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叨叨咕咕地對我一通臭罵,突然門口傳來一陣轟隆,那些水猴子将木闆擂得震天響。
這番吵鬧,立刻惹得小娘不開心了,沖着外面一通喝罵,大叫“滾”。她的聲音似乎有種詭異的魔力,外面的聲音居然漸漸減弱。楊操看得心中忐忑,不由得抹了一把額頭的汗。小妖回過頭,環顧四周,然後問:“臭屁貓那肥厮呢?”
雜毛小道一到堂屋,就繞木桌布陣畫符,他用的是精選湘西朱砂,還有用糯米汁和公雞血混合的液體,沒一會兒,就畫出了個大概,聽到小妖問起,擡頭指天,說:“那家夥,去找這大陣的源頭了,不知道能不能找到救兵。不過也不要太指望,打鐵還要自身硬。小妖,你認得這水猴子?”
小妖飛于空中,指着角落的猴頭,說:“自然認得。這些奈河冥猿,跟矮騾子一樣,能夠在靈界與邊境處自由穿行。不過現在少了,基本絕迹。它倒不厲害,但惡心。它們以奈河中的毒蟲鬼靈爲食,肚子裏盡是陰火,隻要沾到皮膚上,就能夠引發骨骼裏的磷灰,自動燃燒。很多無火自燃的案例,都是它們犯下的。”
小妖講得虛幻,我自然不會全信,但是對這東西的習性,倒是知曉了個大概。
她不知怎麽回事,生來博學。之前是枭陽,此刻是奈河冥猿,她竟然都知道,是個百事通。楊操也不閑着,掏出幾個潔白如玉的骨碗,倒上幾滴青白色的液體,放于四周,口中念念有詞,似乎準備請靈上身。我們在屋内待不過五分鍾,撞擊門窗的動靜越發大了。再過一會兒,我們頭頂上的瓦片嘩啦嘩啦響。奈河冥猿竟然聰明地攀上了屋頂,将瓦給揭了。
眼見房子即将不保,小妖朵朵飛到我身旁一米處,大聲告誡各人,說:“大家小心,這些家夥十分珍惜性命,輕易不會自爆。不過一旦受了重傷,便會廢物利用。它們自爆需要一定時間集中精力。打頭,一擊緻命。氣布于身,也可以防止被陰火點燃……”
小妖話兒還沒有說完,便聽到頭頂一陣亂響,一大片黑瓦被大力掀開,露出了黑蒙蒙的天空。涼風灌湧進來。
我們往中間擠,相互依靠。房頂上傳來一陣腳步聲,十數頭黑影由上而下,或落在房梁上,或站在地面桌子前,佝偻着身子,怒目圓瞪,直勾勾地瞧着我們。這些猴子渾身青白色,眼睛像玻璃球一樣凸出,黑紅的舌頭伸出了嘴巴,指尖鋒利,又黑又寒。
雜毛小道和楊操,一劍、一對骨棒,将跌落到我們頭頂上的瓦片給一一挑飛。突然,頭頂一黑,一龐然大物從天而降,朝我們壓來。
這東西來勢洶洶,我們都往旁躲閃,退了兩步,感覺地皮一陣顫抖,咚的一下,便見到一頭比同伴要大上一倍的肥碩冥猿,落在了我們剛剛站腳的地方。這貨高有一米八,渾身肥肉顫抖,有濃黑的霧色環繞,因爲沒有毛發,顯得更加恐怖,銅鈴般大的眼珠子直瞪,然後仰頭一嚎,地下的、房梁上的、桌子前的,一齊朝着我們撲來。
