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子急速下墜,入目一片黑暗,什麽都沒有。四周是呼呼的風聲,以及驚恐的呼喊聲。巨大的失重感,将我渾身的血液一股腦地擠進大腦裏,這感覺讓我喘不過氣,心髒瞬間停止跳動。我伸出雙手,在空中亂抓,然後同我身邊的那些家夥一樣,張開嘴,大聲地叫起來,讓空氣從我的喉嚨沖出,化作震破耳膜的尖叫。
“啊……”
“啊……”
“轟……”不知道過了多久,我重重砸入了一汪深潭之中。急速墜落的我在入水的一刹那,受到了巨大的沖擊,以我持續鍛煉出來的身體強度,也抵受不住那一撞。全身的肌肉和骨骼受到四周的力量擠壓,腦海裏一片空白,然後失去了意識。
不知過了多久,無邊的陰冷将我拉扯回來。
我吸了一口氣,冰冷的水順着我的呼吸道,湧進我的肺中,火辣辣地疼,刺激得我清醒過來。我使勁搖了搖頭,發現自己還是在深潭中,看不到任何東西,卻感到身邊有好多人,有的在掙紮着往上漂,有的則一聲不吭垂落到水底,無聲無息。
我雙臂酸軟,感覺自己口鼻之間,有鮮血流出,腦子裏亂哄哄的,好像有一個瘋狂的搖滾樂團在裏面開唱,嘈雜得很。求生的意志使我揮舞雙臂,努力往上潛去。幾秒鍾之後,我終于冒出頭來。然而剛剛深吸了一口潮濕而清冷的空氣,便看到十來個人站在水潭的岸邊,正用強光手電朝這邊照射過來。
我們既然落入了敵人的圈套裏,這岸上的人,肯定是敵非友。我剛見到這憧憧黑影,便下意識地又潛回深潭,朝着反方向,紮猛子遊。
我從小就在三江彙聚的晉平長大,那裏的亮江水,是我兒時的夥伴。想當年,我還是一個小孩兒時,就光着屁股跟老江這些小夥伴們在江中嬉戲,整日整日地玩耍,練就了一身的好水性。雖比不得水泊梁山中的浪裏白條,卻也是一等一的水性。之後得了肥蟲子,道力淬至先天,更是如魚得水。憑着剛才的那一口氣,朝着水潭深處遊去。
這水潭很大,幾百米見方,内中也有石筍林立,所幸我們剛才跌落下來的時候,并沒有撞上。要不然,就是那有九條命的貓兒,也已經死得不能再死了。
不過也正是這些石筍,使我有了藏身之處。在胸中氣息殆盡之時,我再次悄然浮出水面。身後是黑黝黝的暗道,前方則到處都是明亮的燈光和熊熊燃燒的篝火。岸邊有四五個穿着黑袍的家夥,正拿着一種加長的抓耙,往深水裏面撈。
在此之前,已經有兩個人從水裏爬出來,其中一個就是觸動機關的那個女人。跌落水中的她,袍子和面具都脫掉了,露出了前凸後翹的姣好身材。我看此人,正是之前在地道處朝我們甩暗箭的那個女人。她,應該就是吳臨一口中的二娘子吧?
我們之前之所以懷疑吳臨一,很重要的一個證據就是:他口中圍攻他的邪教高手裏面,正好有這麽一個人,然而當時的二娘子,正在被我們追趕,怎麽可能分身?
我一邊小心地躲開燈光照射,不讓人發現,一邊心中惶急,擔心老蕭也掉落下來,被這群家夥給逮住。若是如此,我不知道能不能控制住自己,不去拼命。
直到此刻,我的記憶依然一片混亂,糟糕得很,想不起我們跌落的時候,有沒有碰到門邊。
我擡頭朝上面看,在高高的地洞上,并沒有見到任何光亮,想來當時我們的腳下是一個暗門,打開合攏,就在一瞬間。一想到雜毛小道和兩個朵朵留在了上面,孤獨感頓時浮上我的心頭,空落落的,不知道如何是好。
正在我患得患失的時候,岸邊的幾個人跳下了水,大聲地喧鬧起來。我眯着眼睛看,隻見一個挽着道髻的頭顱浮出水面。我心中狂跳,繼而放下心來——這不是雜毛小道。去年他被剃了頭發,今年還沒有留到這麽長。不是老蕭,那麽這個人便是黃鵬飛了。隻見這厮倒也英勇,浮出水面之後,手中長劍一抖,立刻有一個會衆捂着脖子往後倒去,四肢伸展,鮮血溢滿了水面。
有人送命,岸上的圍觀者立刻就炸開了,從篝火旁立刻走出一個四十來歲的精幹男子,短寸頭發,眼睛在黑暗中像星辰一般,閃閃發亮。旁邊還有幾個沒有戴面具的男女,各有氣勢,衆星捧月一般,圍繞在了這個男子的身邊。
那人排衆而出,手一抖,立刻有一條長長的繩索抛出,朝着黃鵬飛射去。這繩索不清楚是什麽材質,黑烏烏一團,似霧,由陰靈組成,有生命,如遊蛇一般朝着黃鵬飛襲來。黃鵬飛倒也是個厲害角色,舉劍就削。而另一邊,白露潭也浮出了水面,大聲地咳嗽着,朝着人少的岸邊遊去。
