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焦急地往場中看去,發現白紙扇竟然跌落進了黑水深潭中去。那潭水裏的紅線牙簽小魚雖然已全數被震死,但是裏面危險依舊。我見他直愣愣沉入其中,不再浮起,想來這家夥也是受到了難以抗拒的破壞力量。慧明和尚結完印法,果然是連一絲力量都沒有了,像煮熟了的軟面條,往後面倒去,如同死了一般;而他的對手,那頭毛發已然變成短毛黑鬃的黑潭魔屍,竟然被轟擊得雙手雙腳都斷了,身形浮空而起,幾乎就沒有了聲息。
巅峰狀态的慧明是如此厲害,那九會壇城的最後一式,寶瓶印,竟然會是這般威力,讓人驚歎。
黑潭魔屍懸浮于空,它和加藤亞也之間的魔光在遊轉回動,相互拉扯着,争奪這源源不斷的能量。
加藤亞也安靜地躺着,如同天使,外界發生的一切拼鬥,對于她來說都隻是一場夢。她長長的眼睫毛彎曲朝上,櫻唇自然噘起,有着美好的弧形。
最後,還是白紙扇的眼光赢了——那具黑潭魔屍終究還是敵不過加藤亞也天生的吸引力,或許是天意,或許是無爲而爲。黑潭魔屍的所有意志都停滞住了,跌落下來,重重地砸在了慧明的身上,再無動彈。随着它的死亡,靈魂飄散入幽府,四周那模糊的景物就開始變得清晰自然起來,那山也是山,水也是水,無比的真切和清晰。
我躺在地上,仿佛身處傳說中的閻羅地獄,渾身沒有一絲兒氣力,感覺巨大的疼痛如潮水,将我掩蓋。突然,有一物湧入我的身内,然後有源源不斷的暖流,溫潤着我的身體。
我笑了,千呼萬喚的肥蟲子終于及時趕到,并且給我提供了足以行動的力量。
在遠處,人影憧憧,似乎在朝着這邊高聲喊叫。也許是黑潭魔屍并沒有死多久,這空間大陣還沒有完全消散,使得他們根本就進不來,肥蟲子想來也是找到了些許空隙,方能夠及時地出現。
我強忍着周身的疼痛,勉強站起來,朝着慧明、加藤亞也和黑潭魔屍倒伏的那個地方,緩慢走去。
我需要看看,那魔屍到底死了沒有。
還有,慧明此刻的狀況如何。若還活着,我是否要趁着他此刻虛弱無力的時候,給他身體裏種下一份蠱毒,免得這老小子好轉過來,又來陰我呢?要知道,他既然已經有過撕破臉殺我的第一次,就不會收手,必然還會再次殺我。要知道,他老婆客氏勾結鬼面袍哥會,将我們這集訓營的大部分學員給殺害,這罪名,最次也是一個玩忽職守,助纣爲虐,足夠讓他锒铛入獄了。
至于他深愛的客老太太,簡直就是吃花生米的節奏,妥妥的。
然而我沒走幾步,腳下突然被扯住,差一點就摔個狗吃翔。低頭一看,竟然是最開始就被那紅線牙簽小魚折磨得悄無聲息的武田直野。
此刻的他也已經是意識模糊,奄奄一息了,雖然他體内的那些食人小魚被震死,但是五髒六腑均已經被吃透,嘶吼的嗓子也沙啞得不行。他拉着我的褲腳,無力地懇求道,陸桑,陸桑,求求你,救救亞也小姐,救救她……她是那麽善良,就像個天使,她不能夠死啊!
我看着潭邊那個美麗到極緻的睡美人兒,有些發愣,問,爲什麽讓我救,我怎麽救她?
