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蛆蟲在蠕動,肥頭大耳,它們呈圓形,長條環節狀,頭部已經退化完全,僅有一點點黑色腭嘴。被我用細長尖嘴的鑷子夾住頭部,頓時一陣死命扭動。我想要活的,力道适度地拔出來,然而我這邊剛一用力,傅小喬就臉色發白,慘無人色,痛苦地大聲叫喊:疼、疼、疼!嗚嗚,好疼啊……
小妖朵朵給我遞過來一支強光手電,我打開,往窟窿裏面照進去。隻見那蛆蟲的尾巴末端,已經開始連結上了裏面的肉,俨然一體,我這邊拔蟲,簡直就是從她心口裏剮肉,自然痛苦得要命。
沒辦法,我另外找到了一些隻有蛆蛋的孔洞,将那些蛆蛋掏弄出來,放在了一隻金屬盤中。我仔細觀察,這東西跟普通的蠅蛆确實有一些區别,顔色偏黃,也小。我開始回憶起《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對于“育蠱”所描述的細節,卻沒有與之吻合的地方。
所謂蠱,粗分十一類,細分無數,這是爲何?因爲蠱是一種通過人工培育而産生的毒蟲,或者毒素,因爲培育這種毒蟲的手法不一樣,蠱毒便有千差萬别。這世界的物種多變,而養蠱的原理卻有着共通之處,蠱師因地制宜,煉化出來的蠱蟲數不勝數,哪裏有能全部都知曉的大拿?
由此,也能夠看出金蠶蠱的利害之處,這小東西不論等級,可解百毒,就這方面而言,蠱中之王,當之無愧。
中國古代數次禁锢巫蠱,從漢至清,蓋因此法實在簡單易學,而且詭異莫測,超出了官方的控制範圍。
沒有金蠶蠱在,這東西到底是不是蠱,我也不能夠馬上确認。推動輪椅,來到辦公桌前撥通電話,讓老萬速去買些泡發的黃豆、一寸甘草和農家土雞蛋(煮熟)回來,我有急用。老萬說好,半個小時之内,一定辦妥。吩咐完這事兒,我回轉來,讓朵朵幫我把醫藥箱整理好放回,又叫傅小喬将衣服穿上,然後跟她說,我們聊聊吧,你說一說,到底是怎麽回事。
傅小喬将衣服穿上,還沒有開始說話,情緒便崩潰了,眼淚嘩嘩地流着,根本抑制不住。
勸慰女人,我并不擅長,即使有些心得,也隻是對自己有肌膚之親的女子(你們懂的),這種客戶類型的女人,我也不知道如何開口。倒是朵朵這個小丫頭,小嘴兒甜如蜜,懵懵懂懂地跟傅小喬道歉,說了一些傻乎乎的話語,萌得不像話,傅小喬哭了一陣,倒是被她逗樂了,又哭又笑,好一會兒,才接過朵朵遞過來的紙巾,将眼睛周圍的妝擦得花作一團,拿出化妝鏡來看,哭着說要補妝。看得出來,她是一個對自己外表十分在意的人,而越是這種人,越容易受到打擊。
說實話,我還真的有些佩服她,換作是我,說不定早就崩潰了。
傅小喬喝了一口水,然後開始講述起她的故事來。
傅小喬1985年10月出生,冀南人。2009年的時候剛滿二十四歲,她畢業于北京一所名校,兩年前來到南方市,進入了一家世界五百強的公司裏就職,一年前的時候認識了現在的男朋友。她男朋友給她在南方市某著名的富人區,買了一套價值近千萬的别墅豪宅,并且讓她辭職在家休養,平日裏養養貓狗,侍弄些花草魚鳥,與熟悉的閨蜜購物美容,生活倒也悠閑自在。
她男朋友是一家私企的老闆,平日裏工作十分忙碌,一周裏也就隻有一兩天時間能陪她,所以其他的時間裏,傅小喬都是在跟圈子裏幾個玩得要好的姐妹淘厮混,倒也不覺得有什麽憂愁。
這樣的日子過了大半年,今年五月份的時候,跟男朋友一起去了馬來西亞、新加坡以及馬爾代夫等地遊玩,差不多一個月。在馬來西亞的首都吉隆坡的時候,便感覺胸口有些瘙癢,起紅疹子,然後發高燒,感覺如同坐在火爐中一樣,昏迷不醒。她在吉隆坡住了半個月醫院,期間她男朋友公司有事,便提前回國,她也随後返回了國内。
本以爲這趟糟糕的旅行結束了,所有的倒黴事都會随之而去,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噩夢才剛剛開始。首先是之前診斷輕微皮膚過敏的胸部,開始變得異常瘙癢,總是感覺裏面有異物,去醫院看,又瞧不出什麽所以然來,隻說是過敏,開一些昂貴的藥物,也就沒有什麽說法了。她總是忍不住地撓,感覺皮膚的表面之下,真皮層或者血管中,有細長的軟蟲子在爬行,緊緊附着在肉裏面吮吸。
她開始做噩夢了,總是夢到死去的牛羊屍體,浸泡在水裏面,上面有密密麻麻的蛆蟲翻滾。這樣的夢做多了,自己就有些神經衰弱。然而最可怕的事情終于發生了——就在上個星期的某一天,她早上起來,感覺胸部瘙癢難耐,迷迷糊糊地就抓了幾把,突然看到手指上面盡是鮮血,睡眼蒙眬的她連忙把空調被掀開來,一看,隻見這胸部上面沾滿了紅黃相間的黏稠血液和組織液,裏面的粉色的皮肉大部分破開,露出了深幽幽的孔洞來,如同蓮蓬一般,将她整個胸部,都掏空了。
……
傅小喬幾乎是哭泣着說完這些,她說她去找了幾家醫院,都表示愛莫能助。
她男朋友因爲去法國參加考察和展銷,故而沒有跟她在一起。她十分恐懼,她花的所有錢,都來自于一張信用卡,而那信用卡的主卡卻是在她男朋友身上。因爲害怕男朋友抛棄自己,所以她沒有接受醫院給出的治療方案,甚至連全面一些的檢查都不敢做,把自己悶在房間裏面待了好幾天,在絕望中,想起關知宜跟自己談過的茅晉事務所,說十分神奇,所以才當作救命稻草,過來求助。
我歎氣,經濟不獨立的未婚女人,永遠都不會有什麽安全感。
我問傅小喬:你們在馬來西亞旅遊的時候,有沒有被什麽古怪的東西給叮咬到?
