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她看到這道黑影時,不由得失聲大叫起來:“老趙?”
我們大驚失色,定睛一看,才發現尹悅口中的老趙,并非我們的隊友趙興瑞,而是慘死在岩壁那邊的教官趙磊男。此刻的他已然全然沒有了往日的熟悉,在空中飄蕩,臉色猙獰發青,如一頭惡魔,朝着尹悅一陣猛攻,便是被那桃木劍擊中也渾不在意,似乎有要與尹悅拼死決鬥的意思。
然而這東西乃厲鬼,而非人類,所謂的同歸于盡,自然是極不劃算的,不容考慮。
尹悅在經過最開始的驚詫之後,終于認清了這厲鬼冤魂并非自家好友的事實,兩張符紙燃起來,朝着趙磊男飄去,桃木劍頓時逼發出一股慘烈的殺氣,朝着這個前同事兇猛攻去。然而鬼面袍哥會的煉制技法似乎十分成熟,而且趙磊男生前的實力也不可小觑,尹悅終究還是被他拖住了腳步。
我看見在人群後面的樹林中,有一個清秀的少年在奮力搖動着手裏的黑色招魂幡,頓時迷霧滾滾,黑煙如噩夢,上面似乎有許多鬼魂跳将下來,緩慢地朝着這邊移動。
而此刻,我們已經和面前這些跌跌撞撞沖将上來的僞銅甲屍轟然撞到了一起。
我與一個隻有半邊腦袋的僞銅甲屍撞上,雙手結大金剛輪印,朝着聚積這僞銅甲屍體内殘魄的中丹田,重重擊去。然而雙手臨體,如同捶到了一面鐵壁銅牆,有鋼鐵之音從其身體中傳來,如洪鍾,接着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将我給彈了回去,幾步踉跄,差一點兒就跌落進了那恐怖的水潭中。
威爾的情況要好一些,他畢竟擅長速度,在反應遲鈍的僞銅甲屍群中,如魚得水,不時地猛擊上中下三個丹田要害,嘗試着能否将支撐其行動的殘魄,給震散。然而并不成,這些僞銅甲屍的煉制想來也花費了黎昕的諸多心血,自然有其強悍之處,鋼筋鐵骨一般,讓我們兩個有一種狗咬刺猬,無從下口的無力感。看到我們被這群僞銅甲屍弄得如此狼狽,黎昕開始放聲大笑起來,恣意狂笑,發洩着自己心中的怒火,還有曾經消散不去的怨恨。
然而當她笑得最開心的時候,我、威爾和尹悅突然往深潭對面一起跳躍,雙手緊緊抓住樹上垂下來的繩子,蕩到了那邊去。在我們晃蕩過去的同時,在剛才混戰的那一塊平地裏,突然出現了一張粗大藤蔓編織的大網,将這些僞銅甲屍給一網打盡,然後利用架設在附近大樹上面的原始滑輪,将這網兜的獵物全部都給吊到了深潭之上,晃晃悠悠。
黑暗中突然飛過來一把尖刀,準确地擊中了負責承重的藤蔓。
被割了一道口子的承重繩頓時就拉不住網兜裏的諸多僞銅甲屍,下餃子一般,這些僞銅甲屍全數跌落進了黝黑的潭水中。
Chapter 42 尹悅的秘密手段
甯靜而黝黑的深潭中,突然灑落了這麽多僞銅甲屍,頓時一片歡騰,水花四濺。
黎昕的笑容停頓了,但是并不驚慌,而是轉成了冷笑。
她的這僞銅甲屍跟尋常僵屍不一樣,并不懼水,而且隻要這深潭有底,沉入水底裏的僞銅甲屍便能夠自己緩慢走出來,繼續戰鬥,直到将眼前的敵人撕成粉碎爲止。然而她在念了一段咒文之後,那笑容終究還是凝固了,然後身子開始劇烈地顫抖起來。
當然,她的這顫抖并不是害怕,而是因爲無盡的憤怒,将她給全力燃燒了起來。