武田直野拼盡生命中最後的一絲力氣,說道,織田神官說救小姐的事情,隻能找你,隻有你能夠救亞也小姐。我不知道是不是,但是他是伊勢神宮的大陰陽師,他說你可以,你就可以的。求求你、求求你,陸桑,救救亞也小姐吧。她是天底下最美麗、最善良的姑娘,求求你啦……
說到最後一句話,武田直野的口中冒出了一股一股的鮮血,将他口中的乞求給淹沒。
直到他的眼中再無神采,他都沒有放開抓住我褲腳的手,他是用自己的生命在請求幫助,如此倔強的日本人,讓我不由得又想起了加藤原二。
雖然他們之中的一些人,混蛋得讓人發狂,但是另外一些人身上的品質,卻讓人尊敬。這尊敬無關于民族,而在于人性,民族是隔閡的,但是人性是共通的。
我費了好大的力氣,才掙脫開武田直野的拉扯,踉跄地走到潭水那邊。
黑潭魔屍已然沒有了生息,而慧明還有一息殘留,但是因爲用力過度,已然昏迷過去。在确定大事已了的時候,我這才回過頭來,看向融入了魔光的加藤亞也。此刻的她緊閉着眼睛,臉上居然有了表情,十分痛苦,在強自忍受着什麽,似乎有魔變的迹象。這是一個多麽可愛而美麗的女孩子,我心中忍不住地疼,突然好想有力量,能夠将她給救醒過來,解脫痛苦,就像童話裏面的王子。
就這樣想着,我體内的肥蟲子突然浮現在空中,飛臨到了加藤亞也的頭頂,緩慢降下來。它暗金色的肥碩蟲軀不斷收縮,最後吐出一滴熏香四溢、黃津津的液體來,滑落進這美少女的唇間去。
而就在我驚奇莫名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風聲,猛回頭,隻見一身爛肉的白紙扇突然從潭中蹿出,指甲如刀,十指插入到了慧明的胸腔之中,鮮紅的血,将他的雙手染得分外妖豔。
Chapter 52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此時的白紙扇,完全就是一副惡鬼模樣。
他身上的衣服已經完全褪去,就剩一條黑色底褲,将其不雅之物給遮蓋。自脖子以下,身體、胳膊以及大腿,上面的肉全部都已經腐爛,或灰白、或粉紅,流着爛膿,上面有好多黑頭蛆蟲和屍蟞在爬動;即使沒有腐爛的地方,也皆是紅色或黑色的痘瘡,尤爲恐怖。他身體周圍那些恒存遊動的怨力黑霧不見了蹤影,顯然也是吃了慧明剛剛那一記暗算,喪失了大部分的功力。
不過慧明似乎并沒有算到白紙扇身上有着什麽樣的寶物,正如我身上有震鏡一般,避開了他籌謀已久的必殺一擊,存活下來。
正如他之前所擔心的一樣,白紙扇羅青羽根本就沒有在意自己向信仰的天女魃所發出的誓言,一爬出水潭,便毫不猶豫地将雙手插進了慧明的胸膛,十指如刀,将昏迷中的慧明剖心挖肺,好是一陣攪動。瀕臨死亡的慧明在最後一刻,醒轉過來,發現自己的胸腔被剖開,頓時怒目圓瞪,發出了憤怒和不甘的嘶嚎聲來。
然而他爲了将黑潭魔屍體内的魔光打出身外,結出的寶瓶印将身體裏所有的力量都給吸收殆盡,此刻能夠做的,也就是回光返照地嚎上一嗓子了。
我并沒有上前救援,而是拖着地上的加藤亞也,朝着後面四五米外退去。
此刻的我也是天旋地轉,心中有發狂的恐懼——尼瑪,這樣都沒有死。慧明老和尚,難怪你成就有限,無論是手段,還是運氣,都是一等一的差勁。
慧明在最後一刻伸出了雙手,死死地抓住白紙扇插進自己胸口的手,拼盡全力嚎了一句話:“爲什麽?”
看着這個曾經養育和教導了自己二十幾年的老人,白紙扇瘋狂地大笑,臉上的肌肉抽動。回答他說:“是仇恨啊,我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活着,就是恨你啊!我要證明終有一天,我會比你還厲害,我會親手殺了你,然後讓你的家人永遠活在悔恨當中,後悔她們當初,爲什麽待我如狗……”
在白紙扇的攪動中,慧明永遠地閉上了眼睛。
他或許都還沒有聽完自己徒弟的告白,便帶着遺憾和不甘,離開了人世。我拖抱着沉重的加藤亞也,奮力地往後面爬去,仿佛離那個惡魔越遠,就越有安全感一般。看到了慧明閉氣,白紙扇擡起頭來,凝視着我,臉上有一種古怪的豔紅:“你殺了我師姐,殺了我一生中唯一的女人,也是最痛恨的女人,我是應該恨你呢,還是應該感謝你啊……”
我一邊往後退,一邊憤憤不平地罵道,操,關我屁事啊,我根本沒對賈微那老娘們怎麽樣!
“師父……”
正當我們兩個對峙的時候,突然從南邊傳來了一記悲憤欲絕的聲音來。我擡起頭,隻見趙興瑞從西南角的一個方位閃身而進,朝着這邊沖了過來。看到老趙望向慧明的屍體如此悲憤欲絕,又聽到他口中所喚的稱呼,我這才知曉老趙一路上顯得糾結的樣子,原來他是慧明老和尚安排在我身邊的暗線。
見到這個挽着道髻的男子口喚師父,白紙扇原本前行的身子停住了,靜靜地瞧着跑到身前來的老趙,頗有玩味地笑了,說,原來是我的師弟啊,隻是爲何要作一副道人打扮?
老趙身上也盡是傷,血淋淋的一片,見到殺害自己恩師的兇手竟然稱呼他爲師弟,頓時臉上一陣愠怒,手中的桃木劍一舉,說,佛本是道。你這畜生,待我替師父清理門戶!說完他舉劍就往前刺,氣勢洶洶。
然而之前一番大戰,老趙的體力也是耗損殆盡,憑的也隻是心頭的一口氣,在前幾式兇猛殺招之後,頓時腳步輕浮,一個踉跄,摔倒在了地上。白紙扇也并不講究什麽師兄弟情誼,揮爪就朝着老趙的脖子間抓去。
這時,一把飛刀射到了白紙扇尖銳指甲的前面,迸射出好大一團火花來。
老趙躲開這麽一擊,在地上翻滾一番,翻身起來,一臉悲憤。
緊接着,之前随着慧明前來的黑臉教官拔志剛帶着朱轲以及白露潭、王小加等人趕了過來。一道白影飛掠,朵朵帶着哭腔撲到了我的懷裏來:“陸左哥哥,嗚嗚……你受傷了?”
