頓時間,我有一種參加高考時的那種緊張感。
有人已經把十幾個折疊好的八字紙條收集好,由白胡子李老丢入一個臨時的小紙盒中,一陣搖晃,相互混合,然後叫我們、福通源和萃君的人上前去抽取。這比試有趣,旁邊的圍觀者紛紛伸長脖子,翹首以盼。福通源站起來的是那個叫做翁天翔的中年風水師,萃君顧問公司的則是老闆吳萃君親自上馬,我捅了一捅雜毛小道,問:“你有沒有把握?”
雜毛小道面帶微笑,卻低聲說:“毛,這事情就像你讀書的時候,告訴你一個三角形最長的一邊爲四米,請問它周長多少,有解嗎?”
我眼睛一瞪,日,這怎麽搞?虧得他跟虎皮貓大人一般淡定,原來卻是在裝波伊啊?
他剛才肯定是一直在埋頭想辦法,直到這緊要關頭,才跟我說了實話。
我問怎麽搞?他雙手一攤,說:“剛才那一場我搞定了,這等小術,讓我上實在太浪費了,失敗了也有損顔面,你好歹也是主事人,這回你上……”
“茅晉事務所……你們誰來?”翁師傅和吳萃君已然站在了李老的身邊,見我們遲遲沒有動,而是在悄聲說話,李老等了一會兒,忍不住催促起來。
朱意得意洋洋,說:“兩位莫不是并不擅長八字推理這種最基本的玄學,所以露怯了?若如此,便由我們福通源和萃君兩家作一場友誼表演,供大家一樂也無妨。”雜毛小道眉毛一挑,笑了,說:“我和我這夥伴剛剛在争執,說這麽弱智的遊戲,我們一本正經在這裏玩兒,倒像是群小孩兒一樣,還不如與李永紅先生一樣袖手旁觀,來得灑脫。不過既然朱老闆如此說,我們不參加倒是要丢了顔面,便由我這兄弟陸左,随便去露兩手吧,呵呵,呵呵……”
朱意一陣氣結,倒是被暗地誇了一番的李永紅臉上露出了惬意的笑容,而我則在雜毛小道這大言不慚的笑聲中,面無表情地站起來,走向了正中的舞台。
李老見我走到近前,将手中的紙盒再次一陣攪動,請來兩個公證人察看這箱子沒蹊跷,然後讓我們三人各挑一張紙條出來。他仿佛把這場較量當作是推廣玄學風水的講座,并不忙着讓我們打開,而是将八字測算的原理、法門和淵源講了一遍,然後讓我們同時打開,開始測算起來。
福通源的翁師傅用的是羅盤配合《五虎遁年上起月歌》,吳萃君則高級很多,一打開那黃色紙條,便手掐心算,并且不斷地掃量起場中填寫了八字的各人來。
而我則在李老剛才那長達五分鍾的講話中,已然判定出手中的這紙條,是出自誰人之手了。
是的,我在沒有打開這紙條,觀摩八字,查詢那天幹地支的時候,就已然了解紙條來自于哪裏了。這當然不是我有多麽神機妙算,而是每一個人都有着獨特的味道,而這味道雖淡,我卻能夠分曉清楚——去年我在坐火車去金陵的時候,便是憑借着這原理,幫一名叫做古麗麗的大學生找到被偷的錢包,沒想到今天我又要用到它……
沒錯,紙條上面會留下書寫八字之人的氣味,雖然這裏還會摻雜工作人員和李老的味道,但是這點難度對于金蠶蠱來說,都不算是事兒。
我瞄準了在大廳角落束手靜立的服務員,她穿着一身青花瓷一般的修身旗袍,靜靜矗立着。
沒想到李老他們還加了一些手法,讓這些服務員避開了我們的視線,也參與了進來。難怪我剛才摸到了二十幾個紙條,範圍擴大了一倍,也增加了許多不确定因素。所以在翁師傅和吳萃君正皺着眉頭排算的時候,我僅僅隻是将紙條裝模作樣地瞧上了一眼,便大步朝着樓梯旁的那個服務員走去。
我這舉動将所有人都鎮住了,驚詫之後,紛紛地議論開來。
在所有人驚奇的目光中,我将那位長相秀氣的女服務員帶到了李老面前,而這個時候,翁師傅和吳萃君還在焦頭爛額地測算着。經過大概十分鍾的時間後,吳萃君和翁師傅先後找出了一個人來,當作是手中八字的所有者。肥蟲子告訴我,翁師傅找對了,而吳萃君則大錯特錯——她找的是一個大腹便便的商人,而那紙條卻出自于一個年長的侍應生。
看得出來,福通源這邊也是用了取巧的法子,使得翁師傅找對了人。
結果經過李老一宣布,整個二樓頓時一陣轟動。這本來如同天方夜譚一般的任務,我居然一點兒猶豫都沒有,直接就選中了結果,這怎麽叫人不驚訝?吳萃君臉色蒼白自不必說,提出這比試的朱意也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愕然地看着面帶微笑的我,說:“這怎麽可能?這怎麽可能呢?”
