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趴在洞口朝下望,隻見下面有好多人在地上盤坐,從十六七的少年,到六七十的垂暮老人都有,皆爲當地農民打扮。有一個婦人在說話,聲音洪亮,好像是在傳教,似乎很有煽動力。在每一個段落結束的時候,所有人都會歡呼,似乎一點兒都不嫌吵。
因爲隔着碗口大的洞眼瞧,并不真切,也不全面,我找了好幾個,都沒有發現有穿着鬼面袍哥會黑袍的人在裏面。
這些人是怎麽回事?一股濃濃的疑問出現在心頭。這時,黃鵬飛一不小心,将一塊石頭碰落到了下面去。這石頭立刻引起了衆人的警覺,紛紛朝上面望來。這處岩洞,離下面隻有兩三米高,很快就有人看見洞眼裏面的人臉,于是場面嘈雜起來,一時叫嚷紛紛,而這個時候,終于看到了有穿着黑袍的家夥出現,向上望了一眼,然後揮手,就朝着我們這裏召來一物。這是兩頭身體偏瘦的厲鬼亡魂,如同柳葉,朝這邊張牙舞爪,倏然間,就通過小洞,撲将過來。
我之前說過,南洋降頭師和黑巫僧之所以常煉小鬼,是因爲處于蒙昧時期的孩童,神志并不成熟,很容易被某些神棍巫師所利用,煉制成害人的小鬼。而且這個時候的孩童,因爲對外界有一種很強烈的憧憬,但是卻不幸夭折,使得它們心中的怨氣,往往比常人要高得多,所以十分富有攻擊力。不過這并不代表成人鬼魂就不能煉制,隻是這方法十分困難,程序複雜繁瑣,耗費的資源也相對要多一些,故而不被普遍接受。但每一個能夠煉制出厲鬼的人,都是修行界裏面的“名門子弟”。比如灣浩廣場裏十二根柱子中的女鬼。
那兩頭厲鬼亡魂,如兩道黑影,從洞口中一浮現出,便揮爪朝我們抓來。白露潭離得近,反應不及時,左胳膊竟然被抓出了一道口子,瞬間有鮮血蘊染開來。白露潭一聲驚呼,臉上似乎有黑氣萦繞——竟能傷人?我有些驚訝,往後一退,然後二話不說,下意識地點燃了惡魔巫手,朝着其中一頭厲鬼的腰部,死力拍去。
鬼的形态萬千,能量足夠,它們可以幻化成你能夠想到的所有物體,不過維持這種形象的力量,實在是太過龐大,所以一般的鬼魂,都習慣于使用自己生前的樣子。因爲沒有趁手的武器,白露潭和黃鵬飛都變成了雞肋,反而是我,一雙惡魔巫手點燃,碰觸到了那靈體,頓時一陣灼燒,将其神志給消磨殆盡。
另外一頭厲鬼,則被小妖給伸手捉住。這小娘一番撕扯,将這頭厲鬼給弄得煙消雲散。
下方傳來了一個男人痛苦的叫聲,尖厲至極。
冰屍在旁邊瞧着,并不動手。不知道怎麽回事,我總感覺冰屍先前表現出來的狂妄,現在似乎收斂了一些。将這兩頭厲鬼消滅完畢,我們抓緊時間前行,走了幾十米,在前方的一個轉彎口,冰屍剛剛一冒頭,立刻聽到了一聲響亮無比的霰彈槍聲,整個洞子都抖動起來。
冰屍并無防備,被一槍擊得飛起,往後面跌倒。我們都低伏下身子,隻見前面一陣錯亂的腳步聲,然後有三個大漢沖到路口來,舉起槍,沖着我們喊道:“蹲下,蹲下,不然弄死你們!”這三個大漢都穿着苗家的藍色短褂,肌肉發達,大聲地咆哮着,然而話還沒有說完,便有一雙手抓住了爲首之人的褲腳,使勁一拉扯,将這人倒提起來,往岩壁上面掼去。喀,一聲響動之後,隻見爲首大漢腦殼破裂,白色的腦漿子都濺了出來。另外兩人反應過來,正想提槍射擊,卻被冰屍給掐住了脖子,腦袋逐漸變得透明,啪嚓一聲,又一把槍掉落下地。
我們沖到轉角,白露潭和黃鵬飛俯身拾起地上的那兩把霰彈槍,然後轉身面向通道裏洶湧傳來的腳步聲。我轉過頭,隻見剛才我們從小洞裏面看到的那一群農民,二三十個,圍堵在了我們的面前。這群人以少年和五十歲以上的老人居多,中年人就隻有六七個。他們衣衫褴褛,手上都拿着一種奇怪的弧形短刀,眼睛死勾勾地瞧着我們。
