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個時候想走,實在有些太晚,洪安中一雙鐵掌,側過旁邊瘋狂撲來的會衆,朝着那個家夥淩空拍去。這一掌,從快到慢,到了最後,竟然緩緩停止,不再前行。爲了逃跑而露出空門的紮铎剛剛蹿出兩步,便被遙遙拍中一掌,偌大的身軀,在洪安中手掌定格的一瞬間,頓時失去平衡,口中吐出一大口鮮血,飛在了空中。
秀雲和尚将面前的幾個小雜魚果斷清理後,沖上去,朝着落下來的紮铎複拍一掌。這佛爺的雙手,肥厚有肉,攜着身體巨大的動能,一掌拍在比他更加肥碩的紮铎身上。這兩個肥人身上的油脂,頓時此起彼伏,各種顫動。紮铎大叫一聲,聲音尖厲而痛苦,很多人瘋狂地前來營救,而王正一和洪安中則在旁邊生扛着,任由秀雲和尚對躺下的紮铎飽以老拳。
砰砰砰……秀雲和尚像擂面口袋一樣,紮铎手上的那串嬰孩兒頭顱則瞬間爆開,從裏面飛出十三個大頭青面猙獰的鬼娃娃來,在空中飛了大半圈,然後一起朝着秀雲和尚撲去。整個空間裏,都充滿了那些娃娃尖銳的哭泣聲。
此時,我已經和雜毛小道協力将那個手持竹棍的供奉弄趴下了,空中一直都在糾纏的朵朵和紙片兒鬼,早已分出了勝負,小丫頭得意洋洋地把被凍成薄片的紙片兒鬼揉成一團,然後仰頭,吸入身體裏。
混亂的場面中,誰也顧不了誰,我感覺身前身後都是人影,所有人都拼盡力量在鬥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這才是最樸素的真理,所有的正義、道德、黑白都變得無關緊要了,唯有勝利,唯有成功,唯有活着,才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标準。
雜毛小道手中的雷擊桃木劍,導引着一種古怪的符陣運行,将那個持招魂幡,不斷抖落出惡鬼的老漢逼到牆角,而我則顧不得此老年歲已高,一記鑽心腳,直接将老漢踹飛到了岩壁上,他“哇”的一口血,噴吐出來,将最後一頭惡鬼,給染成了深紅色。
張大勇與熹微鬼母合力共鬥冰屍龍哥,見到左右死傷這麽多人,不怒反喜,朝着熹微鬼母大聲喝道:“老祖,此番鮮血已夠,是否開啓大陣?”
熹微鬼母眼睛一亮,厲聲大叫道:
“開……”
這聲音蔓延,四處回蕩,地上的鮮血成河,似乎在蠢蠢欲動,我們都驚惶起來,倘若真的有之前的那種血霧大陣出現,我們必然要敗了。然而片刻之後,依然沒有任何變化,張大勇和熹微鬼母不由得愣起神來。
Chapter 47 岩洞的崩潰
嘎、嘎、嘎……
一道肥碩的身影,從黑暗中沖了出來。在最關鍵時刻,虎皮貓大人果然不負衆望,卡秒趕到。
它圍着朵朵飛了一圈兒,然後得意地大叫:“傻波伊們,任你奸滑似鬼,也逃不出大人我的算計。什麽狗屁鮮血大陣,孰不知你埋藏在這裏的種種布置,都被大人我給劃拉開去,而那些啓陣惡靈,也都成了大人我晚間的點心。小妹妹,你還小,年紀也輕,若是迷途知返,便回到你那地煞中去,若還想在這裏甩臉子,可不要怪本大人給你好看!”
這番循循善誘似的教導之後,虎皮貓大人又開始裝起波伊來:“想當年,大人我從幽府回來的時候,見過的場面比你這兒,那可是大上許多。就你這,還号稱熹微鬼母,自封鬼王?切,鄉巴子!”
