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聳聳肩膀,說他哪裏有這份閑心啊。他是誤打誤撞,才來到的這裏,感覺還不錯,于是就鸠占鵲巢了。這個地方,想來是你們中國古代什麽避世的方士,所建造的洞府,他來的時候,在石榻上面還留得有一副白骨骷髅,後來他嫌礙事,就給扔了。
看到這傳說中的洞天福地,我興奮得渾身毛孔張開,心想着難道我也要有那武俠小說裏男主角的命運,在哪裏能夠找到一本什麽秘籍或者一兩瓶仙丹之類的?
結果一番找尋下來,才發現房間裏空蕩蕩的,老鼠進來都要流下一包眼淚水。
一問威爾,除了那骷髅外,什麽也沒有——骷髅呢?
威爾告訴我們,這個地穴後面還有一個出口,三十幾米,通向另一邊山谷絕壁的懸崖間,他剛剛已經說了,嫌礙事,直接往谷底裏扔下去了。
這家夥大大咧咧的态度,真的讓人無語。想來這裏果真是一個避世方士的居所,即使什麽秘籍好處也沒有,有個落腳的地方,也是前世修來的福緣,這個家夥不但不感激,不幫人家好生安葬,反而把人家丢入百丈深淵,确實是可惡。
不過忙碌了這麽久的我們并不再想說什麽,各自确認安全之後,将毛毯拿出來,女士睡石榻,男士則随便找了一塊幹燥的地方,緊挨着睡去。
我并沒有睡,而是和威爾坐在洞口處守着,然後談起我額頭這該死的詛咒印記。
此時此刻,我并不是很懼怕什麽吸血鬼的報複,隻怕暴露了自己的位置,将大夥兒給連累了。威爾告訴我,他曾經對這個做了研究,如果能夠找到火蜥蜴血液、狼人内毛以及一些其他材料,其實是可以将這東西給驅除的,至于我的擔憂,他也有法子幫我暫時隐藏起來,毋須擔憂。
我正想問他具體事宜,躺在石榻上面的白露潭突然一聲尖叫,說這裏有字。我們皆驚訝,便走過去瞧。
Chapter 26 正統巫藏,山閣老著
石榻上面的文字皆爲古文,個個細小若蠅蚊,若不細看,幾乎跟石紋差不多,粗心如威爾,在這裏住了個把月,都沒有瞧見。當然,即使他瞧見,以他的國學水平來說,也定然瞧不出這一篇一千九百三十七個字的《正統巫藏—攜自然論述巫蠱上經》所講的,是何物。
威爾不懂,我們卻個個都是内中的行家,業内的翹楚,自然能夠讀懂一二。
這是一篇關于講述巫蠱源起以及修煉理論的概論,字字珠玑,又附有鬼神之談,盡得古代不良文人所謂春秋筆法的路數,雲山霧罩,歧義處處,能有多扯就有多扯,各種解釋相通連,感覺條條大路通羅馬,到處皆是天堂路,然而一經回味過來,卻又晦澀難明,處處卡斷,不知所雲。
在強光手電的照耀下,王小加幫我們把這一篇文字給全部念完,她覺得唇齒留香,腦子似乎有一些頓悟,旁邊的人皆以爲奇文也,内中自有高深莫測的修煉之法。而我整個人,卻震驚莫名,瞠目結舌,呆立當場,半天都沒有說話。
我之所以會如此模樣,并不是這一篇《正統巫藏》有多麽的神奇,而是因爲這篇文章的落款。當王小加念到“山閣老”這三個字的時候,我的心髒在劇烈地跳動。
這是一個讓人敬仰的名字,我一身的技藝,最開始的傳承,就是來自于一本名叫《鎮壓山巒十二法門》的手抄本破書,該書共有壇蘸、布道、巫醫、育蠱、符箓、禁咒、占蔔、祈雨、圓夢、軀疫、祀神、固體十二個部分,足足半指厚,涵蓋了巫蠱之道的大部分内容,堪稱奇書。而那本手抄本的作者,署名也正是這山閣老。可以這麽說,我一身的所傳,源頭正是這個山閣老,比漢蠱王洛十八還要厲害的前輩。
我沒有想過居然在這高黎貢山的莽莽群山深處,一個無名的石府地穴中,能夠見到這三個字。
不過除我之外,其他人顯然并不知道這個“山閣老”幾字,代表的是何方神聖,研究了一陣子,便感覺文字枯燥難解,強行背誦下來的時候,感覺頭尾不相連,似乎有許多晦澀難懂的地方存在,雕刻者好像故意隐瞞了什麽東西,照着做,便有一種煩躁的心情在蔓延,難受得緊,故而紛紛咒罵,然後嘟囔着倒頭睡去,不再理會。
而我則蹲坐在床榻的旁邊,用強光手電筒照着,将這些細緻得如同藝術品的文字,給全數記錄在腦海裏。相比他人不同,我是越讀越興奮,甘之如饴,仿佛吃了人參果一般。因爲我發現這部刻在石榻上面的《正統巫藏》,其實便正是那《鎮壓山巒十二法門》的總綱,特别是後面一部分行氣經訣,直接就是固體一章中,我所練就的那些古怪的法門裏,所缺乏的内功章節。所謂“養功行氣,内外兼修”,我之前一直是一條腿走路,所以感覺尤其别扭。但是在得到這一篇巫蠱上經之後,我才駭然發現,事情的本來面目,原來是這個樣子的。
學習英語,光學單詞而不通語法,發現自己雖然懵懵懂懂,似乎知曉了,然而終究不算是學會,當這語法填補上你知識的空缺,你就會發現有一種讓人驚喜的暢快感,就算現在把你丢到腐朽萬惡的美帝國主義街頭,你也不會感到害怕。
我便是這種情況,而且我發現山閣老十分“缺德”,他居然把這門經文的關鍵詞組,相互對拆,然後填補到“十二法門”和《正統巫藏》這兩篇相隔萬裏的文中去,使得兩者皆是晦澀難懂,即便聰慧如洛十八,也不得不在筆記備注中枉自揣度作者似乎漏掉了什麽,導緻神作蒙塵,不知所雲,反倒落入了下乘境界。
這個家夥到底是怎麽想的?難道他能夠算到幾百年後的我,突然闖進這個石府裏面來麽?