我頓時有些發愣,不知道這些人到底是普通山民,還是鬼面袍哥會的人員。放眼望過去,我突然發現,在人群末尾處,有一個鶴發老婦,似乎極爲眼熟。
Chapter 39 善惡的抉擇
這個鶴發童顔的老婦人在人群後面,看着我,眼睛裏噴着火,而臉上,卻露出了殘忍而快意的笑容。她顴骨突出,下巴尖細,一雙眉毛又細又長,嘴角噙着冷笑。看着這張似曾相識的臉,我不由得皺起眉頭,不知道在哪裏見過她。然而我旁邊的白露潭卻喊出了聲來:“客海玲?”我渾身一震。對了,對了,這個婦人,便是賈微的母親、慧明和尚的老婆——客海玲客老太。
當日怒江集訓營一役過後,慧明戰死,而他的徒弟,鬼面袍哥會的白紙扇羅青羽透露,集訓計劃的内容,是客老太提供的。我當時昏迷,清醒後将情況告知前來調查的白羽和尹悅,然而他們卻告訴我,這個老太太當天早晨,在監視人員的眼皮底下逃走了,就跟算好我要蘇醒過來一樣。
能夠跟慧明和尚攜手闖蕩江湖的女人,雖然不在特勤局供職,一定也是個厲害角色。不過我實在沒有想到,這個老女人不但沒有逃走、隐姓埋名,而且還直接加入了鬼面袍哥會,隐藏在這個骨幹基地中,等待着暴起一擊。我一直都說過,這個世界上,最恐怖的不是鬼物,而是人心,像這種潛伏在暗處,每天都想着如何算計你的毒蛇,我真的是恐懼。頓時間,一股小米汗,就密密麻麻地出現在了背上。
客老太冷笑完畢,然後朝着前面堆積的人群,大聲鼓舞道:“你們想要過上安逸祥和的生活麽?你們想要長命百歲麽?你們想要自己的子子孫孫,再也不用擔憂錢财麽?還有你們這些小子,想要長大之後娶個漂亮媳婦兒麽?殺了這幾個人,你們就能夠得到無上妙法,永享仙福!”
這極具煽動力的話,讓我們面前這一堆老實巴交的山民,頓時就像打了雞血,呼吸瞬間就沉重了幾分,眼睛通紅,推推搡搡地湧上前來。
我們所在的這個溶洞巷道,寬約三兩米,二十多人堆成一團,顯得十分擁擠,前面的人,看到黃鵬飛和白露潭手中的槍,都有些猶豫,而後面的,卻都是些十六七的少年,一聽到能娶漂亮媳婦,頓時就不管不顧,使勁往前面擠。
前面攔,後面擠,我們面前的這一堆山民,有些失控了。我看到前面那些頭花斑白的老大爺、老太太,拿刀的手都在顫抖,便知道這些應該都是客老太和鬼面袍哥會忽悠過來的愚民,什麽都不知曉,根本就不是鬼面袍哥會的成員,最是無辜。
白露潭也看出了一些端倪,顫抖地問我:“陸左,一會兒這些人要是沖上來,我們打是不打?”
我看着失控的人群,想到客老太此招,應該是想讓我們雙手沾滿無辜者的鮮血,從此心中留下疙瘩,染上因果,再無寸進。太陰毒了!這個世界上,永遠有一些人,是你想象不到的惡毒。我咬着牙,搖頭說:“不要,實在不行,我們就先退。龍哥,一會您可留點兒手,這些人,都是些普通的老百姓。”
冰屍面無表情,不過我看到它的腦袋輕輕地擺動着,似乎有些不滿意我的退讓。
我正想跟黃鵬飛溝通一下,便聽到前面的人群裏面,爆發出一聲稚嫩的喊叫聲:“殺死他們幾個,哥子們就不用天天看畫報流口水了,自己找媳婦來生娃子了嘛!”
這一聲喊叫,瞬間就點爆了炸藥桶,我們前面這些年過半百甚至花甲的老人,都揮舞着手中的彎刀,大聲嘶嚎着,朝我們這邊撲來。他們剛剛沖了四五米,我正想往後退去,隻見我身邊的黃鵬飛毫不猶豫地扣動了扳機,一道烈火沖出槍口,鐵砂散落一大片,前面三四個老人踉跄倒地,岩地上頓時有好多鮮血溢出來。見到這些無辜者的死去,我氣得肺炸,猛地推了一把黃鵬飛,高聲怒罵道:“我日你先人喲,誰讓你開槍的?”
黃鵬飛奮力地擺開我的手,眼睛在那一瞬間,透露出亡命徒的兇悍來:“陸左,你别他媽的裝聖母了?你看看這些人,拿着刀子,準備捅死我們呢,你還以爲他們無辜?”