我們早有防備,或持劍,或持棒。而我則雙手一熱一冷,朝飛撲而來的猴子,瞅準空隙,就是一拍。除此之外,空中的兩個朵朵也厲害得很。朵朵雙手一環繞,頓時有黑色的輕煙、綠色的氤氲,朝四處散去,然後上升,将躲在房梁陰影處的陰毒貨色給揪出來,好是一通教訓;而小妖這小狐媚子卷起袖子,就朝着前頭那個最強壯的奈河冥猿沖去,準備擒賊先擒王。
戰況一啓,便顧不得其他。一陣腥風撲面,我伸手捉住一頭奈河冥猿的脖子,雙手一分,想要讓其腦袋搬家。奈何這東西的脖子堅韌得很,隻是吱吱叫,爪子胡亂揮舞,朝我胳膊抓去。害怕它自爆,我口中高呼一聲“镖”,手心勁氣一吐,攻入腦髓,然後将其朝屋頂擲去。然而,這時田師傅被一頭冥猿一把抓住了左胳膊,尖叫起來,右手舉槍,朝對面奈河冥猴當頭射去。
“砰——”
一聲槍響,将水猴子一槍弄死,天靈蓋都掀開了,露出白花花的腦漿。然而那猴子的眼睛卻驟然明暗,一股幽火自心腹産生,然後迅速朝着四周蔓延。一秒後,這頭冥猿便驟然膨脹,并且發出巨大的聲響,将一身血肉引爆開來。這才開始交鋒,就踩到了地雷。我們不得不齊步後退。那家夥身上的骨頭和血肉,以最大的速度朝着四面八方炸去,便是它的同類都紛紛閃避——盡管已經來不及了。
突然,一大片暗金色的光芒将我們籠罩,那些血肉一遇上這光芒,速度立刻被降到最小,失去殺傷力。不過即便如此,我們身上依然盡是鮮血。
有了肥蟲子的屏蔽,所有人如同打了雞血,一分鍾之内,又殺了六頭奈河冥猿。正在這時,我們頭頂一陣響動,屋子的大梁松動了,房子有倒塌的危險。雜毛小道一劍領先,帶我們沖出了前門,走在最後的我剛剛出了門口,眼前的景物一陣晃動,房子塌了。站在院子裏,往回望,我不由得涼氣頓生。倒塌的房子後,小河邊,竟然有上百頭奈河冥猿,奮不顧身地朝着我們沖來。那頭巨大的奈河冥猿從廢墟中緩緩爬出,雙手朝天,一陣疾呼。那些剛剛從水裏爬出來的水猴子面目猙獰,眼看就要加入戰場。
突然,一把木劍出現在我的視野裏,雜毛小道回頭朝着我大喊:“将朵朵收回體内。”話說完,他便踏着罡步,劍尖指着北鬥星的方向:“三清祖師在上,三茅師祖返世,神劍命汝,常川聽從。敢有違者,雷斧不容。急急如律令,赦!”
Chapter 12 翻臉的節奏
倒塌的屋子裏,一種無形的力量在聚集,并朝上面蔓延開來。我知道那是剛才雜毛小道在桌子上布置的引陣符文,與符語口咒的共鳴溝通,相互呼應。
領頭的奈河冥猿顯然也感到了這股力量,恐懼極了。它轉身朝瓦礫中翻去,試圖将法陣破壞。然而這時,碎瓦石土裏突然竄出青白色的觸角,将這家夥給緊緊纏住,不讓它動彈。這邊,楊操正在緊張念咒。
其他家夥似乎也感到了這莫大壓力,往河邊退卻。也有窮兇極惡的,面露兇光,朝着我們撲來。它們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正中心的黑色幽火,準備釋放。
奈河冥猿爆炸後的骨血,就像石油,附着力很強,而且火焰幽幽,能夠将人體内的磷質遊離出來。人在一米處,便覺得渾身酸軟、口幹舌燥。倘若讓這十幾頭水猴子一齊自爆,隻怕是肥蟲子,也顧不了我們所有人。所幸雜毛小道這時,已經念好了引雷的咒語。
