擡頭看那個豬頭人身的醜惡浮雕,我心中感歎。楊操朝我瞥了過來。
當日,我們能夠進耶朗祭殿,正是靠我的鮮血。楊操分析古文字,說隻有耶朗王族的後裔,才能開啓這扇封閉了不知多少年的石門。不過在我看來,純屬扯淡,且不說時過境遷,那機關是否仍舊有效;單單是王族血脈的說法,就太過狗血,讓人不忍直視。
不過,終究還是靠我的鮮血,打開了青山界石殿的大門,這是不可抹殺的事實。
在門外,十來個戰士圍成一團,正在奮力撬動石門。馮雷馮排長見我們走過來,特别是看到王正一道長和秀雲和尚,立刻腰杆一挺,走上前來敬禮,報告情況。
他們剛才追過來時,又擊斃了五個犯罪分子,其餘的則逃入了石門之内。因爲走得急,還有一個人悲劇地被夾在了門縫裏。千斤巨石轟然落下,巨大的力量将人生生地壓成了一張薄餅,鮮血和體液飙射一地,在我眼中,這個可憐的家夥,甚至沒有一攤爛肉好看。
吳臨一帶着楊操等人去翻看那些屍體,當所有死者臉上的惡鬼面具都被摘下來後,他皺着眉,搖頭,說:“都是些小雜魚,沒有大人物。”
生命如此脆弱,看着一地屍體,即使他們生前是我們的敵人,但在此刻,也讓我們歎息。人這一生,說長也長,說短,眨眼便過了。有宏圖霸業的人,總想長生,萬衆矚目。然而,這些隻相當于大人物棋盤上棋子的小人物,卻沒有人關心他們生前所想。
雖然之前還是打生打死,秀雲和尚和王正一卻肅穆起來,或雙手合十,或單手作道揖,念起了超生往度的經文。這兩個人,看着雖然都是幹練精銳的特勤局高手,但追根溯源,力量的源頭還是宗教,無論是佛家的慈悲爲懷,還是道家的清靜無爲,都有着勸人向善的因果。他們并沒有因爲吃了皇糧,就忘記自己本來的身份。我們也紛紛雙手合十,超度這些亡靈。
頌念完畢,馮排長走上近前,詢問青城二老接下來的安排,是将這扇石門給轟開;還是返回地面,等待大部隊的增援。
王正一撫摸自己颔下白須,說:“剛才與這幫人交戰,雖然麻煩,但是并未曾見到厲害的角色,都是些宵小之輩,想來隻是些誘餌。不過我們既然堵在了這裏,就萬萬沒有離去的理由。楊操,我們的大部隊,什麽時候到?”
楊操低頭一算,說:“如果不出意外的話,還有半個鍾頭,馮排長他們連隊的剩餘士兵,應該就能趕到。除去在外留守的人員,至少會有五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集結過來。”
吳臨一不無擔憂地說道:“問題在于,這些士兵沒有修行者的陪同,還是相當危險,隻要一把蠱毒,死亡就會來臨。而且這道路四通八達,他們未必能夠找到這裏。我們就在敵人的心腹之處,不進則退,很容易被對手給抓住陣腳,陷入危機。狹路相逢勇者勝。所以我們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主動出擊,将潛伏在暗處的敵人,給全數殺掉……”
王正一四處望了一眼,沒有同意吳臨一的建議,說:“我們歇一歇吧,順便把那兩個人給審了。”
一路穿行疾奔,我們又不是鐵打的,所有人都疲倦欲死,王正一的話一出,盡管都知道此乃危險之地,但是戰士們都松了一口氣,紛紛找地方坐下來,擰開軍用水壺,足足地飽飲了一頓,将一口粗氣給喘勻了。
那兩個還活着的鬼面袍哥會成員被推到我們圍攏起來的圈子裏,之前審訊孟老太的那兩個兄弟沒有過來,不過這粗活,黃鵬飛倒是樂意幫忙。他一大腳,踹到了一個左胳膊中彈的袍哥身上,待那個家夥像一口破布袋般倒在地上時,他獰笑了起來,将手上的三尺青鋒抵在這個袍哥的脖頸上,然後蹲下來,緩慢說道:“來,朋友,談一談你們的計劃……”
這個鬼面袍哥會的會衆跟之前那個史龍武不一樣,是一個怕死的人,生死關頭,節操真不值幾分錢,望着這個冷面道人,他鼻涕眼淚齊流,忍不住地大聲喊了起來:“我什麽都不知道,我什麽都不知道……”
刷——
黃鵬飛一劍,這個袍哥左臂上剛剛被我們包紮起來的傷口又被割裂,飙射出一大股鮮血。舊傷新痛,讓這袍哥不由得哇哇大叫,而黃鵬飛卻仰天一陣狂笑,似乎很享受這叫聲。我們大部分人,都不由得皺起了眉頭;特别是我,想起了龍虎山下被青玄折磨得奄奄一息的那段悲慘往事來。
不過這世間,并不是非黑即白,總有一些事情,需要黃鵬飛這樣的人來做。所以我們雖然不喜歡性格張狂而偏激的他,但也唯有忍着心裏的不舒服,任他施展。
黃鵬飛又打又罵,将這個家夥的精神折磨到了臨界狀态,才将臉湊到這袍哥的旁邊,輕聲問道:“嘿,哥們,你叫什麽名字來着?”那人咳出一口鮮血,然後小心翼翼地回道:“報告政府,我叫馬培然……”
見到此人終于開始認真回答問題,黃鵬飛說:“很好,很不錯,你在鬼面袍哥會裏,是什麽身份啊?”