傅小喬搖頭,說沒有,她和她男朋友去過好幾個地方,住的都是當地條件最好的星級酒店,衛生措施比國内都強。至于去海灘或者旅遊景點,記憶中也沒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她的那紅疹也是突然出現的,當時在醫院的時候,也沒有說出什麽理由——啊,當時有個老醫生,似乎在皺眉頭,跟旁邊的人說了幾句,似乎要吵了起來,難道他發現了什麽東西?
我跟傅小喬談了好一會兒,大概知道了她的這病,有可能就是在馬來西亞犯下的。不過潛伏了很久,一直到國内才開始發作,弄成這個樣子來。
說實話,倘若肥蟲子在的話,驅使它去将這裏面的蛆蟲和蟲卵吞噬幹淨,并且将餘毒吸淨,分分鍾,再開幾個固本養氣的方子,别的不說,性命是能夠保住的;至于這胸,到時候填一些矽膠進去,照樣能夠用得上,說不定還能挑戰波霸之名,手感更好呢。
隻可惜,現在肥蟲子在休息,無論怎麽叫喚,這貪吃的小畜生都醒不過來,導緻我現在不得不依靠别的手段,跟其他蠱師一般,需要對症下藥,而不是“一招鮮,吃遍天”了。
這時辦公室的門被敲響了,朵朵去開門,從老萬手裏面接過我找他采辦的物品,遞到了我的面前來。我從那泡發過後的生黃豆中,選取了一些飽滿渾圓的,十來顆,讓傅小喬咀嚼,吞咽進口。她照着做,我問她感覺怎麽樣?她皺着眉頭說難吃,泡發的水裏面好像加了福爾馬林。
我問她有沒有聞到腥臭之氣?她搖頭,說沒有,就是感覺這黃豆有些異味,可能是跟那泡發的水有關系。我點頭,又把那一根一寸的甘草放在她的面前,讓她繼續嚼,然後深呼吸,将産生的漿汁吞咽下去。她拿起來往嘴巴裏面放,沒有十秒鍾,像吃到了什麽很惡心的東西一般,一大口甘草汁和着口水,全部嘔吐到了桌面上的煙灰盒裏,烏黑一片。
我神情凝重,将老萬給我煮好的土雞蛋敲破,然後把蛋殼剝開,露出裏面水嫩嫩的蛋白來。我讓她含在嘴裏,半個小時,不要動,完了再看。
她接過來,頗爲熟練地放入口中,乖乖含着。我讓小妖把我推到辦公桌旁,拿起電話來,給在外面幫人家看陰宅的雜毛小道說起這事。聽到這樣的事,雜毛小道猛地吸冷氣,說,小毒物,這事情你比較擅長,我就不參與了,你看着辦吧!
我毫不留情面地批評他,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怎麽能夠當撒手掌櫃,不管了呢?
