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朱晨晨停住了話語。面對黃鵬飛直截了當的挑釁,我微微冷笑,說這名額是你大師兄給的,而且也不算是走後門,是擇優挑選,陳老大看人的眼光,自然是比你強的,你若有意見,去找他便是。
見我拿出黑手雙城來壓他,黃鵬飛下意識地反感,不屑地說,陳志程不過是外門的大弟子,在茅山宗裏面算不得頂尖的大人物……說到一半,他見到司機和朱晨晨一同好奇地望過來,多少也想起了一些保密原則,止住了這話題。回頭望向朱晨晨,說,你别看陸左說得跟歐陽老先生多熟的樣子,事實上要不是他和蕭克明那個棄徒,老先生說不定也不會死在那個陰暗的地下室呢!
我聽到黃鵬飛再次提及雜毛小道,心中一陣邪火,終于忍耐不住,指着他的鼻子說,你要是再敢說一句,信不信我讓你橫着出去?
我是久經生死的人,發起怒來,自然有一股屍山血海的殺氣。這東西玄之又玄,但是黃鵬飛卻能夠實實在在地感受到。他也隻是個圖口舌之快的粗鄙之人,見我認真,倘若鬧将起來,說不定這集訓營的好事就泡湯了,于是心中就有些虛,經朱晨晨和司機一番勸慰,便下了個台階不再言語。
他不說話,但我心中好像有一團茅草堵着,有一種早上出門踩到狗屎的不痛快。
一番争吵,導緻我們都沉默了。朱晨晨是個極有眼色的女生,情況未明之前也不作過多表态,戴上耳機開始聽起了音樂。前往機場和飛行的整個行程乏味得很,自不必言。
到達春城的巫家壩國際機場,已經是下午。有人舉着牌子來接我們,是普通的工作人員,也不多說什麽,上了軍牌奧迪之後直接往南行。行了一個多鍾頭,越過田地、城市和繁華的人群,最後來到了一處周圍皆是高大梧桐的幽靜大院前停下車,正當門,挂着名爲“紅河培訓基地”的老舊招牌。
工作人員讓我們帶着行李走進了院門,裏面有幾進20世紀六七十年代的老建築群,來往的人不多,但是從進去需要辦理的複雜手續來看,這裏實際上是一個門禁十分嚴格的場所。腳下是青石闆,縫隙裏還有一些雜草倔強地伸出來;兩側皆是茂密的樹林,有下午溫暖的陽光從繁茂的樹葉間灑落下來,如同金子一般。
春城美麗而溫暖的環境,讓我的心情好了許多。
我是個實際的人,黃鵬飛對于我來說隻是一個不相幹的人,爲了他生這麽久的氣,實在是不值得。帶着好奇的目光,我左右打量,試着從過往的行人和建築裏,找出一些不凡來。然而讓我失望的是,這個地方跟一些高門大宅的老機關并沒有多大的區别,裏面的人也隻是很普通的人員而已。
過來接我們的那個工作人員也沒怎麽說話,性子沉悶,隻說這個地方是要讓從全國各地趕來的學員在這裏彙合集中,先在這裏做幾天理論培訓,然後再前往培訓基地。
敢情這裏并不是集訓營啊!我恍然大悟,門口那個培訓基地的牌子誤導了我。
走進前面一棟三層小樓,立刻有一個三十多歲的中年人迎上來,跟接我們的工作人員作了溝通之後,很熱情地歡迎我們,并且作了自我介紹。中年人叫做朱轲,算是朱晨晨的本家,他是西南局的工作人員,負責這一次集訓營的統籌工作——其實也就是管理所有學員和教官的後勤啦、計劃啦之類的,是個打雜的夥計,有什麽事情,都可以找他來幫忙解決。