熹微鬼母見到自己辛苦布置的陣法不但沒有生效,還受到這隻肥母雞模樣的鳥兒嘲笑,頓時肺都要氣炸了,抛開冰屍龍哥,浮空而起,朝着肥母雞厲聲撲來。
這熹微鬼母,一态二形,靈體凝練的身子,如同實質,此番變了臉,立刻就是青面獠牙,猙獰滿面,說不出的恐怖。虎皮貓大人雖然并不懼她,但是也知道暫避敵鋒,根本就沒有理會這發狂了的老鬼,朝旁邊的石筍遊繞,避開她的追擊。不過大人這退,也不能說是退,應該叫做戰略性轉移,故而還閑得,一邊拍打翅膀,一邊言語挑釁,各種拐彎抹角的罵語,噴薄而出,氣得熹微鬼母哇哇大叫,頓時就沒有了高人風範。
說實話,任何一個高手,碰到虎皮貓大人這種自戀而無賴的家夥,都沒有辦法保持形象。
熹微鬼母一走開,冰屍龍哥就開始發威,它的動作簡潔明了,招招緻命,而且力量大得讓人無法抵禦。張大勇雖然經年修鬼齊身,已然成就了一番霸業,是鬼面袍哥會武力上面的第一高手,比起大供奉劉羅鍋、白紙扇羅青羽和那個神秘的四号人物,都要厲害一頭,但人力有窮時,他雖然渾身皆藏鬼霧,但最終還是敵不過藏身于耶朗祭殿寒潭中千年的冰屍龍哥,節節潰退。
張大勇潰退,紮铎身死,熹微鬼母費盡心力準備的血陣又被虎皮貓大人給破壞殆盡,鬼面袍哥會的整體局面開始崩盤。旁邊那些骨幹精銳,都被我們憑着一股血勇狂砍,雖然我們也受到這些亡命之徒的反擊,但是這個時候的疼痛,已被仇恨蝕空,目中皆是血色。
張大勇手上拿着一根鬼索,卻不敢用來束縛冰屍龍哥。回頭一望,竟然朝着清理雜魚的我扔來。此時的我也是極其郁悶,原本指望在這混亂境地,讓肥蟲子出來陰人,結果它好像天生就恐懼冰屍龍哥一般,避而不見。自冰屍出現,這小東西就死死地縮在我的傷口處,不敢出來。不過也正因爲如此,使得我能夠拼出足夠的氣力,與這些人狂毆一番。
當那根捆束過許多人的鬼索,如遊蛇般朝我蹿來的時候,我當下也不再留手,歇息已久的人妻鏡靈瘋狂運轉,一聲高呼:“無量天尊!”蓄積已久的藍光撲出,朝着這如有生命的鬼索照去。
驅邪開光銅鏡上面,有茅山宗自李道子之後最傑出的制符師雜毛小道所篆刻的“破地獄咒”,但凡沾染陰晦不潔之氣,皆可受克,便是那千年僵屍、神秘牛頭也不例外,因此,這鬼索也不能避免,立刻身影凍結,失去所有靈性,跌落在地上。正在衆人圍攻之中的張大勇見到這副場面,臉色頓時如同吃翔一般,十分難堪。這鬼索與他,似乎跟震鏡與我一般,冥冥中自有聯系,鬼索一跌落在地,他也受到了不小的沖擊,張開嘴巴,卻說不出話來。
就在此刻,冰屍龍哥老人家的額頭上面,微微一張,頓時就有一隻古怪的眼睛,從幹涸的皮膚中破裂開來。一道白光積聚片刻,便射到了張大勇身上。張大勇體内,頓時湧現出一大團黑霧來,濃煙滾滾,将他整個人都給籠罩在了裏面。那黑霧如同有意識一般,不斷地翻湧騰現,就像那龍,吞吐不定。然而冰屍龍哥的這道白光,用湘湖話講,那是相當霸蠻,管你娘的什麽黑霧、白霧、惡鬼霧,全部都釋放出絕對的冰鎮之力,将其果斷吞噬,一寸一寸,一節一節,那所有的黑霧,都變成了果凍一樣柔軟的冰塊兒,跌落在地上。
張大勇被這一照射,人雖然并無多少障礙,但是賴以維持武力的鬼霧卻受到重創,頓時厲吼一聲:“啊——”眼睛瞬間變得通紅,鼻孔張大,向外面噴出不平的怒火:“爲啷個,爲啷個你們要和我作對?爲啷個你們都要殺我,毀我百年的基業!”