在那黑水深潭裏,十來具屍體交疊沉落,在下面的并不能看到什麽,但是壓在上面、并沒有沉入其中的,我們卻能夠看到其身體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失不見。在月光的映照下,無數殷紅身子的小魚在歡暢地享用着從天而降的大餐。僞銅甲屍體内已無鮮血,然而卻有濃稠發黑的屍液在表面擴散,這些屍液輕于水,積累成了一團又一團濃郁的油質物體,将整個水潭表面給覆蓋住。
不知是僞銅甲屍在掙紮,還是那水裏的魚兒在翻滾,水潭表面突然一陣沸騰,如同水開,咕嘟咕嘟,無數白色的水花冒了出來,歡騰得很,像炸開了鍋。
然而跌落在潭中的僞銅甲屍們,卻越掙紮越無力,被那些小魚兒給分解成了許多細小的肉塊,散落的屍塊飄得四處都是,遍布整個水潭表面,場面蔚爲壯觀。
看着這一幕,我的心中并沒有多少暢快,反而有一種深深的恐懼感,油然升起,緊緊抓住我的心髒。
黎昕的眼睛睜得大大的,悲憤地指着那翻滾熱鬧的深潭,大聲說道:“天啊,你們這些混蛋,你們毀了我所有的心血……去死吧!”她大聲慘叫着,口中有鮮血不住地冒出來。旁邊的那兩個黑巫僧繞過水潭,朝着我們這邊進發,黑暗中又冒出四頭兇猛的獒犬,牛犢子一般,朝着我疾撲而來。
那個清秀的少年從黑暗中跳了出來,搖動着手上的黑色招魂幡,狀若瘋狂。幡影搖動,有好多黑色影子從上面跳了下來,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密密麻麻十幾道。我的瞳孔驟然收縮,在那一股黑煙當中,除了王小加暗戀的那個集訓營學員外,還有好幾個人,竟然是另外一個小隊的成員——沒想到,除了趙磊男的隊伍,居然還有其他小隊也被這一夥喪心病狂的家夥給剿滅了。
那些幡上惡靈剛一落地,也一齊朝着我們飄飛而來。
八方雲動,十面埋伏。
嗒嗒嗒……
從我們後面突然傳出來一陣點射的槍聲,夜空中,有子彈朝着那個瘋狂舞幡的少年射去。
眼看那人就要倒下,突然從幡上又跳出一個幡靈,無面,不知男女,濃黑如墨的手臂朝着那彈頭卷去。我們的肉眼自然瞧不清楚那子彈的蹤迹,然而幾秒鍾之後,那少年并沒有倒下,招魂幡一動,朝着我們的後方指去,隻見朝我們撲來的幡靈惡鬼便分出了四五個,向那邊飛撲而去。
槍聲仍在響起,見射殺那少年的計劃不成,子彈便落在了那幾頭氣勢洶洶的獒犬身上。頓時有兩頭獒犬栽倒在地,卷起許多泥土。然而那槍聲也在幾秒鍾之後停止住了,估計朝那個方向撲過去的幡靈惡鬼,已然到達。我想去救,然而卻無暇分身,因爲那兩個穿着黑袍的黑巫僧已然沖到了我們的面前,周遭鬼影憧憧,将我們給死死圍在了水潭後方的一小塊草地上。
我曾有言,鬼魂傷人,或附身于人,或假借外物,鮮有親自操刀上陣者。爲何?主要是鬼爲靈體,對實物并不能夠起到很大的作用,以前朵朵能夠拿動菜刀,我開心無比,也正是因爲如此。然而這些席卷而來的幡靈惡鬼,卻并不是我所說的以上兩種,它們身前爲修行者,神魂堅固而強大,死後又經密法炮制,幡上有名,故而兇煞莫名,倘若豁出修爲,便能夠以靈體化實物,刀割斧劈一般,十分難纏。
這兩個黑巫僧也不是善類,他們兩個一人擅火,一人擅鬥。使火的那個口中一張,立刻有一道烈焰火舌,噴薄而出;擅鬥的那個手使剔骨尖刀,打法潑辣之極,且有真言附加,金光閃閃,如羅漢轉世。
