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那個降頭師打來電話,說今天晚上造訪黃一,問他的地址在哪裏,到時候直接過來找他。終于得到這麽一個肯定的消息,我們都大爲振奮,聽電話那頭的聲音,似乎年紀并不大,而且中文講得還算是清楚。
我們開始忙碌起來。像降頭師這樣的人,一般都是十分謹慎細緻的角色,如果大家都埋伏在房子裏,說不定就給看了出來。所以曹彥君和他另外三個同事便離開了别墅,到了周邊接應,等待敵人的到來;至于我,還有雪瑞、小妖,在收斂氣息之後,不過是一癱子、一小女子,還有一個小娃娃般的少女,基本上沒有什麽威脅——而恰恰是我們這些人,才是真正生擒對頭的主力。
曹彥君打了報告上去,申請來一個班的武警,負責外圍。當然,整體還是需要外松内緊,跟平日裏一樣,如此方能夠引得對方上鈎來。
爲防萬一,雪瑞還是弄了一顆碧綠色的藥丸給黃一服下,倘若這次我們抓捕失敗了,黃一沒有解藥,照樣不得善終。
夜幕降臨,别墅一樓大廳明亮,黃一坐在沙發上面默然無語,而我們則都隐入黑暗之中,默默地等待着。我坐在輪椅上面,旁邊是一扇窗戶,可以瞧見西側的道路來往。大概晚上十點多鍾,門衛那裏來消息,幾分鍾後,别墅的門鈴“叮鈴”一響,終于有人上門來了。
黃一渾身一震,臉上隐約有冷汗流出來,而雪瑞則站起來,走到門口去開門。
我的視線一直停留在窗外,我看到在綠化帶的不遠處,有一個瘦小而熟悉的背影一閃而過,不知道爲什麽,我的心髒就猛地抽搐一下,虛得很。
門開了,走進來一個西褲白襯衫的光頭佬。這個光頭年紀不大,肥臉上面盡是密密麻麻的青春痘,着實難看得緊。
雪瑞扮作是黃一的助理或者小蜜,之前黃一電話裏有提及,所以這個年輕的降頭師并不起疑,隻是忍不住多瞧了雪瑞幾眼,然後走過去與站起來迎接的黃一緊緊握手。然而寒暄沒幾句,降頭師突然扭頭,看向了位于角落處的我——這眼神,如同利箭一般尖銳。
年輕的降頭師盯着縮在角落裏不說話的我,突然脊梁骨一挺,緩緩走到了我身前四五米的地方,發問道:“你……是誰?你身上,爲什麽會有我師父留下來的記号?”我眉頭皺了起來,我身上哪裏有什麽記号?
見我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來曆,年輕的降頭師自我介紹,說他叫巴達西,來自馬來西亞丁加奴州的首府,瓜拉丁加奴婆恩寺,居士,你身上爲什麽會有我師父的印記?
Chapter 16 故怨
我還在爲窗外那個熟悉的背影而心悸,聽到面前這個年輕的黑巫僧問我,沒有回過神來,發愣,喃喃地問,巴達西,外面那個人,是跟你一起來的?
巴達西一步一步逼近,臉上的神色陰晴不定,有些奇怪,盯着坐在輪椅上的我說:“是的,他是我此行的向導。居士,你身上爲何會有我師父所獨有的印記?一般出現這種印記的人,是因爲解除了我師父的法術,被他老人家給标識出來的,你也是這樣的麽?”