我們都有些不明白了,明明是這個家夥在設套,在今晚,我們有多少同志葬身于這鬼城迷洞之中,然而他卻說出這一番話來。難道臨到了死亡,面對着幾乎不可力敵的冰屍龍哥,這位先前還是張無敵的坐館大哥,人就完全崩潰了?
當然不!這個世界上,隻有蠢笨的普通人,卻沒有白癡的修行者。能夠統帥整個西川地區的邪靈教衆,整合出能夠與特勤局最強的西南區,鼎足而立的老大,哪裏會這麽脆弱?怒江集訓營一戰,鬼面袍哥會損失了大部分的中堅力量,爪牙被斬。此番病蛆柑橘設局,一是爲了報複上次在怒江叢林中慘遭打擊的怨氣,二是爲了将我給誘引至此,好開啓山腹中那耶朗祭殿的千年石門。這一戰,天時、地利、人和,張大勇統領的鬼面袍哥會占了兩種,但是到了最後面的、也是最重要的,卻輸了個幹幹淨淨。
他沒有料到我竟然能夠從那扇封閉千年的石門裏,領出這個絕對逆天的寒冰僵屍;他沒有料到,那隻肥碩如母雞般的鳥兒,竟然能夠與他視爲底牌的熹微鬼母抗衡,并且将他們視爲必殺秘技的鮮血法陣,在悄無聲息中給破解;他沒想到……
他沒有想到的事情還有很多,所以到了此刻,大勢已去,他便突然有一種英雄末路的感覺。此番一聲怒吼,宣洩完胸腹中的怒火之後,他出人意料地大聲狂笑起來:“得不到的,那就毀滅吧。我不享受,那麽大家一起死就行了,反正我已經風光夠了……”
這話一說,正在空中被肥母雞調戲得欲死欲仙的熹微鬼母,頓時也出聲呼應起來,說如此最好。
話一說完,有一陣肉眼可見的空氣動蕩,波紋一般,就從她的身體裏面傳導出來,朝着四周擴散出去。我們都停住了腳步,隻聽到一聲又一聲雷鳴一般的震蕩,從四面八方湧來,闖入我們的耳中,顱腔轟鳴。
一直在後面徘徊的吳臨一聽到這動靜,立即臉色一變,大聲示警道:“都别鬥了,這山體崩塌了,再不走,所有人都沒有小命了!”他的話音剛落,立刻就有好多大大小小的石塊,從頭頂砸了下來。肥母雞見此情形,立即氣憤地大叫道:“我日你先人,你居然敢把你容身的陰煞地脈,給引爆了?”
