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操和青城二老顯得十分詫異,不敢相信地看了我一眼,但是最終還是散開來。
楊操抓着我的胳膊,緊緊地,他低聲說,陸左,我相信你,你一定不會做出這種事情來的,對不對?
聽到他的話語,旁邊的那個茅老道冷哼一聲,吹着胡子說道:“一個來自苗疆的窮小子,整日玩蟲養蠱,跟小鬼妖怪打交道。這樣的歪門邪道,還有什麽事做不出來的?”楊操正想反駁,朱國志适時介紹說,這是茅山宗話事人楊知修老先生的首席代表,茅同真茅道長。
楊操聽到這個名字,不由得神情一震,拱手爲禮後,退到一旁,不再說話了。
茅同真眯着眼睛看了我一眼,說,就是你,殺了鵬飛?
我心中無限憤怒。萬萬沒有想到,所有的一切,竟然在此刻反轉。我一直擔心的事情終于到來了,而在我背後捅刀子的,居然就是我以前在集訓營中對其多有照顧的白露潭。那個女人,竟然成爲了我殺黃鵬飛最重要的人證,如果不是她提出了非常不利于我的口供,想來我是不會接收到這一張拘留通知書的。
難道她真的就是黃鵬飛的女人了不成?落花洞女,不是要保持貞潔的嗎?
真正到了這一個階段,想來敵人早就已經網羅好了大量置我于死地的所謂證據,準備撕破臉皮了。
在我面前的這個茅老道,氣守内裏,神遊太虛,眉揚鼻方,俨然是可以比肩張大勇那個級别的道門高手。在他面前,青城二老都算是次一級的後輩。我想到楊知修派這麽一個人過來,必定是不放心西南局,擔心我走脫了。瞧他眼中的那隐隐期待,我隻怕我這邊一反抗,他必定會名正言順地以我拒捕爲由,将我當場擊殺。
是的,我感到了一股殺氣鎖定在了我的眉心處,鑽心的疼。
我眼角的餘光看到了雜毛小道以及窩在角落的虎皮貓大人,前者眉頭緊皺,臉上陰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什麽,而虎皮貓大人,則輕輕地搖了搖頭,示意我不要反抗。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我在拘留通知書上面簽了字,然後将脖子上面的槐木牌、内兜裏面的六芒星精金項鏈、震鏡、束妖索以及其他零碎寶貝,都掏出來,遞到了雜毛小道的手裏,讓他幫我保管。我的手段,對方差不多都已經知曉了,留在我的身上,反倒不安全。
朱國志看到我掏出來的六芒星精金項鏈和震鏡,不由得吞了一下口水,咳了咳,說這是證物,是要沒收的……
一直在控制自己憤怒的雜毛小道聽到這句話,終于忍耐不住了,一把揪住朱國志的衣領,厲聲罵道:“你媽的再說一句?信不信老子宰了你這小白臉!”
雜毛小道的突然爆發,吓了朱國志一大跳,他的臉一下變得慘白,色厲内荏地說,你要幹什麽,你要幹什麽?