我轉動輪椅,慢慢往後退:“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麽,我聽不懂……”
巴達西臉上開始逐漸浮現起了殘忍的笑容來,他說,我師達圖曾言,破我法術的人,就是仇人。你身上有他的印記,哪怕你是黃老闆的朋友,我也要殺了你。
這話一說完,他從随身攜帶的包裏面掏出一小包粉末,解開,半寸長的指甲一挑,朝我彈射而來。對于他來說,我不過就是一個坐着輪椅的殘疾人,他完全掌握着我的生死,并不用大費周折。然而這些黃白色的粉末還沒有飛臨到我的身上,便返了回去。口中念念有詞的巴達西見此情形,不由錯愕,擡起眉毛,看見我的胸前白光大現,一個精緻漂亮的女娃娃正鼓着腮幫子,朝着他這邊吹氣。
鬼氣,森森然,如同冰水,撲面而來。
巴達西嘴角一扯,冷笑連連,往後疾退兩步,從脖子處翻出一串深紫色旃檀的挂鏈佛珠來。此佛珠共有二十七顆,表示小乘修行裏四向四果的二十七賢聖位,即前四向三果的“十八有學”,與第四阿羅漢果的“九無學”。這串佛珠經過功德祭煉,自有一股磅礴于物外的氣息,正好能夠将朵朵給壓制。
隻見他将脖子上面的佛珠挂鏈取下,化爲持珠,手指一動,撚動一顆,立刻有一股黑佛之氣,蕩漾而起。
朵朵躲在我的身後,臉色發白,拉着我的輪椅就往旁邊跑。我眼角的餘光中,看到巴達西在屋子外的那個向導低下了身子,朝着遠處跑去。然後見到曹彥君他們已然包圍上來,兩撥人一跑一追,有槍聲響起來。我渾身運不得勁兒,唯恐傷了修養得還算不錯的經脈,于是任朵朵拉着我往旁邊躲。巴達西冷笑連連,手一搓,一顆旃檀珠不知怎麽就出現在了他的手心處,朝着我身後的朵朵打來。
這顆珠子蘊含着專門針對鬼陰的陽罡之氣,朵朵若是被打中,神魂隻怕會受重傷。
不過這顆珠子飛到了一半,停滞了下來。
小妖朵朵倏然出現前方,将這顆旃檀佛珠接住。事實上她并沒有接住,而是用雙手虛托住,一股黃綠色的光芒,從大師兄送給她的那塊伏蛟道符中傾瀉而出,将這顆旃檀佛珠上面蘊含的灼熱之力,給逐步消解。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一雙玉手出現在黑巫僧巴達西的身後,啪啪啪,疾拍了幾記,将這個家夥的身體打得一陣顫動,疼痛不已。
巴達西回轉過身來,卻見雪瑞這個嬌滴滴的小娘子居然鐵闆硬招,将他打得如同沙包一般。
他有些憤怒了,那佛珠居然生出縷縷寒光,往周遭一蕩,将圍攻上來的雪瑞和小妖朵朵給逼開,又往後退了幾步,朝着在沙發旁發愣的黃一問道:“黃老闆,你的這些朋友,到底是什麽人,居然敢圍攻我?你若再不制止,我就要施下遮天大陣,讓你們所有人,都變成蟲子的沃土!”