啊——
更大的一聲喊叫,來自剛剛下命令的張大勇,隻見冰屍龍哥已将手掏進了這坐館大哥的胸口。一伸、一縮,便有一顆活蹦亂跳、桃子形狀的肉團出現在龍哥的手上,上面還粘黏着好多肌肉纖維以及萦繞的黑氣。
冰屍龍哥毫不猶豫地将這顆心髒給吞噬掉,暢快地咀嚼着,然後将張大勇還在機械性喘氣的腦袋,給一下擰了下來,提在手中,然後回頭,額頭眼睛一睜,那個瘋狂的熹微鬼母立刻被凍僵在空中。
見冰屍龍哥想朝熹微鬼母下手,旁邊的肥母雞不樂意了,大聲叫嚷道:“哎哎哎……那位朋友,大人我還沒有吃夜宵呢,不要弄髒了,我來!”它之前被追得滿地亂竄,此刻卻來了積極性,拍打着翅膀過來,抱住熹微鬼母的冰凍之身,顧不得眼下的險狀,使勁兒吸了起來。
這個時候,即使敵人主要力量已經被清肅幹淨,我們也即将陷入陪葬當中,大塊大塊的石頭落下,好多人都被活活砸死。我們小心地看着頭頂的岩壁,不知所措,而這個時候,我的腦海裏突然響起了這麽一句話:“小手段而已,跟我來……”
Chapter 48 避水的珠子
冰屍龍哥一聲“跟我來”,激動得我頓時就忘記了所有的疼痛,一蹦而起,朝着旁邊那些如同無頭蒼蠅的人們,興奮地大喊:“快,跟着我走。”
在山體崩塌的威脅下,無論是高人還是菜鳥,區别也僅僅隻在于早死和晚死而已,倉皇如吳臨一、白露潭,沒頭蒼蠅般四處轉,平和如秀雲和尚、王正一,開始誦念經文,準備平靜地接受死亡,也有一個穿中山裝的年輕人,求生欲望強烈,朝着龍哥之前的來路狂奔而去,結果一塊巨石攔腰砸下,生生砸成了肉泥,再無氣息。
就在這樣的時候,所有人聽到我這麽一聲大喊,然後又跟着這個大顯神威的僵屍後面奔行,都不由得驚喜萬分,像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紛紛跟進。
那時節,天搖地晃,亂象紛起,誰也顧不上誰,我大叫一聲“朵朵”,将這小寶貝召回身邊,想要将她收回槐木牌中,安全一些。她不願,說熱,小妖姐姐用法力裹挾了一個蟲蟲,燙死了,擠進去難受得緊,還不如在外面,爲陸左哥哥遮風擋雨呢——“陸左哥哥,朵朵不是沒用的小家夥,我會站在你的背後,爲你擋着風!”朵朵大聲而驕傲地宣誓道,然後伸出雙手,将砸落到我頭頂上面的石塊,一舉挑飛。
說話間,雜毛小道已經越過我的身邊,用雷擊桃木劍的劍面抽打了一下我的屁股,大聲道:“你們兩個,還不趕緊跑路,遲一秒,說不定就一命嗚呼了!”
巨石簌簌落下,龐大的震動從地心處狂湧而來,使得我們的耳朵裏一片嗡嗡響,小腦失衡。誰也不知道下一刻,這恐怖的巨石會砸在哪個的頭頂上,我們在前面跑,後面的青城二老、吳臨一、楊操、白露潭以及剩下幾個特勤局人員在相互攙扶着追,唯有這次的帶頭大哥洪安中,沒有忘記自己的任務,搜查了張大勇的身,摸出一個巴掌大的黑色令牌,然後還随手帶了一個幸存的鬼面袍哥會活口,在我們後面追來。
冰屍龍哥手提着張大勇的頭顱,走得不急不緩,與我保持一米的距離,不時出手,朝落下來的巨石拍去,它甚至還從身體裏,震出一處若有若無的能量場域,将那些具有威脅的碎石排斥開。所以我們從大廳轉入小道,基本上沒有多少人受到傷害。
冰屍龍哥帶領我們走的,是剛才來的那條通道,在死亡的催促下,我們很快就來到了我和洪安中等人會合的十字路口。然而在這裏,我并沒有見到黃鵬飛的屍體,連被他們所殺的那個老頭兒,都一齊不見。地上一片灰燼,黑黢黢的,看不出什麽。不過在這個逃命的緊要關頭,誰也沒有想太多,隻是緊跟着冰屍龍哥那瘦小的身影,發足狂奔。
通道在我們身後不斷垮下來,轟隆隆,吹起的塵埃朝我們這邊侵襲,嗆得人一鼻子煙氣。
沒有人說話,因爲我們不知道自己在下一秒,是否還活在這個人世。
所有人的心髒在那一刻,我想都應該是被攥得緊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