尹悅手中的桃木劍舞動如飛,不時有一兩張符紙飄出,烈火熊熊,一舉燃燒,但凡是有附着在那幡靈惡鬼之上的,立刻能夠将其烤炙變形,靈體扭曲,驚聲尖叫之後消失無蹤。然而她的符紙終究是有限的,而且趙磊男、陳啓昌等人化身的幡靈惡鬼也十分狡詐,總是遊離在外,隻有看見空隙時,才撲上前來。
我、威爾和尹悅互成犄角,勉力抵擋着對手狂猛如潮的襲擊,有進有退,然而卻步步遲滞。
我懷中的震鏡本來對這些幡靈惡鬼是極有效的手段,然而我剛剛使用過度,此刻的人妻鏡靈還未回轉過來,故而一直無法使用;威爾倒是能夠壓制那個手持剔骨刀的黑巫僧,盡管那個家夥體冒金光,卻并不懼怕,雙手舞動,該拍就拍,該抓就抓,一度差點将那個黑巫僧給命斃當場。
最厲害的,應該還算是尹悅。不得不承認,這個比我還要小一歲的女孩子,她有着足夠的本領。
或許她在戰略戰術上并不擅長,然而此刻的她腳踩罡步,劍走遊龍,僅僅憑借着那一把朱砂桃木劍,就在我們身周布下了一道罡氣劍網,将那些圍将上來的幡靈惡鬼給全部鎮壓得不敢上前;而且手段頗多,或舞劍,或燃符,或者音震,或者甩出一方令旗,迫得那個噴火的黑巫僧火焰消散……
僵持,我們仍然在作僵持,誰也奈何不了誰。
唯一取得進展的是朵朵,這個鬼丫頭挑上了兩個對手,便是那兩頭膀大腰圓、牛犢子一般的獒犬。她對付狗狗,向來都有一手,騎将上去,竟然弄得兩狗自相殘殺,相互撕咬,一嘴的狗毛——隻可惜她連日作戰,青木乙罡來不及回轉,并不能夠給正面戰場,太多的牽制。
不過青木乙罡集聚不齊,并不代表她便無力支援,身具癸水之力的她依然能夠發出一道道幽藍泛寒的勁氣,将那個噴火的黑巫僧凍得哇哇大叫。
正在朵朵即将把那兩條獒犬給擊斃當場的時候,從我們後方跑出了兩個人來,一個是舞劍的老趙,一個是背着老光另外一個兄弟的秦振,而在他們的後面,則是遊離不定的四道黑影子。秦振手腕上配得有一串玉珠,顆顆皆散發佛光,顯然是他降龍羅漢一脈的傳承,此刻也藏不得拙,激發出來。
見到我們這邊僵持,他們立刻加入戰場,老趙一劍闖入,用又急又快的語氣告訴我們,其他人已經沿着備用通道撤離了,他們是過來接應我們的,不過看情況估計是脫不開身了,他讓我們先走,他來斷後。
尹悅斷然搖頭,燃燒了最後一張符箓,光華大盛,那些遊離不定的幡靈惡鬼紛紛退散。
她朝着我大聲喊道,陸左,我是教官,這裏我最大,我命令你帶着所有學員撤離,不得回頭,這裏由我來扛着!
我正待反駁,突然傳來了一聲冷哼,黎昕快步上前,怨毒地大聲叫着:“殺了人,還想跑,天下間哪有這樣的道理?你們全部都留下來吧,給我的小銅人們陪葬……”她的話音一落,健步如飛,竟然一下子就沖到了我們的身前來,雙手平推,有如同山呼海嘯一般的壓力,翻滾而來,将尹悅燃起的符箓威力給全數吹飛,不知所蹤。
她的這雷霆一擊,如同平地驚雷,我的耳膜都一陣嗡嗡響,秦振腳底一滑,便跌落在了地上。朵朵的靈體被這猛然一下,吹得往後面的林子中狂飛而去,不見蹤影。
薩庫朗昔日的五号人物,竟然如此厲害。
我心急朵朵的安危,掏出驅邪開光銅鏡,強行将裏面正在煉化氣息的人妻鏡靈給揪出來,讓它給我将後面的這一群幡靈厲鬼給我驅走。一聲“無量天尊”之後,那略顯淡藍的光芒将我們的後路掃出了一大片空地來。我一把拉起秦振,将那個暈死的戰士塞到老趙懷中,然後死死抓着威爾的肩膀說,走,快走!
