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裏分配到的宿舍條件不錯,單人間,還有獨立衛生間。雜毛小道沒有名額,劉思麗去找後勤再搬來了一鋪床。下午,雜毛小道一個人出去晃悠,說去解放碑擺攤,看看美女。而我則前往報到的主樓,參加專案組的案情通報會。
這次通報會的主角是白露潭,她和黃鵬飛領導的搜查二組,通過近一個星期的排查,已将毒蟲撒播的源頭,确定在了以渝城豐都爲中心的近三千平方千米的區域。
這是一個很重要的發現,因爲病橘的範圍,遍布西川東南部、渝城大部以及黔西等地,甚至巫山以北都有出現,能夠在這麽短的時間裏,從這麽大的區域中找出源頭,而且有理有據,足以證明了白露潭和黃鵬飛的能力。
本次專案組的組長是袖手雙城趙承風,不過他老人家貴爲大區副職,事務繁忙,所以直接領導是一個叫做董申磊的中年人,我聽别人叫他處長。
白露潭這個女孩子比較會說話,彙報的時候,言必稱“在專案組相關領導的指揮下,在組員們努力的工作下”,故而得到了董處長的大力表揚。搜查二組裏黃鵬飛是正,白露潭是副,因此也少不了“黃組長的親曆指揮和決策”,面面俱到。
會議開得比較雜,我大概捋了一下,目前有三個重點:第一是組織專家小組,針對性地研制特效藥,防止其擴散和來年的爆發;第二是要查出幕後兇手,将研制毒蟲并将其散播的人,繩之以法;第三便是要找出偷偷收購這批有毒柑橘的商家,避免流到市場上,危害更多的人民群衆。
會議結束時,董處長也給專案組的各負責人介紹了我,說是從東南區請過來的專家,也是一名蠱師。大家對于我的到來,報以熱烈的掌聲,不過我很敏感地發現,這掌聲裏有一些敷衍。看來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我到來,比如黃鵬飛。這起事件,對于大集體來說危害甚大;但換一個角度,如果能夠順利結案,未必不是一場政績。會後董處長找到我,跟我談了一會兒話,對我的到來,表示了歡迎,并且跟我說有什麽困難,都可以找他,能滿足的會盡量滿足。
這場合我見得多,表示一定會盡力工作,争取早日出成果。
出了董處長辦公室,我又被一個工作人員領到了一棟比較有現代氣息的大樓。經介紹,才知道這裏是實驗大樓,針對緻病柑橘的防治和醫療工作,就在此處封閉式地集中進行。這裏說是專案組,其實是一個應急指揮中心,集很多功能于一身,有多個不同的團隊在運作。就比如此處,大樓裏召集了很多醫學、生物學相關專業的專家教授,夜以繼日地研究和實驗,同時,像吳臨一這樣養蠱人身份的,也有好些個。
在真正的危機面前,以國家爲單位的團體爆發出的力量,是不可想象的。
我在五樓實驗室找到了吳臨一,他正在帶着五個身穿白大褂的男女做實驗,沒空理我。我閑得無聊,走到臨門的實驗台,看到櫃子上擺放着很多玻璃培養皿,用字母和數字分門别類清楚标注。我低頭看向第一個,裏面是一塊四分之一柑橘,橘黃色的果肉裏已經腐爛了大半,盡是蛆蟲爬行。奇怪的是,果肉被蛆蟲吞食大半,但橘皮卻毫發無損,一如尋常。
“橘皮裏含有大量的檸檬烯,性溫、味苦,細胞形狀不規則,壁不均勻,有濃重的氣味,這些都是蛆蟲不喜的,所以很多柑橘到底有沒有病,隻能剝開才知道。”身邊傳來了吳臨一的聲音,隻見戴着淡藍色口罩的他出現在我的旁邊,一邊取下橡膠手套,一邊指着培養皿中的蛆蟲跟我說:“之所以請你過來,主要是因爲你所養的蠱,乃金蠶。這東西據古書記載,是蠱中之王。所以希望你能夠出一些主意,并用你的金蠶蠱,貢獻一些解藥的研制方法。”
貢獻……方法?
我問現在都有什麽難點呢?吳臨一說:“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解除這病橘的毒性,以及确定防範方法。你的金蠶蠱是劇毒,無人能解,而本命金蠶蠱又能解百毒。最強的矛和最強的盾,你都有。我初步的想法是,先從你的金蠶蠱上取一些樣品,做研究……”
我聽着,臉色不由得嚴肅起來——這哪裏是讓我過來研究,這分明是要拿我來做研究。當我的金蠶蠱,是小白鼠嗎?