我們伸長脖子,翹首以待。
然而,“赦”字如春雷綻放後,隻有空間回蕩,餘音袅袅,卻沒有一絲雷電風雨欲來的迹象。小妖在屋塌之後,便放棄了那個巨胖冥猴,轉而将圍堵上來的家夥,給揍得翻倒在地。見到這烏龍,不由得出聲提醒,說:“蕭大哥,這地界可不是你們那兒,哪來的風雷雨電?你這般法陣,引不了雷的。”
“是嗎?”雜毛小道嘴角浮現出了一絲冷笑。
他橫劍胸前,将舌頭一咬,頓時吐出一大口血,噴在桃木劍頂端。
心頭精血一噴在劍上,本來樸實無華的木劍頓時就變得明亮起來,仿佛裏面有火在燃燒,繼而轉化成亮晶晶的一柄通紅光劍。他抖了一個複雜的劍花,朝着前方連刺了七劍。這七劍應對了天樞、天璇、天玑、天權、玉衡、開陽、搖光七星,連接起來,如同一個隐約的勺子,有黃白色的圓形亮光,當空懸浮。
雜毛小道有大半年沒有動過手,此時有些張狂,身子挺立,劍指南天,高聲祈禱曰:“開陽重寶,故置輔翼,易鬥中曰北鬥,七元解厄星君,助我降妖除魔,賜我雷電交加……”
話音一落,瓦礫之下的法陣突然一陣轟鳴,黃光大現,而雜毛小道右手上的雷擊桃木劍,則越發明亮,仿佛天地間的亮光,都聚集于此。我的淚水狂湧而出,不敢用正眼去瞧。當他祈禱至最後一句,天邊突然傳來了一聲雷鳴,轟隆隆,隐隐約約,由遠及近,神妙莫測。接着從桃木劍中,射出一道電光,傳于我們的頭頂星空。在那裏,有一團烏雲環繞。這速度,肉眼難以找尋。
小妖朵朵失聲驚呼:“怎麽可能?”話音一落,法陣、木劍以及頭頂的烏雲,形成了一個聯系。電光火石之間,一大篷金色的叉形閃電,從雲中鋪天蓋地砸落下來,瑰麗而壯觀,有着讓人震撼的美麗。
在閃電産生的瞬間,小妖和肥蟲子吃不住勁,全部朝我飛來,而地上屬性爲陰的奈河冥猿,全都變成了人型避雷針,無一例外,皆被雷電光顧,幾十萬伏的高壓,至陽至烈的雷電将其陰穢瞬間瓦解。雜毛小道劍尖前指,所指之處,雷電聚集。有狂暴的勁風拂面,他長長的頭發被吹起,露出堅毅而果決的側臉。
轟隆隆,轟隆隆……天地之間,充斥起連綿不絕的炸雷,讓人頭皮發麻,恐懼莫名。
如此自然之威,讓人恨不得跪倒,以示崇拜。修道修道,修的便是這自然之道,我們震得呆住了,耳朵幾乎聾掉,視線之内,盡是金黃色的雷電,閃亮耀眼,糾連成網,一波消逝,一波複起,毫無斷絕。
那些奈何冥猿在十息之内,早已被雷劈得灰飛煙滅,而電網卻不曾消失,瑰麗依然。空氣中盡是遊離的正電子,皮膚上面的汗毛都翹起來,麻酥酥的。我看得恐懼,生怕那閃電劈到自己,大聲朝着雜毛小道喊:“夠了,咱們歇一歇,何必浪費這麽些功夫,好看呀?”
聽到了我的喊聲,雜毛小道轉過頭來,一臉的熱淚,他竟然哭了。接着他說出了讓我們恐懼的話語:“小毒物,這地方太詭異了,雷電引出,根本就不受我的控制——我停不下來了,怎麽辦?”
怎麽辦?這是管殺不管埋的節奏嗎?