好一通罵,雜毛小道不得不求饒,說他盡量早點回來,幫着一起想辦法。
半個小時很快就過去了,我來到了傅小喬的前面,她将嘴裏面的雞蛋掏了出來,上面有津津亮的口涎。我讓她将這個熟雞蛋給弄開來,她照做了,掰開雞蛋,隻見裏面的蛋黃一小半都變成了黑褐色,而邊緣靠左的位置,上面則凝結出密密麻麻的蟲卵來。
Chapter 7 重逢
看到這黑色的蛋黃和邊緣那一串密密麻麻的蟲卵,我終于可以确認,傅小喬胸前這如蓮蓬一般的孔洞和蟲蛆,果然是被人下了降頭。
我之前有專門介紹過降頭,這東西分爲靈降、蠱降和混合降三種;而這蠱降,便是我所學“巫蠱之道”的一部分。降頭和巫蠱以及祝由、道法、茅山黑巫術等,其實都是這世間神秘面紗的一角,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生相連罷了。
若爲蠱降,這東西隻要找對方法,其實是很好解決的。然而若是走錯了方向,貿然治療,隻怕不但醫治不了什麽,反而會加速受降者的死亡進程。倘若如是,隻怕到時候黃泥巴掉褲裆,不是翔也被說成翔,由不得我不謹慎了。經過與傅小喬的這一番溝通,我能夠預計到這種蠱毒,應該是用那南亞熱帶雨林中特有的人皮蠅煉制而得,利用其瘋狂的孳生習性,潛入受降者身體裏,以人體的組織爲養分,繁衍出大量後代來。
不過,我對這種異國的蠱毒并沒有多少研究,貿然下手,隻怕會适得其反。在這一刻,我不由得深深地懷念起了肥蟲子來——即使它老是死性不改地偷吃東西。
當年雪瑞身中了更加麻煩的玻璃降,也是靠着肥蟲子鑽入她的體内,将其殘餘毒性給解開的。然而沒有了肥蟲子,我基本上就是半個廢人,根本就不是一個合格的蠱師。
我問小妖朵朵,能不能夠有什麽方法,将傅小喬身體裏的蟲子給全部殺死?
小妖朵朵搖搖頭,她告訴我,這蠱毒之所以厲害,是因爲它已然附身到了傅小喬的身上,即使将我們眼中這些孔洞裏的蛆蟲全數弄死,它還是會源源不斷地從血肉裏面孳生出來,繼續繁衍生息,将傅小喬的身體徹底變成一個巨大的蟲子培養皿,直到傅小喬的生命走到了盡頭,這些蟲子才會斷絕生機。而且如果處理不當,它們或許還會接着禍害旁人,如此生生不滅,永無斷絕之日。貿然地将這些蟲子弄死,雖然一時會見效,不過三五天之後,又複生長,而且還越發嚴重,得不償失。要想解蠱,除了用金蠶蠱這種萬能型的蠱中之王外,便須要那下降之人去耗精力,幫着給傅小喬解脫,再用中藥調和的方子,将這些蠱蟲通過腸道,或者催吐的方法,全數逼出來。
我回想起《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的一些相關記載,然後又給傅小喬作了一些相關的測試,陸續地将其所受的蠱毒給确認出來。說到所受下降的原因,我皺着眉頭說,傅小姐,從你剛才的描述中,我聽到了一些謊言——這也沒有什麽,每個人都有着自己不爲人知的秘密。不過你這病已經對你的生命有了緻命的危害,如果你對我還有着保留的話,隻怕我很難跟你再交談下去。
傅小喬有些驚慌,說,陸大師何出此言,是我有什麽做得不對的地方嗎?
我點點頭,舉例說,比如你說你男朋友如何如何,恕我冒昧,你的這位男朋友,應該是有家室了的吧?她一愣,臉色陰晴不定,說,你怎麽知道的?我笑了笑說,能夠在南方市買得起千萬豪宅的人,想必都是在商海或者宦途上有着一定成就的男子。你又說你男朋友很忙,一個星期跟你見不過幾次面,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這些線索總結起來,我自然能夠知道很多事情。
傅小喬紅着眼圈說,陸大師,你是不是特瞧不起我們這種靠男人養着的女人啊?你是不是覺得我破壞了别人的家庭啊?其實我跟他是很相愛的,而他跟他妻子的結合,完全就是一個錯誤,他們……
傅小喬想要辯解一番,我擺手制止了她,說,我對每個人的生活方式,都不會去胡亂指責,因爲我不是當事人,所以無法站在道德的高度,去批評别人,我隻是就事論事而已。試想,倘若你的老公跟别的女人去馬爾代夫旅遊一個月,你不但要獨守空房,而且如果有孩子,你還要整日伺候那小祖宗,孝敬公婆,那麽你對那個女人恨不恨?若恨,你會不會想要報複她?怎麽報複,如何報複……
傅小喬渾身一震,說,陸大師,你的意思,是我男朋友家裏面那個黃臉婆請來了降頭師,然後謀害于我?
我搖搖頭說,這隻是你的臆想。是與不是,這些都是需要調查的,所以我才會讓你把忽略的或者隐藏的事情,說個清楚。倘若真的是他老婆請的人,我們就可以順藤摸瓜,找到那個降頭師,讓他給你解了這降頭,免得讓你生不如死,過着這行屍走肉的生活。
“行屍走肉,行屍走肉……”傅小喬喃喃地念着這四個字,突然淚水狂湧,哇哇地大哭起來。她情緒激動,說她現在的生活,還真的是行屍走肉一般,成天生活在恐懼裏,活着還不如死去,真的沒什麽意思了。說到死,她似乎又驚醒了一些,拼命地搖頭,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驚恐地看着我說,我不想死,我不想死……我還沒活夠呢!
我好生寬慰她,說不會的,事情一定會圓滿解決的,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