我緊緊抱着朵朵。隻見秦振、威爾也出現在了水潭邊緣,身形踉跄,但還是能夠堅持,曉得他們差不多已經料理了那兩個供奉,心中不由得安靜下來。
見這麽一大夥人圍将上來,白紙扇不悲不喜,甚至都沒有逃走的意思,負手而立,靜待着這些人将他給團團圍攏。拔志剛看到慧明死去,又見到這鬼面袍哥會的二号人物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不由得厲聲道,羅青羽,你們袍哥會今次殺害我集訓營的成員,上面必然大受震動,定會像十年前一樣對你圍剿。你若知趣,趕快束手就擒吧……
白紙扇見特勤局的人将他團團圍住,并不害怕,反而有些不屑地看着面前這個黑臉漢子,冷冷地說道:“此次若是黑手雙城那大魔頭的手下大将林齊鳴帶隊,我或許就撤退了。但是,拔志剛,你就是個困于山中的教書匠,整日操練這些個初出茅廬的菜鳥,憑借着上面的餘威震懾手下,就自以爲很厲害了?你的實力或許還不如集訓營的某些學員,不過就是個技術官僚而已,老子未必會怕你啊!”
被白紙扇毫不留情面地點破臉皮,拔志剛的黑臉一陣泛白,惱羞成怒,大喝一聲:“放屁!”
見到拔志剛如此反應,白紙扇反而笑了。他将手上的血往地上的慧明身上揩了揩,然後将蜷縮成一團的黑潭魔屍從地上拉起來,如同一個盾牌般舉在胸前,說,拔志剛,你若是真的想證明你的尊嚴,那麽就過來,跟重傷無力的我打一場。倘若你赢了,我就收回我剛才所說的話,不然,你就背負着軟蛋之名,好好地教導你這些可愛的學員吧。
這個白紙扇到了現在,居然還在耍心眼。被人團團圍住,居然還忽悠着黑臉教官跟他單挑,想一對一地耗死我們,簡直是好算計。不過我此刻渾身酸軟,别說是上前打個太平拳,就是站立都覺得難以爲繼,要不是肥蟲子又進入了我的體内,估計我現在就趴在地上了。
不過我倒也是十分佩服這個家夥的本事,被打成了這副模樣,居然還會把黑臉教官的怒氣給撩撥起來,然後有絕對的信心戰而勝之。不過到了這個時候,誰還愚蠢得會中他的激将法,跟他搞什麽勞什子的單挑呢?
朱轲、那兩個陌生青年以及秦振、王小加、白露潭和老趙,都一步一步往前,準備将面前這個如同僵屍一般的袍哥會大人物給擒拿。然而一直陰着臉的拔志剛突然揮手說道,都停住,待我來收拾他!
他的話讓衆人一陣錯愕,都以爲聽錯了,然而當他沉着臉再次說一遍的時候,我們才知道,他要玩真的。顯然,爲了證明自己,拔志剛毅然選擇了應戰。
慧明死了,目前拔志剛就是老大,他的話自然沒有人敢質疑。于是衆人收了手,在旁警戒着。拔志剛說打就打,雙手一展,頓時四五把飛刀,如箭射去,飛臨到了白紙扇的面前。這個家夥如猿猴一般收縮,将整個身子躲入那具沒有聲息了的黑潭魔屍身後,丁零當啷幾聲響,那些飛刀竟然入不得半寸,皆跌落地上。拔志剛大步向前,沖到了白紙扇面前,揮拳就砸,白紙扇依托手中的黑潭魔屍周轉。
兩人在十幾秒鍾的時間裏,過招無數。我發現拔志剛并沒有白紙扇所說的那麽弱,作爲武者出身的他,在近身搏擊之上的造詣,甚至能夠與慧明相比,不落白紙扇下風。
然而少了旁人的牽扯,白紙扇終于調節好了氣息,臉上露出了古怪的笑容,緩緩地笑道,你們都以爲我要逃,以爲我眷戀鬼面袍哥會的權勢,卻沒有想到,大仇得報的我累了,黃泉路上好寂寞,你們且陪着我一起走吧……
此話說完,他腐爛的身子上面突然伸出好多粉紅色的肉條和黑霧,将自己手上的那具僵屍給深深纏住,然後渾身竟然如同橡皮爛泥,附着融解上了黑潭魔屍的身上去。一想到兩者融合的威力,我心中就膽寒,毫不猶豫地擡起手中的震鏡,準備往前照去。
烏黑的天空中突然有一道又一道的圓圈出現,深潭上空原本出現海市蜃樓的地方,圓圈彙聚成了一個半人高的黑洞口。
停留了三兩秒鍾之後,登仙嶺上相似的場面陡然出現,從裏面又探出了一個隻有半角的牛頭人來。
那氣勢,如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