旁人紛紛上來勸慰,而茅同真老道則冷冷地看着。事不關己,他一句話都沒有說。楊操他們勸了好久,雜毛小道才松開朱國志的衣領,把我的東西收好,頭也不回地沖出了休息室,将門使勁兒一摔,震得房間和走廊裏,轟的一聲。虎皮貓大人不屑地罵了一聲傻波伊,跟着雜毛小道一同出去了。
我知道,他兩個離開,肯定是去找大師兄給我想辦法了,所以并沒有太過擔心。那個中年大蓋帽見有朱國志和茅同真老道罩住了場面,頭一揚,說帶走,旁邊兩個膀大腰圓的家夥立刻上來推我。我冷笑,說客氣點,不然……這話還沒有說完,額頭便如同僵屍一般,被貼上了一張暗黃色的符箓,立刻感覺腦子和身體裏所有的東西,都隔絕起來,跟肥蟲子失去了聯系。茅老道也在冷笑,說我茅山屹立千年,倘若連你這小小蠱術都抑制不了,那可真的是太可笑了。
很快,我的頭上被套上了一個紙殼袋子,黑色的,就像香港TVB劇裏面的一樣,被押出了休息室。一路有人引導,然後上了車,耳邊一直都是嗡嗡的響聲,左轉,右轉,大環圈……這是司機故意開的,應該是試圖甩開有可能的跟蹤者。旁邊的人都不說話,差不多過了兩個小時,我又被引導着下了車,不知道到了哪裏,但是從身後傳來的沉重鐵門開啓和關閉的聲響來判斷,應該是某一處監獄,或者看守所。
所有的都隻是猜測,因爲我的頭被緊緊罩住,看不見什麽。與肥蟲子失去聯系的我,似乎也失去了方向感,黑暗中,讓我有些恐懼,又有些擔憂,當然,剩下的全部都是惱恨,亂七八糟的猜測,什麽心事都有。
随着一道道鐵門的關閉,我聞到空氣中有股發黴的氣息,腥臊、陳腐,以及地下室那種特有的氣息。
最後,我又跨入了一道鐵門,有人在我背後一推,說老實呆着。然後另外一個人把我反拷在一根鐵管子上。一道沉重的鐵門關閉,整個世界就靜了下來,沒有人,沒有風,四處都是黑暗,我頭頂的紙殼袋子沒有取下,額頭的符箓也沒有取走。我試圖站起來,但是那管子并不夠高,隻能躬身半蹲。而我試圖坐下,發現地上很潮濕,而且有腥臊的尿味,難聞得要死……
我唯有半蹲着,屁股濕漉漉的。天氣已經進入了寒冬,過一會兒,我渾身的熱量便開始散失。無邊的黑暗以及失去肥蟲子感應的孤獨,讓我開始變得暴躁起來,大聲叫罵,然而沒有人理我,聲音在房間裏回蕩,四面都是鐵牆。
我吵累了,便歇着,聽到自己心髒挑動的聲音,越來越大,不一會兒,蔓延到了整個天地:嘭咚、嘭咚……
我不知道在這小黑屋子裏待了多久,思緒紛亂,一會兒痛恨白露潭,一會兒又猜測到底誰在聯手謀算我,一會腦子放空,什麽也不想。到了最後,我開始凝神,按着山閣老的心經,将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
我知道,有一場險惡的仗,在等待着我,我要留一些體力。果然,很久很久以後,鐵門吱呀一聲響,傳來了一個聲音:“帶他出來……”
我渾身一激靈,這聲音的主人,是張偉國那個王八蛋。
Chapter 5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一路上被推推搡搡。過了一分鍾,我被按在一張鐵椅子上,坐下,雙手被再次反铐在了椅子上。我的頭罩被取下來。一盞明亮的白熾燈在頭頂閃耀,符箓擋住了我的視線,我習慣性地眯了一下眼睛,看到張偉國這個地中海半秃子,正端坐在審訊台的後面。這個家夥,曾經在南方省的有關部門任領導職位,後來大師兄過去統管東南局,他混不下去了,便跟黃鵬飛一齊來到了西南局,不過我到這兒後,一直都沒見到過他。
在他的旁邊,有兩個人,一個是茅同真,還有一個,是一個小眼睛的記錄員。而之前抓捕我的那幾個警察,一個都沒有看見,想來是做戲給别人看的。