當所有人,包括幾位女士都鼾聲雷起的時候,我卻是兩眼冒光,布滿血絲的眼球灼灼其華。
威爾和在一旁的小妖朵朵、朵朵瞪着如同癫狂的我,不知道我爲何會如此。當然,這個事關傳承的小秘密,我自然不會跟威爾這種半生不熟的人來分享,可是我又難受得緊,就如同一個每天擠地鐵、上班被老闆罵、下班被老婆嫌棄的普通工薪族,突然中了五百萬大獎,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是好一般。有快樂而不能夠與人分享的情緒,其實是蠻痛苦的。
整整一千九百三十七個字,文言行語,我雖然見出了其中的奇妙,卻并不能夠立刻融會貫通,也隻有囫囵吞棗,強行背誦下來。這種事情對于背誦過《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二十來萬字的我來說,倒還算得上是一件可以接受的事情。
這篇《正統巫藏—攜自然論述巫蠱上經》,除了後面的心法,前面還用寥寥文字,講述了巫蠱來源。
這和我所知道的一樣,人類在與大自然不斷鬥争的無數紀元中,開始慢慢地了解到在這龐大的世界中,在我們肉眼所不能夠瞧見的地方,還存在着一些匪夷所思的東西和規則。這些神秘的東西和規則,左右着我們人類的曆史,和文明前進的道路。人們開始學會了了解規則,并且嘗試着利用看不見的規則,來讓我們的生活變得更加美好。
在這一漫長的曆程中,人們開始接觸到了一些不同自己的、活着的意識和偉大的生命,并且得到了一些啓谕,了解風雨雷電之後的故事……
于是就有了宗教的産生,以及巫師的存在……
後面的故事說起來很長,簡短來說,那些比同類更加優秀的人漸漸地開始形成了一個圈子,然後不斷分裂。有的找到了普遍聯系的原理和規則,成爲了我們所熟識的科學家;有的則蒙受了所謂上蒼的眷顧,成爲了隐秘的巫師,或者相同性質的人,默默地生活在這個星球上面,直至終老,或者發現更大的秘密。
我看得入神,然後閉上了眼睛,在腦海裏感受以百年千年爲單位的曆史尺度,然後……我睡着了。
呼噜……呼噜!
醒來之後的我感覺神清氣爽,每一個毛孔都在打開呼吸着,伸一下懶腰,骨頭啪啪作響,十分暢快。
看了一下手表,才發現這表針已然停止了走動,顯然是尹悅之前跟我提及的地下磁場在作怪。旁邊的人早就已經起來了,三三兩兩團在一起說着些悄悄話,老趙一個人盤坐在這個石府後面的出口處,閉目不言,他身上有一些泥垢,顯然是已經從這裏爬出去過,檢驗一下威爾所說的退路問題。
威爾坐在我旁邊不遠處的石凳上面,正用一個精緻的小銅杯在小酌,唇間盡是紅色的鮮血,見我醒過來,将銅杯放在桌子上,問我要不要來一點兒?
我呸了他一口,從背囊裏面掏出行軍水壺,然後走到他對面坐下,淺淺地喝了一口,問他,不喝血會死麽?威爾笑說,怎麽可能?要果真如此,那我被關在薩庫朗監獄的那大半年,不就早死了?不過話說回來,這血對于血族來說,就如同人類飲食中的鹽一般,不吃的話,就沒有什麽力量,虛弱得不行。而且對于血族來說,血液即美味,每一個血族最夢想的,就是泡在血池中,幸福地淹死。
我說,難怪那次你一見到那血池,就恨不得蹦進去,即使裏面有如血線蟲等諸般邪物。
威爾搖搖頭,說血液是血族的原動力,所以那蟲對他是起不了什麽作用的。
我突然想到一事,說去獻過幾回血,敢情都進了你們這些家夥的肚子裏了?威爾哈哈笑,搖頭說,怎麽可能,這裏的特勤局實在是太厲害了,我們血族在你們這裏根本就發展不起來,所以你們獻的血依然是用來治病救人的。不過,人類的貪婪,永遠勝過于任何種族,這裏面的肮髒交易,你應該懂的。
威爾聳聳肩,一副中國通的樣子。
我是睡得最久的,所以遲遲醒來,大家都已經在等待。我草草吃過了一點兒行軍幹糧、補充體力之後,看到憂心忡忡的白露潭左右望了一下,然後跟我說,陸左,我們可能闖了大禍了!