Chapter 5 局長的召喚
在我來之前,吳臨一根據他從古籍中了解的金蠶蠱特性,做了整整十一套方案。不愧是教授出身的養蠱人,他這十一套方案中,有的穩紮穩打、循序漸進;有的天馬行空、創意十足;有的可操作性十分強,有很高的成功率……這些方案環環相扣、嚴謹慎重、考慮周全,做得十分大氣,讓人歎服。但他唯一沒有考慮的一點是:如果按照他的方案做下來,别說是隻有大拇指粗的肥蟲子,便是再胖十倍,也扛不住。肥蟲子是我的本命金蠶蠱,與我同生共死。把肥蟲子當小白鼠,讓我情何以堪?
常年養蠱,吳臨一的身體不是很好,矮瘦、臉色蠟黃。不過談到自己制定的十一套方案,他顯得十分興奮,臉頰上都露出了一抹高原紅,根本不看我的臉色,滔滔不絕地講述每一種方案的優劣和成功率,給我列出一大堆數據來作證明。
我聽得心不在焉,總感覺某個廚師在跟我說,如何将肥蟲子煎炒烹炸,做出一道道美味佳肴。講了差不多四十分鍾,吳臨一終于停下來了,抿了抿幹燥的嘴唇,問我:“陸左,你覺得我們應該從哪一套方案開始?我建議第二套,先用應激反應滞,截取三到五份樣品,然後透析分離,分析元素構成……”
看着我面前這個滿臉皺紋的老苗子,迎着他滿是期冀的目光,我聳了聳肩膀,說:“随便,你覺得哪套合适,就選哪個吧。我沒意見。哦,對了,我的行李還沒整理呢,先離開了。”
見我轉身要走,吳臨一連忙拉住我,說:“陸左,我們等着你的金蠶蠱做實驗呢。你回去,把金蠶蠱留下來就行。”
我回過頭,眯着眼瞧着這個科學狂人模樣的老苗子,笑了,說:“吳老師,你自己也是蠱師,你會把自己視爲性命的蠱,交到别人的手上,任其宰割嗎?”
見我說得嚴肅,吳臨一點頭,說:“可以,如果國家需要,我會把我手上所有的陰蛇蠱都交出來,一份不留。”
見他裝瘋賣傻,我一陣惱恨。
世上之蠱,大緻分爲兩種,一種是生蠱,便如同我的金蠶蠱、雪瑞的青蟲惑和在鎮甯見到的蠍子蠱、王麻子的青蛇蠱;另一種是死蠱,其實就是一種毒粉,這種最爲常見,是很尋常的生物毒劑。強烈一些的,可以在人體中重複生成毒蟲。
死蠱好弄,比如吳臨一的陰蛇蠱,取自一窩生、寸餘長的小蛇,以器皿盛貯,自相殘殺,每日祈禱。周期短則三月,最長不過半年,即可獲得。與自身沒有太多利害關系;而生蠱卻極其難得,不但法門少,而且耗時長。一百蠱師中有七八個,便算是高比例了。而且生蠱與養蠱人相互勾連,息息相關。比如我,肥蟲子一旦死去,我也活不過幾日。
他竟然爲了讓我交出金蠶蠱,說出這種便宜話,我如何不憤怒?
我二話不說,扭頭就走。吳臨一見我不接他這一茬,拉着我的衣角,裂開一口黃牙,賠笑,說:“陸左、陸左,你定是誤會了。我保證你的金蠶蠱不受緻命傷。哎,你别走啊?我知道你擔心什麽,我可以跟你保證,不會傷害它的……”
吳臨一拽得很緊,我一走動,便拖他滑了好幾步,實驗室裏的那些白大褂不知道情況,紛紛圍上來。脾氣好的勸解;脾氣不好的,掄拳頭朝我揮過來。
我倒不是怕吳臨一這幾個助手,隻是這樣拖拽着,實在難看。于是停下腳步,盯着他,讓他放手。吳臨一怕我暴起,松開手,喋喋不休地說:“這隻是一個實驗想法,後續的進展,還需要我們兩人共同确認。你不要一開始,就一副不合作的樣子。大家走到一起,都是爲了人民群衆,别說是一點點切片,就是犧牲自我,也是光榮的!”
我往日跟吳臨一接觸不多,但是感覺他還算是一個值得尊敬的前輩,此刻卻感覺像一堆臭翔,心裏隻有厭惡。我認真地對他說:“我們可以通過很多途徑,達到共同目的。但是如果需要犧牲他人,我不贊成。你不要希望用集體主義和民族大義那一套,來打動我。我需要尊重,而不是被人當作棋子,當作利用工具。”
說完這些,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這個讓我厭惡的地方。
回到宿舍後,我依然滿肚子怒火。沒讀過大學的我,本來還計劃着在一堆專家教授面前露回臉,通過十二法門以及我們敦寨苗蠱的手段,嘗試将那些毒蟲抑制住。然而沒想到吳臨一這個老家夥,申請把我借調過來,就沒安什麽好心——我操……
我打電話,問雜毛小道現在在哪裏?他回我說:“在解放碑。哇靠,坐在這裏,就像是坐在T台下面,全天下的美女趕集一樣彙聚于此。怎麽樣,小毒物,要不要過來養養眼?”