他雖然說得謙遜,但是我卻意識到這是個關鍵的職位,連忙熱情地握手,自我介紹,然後說一些多多關照的話語;朱晨晨也是個會攀關系的女孩兒,借着本家的由頭,與朱轲硬認了親戚,喊轲哥。
唯有黃鵬飛,似乎覺得自己有個茅山宗話事人的舅舅,便十分了不起一般,不鹹不淡的。
朱轲三十多歲的年紀就能夠坐上這樣的位置,自然是個玲珑剔透的人兒,也不計較這些。帶着我們去辦公室做了登記,領了牌,又親自帶着我們先去分配的宿舍住下,等待第二天早上的動員大會。
這裏的條件并不是很好。房間是那種四人一間的學生宿舍式格局,上下鋪,天花頂斑駁,被子裏也透着一股子洗衣粉的味道。因爲來自同一地區,我自然和黃鵬飛分配在了一個宿舍。他雖然出生于茅山宗,但是在經濟發達的南方省厮混了這麽多年,自然是受不了這種簡陋,更何況是與我這個讓他十分看不起的家夥同處一室,所以待朱轲走了之後便不斷地抱怨,像蒼蠅一樣嗡嗡嗡個不停。
說實話,黃鵬飛這個人的爲人處世,跟我以前碰到的賈微,是一樣一樣的,讓人嫌惡。
比起黃鵬飛的怨氣,我卻是有一些小小的新鮮感。
我以前說過,我因爲高考落榜,小小年紀就跑到南方開始了打工生涯,什麽苦都吃過。看到往昔的同學紛紛進了象牙塔,深造學業,享受着美好的大學生活,說不羨慕,這真的是假話——說句不怕大家笑話的話,我至今都還在後悔當初怎麽沒有努力讀書。
雖然我收獲了另一種同樣精彩的人生,但是也留下了難以挽回的遺憾。所以這種類似于大學宿舍的房間,倒是讓我感到無比的新鮮和好感。在黃鵬飛的咒罵聲中,我整理好了行李。沒過一會兒,朱轲又領來了兩個年輕人,一個英俊的絡腮胡,一個脖子長了顆大痦子的老實男,分别叫做秦振和滕曉,來自隔壁廣南省。人生四大鐵,便有同窗這一項。能夠來參加集訓營的都是業内精英,像黃鵬飛這般孤傲性子的人畢竟是少數,于是大家在一起熱情地自我介紹,不一會兒就稱兄道弟,好是一番熱鬧。
黃鵬飛依舊把自家舅舅楊知修的名頭擡出來,秦振和滕曉先是一愣,爾後則呵呵笑,說久仰久仰。
我猜想兩人心中肯定在說,傻波伊,傻波伊……
正聊得熱鬧,突然房門被推開,我轉頭一瞧,又驚又喜,沒想到分别不久,又見到他了。
Chapter 2 慧明和尚的下馬威
來人正是在影潭分手不久的林齊鳴,算得上是大師兄的心腹手下。
林齊鳴和我在影潭時便已十分熟絡,我很驚喜地跟他問好,然後疑惑地問他怎麽過來了。林齊鳴沖着裏面三人點了點頭,然後拉我出來,說找一個地方叙叙舊,私聊。我們的宿舍在二樓,走過昏暗的樓道,踩着吱吱呀呀的樓闆,林齊鳴帶我來到了這棟陳舊樓房前面的一棵大槐樹下,兩人蹲起來。
林齊鳴告訴我,大師兄當初回去處理好青虛的事情之後,抽空幫我報了名,便再次返回黎巴嫩去出外勤。
結果等到他三月回來的時候,才知道局裏面有人弄了鬼,将總教官定成了本來應該在青山界守林的慧明大師。大師兄胸有丘壑,自然知道慧明與我們之間的龃龉,也知道這些矛盾的緣由,幾乎調解不了,于是就想了個折中的法子,派了手下的他和另外一個人過集訓營來做助教。
這并不是幫我,隻是監督慧明大師不要惡向膽邊生,忍不住順手就将我給結果了……
我撓撓頭,說慧明大師與我本無仇怨,而且我在青山界屢次幫助他女兒賈微,似乎應該也有一些香火情分吧?