我一愣,問,此言何出?
白露潭告訴我,她在入夢的時候,得到了一些山神的啓示,說我們在登仙嶺的時候啓動了紫薇融陽炎火陣,結果讓一位大人物的降臨體給毀滅在了兩界之間。大拿震怒,故而讓這方圓百裏的山神土地稽查,要将我們給翻出來,好好教訓一番。
我哈哈笑,說這山神土地,本是那孤魂野鬼的靈體飄蕩,結合山川地脈的煞氣凝結而成,不同一界;至于那牛頭馬面、十八層地獄一說,也就是佛教傳入中土,才有的宗教形象,虛無缥缈,當不得真,怕他作甚?
見我滿不在乎,白露潭眉頭皺起說,沒有十八層地獄,難道就沒有幽府麽?就沒有靈界麽?難道沒有兩界相交的“房子”麽?陸左,我們攤上大事了!
Chapter 27 洞口外面的槍聲
雖然我并不願意相信,但是不得不承認,就如同《正統巫藏》裏面所言,在我們身邊的世界裏,還隐藏着我們所不能察覺的另外一番天地。時隐時現的鬼魂,那憑空而出的恐怖牛頭,空間碎裂之後沙化消失的軀體,以及那讓人震撼、不屬于這個世間的力量,都是這一理論最實在的證據。白露潭所言的,其實是有一定道理的,不得不信。
倘若真的如此,那麽我們隻怕除了邪靈教這一大敵,還多了一個讓人恐懼的敵人。
不過白露潭告訴我,那個大人物并不能夠常來這世間行走,這一次傷了,估計要隔好一段時間才行。沒有什麽外人會爲一件小事,自找麻煩,那人的命令,這附近所謂的山神都是可聽可不聽,陽奉陰違而已。唯一讓人擔憂的事情是,我的銅鏡子吸收了那個大人物一部分的力量,浸染鮮血,倘若不能将其及時煉化,隻怕到時候,就如同黑暗中的明燈,很容易就被找尋到。
說到這裏,我才想起我懷中的這驅邪開光銅鏡已經有好久沒有跟我溝通了。人妻鏡靈一直在瘋狂地煉化着吸取的力量,從無停歇。我将它拿了出來,仔細打量,發現銅面上積聚的熒藍色血液已然快要消失無蹤了,然而鏡中的世界卻是狂風暴雨,波濤洶湧得厲害,人妻鏡靈自顧不暇,哪裏還有閑情逸緻來管我?
我頓時就有些發愁起來,感覺自己還真的能招仇恨,邪靈教的事情未了,吸血鬼的詛咒又生,到了現在,連那個虛無缥缈的牛頭鬼差,也開始惦記上了我——我……我怎麽就這麽倒黴啊?我這回出門的時候,沒有踩到狗屎啊,怎麽就又厄運纏身了呢?
當然,如果能夠選擇再來一次,我依舊會殺掉艾瑞克,而不是假手他人,并不是因爲我有多高尚,而是這個小隊的每一個成員,我都把他們當作是朋友,所以更不希望這噩運,讓自己的朋友去承受。
至于我這震鏡,我承認它現在用的時候确實很爽,但是“貪小便宜吃大虧”,隻希望人妻鏡靈能夠早日煉化那些來自某個大人物身上的氣息,不沾染因果。
我問威爾,我腦門這顆美人痣怎麽辦?會不會引那邪靈教的人過來?
他搖頭,說不會,這個石府地穴自身便有隐匿氣息的法陣在,這也是他将我們帶到這裏來的原因,既然能夠隐匿血族詛咒,想來對我這鏡子上面的氣息,也能夠遮掩一二,所以目前大家暫時不用擔心,除非你們出去找尋吃食時被人發現、跟蹤而來,不然這裏很安全,比任何地方都安全。
聽威爾說得這麽肯定,我們的擔憂也放了下來。
經過了充足的睡眠後,大家的心思也活躍起來,振奮精神,圍攏到石桌前面,商量下一步的計劃。這次的商讨,大家一緻認爲不忙着趕到南面的那座邊防站去,在那個明顯的地方,即使有軍隊守護,也沒有這個隐蔽的老鼠洞來得有安全感;而且即使要上路,也要讓我的這個鏡靈已經完全煉化那股力量才行,要不然,沒有那陰陽魚旋地煞和紫薇融陽炎火陣,誰也沒有信心面對那個恐怖的牛頭巨人。
這并不是一個級别的戰鬥,恐怕就是讓局中宿老賈總教官這樣的人物過來,也隻有頭疼的份。我們這一次之所以能夠險勝,主要還是因爲運氣,但是,老天爺不會每一次都站在我們這一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