我們聽到雜毛小道惶恐的語氣,才知道他并沒有開玩笑,頓時一陣無語。
電閃雷鳴,我們一陣心慌,雜毛小道盡力把垂落下來的電光,往河邊引。金黃色的雷電擊打在血紅的河面上,頓時有藍色的波光朝四周蔓延。無數手腳在河面上漂浮,狀況十分凄慘。電光持續,天地變色,一切如同破碎的玻璃。
持續的亮光之中,突然傳出一句凄厲的尖叫:“你們……好狠啊!會遭報應的……”
“會遭報應的……”
這聲音從四面八方飄蕩而來,讓人神志一片混濁,恍恍惚惚、搖搖晃晃、天旋地轉。炫目的白光将我們的視網膜,刺激得一片白茫茫,我趕緊閉上眼睛。過了好一會兒,那雷聲漸遠,仿若天邊,四周開始幽靜下來,似乎有蟲兒在草叢中鳴叫。
一切恢複如常,沒有了絢麗的雷電,沒有讓人毛發飄起的正電離子,更沒有轟鳴的雷聲。我睜開了眼睛,入目一片黑暗,過了好一會兒,終于适應了,借着星光,發現我們面前的農莊,早已消失不見,唯有一片郁郁蔥蔥的草叢。而我們的車子,就在身後七八米處。
其餘三人皆睜開了眼,雜毛小道深深吸了一口夜裏的冷風,猶豫地說:“回來了嗎?”
我們都不确定。楊操似乎發現了什麽重要的東西,失魂落魄地往前走,走進草叢十好幾米,然後回過頭來,招呼我們過去。我跟過去,發現草叢深處,有一座圓形墳冢,青石碑立,螭首龜趺,上書顯祖妣白孟氏大人之墓,周邊還有些印花紙錢,很新。墳冢後面,有一株有年頭的老槐樹。
我繞過墳冢,擡頭看,隻見老槐樹上吊着三個紙人兒娃娃,瞧那打扮,正是我們之前所見的三個美麗女子。
雜毛小道從懷裏取出一把月牙形狀的小刀,走上前,在老槐樹上劃了幾刀,橫二豎三,然後把皮剝下,用手電筒照。我湊上去看,樹皮之下,竟流出血一樣的樹汁來。雜毛小道将小刀擦淨收起,然後回過頭來對我說:“這樹成精了,不過被我勾連的天雷擊潰了神志。小毒物,你不是沒有趁手的劍嗎?這成精的槐木,可以制成鬼劍,你要不要?要的話,我們返程,砍了它……”
我大喜過望,連忙點頭,說:“要的,自然是要的。”
我觀察這槐樹,并沒有見到雷劈的痕迹,不知道鬼打牆幻境裏的雷網到底是真是假。正想問那鬼劍的用處,突然從遠處駛來一輛黑色的越野車。
田師傅見到,高興地跟我們說:“這是老姚的車,第一輛,沒想到他們這麽快就找過來了。”
第一輛?
我們都往後瞧,隻見來的,有且隻有一輛,其他兩輛卻沒有見着。楊操臉色嚴肅,說:“有些不對勁啊。那車子怎麽感覺有些奇怪?難道這鬼打牆,還沒結束?”我們都不由得戒備起來,田師傅卻欣喜地,沖回到路面上,朝疾駛而來的車輛揚着雙手,大聲地招呼着。
我看見車燈閃耀,車速并沒有半分減緩,不由得大聲喊:“田師傅,快跑……”
田師傅不知道是聽到了我的示警,還是感覺到車子來意不善,反應過來,扭身朝旁邊跑去。然而,哪還來得及,黑色越野車保持車速,在我們眼皮底下,朝田師傅猛力撞去。田師傅見來不及閃避,扭過身,用屁股迎上了車頭。越野車猛地一頓,田師傅像斷線的風筝,歪歪斜斜地朝草叢摔去。
我們被這突然的變故吓了一大跳,攥緊拳頭,準備沖上去,将車子裏的王八蛋給揪下來。剛剛沖出兩步,車門推開,司機老姚向前一滾,然後蹲地,舉槍朝這邊射來。人自然不能跟子彈比硬,我們都伏到墳冢後隐蔽,隻見車子後門被推開,黃鵬飛提着七星劍沖了出來:“你們這些猴子,今天死定了!”
我心中劇震,黃鵬飛這小子,是準備在這裏伏擊我們,一報仇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