林齊鳴皺眉,說,結果呢?我無語。他冷聲笑道:“陸左,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人了,不要這麽幼稚好不好?現在的結果,是他老女兒死了,屍骨無存,你們待了那幾天的深澗怎麽也找不到,即使慧明能壓下心頭這股邪火,他老婆呢?你可能不知道客海玲那個老妖婆,嘶……”
林齊鳴似乎想到了什麽悲慘的往事,深吸了一口冷氣,不再言語。
我沉默了,果然不出我所料,這次集訓兇險叵測呀。
我問他,一個月的集訓大概是要搞些什麽東西?
林齊鳴告訴我,第一,要在這紅河培訓基地聽教員講課,接受組織最新理論成果的培訓;第二,要聽取總局領導的形勢政策報告和有關當今世界的報告,了解世界大勢,了解宗教和民族政策制定的過程和執行這些政策需要把握的重點問題;第三,就是學員之間的交流和探讨。這些是純粹的理論教程,上面強制要求的思想教育部分,爲期三天左右。
而後,我們将前往設在高黎貢山無人山谷的集訓營,進行業務水平的提高集訓,這一部分會有十五天,到時候将會進行學員的成績驗收,不及格者将要被淘汰;之後的十多天,是實踐部分,可能會是野外拉練,也可能會是出任務,或者是對抗賽。
這些是大緻的安排,但是具體的文件計劃,除了總局和集訓營總教官,其他人都不能提前知曉。
我聽得入神,感覺這似乎還是一件蠻值得期待的事情。
衆目睽睽之下,又有林齊鳴和另外一位叫做尹悅的助教幫忙,似乎也不用很懼怕這慧明。于是連番道謝,說多謝他和未露面的那位姐姐出馬了。林齊鳴笑了,說客氣,其實他們這一年也是忙亂,來到集訓營中,也算是空出了時間,沉澱沉澱,比常年出那緊張的任務,要輕松多了。
我問他,最近很忙麽?林齊鳴點頭,說是,最近到處都有亂子,不過還好,基本上都是些小事情。
我與他交談了一會兒,除了談工作,還聊到了一些家長裏短的事情,譬如結婚了沒有啊,哪裏人之類的,拉近距離,增進感情。林齊鳴極爲健談,也爽朗,不知不覺我們就蹲了小半個鍾頭,腿也發麻了。天色已晚,他拍了拍我的肩膀,笑了,說,好吧,以後有的是時間相處,我們回見吧。
我與林齊鳴告别,返回宿舍。發現秦振和滕曉對坐在床邊,正在用一根比木筷還要長半截的竹棍兒互刺,一刺一閃,十分靈活,而黃鵬飛則不見了蹤影。
見我進來,兩人都停止了手上的動作,站起來,問我咋一進來就跟那教官這麽熟絡。
我詫異,說,你們怎麽知道是教官的?
長相頗有粗犷之美的絡腮胡男秦振舉起胸前的學員牌,說,喏,學員的都是白色的,工作人員是綠色的,隻有教官才是藍色的。剛剛領到的學員手冊,你沒有翻看麽?我想起來朱轲似乎給了我一個小本子,但是太忙了,也沒有注意翻看。
我回答說是以前出任務的時候認識的,見到我在這裏,過來打一個招呼而已。
聊到任務,大家就有了共同話題。秦振他是百色革命老區的,家傳的古壯族演屍舞,祭祀拜靈的。“廣南的癫蠱你曉得麽?起源地就是在我們那裏,好多山精野怪的傳說,危險得很,我便是捉住了兩頭水鬼,才進得這裏的。”滕曉卻是廣南民族大學神學班的應屆畢業生,也不知道什麽緣由,就進來了。
我告訴他們,我是南方省東莞市局的一名編外人員,自己跟别人合夥開了一家風水咨詢事務所。
兩個人頓時眼睛亮了起來,說哦,原來是個老闆啊?