他從地上屍體的懷裏又掏出子彈來裝上,遙遙指着前面被死人震懾到的人群,眉毛一挑,說:小白,有人沖上來,就開槍。
白露潭的臉色變幻,既沒有答應,也沒有否決。
這時候,剛才喊話的那個少年又開始叫喚起來:“羅老爹(念嗲)他們隻是去見天神了,我們一起沖,他們最多隻能開兩發子彈,我們一夥上,就能夠殺了他們!跟我沖啊!”那個少年才十五六歲,穿着又髒又破舊的校服,瘋狂地嘶喊着。當人們的情緒都開始洶湧起來的時候,他竟然第一個,就沖出了人群,揮舞着彎刀,朝我們這邊沖了過來。
砰——
又一聲轟鳴的槍響,這少年就像一張破紙,朝後面飛去,而其他人居然放下了生死,不管不顧地沖了上來。對于這些人的愚昧,我真的是無語了,拉着小妖的手,準備後撤,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身邊的白露潭也斷然扣動了扳機。
砰——
我的心劇烈猛跳,白露潭居然也開槍了?我瞪着她,而她根本就沒理我,隻是稍微地側過臉去,熟練地裝起彈藥來,繼續射擊。人的血勇,其實隻是一時上頭,當看到同伴們紛紛倒下,血肉模糊,死亡的恐懼就立刻占了上風,将他們的心髒捏得扁扁。
百年前的義和團如此,百年後的這些山民,也是一樣。有人喊了一聲“啊”,崩潰了,轉身就向後面跑開。一個人掀開了逃跑的序幕,所有人都開始恐懼了,大聲地嘶喊着,也不知道自己在叫什麽,隻是往回退。
我從開始就一直注意着客老太,見她早在那個少年開始沖鋒的時候,就和幾名穿黑袍的袍哥會衆往後退,恨得心中直吐血。此刻見山民們一退,便顧不得身後兩人可能會開槍誤傷的事情,繃直的身子直往前沖,路過那個少年的時候,我俯身撿起那把彎刀。
我的腳步蹬地,飛速地朝前面趕去。那些愚昧的山民,有的早就将手上的刀子扔掉,有的卻還留着,當我越過他們的時候,有人似乎想起了自己的責任,揮手朝我砍來。這一刀惶惶,并沒有什麽力道,對于這些吓破膽子的人,我并沒有太過追究,而是用刀背将他持刀的手給磕開,盯着客老太直追。
客老太這個老女人,别看是個小腳老太太,道行卻跟慧明和尚有得一拼,而且就腳法輕功方面,似乎更勝一籌,饒是我健步如飛,結果也隻是在追着她的影子跑。這一追一逃,我們很快就從這通道,來到了剛才下面所見到的大廳。這裏岩洞并不算大,但是石筍石柱卻都有,熊熊篝火在正中燃燒,旁邊擺滿了散亂的蒲團,還有好幾個手持同款霰彈槍的剽悍男人,正在旁邊警戒。見我追着客老太沖出來,那些剽悍男子立刻毫不猶豫地開槍射擊。
砰、砰、砰——
無數鐵砂飛射,我閃身躲入轉角,旁邊有噼裏啪啦的響聲震得我渾身發麻。
我雖然是修行者,但也不是專門煉金鍾罩鐵布衫之類的硬氣功,這一槍打中,自然是一命嗚呼。不過小妖卻及時從我的身邊滑過,她爲了讓自己少受傷害,渾身透明,如鬼魂一般晃出,片刻之後,那邊傳來了小妖的喊聲:“陸左,搞定,趕緊過來……啊!”
小妖末尾的那個“啊”,讓我頓時就蹲不住了,旋風一般沖出來,隻見之前那三個彪形大漢全部都倒地不起,但是小妖卻被一根白色的繩子,結結實實地捆住了身子。繩子的另一頭,是那個宮廷老嬷嬷形象的客老太,隻見她猙獰着臉,腮幫子上滿是橫肉,一隻手拽着繩子,另一隻手,則張得很開,上面似乎有五根無形的絲線,将小妖給牢牢地牽連着。她的手每動一下,小妖就痛苦地尖叫一聲。
我從來沒有見過驕傲的小妖,會因爲疼痛而慘叫成這般樣子。她每一聲慘叫,都仿佛牽連着我心頭的肉,讓我也疼得厲害。想來這繩子是專門對付妖靈精怪的法器,小妖一時不察,就中了招。老太婆得意洋洋地看着我,眉角上揚,神情惬意地跟我嬉笑:“你沖啊?你再走一步,我就讓你的這小妖精,心脈紊亂痛不欲生!嗯……”
這老狗用沉悶的鼻音哼了一聲,一看就知道是狗血的宮廷劇看太多了。她眯着眼睛瞧我,說,瞧你這痛苦樣,既然你對這小妖精如此上心,不如……這樣吧?你用手上的那把刀子,捅進自己的心窩子裏面,然後我就把她給放了?你說這樣好不好?
這個時候,我身後傳來了腳步聲,隻見黃鵬飛和白露潭趕着一堆無頭蒼蠅般的山民,從甬道裏面走了出來。
而冰屍,則緩步走在最後。
Chapter 40 亂發死人财
看到我們的人圍将上來,客老太并不驚慌,隻是往前一步,縮短了與小妖之間的距離。那些潰散的山民,就像被狼攆過的羊群,沒頭沒腦地四處奔逃,有的崩潰了,直接跑向了對面岩洞更深的黑暗處,有的見到了客老太,仿佛有了主心骨,紛紛聚集在客老太的身後,哭訴道:“老祖,老祖,他們、他們居然敢用槍啊……畜生啊,老祖你快用大法力,将他們全部給鎮壓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