這震鏡吓人,當我将其回轉,往黎昕那處晃過去時,她的身子不由得一陣停頓。
趁着這當口,所有人也不推辭了,相互攙扶着,風一樣地朝着預定退路跑去。有人跑,自然有人追,也有人留。我往着後面的林子跑了十幾步,心裏終究有愧疚,覺得自己一個男人,卻讓女人來扛風險,實在是有些丢臉,于是緊攥拳頭,毅然回返。
就在這個當口,我看見尹悅那條肥大的褲子突然爆了開來,一片白色的光芒将我的眼睛給耀花。
轟——
Chapter 43 翻臉無情,黎昕斃命
眼前的世界裏一片雪白,感覺有無數光芒乍現,将這天地給填得滿滿。
然後,我看見了一副奇怪的景象:從尹悅的身子裏,突然爆發出一股蒼涼的、洪荒的、原始的若千年前的雄渾力量來,在她的身後,形成了一頭巨大無匹的長毛畜生,栩栩如生。這股力量若用顔色來說,是純粹的青色,但是映照在我的眼簾中,卻是一片雪白,如同小時候黑白電視機收不到頻道的那種雪花。這股磅礴至極的力量顯然并不屬于尹悅,她的臉色一片鐵青,衣服被撐得膨脹到了極緻,如同巨人,威風凜凜。
那畜生頭尖而尾蓬,耳尖而嘴長,通體上下皆爲白毛,似乎又印染着些許火紅發梢,如那内外焰火。它的靈體足足有兩丈多高,如同洪荒妖族。引頸長嘯,林海生濤,排山倒海,鼻子抽動,立刻有巨大的吸力出現,漩渦轉動,周遭那些黑色的幡靈厲鬼皆被迫化作一道道黑線,被吸入了它粉紅的鼻腔中,無一能夠幸免。
見到這恐怖的情形,黎昕瘋狂地尖叫着,從背上費力地抽出一根黑色骨頭做的小劍來。這小劍的劍柄爲脊椎骨制成,前端磨制得尖銳,劍身遍布着稀奇古怪的花紋,散發出了一種恐怖而邪惡的氣息。黎昕就這樣一邊嘶嚎着,一邊拔劍朝着膨脹的尹悅刺去。
旁邊兩個黑巫僧也将手中的嘎巴拉碗高高祭起,裏面的佛光被急劇催動起來。此等佛光,并非那高僧大德、小乘佛教的道義,而是那佛教分支格朗教派的真意。光也是佛光,黃燦燦,霓虹生成。而那個瘋狂起舞的持幡少年卻在忙不疊地疾退,連他最得意的那頭護幡猛鬼,也來不及回歸幡面,被那頭靈體畜生,給吸入了鼻腔之内,再無聲息。
我心中狂震,不由想起雜毛小道擺龍門陣的時候,曾說過有人或者有心,或者無意,将那妖或精怪的靈體,融魂入體,學那本命金蠶蠱一般的法子,來改造身體。他說也就是這麽一說,卻沒承想這尹悅的體内,居然住着這麽一位妖靈大拿。
被三人夾擊的尹悅根本就沒有在意加之于身的攻擊,她的雙手一擡,長袖如刀,隻這麽一揮,便将那兩個黑巫僧的佛光卷入袖内。這佛光本就不是什麽大成境地,嘎巴拉碗也不是什麽正經的制成聖物,故而脆弱得一塌糊塗。尹悅的雙手指甲,在這一刻居然長了三兩寸,如同匕首,鋒利生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