黃一苦着臉,聽到這話,忙往門口跑去,結果他還沒有跑到門口,大門就被人猛地踹開,曹彥君倒提着七星劍沖了進來,正好将他堵住。
此時,小妖和雪瑞還在圍攻巴達西,攻勢猛烈。
這個巴達西在正面交鋒上,其實并不是什麽厲害人物,他所憑恃的也隻不過是手上那一串二十七顆佛珠的挂串而已。不過也就是這法器,讓小妖朵朵來不得硬的——她雖然有伏蛟道符可以防身護體,但是那蘊含無數先人加持力量的一記挂打下來,還是吃不住疼。雪瑞卻不怕,她跟随羅恩平時開了天眼,在緬北的時候就展現了格鬥的天賦,小範圍的騰挪移動,自然不在話下,沒一會兒,巴達西就已經挨了雪瑞的兩記半步崩拳,口吐鮮血。
聽到那兩記沉悶的拳腳相交聲,我感覺這小妮子的力道大得可怕。
三下兩下便落于下風,巴達西耍狠不成反被痛毆,頓時臉色一陣火辣辣的紅。他惱羞成怒,又見大門口有人沖了進來,知道自己中了埋伏,頓時大叫一聲,将自己的那一包黃白色粉末淩空一抛,然後勁風吹動,将房間四周都布滿了黃色的煙霧。
那些粉末一沾在我的手上,就感覺鑽心地發癢,好像這些黃白的粉末都化作了無數細小不可見的蟲子,通過我的汗腺,穿過表皮,穿過真皮層,到達了皮下組織,然後立刻蔓延起來,吸食着我的血肉。我大叫小心,讓曹彥君退出去,這邊我們可以對付。
曹彥君是見過傅小喬和馬炎磊的慘狀的,知道這些黃白色的粉末正是給人下降的媒介物,蠱中之毒,因此沒等那灰塵揚起,人就往門外退去。黃一想要跟着沖出去,結果門轟然關上,防止粉末遺漏出來。黃一并沒有逃脫,那些黃色的煙霧附着在他的身上,然後開始緩慢融入進去。
巴達西大聲地唱誦着,他自以爲這一包黃色粉末撒完,房間裏面的人,除了他,都得倒下。然而事實是,我和雪瑞兩人都若無其事地看着他,像看傻子。
身俱金蠶蠱的我和擁有青蟲惑的雪瑞,哪裏是這等人所能夠下得蠱的?朵朵突然光華大亮,把這些黃色粉末給驅趕;而雪瑞的身體裏則冒出蒙蒙的青光,再次突前,趁着巴達西一陣錯愕,伸手就将那一串深紫色旃檀挂鏈佛珠給拉扯住;旁邊一直久待的小妖則前沖,起身,小腳柔韌得厲害,高高擡起來,一記窩心腿,就直截了當地踢在了巴達西的胸口處。
仿佛被一輛東風重型卡車撞上,我還沒有注意過來,巴達西便輕飄飄地往後倒飛而去,然後重重地砸了客廳正中的電視上,刺啦一聲,那五十多寸的背投火光四冒,而巴達西則無力地滑落在地。
因爲雪瑞緊緊拉着巴達西手上的佛珠,結果佛珠被扯斷了,剩餘的二十六顆佛珠子立刻掉落下來,滿地亂跳,滴溜溜地滾動。
“小小老鼠,還敢裝烤羊肉串?”小妖朵朵并不解恨,沖上前去,對着這個降頭師又是一陣胖揍。
短短幾分鍾,讓我們頭疼不已的黑巫僧巴達西,就被揍得成了一副豬頭樣。
小妖厲害,但是也知道輕重,在将那個黑巫僧揍得七葷八素之後,停下了手腳,然後蹲下來,将巴達西手腳的關節都給卸了,疼得他哇哇大叫。空氣中仍然有黃色的塵霧在飄散,一直在我後面碌碌無爲的朵朵這個時候前踏一步,高舉起雙手,然後在手心處,出現了一團墨綠發黑的水汽,不斷凝聚旋轉,将空氣中所有的黃色煙霧,全部都給吸到了裏面兒去。
巴達西躺倒在地,看到不遠處的黃一,大聲詛咒,說去尼瑪的價值百萬的生意,你這個騙子,你就不怕受到組織的懲罰麽?
待空氣不再是那麽混濁,雪瑞蹲下來,一把揪住巴達西的衣領,惡狠狠地說道,你說陸左哥身上有你師父下的印記,你說你出生于馬來西亞的婆恩寺,你師父達圖,是不是一個行腳僧人?