這并不出乎我的意料,畢竟像我們這樣的修行者,和普通人可不一樣,如果按照正常程序,将我抓到看守所,然後去檢察院申請逮捕證,在此過程中,如果我發起狂來,不知道有多少人會陪葬。
我不知道自己被關了多久。倘若沒有山閣老留在怒江地府洞穴下的心訣,就那般半蹲在小黑屋中,隻怕我自己早就崩潰了。不過即使如此,我全身依然疲倦欲死,無一處不酸痛,這是身體肌肉拉扯的自然反應,雖然能氣行周身,但是也扛不住之前的那般虐待。之前受傷的胸口,也在隐隐作痛。
他們不施刑,但是手段和花樣卻繁多得很,讓人防不勝防。
張偉國看我眯着眼睛瞧他,不由得笑了起來,說陸左,看來你還是一個狠角色,在那裏邊待了這麽久,居然還能夠保持清醒的頭腦,不錯,不錯……
我動了動手,感覺一雙胳膊仿佛沒了知覺一般發麻。看着這裏的三個人,我冷笑說,張偉國,你若是想審問我,那我明确告訴你,你沒有這個資格,如果你懂法的話,你就知道你現在所做的事情,是根本不符合程序的,我可以拒絕你所有的問題,并保持沉默。
張偉國哈哈笑,說哎喲,你這個家夥好像還懂那麽一點點呢。不過我忘記告訴你了,我現在的身份,可是西南局紀檢辦公室的副主任,而我主要的工作,就是對局裏内部成員進行監督審查。正好,你現在落到了我的手裏,所以呢,我現在有權,負責你的審訊工作。
我被綁在了鐵椅上,環顧四周,發現這狹小的房間裏,亮如白晝,牆壁上面篆刻得有很多符文,似乎是專門用來審訊像我這樣的修行者的,上面呈現出一種淡淡的威嚴,是道祖的氣息。
張偉國見我不答他的話,而是四處張望,用手上的鋼筆敲了敲桌子,說,陸左,既然進來了,你就别指望能夠逃出去。實話告訴你,這個地方,是西南局用來專門關押像你我這般修行者和重囚犯的。設計和施工方,可是構建白城子監獄的相關單位。别說是你,就是邪靈教的掌教元帥小佛爺進來,也是白搭。你還是老老實實地交待自己的罪行,争取寬大處理吧……
我吐了一口唾沫在前方,夠不到審訊桌。頭頂的燈光明亮,有些熱,又有些眩暈,感覺思路被打擾了。過了好一會兒,我說,當時所發生的所有事情,我都已經跟趙承風說過了,當時還有記錄,不信你們可以查檔的。
張偉國拿出一份牛皮紙文件夾,掏出裏面的文件,說,你講的是這一份吧?
他翻開一頁,我看到了自己潦草的簽名,點頭說是,就是這個。張偉國的臉似笑非笑,說你哄鬼的吧?根據你的叙述,你不小心被鬼面袍哥會的人捅了一刀,倒地,黃鵬飛去撿你的法器,見你沒死,然後準備補刀,你是在反擊中将黃鵬飛給殺死的,是正當防衛,而當時白露潭也在現場,卻被黃鵬飛拿槍指着,不得介入。這,是不是你的陳述?
我點頭說,是的,當時的真實情況,就是這樣。
張偉國從旁邊的公文包中,掏出另一份文件,平淡地跟我說道:“這是洪安中同志,給我們做的述職報告。在這裏,他也提到,他帶領小組的剩餘人員趕到事發現場的時候,隻見你一刀,狠厲而果決地将黃鵬飛脖子切開,經當時還活着的喬諾檢查,黃鵬飛已經身死,而後他從黃鵬飛的身體中,将你的那條金蠶蠱,給震了出來,可有此事?”
我點頭說,沒錯,确有此事,我當時差一點挂掉了,如果不是金蠶蠱救了我,隻怕躺在那洞裏面的,便是我了。
“好,你承認就好——”
張偉國翻出另外一份文件,慢條斯理地說道:“而根據白露潭的供述,她說當時你倒地之後,黃鵬飛過去救你,結果你二話不說,坐直起來就給他一刀,将黃鵬飛給殺害了……洪安中趕到現場的時候,你用眼神威脅她做了假證,事後多次威脅,如果不配合你,就讓她永遠都出不了洞,或者在外面莫名死去。白露潭第一次的供述與你所說一般無二,但是到了後來,她屢次做噩夢,良心不安,才有了這第二份證言……”
張偉國說到這裏,使勁兒一拍桌子,發出一聲巨大的“砰”的聲響,上面的文件都跳了起來:“陸左,你到底有多恨黃鵬飛,才會在那麽危急的當口,忍不住出手,殺掉他呢?”