雜毛小道朝我眉毛一挑,這小子原來早就想到了,隻是并沒有告知于我。見他的眼神,我知道現在是我裝波伊的表演時間了。于是我淡淡一笑,攤開手,說:“誠如我的夥伴所說,這本來就是一項無聊之極的比試,你既然知曉玄學風水,也閱讀過諸多名家著作,定然知曉《金篆玉函》一書。我在五歲的時候,用買糖果的零花錢從小販手中得到後,便一直勤加研讀,至此終見成效——天道酬勤,一切成功都皆非偶然!”
《金篆玉函》?
一聽到這四個字,那些闆着臉的老家夥全部都深吸了一口氣,引得這茶樓中一片齊刷刷的“嗤”。接觸過玄學的人,自然知道《金篆玉函》這本書的分量。我能夠學到上面内容?若是真的,我的表現是再正常不過了。看着這些家夥投過來尊敬的眼神,白胡子李老也是一副恭敬的表情,我不由得飄飄然起來,然而旁邊的那個女服務員卻“噗嗤”一笑,這笑聲立刻引發了連鎖反應,大廳各處都傳來了抑制不住的笑聲。
好吧,星爺的電影老少鹹宜,看過《功夫》的人并不在少數,自然知道我在調侃朱意。
不過此番比試結束,今天這場名爲講數,暗地卻是想将我們驅逐出東莞的鬧劇,也已經接近尾聲了。朱意或者他背後的張偉國本來是想讓我們難堪,然而卻間接地成就了茅晉事務所的名頭,讓這個本來默默無聞的小公司,一下子就顯揚在公衆的視線中——難道朱意是無間道嗎?
看着這個肥頭大耳的家夥憋得臉通紅,我心中一陣快意。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一直坐在吳萃君桌子後的那個黑瘦老頭突然站了起來,将衣服脫下,露出刺滿青色蜈蚣的上身來,骨瘦如柴。
Chapter 10 文身附靈
這個黑瘦老頭子塌短鼻子、黑不溜秋、嘴唇往上翻,一看就是東南亞那邊的人。
他之前一直在低頭吃桌子上的瓜子和茶點,瓜子殼吐了一地,除了長得醜之外,顯得很不起眼,然而我自打一進來,就一直很注意他,以及朱意旁邊的那個蒼白臉孔的男子。因爲之前趙中華說過,福通源和萃君有可能會找外援來武鬥,他們旁邊的幾個人裏面,就他們兩個比較像是請過來幫拳的,所以我忍不住總是觀察。
對于那個蒼白臉孔的男子,我總感覺在哪裏見過一樣,卻始終想不起來。
不過讓我沒有想到的,居然是這個黑瘦老頭先發難。
他的胸前文有許多條栩栩如生的青色蜈蚣,兇猛,張牙舞爪,在他滿是腱子肉的後背,則文得有自纏成十二結的大蛇,蛇上面有許多泰國的符文,眼神詭異。當這個黑瘦老頭把衣服扒下來的時候,旁邊的一個眼鏡男老莊則幫着作同聲翻譯:“小子,聽說你以前在香港以解降、驅靈而聞名,那麽你是否敢跟我比一比這降頭術?”