黑蒙蒙的一團,我看得也不是很仔細,眨了一下眼睛,便見到準備拼死反抗的黃鵬飛已被縛住了手腳,再也動彈不得。衆人一擁而上,将這厮像死狗一樣,給拖上了岸。至于白露潭,她倒也沒有太多決心,有人提劍朝她沖去,她便高舉雙手,表示投降,不再抵抗。
很快,兩人被結結實實地捆了起來,扔在了篝火旁。
那個精幹男子手背在身後,看着黑黝黝的深潭,厲聲問道:“沒有人了麽?”他一邊問,一邊掃量,我感受到了莫大的威脅,即使知道自己在黑暗中,他未必能夠看到我,也還是躲藏了起來,大氣都不敢出。
有人回答說,老大,沒有了,兄弟們都撈了三遍,能起來的,都起來了……
啪——
一聲響亮的耳光,那個精幹男子憤怒地咆哮道:“撈不到,不會下水去找麽?我張大勇,什麽時候有了你們這一幫混賬手下,事情都不會做了麽?”
老大發怒,旁人自然震驚,沒幾秒鍾,就聽到幾聲撲通響,有人跳進了深潭。我心中震撼極了。這個精幹男子,竟然就是受邪靈教總舵之命,統率一方,且自成體系的鬼面袍哥會坐館大哥,張大勇。這種級别的大魔頭,哪裏是我能夠敵得住的?
我心中慌亂,聽到劃水聲越來越近,不由得沉入水中,朝着更深的地方潛遊過去。幾秒鍾之後,我又浮出水面,聽到那張大勇的聲音:“二娘子,你确定那個陸左,也一同跌下來了?”
一個嬌媚入骨的聲音回答說:“是……呃,屬下并不清楚,我就是在他面前啓動的機關,不過他當時好像往後面躍了一下,不知道……不知道有沒有掉下來。”
張大勇并沒有責怪這個女人,隻是點頭說,沒下來也罷,困上他們幾日,也就什麽都好辦了。我還待再聽,從我前方五米處傳來了水花的響聲,有人放棄了搜尋落水的地方,轉而朝着暗河這邊,摸索而來。
我剛才粗略看了一眼,岸上有二十多号人,其中高手無數,最讓人膽寒的,就是那個惡名昭著的張大勇。這種級别的魔頭,他的對手應是大師兄這樣的人,而不是像我這種鄉下小子。要是讓他們發現,隻怕死無葬身之地都還算是輕的,我的靈魂,估計永世都不得安甯了。
不能被發現!我正準備下潛,身後突然被人輕輕一拍。
就這一下,我頓時毛骨悚然。一股涼氣,從腳底闆騰地一下,往頭上蹿起來,渾身一陣又一陣的雞皮疙瘩。我幾乎是僵直地回過頭去,暗淡的光線中,看到小妖這個傻妞,正沖我直樂……
我的心情如坐過山車,一會高峰一會低谷。還沒來得及開口,小妖便說,臭陸左,下面那裏有一個凹槽,躲到那裏去,就不會被搜到。說完,她拉着我的手,一起下潛。我們向潭底遊,順着石筍往深處行,在一個黑乎乎的地方,果然看到一個凹口。
小妖把我推進去,我倆剛剛蜷縮好身子,便見有人在我剛才呆的地方,劃着水,四處張望。我胸中僅有一口氣,然而那個家夥卻遲遲不肯離開,在我剛才駐留的地方,來回搜尋。時間一點一點地過去,三分鍾後,我終于到了極限,口中不斷有氣泡冒出來。我不斷地堅持,然後又不斷地退縮,又熬過了一分鍾後,身體缺氧到了極限,終于忍不住,準備出去。
這個時候,一片冰涼的嘴唇貼在了我的嘴上,然後有一口溫熱的氣息,度了過來。
Chapter 28 誰用誰知道
有過潛水經驗的人都知道,在水裏,沒有潛水鏡,睜開眼睛是一件很困難的事。我觀察那個搜尋者,也隻是隔一會兒,睜一下眼睛,其餘時間都是雙目緊閉。當這冰涼而顫抖的嘴唇印在我的嘴上,并用靈巧軟滑的舌頭剔開我的牙齒,朝我口中度氣,将我從缺氧到差一點昏迷的狀态中,拯救出來的時候,我也是第一時間,睜開了眼睛。
黑乎乎的潭底,即使睜開眼睛,也隻能從一點點的折射光中,看到我面前這個女孩兒的輪廓。她依舊還是十多歲小蘿莉的模樣,臉色不悲不喜,眼珠子亮晶晶,裏面寫滿了天真和無邪,眼睫毛眨動,很認真地給我度氣。我的肺葉開始舒張起來,一股又一股的暖流,開始從我的身體内湧出來,使得冰冷僵硬的身子,不再那麽難受。小妖是真正的“冰清玉潔”之身,但是也是練氣士,故而全身各竅穴中,也有氣息,隻是平時不顯。
看着小妖一臉認真地盯着我,我的心裏不禁浮出了好多内疚和羞愧來。
太禽獸了,太禽獸了!