巴達西顯然并不願意相信自己已然失手被俘的事實,不斷扭動身子,然而他的手腳關節被小妖給全數卸了,一切掙紮都隻是徒勞。被雪瑞揪得呼吸困難,不由得吐口水,說,是啊,怎麽了?你們别得意,我若死了,我師父定然會知曉的,我是他最喜歡的人,他到時候一定會過來報複的。
啪——
聽到他的大話,小妖朵朵二話不說,又給他扇了一大耳刮子,半邊耳朵都嗡嗡嗡響,再也說不出話來。
外面的曹彥君擔憂地大聲詢問,陸左,你們怎麽樣,不行就撤,别把自己給搭進去了。
朵朵催動水汽成球,将巴達西撒出來的黃色粉末吸收殆盡,我這才出聲,讓曹彥君進來收拾場面。曹彥君聽到,立刻沖了進來,身後還有好幾個人。見躺倒在地闆上、一副豬頭模樣的巴達西,說,這家夥老實了?我點頭,說妥妥的,後面的事情,就看你們六扇門裏的本事了。
曹彥君點點頭說,這個沒得說,絕對專業,到時候傅小喬他們應該還有救。
我拉着他問,剛才外面那個接應的人,抓到沒有?
他搖頭,說那人實在太過機靈,在他們還沒開始合圍之前就察覺不對,跑出了包圍圈去,他已經派人去追擊了。
我總感覺不對勁,俯下身來,問巴達西,你的這個向導叫做什麽名字?
在小妖朵朵和雪瑞的逼迫下,巴達西終于從口中吐出了三個字:“王萬青……”
Chapter 17 禍不及家人
“王萬青!”
說實話,我已經有很久沒再聽到過這個名字了——中仰蠱苗一脈三人,羅二妹發了血咒病亡;羅聾子監獄自殺,以怨靈召喚附體,有凝聚重生之意,妄圖報複于我,最後被我和雜毛小道焚燒殆盡;從此隻剩下了那個戴罪潛逃的少年。
我最後一次聽到青伢子的消息,是馬海波告訴我,說有人在滇南邊防線上看到過他,想來是潛逃到了緬甸,或者更遠的東南亞去了。
不過時至如今,我依然忘不了當年那個十四五歲的少年,忘不了他眼中所蘊含的怨毒和憤恨。那是一種堪比矮騾子那種異類生物的冰冷和深刻,讓人遍體生涼。我總有感覺,這個擁有無邊憤懑、十幾歲就能夠挖墳煉鬼的少年,很有可能成爲我一生之中的大敵。這種感覺并沒有随着我的成長而改變,反而越發強烈起來。
聽到這年輕的黑巫僧巴達西說出這三個字,我眉毛一挑,緊緊抓着曹彥君的手,告訴他那個逃走的年輕人,是個大禍害,一定要抓到他!
曹彥君很奇怪我對于青伢子的重視,不過他對我有着足夠的尊重,當下也沒有質疑什麽,立刻吩咐身邊的同事,加強警力,務必要将那個逃走的年輕人給抓捕歸案,不得讓他走脫。
然而世事皆有不盡如人意之處,青伢子滑若遊魚,盡管曹彥君發動了足夠多的警力,但是終究還是讓他逃走了。會州是一個相當重要的城市,如果想要封鎖道路協查,會造成很重大的不良後果,曹彥君雖然提交了申請,卻沒有得到批準。
也就是說,青伢子從我們的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因爲巴達西身份特殊,所以接下來的手續十分繁複。對于曹彥君來說,那個開溜的青伢子隻是一條小魚,無關大局,他此番的主要目标已經實現了。現在要做的,就是突擊審訊巴達西,然後從他口中掏出解除人皮蠅蠱的法子,好讓傅小喬和馬炎磊這一對苦命鴛鴦,得到解救。
坐在輪椅上面的我根本沒有任何辦法去做什麽,其實連我自己都不是很确定,或許隻是因爲青伢子煉制朵朵時的狠辣,才讓我的潛意識裏有那種不安的感覺。既然曹彥君做過了努力而無果,我也不再糾結,此案差不多就了結了。
依舊是上次的審訊室裏,不過我是在單面透射玻璃後面,圍觀曹彥君等人對于巴達西的審訊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