馬培然小心地讨好說:“鬼卒,我是最低等的鬼卒。”
黃鵬飛又問:“你們爲什麽會潛伏在這裏?到底是什麽居心?這次柑橘事件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什麽目的?”
馬培然哭喪着臉,說:“老大,我就是一個小馬仔。上面叫做什麽,我就做什麽,其餘的事情,我哪裏知道?”
黃鵬飛臉色一冷,将手上的七星劍慢慢地抵上了馬培然的傷口,然後緩緩地切割起來。
馬培然哭得稀裏嘩啦,哇哇大叫,黃鵬飛就是不停,一直割。馬培然跪在地上,磕頭求饒,可就是說不出一個所以然。兩分鍾之後,黃鵬飛手中長劍一抹,馬培然捂着脖子倒地,鮮血飙出來,臨死前用難以置信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黃鵬飛。
他至死也不敢相信,自己被俘之後,在衆人的圍觀中,黃鵬飛竟然會出這一劍。
然而,黃鵬飛就是做了,在我們意外的目光中,果斷地出了這一劍。
殺完馬培然之後的黃鵬飛,慢條斯理地把劍抵在馬培然黑色的棉袍上,擦幹淨劍面,笑容滿面地看向另外一個活口,親熱地說道:“嘿,這位兄弟,那麽……你什麽名字?”
世間有一句話,叫做惡人還需惡人磨。黃鵬飛這般做派,比邪道中人不遑多讓,名叫做魏影的袍哥終于崩潰了,将他知道的所有事情,都說了出來。
原來這些家夥,還真的隻是位于底層的小雜魚,會幾門行走江湖的旁門伎倆,但是所知不多,就連鬼面袍哥會骨幹分子通常所得的種鬼基,都沒有撈着。不過,所幸,今年四月份,會内的好多弟兄都葬身于茫茫南疆,使他們這些邊緣人員,逐漸受到了重視,被召到這裏,開始突擊式培訓。不過爲何會在這裏,他也不是很清楚,上線通知他們,讓他們在這裏賣死力氣,失敗了就是枯骨一堆,倘若成功了,便是鬼面袍哥會的正牌骨幹。
問到此處的通道時,魏影說他也沒有來過,前天剛來,根本沒有熟悉地形,直接就在這裏埋伏。不過據他觀察,他們上面的人好像也不是很了解這裏的地形,說是有一處地方,總是進不去,通過各種手段都不行。當然,他也隻是聽别人說了幾嘴,好像挺複雜的……說完這些,魏影哭了,抱着黃鵬飛的大腿,說:“大哥,你别殺我了,我願意當污點證人,我知道幾處袍哥會的暗舵,等出去了,我可以給你們指出來,戴罪立功!”
黃鵬飛冷笑,說:“好啊,我們歡迎任何棄暗投明的人。”
看着黃鵬飛暴戾的表現,我發現除了青城二老外,大部分人似乎都很欣賞他,覺得他幹練精明。我和雜毛小道抱着膀子,在旁邊看笑話。而就在黃鵬飛準備安慰魏影幾句時,王正一突然大叫一聲“不好”,我的心一下就揪了起來,好像心髒被人緊緊攥住一樣,感到危險正在來襲。
“炁場”感應靈敏的我,在第一時間看向腳下。
是血!