我眉毛一揚,有些難以置信地看着一本正經的吳萃君。
我實在想不到,她居然會請一個降頭師過來,對付我,而且似乎事先對我還有一些調查,做足了功課。
她知道我給李家湖的女兒雪瑞解降和給章董驅靈的事,這并不難理解,因爲畢竟都是一個圈子裏的,顧老闆去那裏做宣傳,消息總是會輾轉傳入到她的耳朵裏。但我不能理解的是,她居然會請一個渾身文有靈符的降頭師過來找場子,她是瘋了嗎?——雖說降頭術能救人于生死,亦可害人于無形,但是後者,實在是臭名昭著,讓人聞之色變,便是如我這般的蠱師,也不敢當衆承認身份,主要的緣由,也是因爲大家的成見太深。
這麽做,實在是有一些自毀家門。
然而旁邊的這些人似乎都有些習以爲常,将手中紙箱放下後,白胡子老頭李俊增給我們做介紹,說這是萃君顧問公司的首席解降師,來自泰國清邁契迪龍寺的巴剃(音譯)大師,對于解降驅靈之事,最爲擅長。我點頭,原來是泰國的白巫僧,難怪這些人并不害怕。
隻是這比降頭之術,到底要怎麽比?比誰先把誰弄死嗎?
本來以爲要收工了的觀衆們,聽到這個黑瘦老頭巴剃的狂言,立刻興奮起來,歡呼,紛紛說:“陸左師傅,跟他比一比啊,不要讓他以爲我天朝無人……”這話一說,立刻有好多人開始慫恿起來,這些大腹便便的阿叔阿伯就像小孩子一樣,興奮莫名,本來打算離席的人都又重新坐了回來,沏上一壺好茶,等待好戲的上場。
呃……說實話,唯恐天下不亂之輩,從來都不會斷絕。
我聳了聳肩,問這個一身兇猛文身的外國友人:“那你說一說怎麽比吧?”
場中的人都坐了回去。巴剃走了出來,旁邊的那個眼鏡男老莊跟在一旁,一個講一個翻:“我來的時候在市場裏買了一條狗,我們同時對那條狗下降,在下降的同時還要給這狗解對方的降頭,然後看這狗是中了誰的降頭術死的,那麽誰就勝利了……”
他說完,拍拍手,有工作人員從一樓牽了一條灰白如狼的哈士奇過來,一直走到了場中。
巴剃轉頭又朝着旁邊咕哝了一陣,那個充當翻譯的風水師老莊立刻吩咐服務員,把敞開的格子窗關閉一些,大廳的光線黯淡下來。我看着這條不斷掙紮的狗兒,眉頭皺起,說:“我講兩點,第一,我雖然會解降,但是我并不會東南亞的這些降頭術;第二,即使要比試,這個法子也實在太血腥了——爲什麽一定要拿一條小狗的生命拿來做賭注?這有意思嗎?所以,我不會跟你比的……”
聽到我的解釋,場中的人有的贊同,有的則搖搖頭,直說掃興,而聽到了我這些話,巴剃的眉頭皺了起來。
他那雙如同毒蛇一般犀利的眼睛,緊緊盯着我,身上的肌肉抖動,胸前的那些蜈蚣仿佛要活過來一般。
“爲什麽?”他搖動着頭顱,說:“你不要否認,雖然我聞到你身上佛陀的檀香味,但是我更能夠感覺得出,你是一個十分厲害的降頭師,爲何要拒絕與我比鬥?難道在你心中,就沒有一點兒榮譽感嗎?難道你是個沒有卵子的家夥?”
他的話一經過翻譯出口,旁人便“嗡”的一聲響,紛紛吵鬧議論起來。
不過責罵他的人,倒是占大多數。
在巴剃說話的時候,我一直盯着吳萃君,然而讓我失望的是,這個女人并沒有表現出和李永紅一樣的氣度來,而是抱着平平的胸,頗爲玩味地看着我。我無語了,也憤怒了,于是決定接受這挑戰:“好吧,我同意你的請求,隻不過規則需要變更一下,你可以用盡所有方法對這哈士奇下降,而我,則負責保證它的生命安全——它死,我輸;它活,你輸!”
巴剃拍拍手,向我豎起了大拇指,然後用中國話生硬地說了一句:“敞亮!”
