内容和格式,與其他通緝令有些不同,不過結尾的那二十萬元獎金,讓人怦然心動。要知道,雖然物價一直在上漲,但是在2009年底的時候,二十萬元,足夠在一個三線城市的郊區,或者像甯南這種小縣城裏,買一整套房子。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這着實是一筆巨款。我們現在面對的不再是以茅同真、李騰飛等人爲首的追剿團隊,而是陷入了人民群衆的汪洋大海中。
如果我們沒有楊操托趙興瑞帶來的人皮面具,那麽除了深山老林子外,但凡是有人聚居的地方,都是寸步難行的。而且在這種寒冬天,我和雜毛小道是兩個身受重傷的人,不是小妖、朵朵她們這些可以餐風飲露的精怪,哪裏能夠抗得住?修行者也是人,也需要足夠的食物和充足的睡眠,也需要一個好的環境以及足夠的藥材來修養身子。即使是一個真正的苦行僧,他至少也要保證自己的身體無恙,是不是?
回到房間,我和雜毛小道長舒了一口氣,我指着雜毛小道那頗有文藝範的馬尾辮,說,你這頭發,太有辨識度了,還不趕緊給鉸了?
他護着腦袋,說,上次就給剃了,這回還等着留長了,重新挽成道髻呢。頭可斷,血可流,這頭發是萬萬不能夠再鉸了的。
我也不強求,将回來路上買的洽洽原味瓜子剪了個口子,鋪在茶幾上,然後又去找熱水壺,泡了一包茶葉。這茶葉自然不是西湖龍井,咱逃亡路上,也沒有那個條件。這茶葉剛剛一泡開,打開的窗戶,立刻飛來一道肥碩的黑影子,正是虎皮貓大人駕到。這哥們之前一直在上空爲我們偵察敵情,此刻見它灰頭土臉,羽毛上面有血迹,我們紛紛大驚失色,圍上前來,問它這是怎麽了?
虎皮貓大人落在茶幾上,一邊嗑着瓜子,一邊罵罵咧咧,說,剛才在西邊碰到一頭白背兀鹫,那扁毛畜生兇猛得很,跟我纏鬥了數個回合。敢跟大人鬥,簡直就是一個沒長眼的傻波伊,最後被大人我料理在一個荒坡裏了。大人我毀屍滅迹,忙活了半天,這才來晚了……呸,小毒物,你泡的什麽茶,這麽沒味?
我苦笑,說,我的大人喲,跑路啊,大家就湊合一點。雜毛小道剛剛從要被鉸頭發的恐懼中掙脫出來,摸着鼻子,說,弄死算球,爲什麽要這麽費事?
虎皮貓嗑瓜子的速度,無與倫比,不一會兒,地上就一堆瓜子皮。小妖朵朵恨恨地去捉這個不講衛生的肥母雞,它飛在半空中躲閃,見我們問起,便說,那頭白背兀鹫,是人養的,應該是茅山上面的那個老雜毛專門調過來對付大人我的。一旦撸起了袖子,自然要下死手,而且不能讓它的屍身暴露了……
這時小妖終于捉到了靈活的虎皮貓大人,查看了一下它的身子,敢情都是白背兀鹫的血迹,這家夥半點傷都沒有。
我們都苦笑,看着外面風平浪靜,沒想到背地裏,還是暗流湧動。敵人各種手段,紛呈疊出,讓人目不暇接,處處碰壁。我和雜毛小道商量,其實有了人皮面具和真實身份證,我們身上的破綻極少。就是随身所帶的雷罰、鬼劍、震鏡、槐木牌,以及我們跑江湖時所用到的一堆零零碎碎的東西,都是追兵所掌握的信息,倘若他們從這個方面追查過來,隻怕我們還是要暴露。
不過這些都是關乎我們身家性命的東西,把它們處理掉,不太現實。
沒有人願意将這些對自己無比重要的東西,扔掉。
我們兩個有些發愁,思慮了半天也沒有找到兩全的法子,感覺到黑暗處有一張巨大的網,将我們勒得喘不過氣來。我們兩個沒有坐多久,突然從房間外面的走廊上,傳來了一陣腳步聲,過了一會兒,我們的房門被敲響,傳來了一聲甕聲甕氣的喊門聲:“開門、開門,警察查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