這隻是一個小姑娘……我,我究竟做了什麽?
不過一想到小姑娘一詞,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小妖朵朵剛剛從麒麟胎裏面孕育出來的時候的模樣。妥妥的模特身材,女神風範。結果被我一掌拍下,就變成了現在這般生澀。倘若我當時任由小妖咬我那一口,不作抵抗,那麽她是不是就……
果真如此的話,我是不是就不會有這樣的負罪感了呢?
小妖雖然是麒麟胎身,作戰時渾身堅硬似玉,但平日裏也和普通的小姑娘一樣。相同的體溫,相同的呼吸,此刻我們兩唇相觸,感受着這鮮花一般的柔軟,在回過氣來之後,我竟然有一種舍不得離開的感覺。
不過理智終究還是将心猿意馬的我給拉回來。我費了老大的勁兒,雙手抵住小妖的肩膀,生硬地将自己給拉扯開。不知道過了多久,見到那個人已經離去,我便想着遊出這個狹窄的凹口子,浮上水面去。然而小妖卻制止了我的企圖,伸手将我壓在了更裏面,然後背轉過身去,雙手在水裏面快速地結印,布置起一個小小的法陣來。
淩空畫符,結印布陣!
這手法以前雜毛小道在青虛開的溫泉澡堂子裏給我演示過,然而此時小妖施展起來,卻更爲熟練。頓時間一股自然的氣息,如岩石、如泥土、如深潭流水,将我們這裏給掩蓋住。
在法陣剛剛布好的那一刻,一大股黏稠的黑霧從水中蔓延過來。這黑霧既像是動物世界裏面的巨大水母,又像是以前曾經在青山界配合矮騾子逆襲我們的害鸹,不過龐大得多,張開來的直徑足有三四米長,從我們身邊滑過。
突然,它停了下來,一根如同長矛的尾巴在我們眼前,随着水波漂蕩。
不愧是龍頭老大,張大勇做事情,實在是太細緻和謹慎了。
我抱着小妖朵朵,縮在那個凹口中,心中充滿了恐懼和後怕。倘若不是小妖警覺,隻怕我已經遊出去了。在水裏,行動不便,我哪裏能夠敵得住這東西的威脅?
小妖回過頭來,看着我笑。這小狐媚子天生就媚眼橫生,一笑,讓人骨子裏都一陣酥麻。
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剛才與她相擁而吻的情景,血不再集中到頭皮,反而有流下來的迹象。我強忍着,不想讓自己在小妖面前出醜。然而這東西,是男人都知道,不是你想忍,想忍就能忍的。我這一番天人交戰,卻見那尾巴緩慢遊走,正想将心給放下來,突然,一個美麗的女人頭顱,出現在我們面前的兩米之外,眯着眼睛,朝我們這裏看過來。
我吓了一大跳,心髒急劇跳動,過了好一會兒,才平靜下來。這才發現,這個女人就裹身在剛才的那團黑霧當中,在幽幽的水光裏,她那豔麗的臉容上,滿是恐怖猙獰的神采。
然而小妖布置的這個隐匿小陣十分有效,這個迷霧中的頭顱朝我們這個方向,死死地盯了幾秒鍾,這才毫無察覺地離開。
連番驚吓,将我胸腑裏面的氧氣再次耗光,我臉色漲紅,又開始缺氧起來。見到我的這種情況,小妖笑吟吟地又俯身過來,吻上我的嘴唇,給我度氣。
如此反複了三次,當我都已經沉浸在這種若即若離的美好中時,小妖捅了捅我的肚子。我不解其意,見到她指了指外面,這才知道她在表示外面安全了,讓我浮上去呢。見到小妖壞壞的笑容,我的臉刹那間,燙得不行,耳朵根子都火辣辣的,窘迫得厲害。
不過現在也不是談論其他的時候,我一點一點地伸展身子,向外面爬,然後小心地遊動。
很快,我又浮出了水面。因爲這水潭是活水,上下都有暗河,水聲嘩嘩,倒也不易察覺出什麽聲音來。甫一露頭,我就聽到張大勇陰沉的聲音從潭邊傳來:“……有沒有可能,他從暗河裏面溜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