我謙虛地直擺手說,加一個“小”字,瞎混混而已。
通過交流得知,參與這次集中營的人大部分都在三十歲以下,是新一代的精英團體。至少秦振和滕曉這二位,都是身有所長的人士,更不用說那拽得上了天的黃鵬飛,雖然性格不怎麽讨喜,但是實力我卻曾在灣浩廣場的地下室見過,算得上是個厲害的家夥。
聊了一陣,我指着他們兩個手中的竹棍,問,剛剛在幹嘛呢?
他們告訴我在練習反應力,這是科班出身的滕曉所講到的一種修行手段,一刺一往之中,涵蓋了諸多套路劍法和最簡單的格鬥技,這東西就像《笑傲江湖》中令狐沖和田伯光坐着比試的橋段一樣。滕曉告訴我,他所在學校的一位教師,曾用這麽一根竹筷,靜坐于一間放滿蚊蟲的小黑屋,一晚上的功夫,用筷子刺死了五百多隻蚊子,屍體堆疊在他身周,厚厚的一大層——這便是境界。
除了雜毛小道,我很少有跟“同齡人”這麽交流,感覺進入了一片新天地,聊得十分暢快,不知不覺就到了傍晚。
這大院裏有公共食堂,我們晚上六點多鍾跑去吃飯,夥食不算太好,但是油水管夠。我見到了許多人,二三十個吧,有男有女,通通不超過三十歲的年紀,精神抖擻,鬥志昂揚,富有朝氣。我認識的人不多,找了一圈,跟我同來自南方省的黃鵬飛和朱晨晨,都沒有見着。不過這裏面有好多人都是相互熟識的,三三兩兩聚在一起聊天扯淡。
匆匆吃完飯,回宿舍洗完澡之後,我們躺在床上夜談,不知不覺都到了深夜。
因爲人多,擠在槐木牌中的朵朵和小妖朵朵都沒有出來,肥蟲子也乖乖地沉眠無動靜。黃鵬飛不知道跑哪兒去了,直到了晚上十二點熄燈了,才返回來,默默地睡覺。
靠,澡都不洗,真的是個邋遢鬼,還裝個毛的貴族範?
第二天早晨,我們在久違的《運動員進行曲》中醒了過來。朱科長(朱轲)挨個宿舍敲門,叫我們起床用餐,然後參加集訓營的動員大會。都是修行之人,自然不會賴床,我們很快就搞定了自己,去食堂裏吃完了有稀飯油條和過橋米線的早餐。在八點鍾的時候,準時在西側大樓的小禮堂裏面,參加了動員大會。
在會堂上,時隔半年,我又見到了慧明和尚。
慧明和尚并不是個秃頭,而是一個有着濃密黑發、濃眉大眼的硬朗老者,身材魁梧,表情僵直。據聞他快八十歲了,但瞧這外表,說隻有五十歲,常人也信。主持人介紹說是西南局的創立宿老,是西南民族學院的榮譽教授,西南局的副巡視員(享副廳級待遇),爲了培養新一代接班人,所以才過來的——賈團結賈教官,是本次集訓營的總教官!
動員會一開始是一個總局下來的領導在講話,重要意義和深遠意義之類的,昏昏沉沉說了大半個小時,而後便是一層一層下來的各級領導。作爲最後出場的重量級領導,慧明和尚被請上去說話的時候,闆着臉,往台下三十幾個學員瞧了一圈,目光最後鎖定到了我的身上。
他沉聲說起了這一次集訓營的意義:“除了前面各位領導所講的,還有一點,便是要挖掘人才,應付迫在眉睫的危機。是什麽危機呢?這個有的人知道,有的人不知道,但是我想跟你們說,很嚴重,要死很多人的。所以呢,這個集訓營裏,是不要廢物的!我聽說在這次選拔中,爲了混資曆,有不少人加塞——白露潭、王小加……陸左,你們三個人出列!”
他說出這三個名字的時候,幾乎是用了如同佛門獅子吼一般的音量,整個小禮堂裏一片嗡嗡響。
所有的學員,齊刷刷一片瞧了過來,看着怯弱弱走出來的兩個女孩子以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