我冷笑着,往旁邊走,立刻有人過來将擁擠的桌子往旁邊移去,大家紛紛地圍攏成一個稀散的大圈子。哈士奇被用繩子拴在了中間的一根木柱上,我和巴剃離這狗各有五米,并不越過這條線。窗子被關閉了,大廳暗了下來,周圍的客人們紛紛伸長脖子,觀看這難得一見的降頭對決。
他們臉也紅了,舌頭也幹燥了,往昔隻在傳說中的東西,今天居然就能親眼目睹了,皆興奮得不行。
我估計他們的心态跟去泰國看人妖的那種獵奇,是一樣的。
降頭大緻分三種——藥降、飛降和鬼降。
我站立在雜毛小道這桌的前面,端着茶盞喝了一口,看着這個來自泰國清邁的白巫僧口中念念有詞,猜測着他這降頭之術,到底是哪一種類型。随着他咒文的結束,在旁人眼中,他隻是身子周遭的空氣變得陰沉,輪廓隐約,然而我通過“炁”之場域的感應和朵朵賦予的鬼眼,卻能夠看見另一番奇異的現象。
巴剃上身的那些文身如同活物一樣,開始蠕動起來。
這便是他脫去上衣的目的嗎?
不是爲了耍帥裝狠,而是讓這些附着有蜈蚣怨靈的刺青活過來,然後遊動到場中的這哈士奇身上,将其斃命。我表面上鎮定自若,仿佛什麽也不知道一般,然而卻緊張地關注着前方,思忖着到底用什麽法子來破解,而不暴露自己的底牌——與人戰鬥,多一張底牌就如同多一條命,倘若在這種寡淡無味的場所亮出底牌,實在不是一個明智之舉。
巴剃的咒語終于念完了,而他身上的那些青色蜈蚣終于遊動了下來,十來條,全部都朝着場中的哈士奇襲去。
鬼降!
那條被拴在柱子上的哈士奇顯然也感覺到了其中的異樣,不停地沖着巴剃汪汪叫,然後畏懼地朝着後面躲去。然而那根繩子将它給牢牢給禁锢在柱子的一米處,怎麽跑,都跑不出去。在普通人的視線裏,隻看到巴剃雙手合十、喃喃自語,我端着一盞茶淺飲,而那條狗則放聲狂叫,仿佛要發瘋了一般。
不過這犬吠聲中,似乎絕望更多一點兒。
那一團蜈蚣離脖子勒得快要斷過氣似的哈士奇,隻有半米之遙,我覺得我必須要出手了。懷着對生命的敬畏,我咬牙将茶盞放回桌上,踏前一步,遮住大部分人的視線,從懷中拿出了震鏡,口中高呼一聲“無量天尊”,那金光兜頭照射到了快速遊走的蜈蚣群身上,電光火石之間,我果斷将這銅鏡收回。
玩過魔術的人都知道,要想讓人不知曉秘密,必須手要快。
我不想讓人知道我太多的底細,便在這衆目睽睽之下,玩了一把急速震靈。在大部分人的視線中,我僅僅隻是揮一下手,口中呼着一句道号,然後就像手電筒一樣,有一道金光照射到了哈士奇身前半米,有袅袅的黑煙騰空而起,而空中似乎還有一些昆蟲或者爬行動物的叫聲出現,整個大廳時而陰寒,時而暖熱。
巴剃渾身一震,胸前的那些黛青色的文身突然像是蒙上了一層灰一般,黯淡下來。
而他的嘴中似乎鼓起了一口血,欲吐而強忍,雙手結了一個古怪的印法,然後使勁一震,地上黑影一伸,竟然有一條兩米長的蛇靈從他身上攀爬而下,并不去理會那條瑟瑟發抖的哈士奇,而是徑直朝我撲來。
我心中一跳,我勒個去,他這是要直接拼命的意思嗎?
眼見着那條兇猛的蛇靈即将要撲倒我的近前,我往後面退了幾步,一直退到了桌子的邊緣,看到那蛇靈如同普通毒蛇一般張開大嘴,飛躍着朝着我撲來,我心中憤怒,扶在桌子上的手摸到了一件套着黑布袋的長型物體,緊抓起來,往前就是一揮。
轟——
前方空氣一陣爆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