死者的鮮血通過地上蝕通的暗渠,開始緩緩流動,最後彙聚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在石門前的空地上,勾勒出一個巨大的血陣來。
當周圍紅光突現的時候,我們都明白:
又中暗算了!
Chapter 26 腳下一陣空
随着紅光大亮,陡然間,我們感到了沉重的壓力,從地面上傳遞過來。
岩洞在左右搖晃,穩定不下來,發抖,整個岩洞仿佛一個巨人在打擺子。大地震動,是這個鮮血法陣驅動出來的效果。我們都有些站不穩,要麽扶着牆,要麽直接或蹲或趴,降低自己的重心。有的人平衡調不過來,“啪”的一下,摔在了地上。
抖動之後,頭頂上松動的石頭開始往下掉落,有的是碎屑,有的拳頭大,有的錐形石柱整個往下掉,砸得四處都是紛飛的石塊。
我們紛紛閃躲,也有人被突然落下的石頭砸到,一聲不吭地躺倒在地上。白露潭在大聲喊叫:“怎麽回事,這是怎麽了?”沒有人回答她,岩洞開始上下劇烈抖動,仿佛整個天地都在搖晃。我回頭看去,隻見我們的來路被一片血霧封堵,裏面出現無數的鬼怪,或三米巨人擂胸頓足,或胖子搖擺屁股,或沒有臉的女人抱着一把破琵琶彈奏……
這些血霧,應該是剛才那些被射殺的人的血液,經過邪惡的陣法化成的吧?
煞氣,恐怖的煞氣,無所不在的邪惡之氣在空間中蔓延。
無人出聲,天地之間卻皆是讓人恐懼的咆哮,這些,都是來自心靈的怒吼和尖叫。
一個被刺激得失心瘋的戰士,抱着手中的槍,以匍匐的姿态,朝着我們的來路一邊瘋狂大叫,一邊沖過去。我并不認識這個戰士,然而我卻能夠瞧出那裏危險,沖過去,想要抓住他。然而,驚慌失措的人,下意識的力量是何其強大,我沒有追上他,僅僅摸到了他後背的衣服。
我摸到了一把汗,一個濕漉漉的背。
這個戰士瘋狂地沖進了血一般的紅色迷霧中。就在我們所有人的注視下,這個戰士,被含着恐怖怨力的血霧給吞噬了。然後,我們的視線裏的景象似乎用了慢鏡頭。那個戰士的動作越加遲緩,如同陷入泥潭裏,他的皮膚開始剝離,露出粉紅色的肌肉,肌肉與流出的鮮血緩慢地消散到空中。短短幾秒鍾,那個戰士在我們面前,變成了一堆白的骷髅架子,帶着慣性,重重地跌落在前方的岩地上。
所有人的呼吸聲一下細了許多,看着十米之外的血霧緩緩逼近,我們有一種世界末日的感覺。
這時,岩洞的震動終于停止了,整個空間回複了平靜。不過這平靜隻是暫時的,到處都充斥着詭異的邪惡。有一股很強烈的吸力,将我們體内的鐵元素往地下吸去。
這個情況讓我們猝不及防。有了那名戰士的教訓,沒有人再敢往回跑。但是這裏的地形是一個漏鬥形狀的死胡同,除了那扇石門,我們根本沒有任何地方可以去。看着地下紅光浮動,遠處血霧裏鬼影缭繞、怨力恐怖,緩慢而堅定的朝我們推移過來,我們都明白自己已陷入了敵人重重謀慮好的圈套,也知曉在這洞穴中,即使再多一個連隊,也逃不過全軍覆沒。
陣法的威力,我們在伏擊鬼面袍哥會大供奉時,嘗過甜頭,而此刻,我們則嘗到了苦果。
“怎麽辦?怎麽辦?”在我們緩慢朝石門退卻時,黃鵬飛激動地大叫起來,完全沒有剛才審問舌頭時的那種冷厲。他終究不是個狠毒至極的人,所以他對别人的生命冷漠,卻對自己的小命兒愛得很。我拉着兩個朵朵的手,緩步後退,這時楊操突然抓住我的胳膊,說:“陸左,這個時候,隻有你能救我們了。我知道你行的,想想辦法吧。”
楊操此刻是如此激動,以至他滿是老繭的雙手上面傳來巨大的力量,讓我胳膊一陣泛疼。看着楊操滿是期盼的眼神,我知道他定是想起了在青山界中,我用我的鮮血獲得進入耶朗祭殿的資格。他不點明,隻是因爲此時的人實在太多。不過危急關頭,我自然不敢藏私,快步走到石門前,用指甲劃破大拇指,然後捅入那個豬頭怪人的眼睛裏。
三、二、一!