我聽到這裏,心中頓時叫了一聲“苦也”。
白露潭這個臭娘們兒,必定是後來接受了一些人的挑唆或者交易,改了口供,所以才會導緻我現在身陷囹圄。從我與黃鵬飛一直不睦的關系以及張偉國手頭的這些口供來看,基本上已經坐實了我攜恨殺害黃鵬飛的事實。至于其他證據,在我們這個特殊戰線裏,其實已經不是很重要了。
我的這個案子,一旦形成了這樣的證據鏈,要走的,是如同軍事法庭一般的特殊監察機構。如果我上面沒有過硬的靠山,基本上,我這次真的就要跪了。
我當時心頭的怒火,已經憋到了極緻,一聽到白露潭這些無恥的誣陷,我忍不住想站起來,大聲呼喊。然而我根本就站不起來,那鐵椅子是直接焊在地闆上的,而我的雙腿酸軟,根本就沒有什麽力氣。我咬牙切齒地看着面前這張肥臉,喘着粗氣,說,張偉國,你們這是在誣陷我,我如果真的想要黃鵬飛死,當初在水潭前,我根本就不用理會,不去救他們,那麽他自然就會死的,還需要我親自去殺他嗎?
旁邊的茅老道冷笑,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說,聽人說養蠱人長年累月地跟蟲子打交道,性情反複無常,你做的任何事情,都不是能夠以常理來推論的。所以這個解釋,你自己不覺得蒼白無力麽?
張偉國也說:“陸左,你跟黃鵬飛之間,一直都有矛盾。上一次集訓營的時候,差一點就性命相見,若不是周嘯天阻擋及時,你早就已經殺掉了黃鵬飛;到了此次,你在岩洞中,見四下無人,又自以爲跟白露潭是鐵杆的戰友關系,故而肆無忌憚,痛下殺手。好狠毒的心機啊!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你萬萬沒有想到,白露潭雖然跟你關系不錯,但是她終究還是一個有正義感、有良心的女子!”
聽到張偉國得意洋洋地說着這一番冠冕堂皇的話,我沒來由地感到一陣無力,淡淡地說:“欲加之罪,何患無辭?既然你們是準備好陰我了,那我也懶得跟你們再辯解了,自然會有人,能夠還原真相的……”
張偉國點頭說,你既然已經默認了,那麽就過來簽一個字吧,供認不諱,我們就可以收工了。
我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說,供認你娘啊,老子甯死,也不認這一瓢髒水。
茅老道在旁邊插言,說,你是不是在等陳志程過來撈你?死心吧。我來之前,代理宗主已經跟小陳溝通過了。小陳表示,如果證據确鑿,表明你真的是惡意殺死黃鵬飛的話,他是不會插手的。
聽到他的話,我的心驟然一沉。這才想到,大師兄除了是東南局的大佬外,他還有茅山宗外院開山大弟子的身份,楊知修那老雜毛若是朝他施壓,他多半是頂不住的。
如果大師兄都退卻了,那麽我還有什麽關系和路子,可以幫我鳴冤,使得沉冤得雪呢?
想到這裏,我的腦子亂糟糟的,不知道說什麽好了。茅老道繼續對我說,你腦門上面的這一張符箓,是茅山壓箱底的一張鎮蠱神符,那可是李道子的作品。有了這個東西,你的金蠶蠱,将永遠被壓制在肚子裏,不得出來。張偉國也在旁邊勸我,說你還是痛快招了吧,不然大家都麻煩。
我咬牙,就是不肯簽那個字。
見我倔強的樣子,張偉國突然獰笑起來,說,你還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看來不使一些手段,你當真以爲我們都是吃白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