我說好,立刻過去。
說罷我出了大院,打車往解放碑趕去。到了地方,我把今天碰到的事告訴雜毛小道,他陪着我一通臭罵,說:“直娘賊,那個姓吳的,果真不是什麽好鳥。現在想來,當初在青山界,也是這老滑頭。我們在洞子裏打生打死,折損了多少兄弟,他狗日的在外面搭個帳篷歇着。最後領功勞時,反倒是他們占了大頭。”
我們兩個在解放碑附近玩了一下午,美女确實很多。心情好些後,又去附近一個死貴死貴的餐館,要了一個包間,将朵朵、小妖還有肥蟲子叫出來,大吃了一頓。
其間一直有電話進來,有吳臨一的;有劉思麗的;也有董處長辦公室的。我聽得煩悶,直接關機了。雜毛小道問我要不要告訴大師兄,我搖頭說不用,我不肯,這些家夥未必敢逼我,大家都要按規則行事,誰怕誰。說到底,我又不像曹彥君,人在仕途,哪會怕得罪這些人。
我們玩到了晚上快九點,才乘車返回。剛到大院,劉思麗就過來了,她并不知道我和吳臨一的沖突,隻是很焦急地跟我講,董處長找我沒找到,讓她聯系,我又不接電話,關機了,害她被臭罵了一頓。不過回來就好,以後如果去哪裏,一定要跟她講一聲。
我滿口子答應,說:“連累你了,不早了,回去休息吧。”
回到宿舍,洗完澡,打開電視看了一會兒閱兵儀式的重播,房門響了。雜毛小道去開門,然後一臉古怪地轉過頭,跟我說:“找你的。”我扭頭去看,是白露潭。穿着一身簡單冬衣的白露潭明顯也洗過澡了,臉上紅撲撲的,像花兒一樣漂亮。
雜毛小道借口去找肥母雞,把門關上了。宿舍有沙發,我請她坐下,問有什麽事嗎?
白露潭告訴我,她住二樓,上來看看我。
我點頭說:“哦。”我們聊了會兒天。突然,白露潭有些期期艾艾地問我:是不是對她跟黃鵬飛走到一起,有看法?我笑了,說哪有,大家不都是爲了工作。白露潭聽我這麽說,終于放下心來,說她一個女孩子家,混這裏不容易。然後跟我各種訴苦,最後不經意地提及,聽說我今天跟吳老吵架了。然後跟我說吳老是西南局有名的犟脾氣,讓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說我沒放在心上。她說:“這便好。工作嘛,有分歧是一定的,多溝通就好了。吳老今天也氣壞了,跑到董處長那兒鬧了一通。你自己小心,遇到事情,千萬别硬抗。對于我們這些年輕人來說,有時候,吃虧是福,你說是不是?”
我聽出來了,白露潭是在勸我屈服,于是便不理睬她。她說了一會兒,覺得無聊,便走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早上,董處長便找了我,雖然沒明說,但是話裏話外,還是讓我爲了人民群衆的利益,配合吳臨一的工作。我裝作不知曉,說話雲裏霧裏,但就是不松口。
一個早上,我都沒有去實驗樓,隻在前門樓找劉思麗聊天打屁。
快中午時,劉思麗接了個電話,聽完臉色一變,結結巴巴地跟我說,趙副局長要見我。
Chapter 6 堅決的打臉
在六樓一處昏暗的辦公室裏,我見到了聞名已久的袖手雙城——趙承風。
和我想象的很不一樣,趙承風是一個很有魅力的中年人。他的眉目跟青虛長得有些像,帥氣,天庭飽滿、地閣方圓,聲音洪亮;年紀似乎比大師兄小一些,待人接物,給人如沐春風的感覺。我本以爲自己面臨的是冷槍暗箭、風雨飄搖的鴻門宴,早就憋着一肚子怒氣,沒想到完全不是。趙承風拉着我的手,話了一大堆家常。還誇我說,他知道我在集訓營的表現是數一數二的,要不是後來受了重傷,真的想把我調到北京,加入直屬部門呢。
趙承風動情地拉着我的手,說陸左,之前真的是委屈你了。
我這人有一個“缺點”,就是吃軟不吃硬。别人對我像政委一樣春天般溫暖,我就覺得他跟親人一樣。拉着趙承風,我把這幾天受的委屈,全都傾倒出來,說:“吳臨一這哪是救人,簡直就是要我的老命。”
趙承風擺擺手,說:“小陸同志,你不要鬧情緒嘛。吳老作爲西南局頂尖蠱師之一,既然承諾你沒事,就一定不會有事的。不過呢,我們做工作的原則,不但要靈活應變,而且要尊重當事人的想法。否則,不就成法西斯了嗎?既然你不同意吳老的方案,那麽我給你批個條子,你自己領導一個實驗室,所有的配置一律參照最高标準。希望你能不辜負組織的期望,盡快完成任務。”
聽到趙承風的話,我激動得眼圈都紅了,站起來表态說:“一定不辜負您的期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