我深呼吸,然而奇迹沒有發生,大門也沒有打開來。
是我的血液根本沒有驅動門開的效果,還是這門的開啓,根本就不用鮮血來祭奠?我的腦子飛速轉動。此時,我處于巅峰狀态的“炁場”感應,順着這眼睛向石門裏蔓延過去。竟然有一個小小的通道,直通裏面。我才發現,這扇石門雖然花紋什麽的,都跟在青山界所見的一般無二,但是就其厚重感來講,有些過于新鮮了。不過,此時的我根本無法思考其他問題,将手指退出,口中大喊道:“小妖、朵朵,進去……”
兩個小家夥跟我心意相通,當下不作猶豫,身子一搖,在戰士詫異目光的注視下,化作一白一藍兩道光,朝面目猙獰的豬頭怪人眼睛射去。我感到我身後突然擁擠起來。回過頭,那血霧離我們隻有六七米遠,從四面八方朝我們圍堵而來。我們差不多二十餘人,将門口狹窄的空間擠得滿滿當當。
無數散發着汗臭的男人擁擠而來,即使是身爲爺們的我,那一刻,也是壓力山大。
時間一點一點推移,血霧朝我們侵襲過來,所有人都慌張起來,外圍的戰士像抓住最後一根稻草般,拼了命地往裏擠,隻爲多活一會兒。我皺着眉焦急等待,旁邊突然伸出一個肥碩的光頭,我一瞧,正是秀雲禅師。
這佛爺平日裏笑嘻嘻,彌勒佛一般,此時卻是臉色青紫、眉頭聳動,似乎透不過氣,便秘一般。
想到大和尚和王正一身上都有傷,雖然進行了簡單處理,但如此一番擠弄,各方力道一起擠壓,說不定就永垂不朽了。于是,我大聲喊:“各位,各位聽我一言,不要再擠了。這門還沒打開,怎麽擠都沒用的……”
我話音剛落,石門就發出了轟隆隆的響聲,然後石頭震動,門開始往上緩慢提将起來。
這異動,讓我們的心一下子都落了下來,開心到爆炸。當那門剛剛提到膝蓋高時,我們顧不得危險,就地一滾,穿過厚達兩米的石門,沖到裏面去。一到裏面,便感到有燈光在四周晃動,還有拳腳風聲從前方傳來。
我雙手撐地,一躍而起,隻見朵朵正咬着牙,拼力驅動石門旁邊牆上的一個裝置;小妖則跟五個黑袍鬼面的家夥打鬥。這些家夥實力一般,但是其中一個身材嬌小玲珑的,卻十分厲害,手中一條白色皮鞭,如毒蛇出洞,将小妖牽制住。
随着石門緩慢提升,沖進内裏的人越來越多。我見小妖施展不開手腳,顧不得其他,頓時攥緊雙拳,朝前沖去。
我一沖入人群,便有袍哥反應過來,手腕翻轉,寒光乍現,朝我的臉上劃來。我神經繃得緊,看到刀子襲來,頓時躬身下蹲,整個人縮成團後瞬間爆發,以黃狗撒尿的姿勢,朝着袍哥呈四十五度斜角蹬去。
砰——
我的腳正好蹬到這個家夥的胸口,力量一瞬爆發,袍哥淩空朝後飛去,重重砸在石牆上。順着那個家夥的軌迹,我才發現這裏,竟然又是一個狹長死胡同,根本沒有退路。黃鵬飛和白露潭從我身邊沖過,朝這幾個漏網之魚殺去。然後,我聽到身後傳來了雜毛小道的狂喊:“朵朵,把門封上……”
想來是衆人都已經逃入,我聽到朵朵脆生生地答應了一聲“哎”,然後石門下落聲轟然響起。
而在聲音蔓延開之前,那個手持皮鞭的嬌小黑袍人放聲大笑,突然沖到我面前,用力往地上一跺腳。正當我揮拳過去時,感覺腳下一陣空,天旋地轉,随着身邊衆人,往下跌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