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知宜說她開始做噩夢了,總是夢到自己床下也睡着一個跟她一模一樣的女人,長發披肩,遮蓋住臉,卻有着笑容;有時候經常隐約幻聽到小孩子的聲音,或者是哭,嘤嘤地哭,或者是玩鬧,總之就是不停歇;還有她開始頻繁地被鬼壓身,有時候明明意識清晰,但是卻渾身都動不了,感覺有千鈞巨石在胸口壓着,喘不過氣來。
這種事情一開始,隻以爲是太疲憊了,然而發生得多了,便開始覺得邪門了。
于是她開始找以前認識的那個風水師來瞧,結果也沒瞧出個所以然來,給了一張符也不管用。去醫院檢查身體,除了貧血等老毛病之外,也不見什麽狀況。如此這般拖了幾個月,隻要一個人睡,十天總有三兩天會這樣子,她拍戲又忙,擠不出時間來,所以就一直耽擱下來了……
我沉吟,說:“你除了以前的那個陽宅風水師,還有沒有找過其他的先生?”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說:沒有。一般厲害的先生都很難約的,其他的倒是見了一些,都沒有什麽本事,所以也便不算了。我點點頭,說我們這個行業,很多人對它有成見,也有很多人見有利可圖而魚目混珠,于是一時間泥沙俱下。你說的這種情況也是有的。既然你找了過來,那麽我們就随便說說,隻當是閑聊。
關知宜點點頭,說好的,你既然是李太介紹的,我自然是放心的。
我從桌子下面的袋子中拿了一些艾蒿幹草,沾了淨水,拍打在關知宜的身上,讓她放輕松一些。
她依言照做,将美麗的頭顱往後仰起,露出了修長的脖頸和開口甚低的胸前伏線來,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我笑了一笑,這當演員明星的,倒是蠻會利用自己的誘惑力。
我問她有沒有家裏面的風水布置圖?她說有,已經準備好了,于是從坤包裏拿出了幾張圖紙和照片來,放在了桌子上。
我伸手拿過來瞧,然後對着圖紙,問陽宅附近的樹木、河流以及山川等所謂“外六事”,見并無礙,便開始研究房子的走向、格局、屏風布置等等,并沒有太多值得挑剔的地方。知道給她布置陽宅風水那個師傅,不敢說是高人,至少也是個有口碑、無遺漏的行内人士。
我問她除了在家裏,出外的時候,會不會有這種狀況發生呢?
她點頭說有。有的時候在劇組拍戲,或者參加商演,一個人睡的時候偶爾會有,不過最近她都是找助理或者好姐妹一起,所以感覺就不會那麽強烈。
聽到她的回答,我陷入了沉默。
其實她說的三種情況,都是獨立不同的東西:夢到床下有人,而且似乎跟自己一般,這在精神學範圍上來說叫做人格分裂,而我們則經常說是意識覺醒,天地命三魂疊加互見;出現嬰兒哭泣或玩鬧的幻聽,很大可能是沾染到了已成型或者未成型的嬰兒靈體;至于夢魇鬼壓身,這裏面的說法就多得不可數,風水、邪物沖撞、遇靈、鬼糾纏以及疾病等因素,都有可能,這需要一個一個地排除才行。
灑過艾蒿葉沾染的淨水之後,關知宜身上的塵氣消散,漸漸露出本來的面目。我仔細盯着她的眉目看,突然感覺她性感的唇舌之間,升騰着一股生腥之氣,常人不可聞,掩藏在了那華貴的香水之中,然而我鼻子何等靈敏,在她說話之間,居然聞到一股惡心欲嘔的腐臭味道來。
你們想一想,一個眉目如畫,精緻得如同天上仙女的女人口中,湧現出這麽一股難聞的臭味,是怎麽樣的一種反差?而且這氣味,似乎也隻有像我們這種人才能夠聞到,是一種食肉後消化不暢而導緻的現象。我皺着眉頭望她,說:“關小姐,冒昧地問一句,你是不是常常吃葷?”
關知宜瞪着一雙晶晶亮的大眼睛,很無辜地反問我,說:“你不知道我是吃素的啊?”
Chapter 5 媽媽與孩子
關知宜是一名老戲骨,演繹過很多脍炙人口的角色,最常出演的,就是天真無邪的純情少女。
然而在說到自己從來隻吃素的時候,我卻從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慌亂。
對于一個演了十幾年戲的演員來說,這簡直是一件很離譜的事情。唯一的解釋,是關知宜其實自己知道答案,而且這個疑慮一直壓在她的心頭,所以才導緻她如此失态。我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說話,隔着寬大辦公桌的我和她之間便有了一些距離,這氣氛凝重,如死水一般。
過了好幾分鍾,我才沉聲對她說道:“關小姐,你既然能找到我,說明你對我也還是有一些信任的。你應該也知道,諱疾忌醫這種事情,最受傷的恰恰是自己。我坦白跟你講吧,你身上的黑氣很濃重,凝而不散,倘若不及時解決,隻怕你不但星途坎坷,而且還會有性命之危——認識我的人都知道,我從來不像普通風水算命先生一般亂打诳語,讓你恐懼。你若不信,自可以找别家高人,也能知曉。所以我希望你能夠放下自己心中的負擔,将事情的來龍去脈,跟我說清楚講明白,這樣我才好幫你。”
關知宜看着面嫩的我,欲言又止,似乎有什麽難言之隐。
我見她這般模樣,沉吟了一下,說:“你是不是在最近的一段時間裏懷了一個孩子,然後又因爲某些情況流産了?”
關知宜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着我,說:“你怎麽知道的?”
我搖搖頭,說:“這些并不重要,你所有的事情我都不關心。不過既然你過來找我了,我就有責任提醒你:你說你吃素,這個我相信。然而在近期内,你應該吃過一些不太幹淨的東西,所以才會導緻一系列情況的發生。至于是什麽,我自己或有猜測,但還是需要你來跟我講明,不然出來的結果和處理方法,南轅北轍,到時候反是污了我的名聲,實在不美。”
見我一副言之鑿鑿的表情,關知宜覺得自己所有的僞裝和面具都被我一下子給撕開,心中的防線頓時失守,又或者是想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于是失聲痛哭起來。
聽到關知宜的哭泣聲,她留在外面的助理頓時一陣緊張,連忙敲門來問:“小宜,怎麽回事?”關知宜失态地朝外面大吼,說:“滾啊,不要在門口偷聽。”敲門聲立刻停止,腳步遠去。我從抽屜裏掏出了一盒紙巾,推到了她的面前。關知宜的淚水将臉上精緻的妝容沖花成了一團,趕緊抽出紙巾來擦眼淚和鼻子,一邊喃喃自語,說:“我其實是很想要那個孩子的,我不是故意的……”
我歎了一口氣,說:“關小姐,我們不談這些,你跟我把事情談一談吧?”
關知宜終于控制住悲傷的情緒,深吸一口氣,開始跟我講起她的故事。關知宜在演藝圈中厮混了十來年,與許多藝人、相關從業人員和所謂的上流名媛形成了一個既開放又狹窄的交際圈子,這裏面故事多多,暫且不談。在一次酒吧聚會裏,她認識了一個叫做舒嬌的富商女公子。這女公子是英國留學回來的,花樣繁多,很快就成了她們這個圈子裏的潮流人物,關知宜和舒嬌一來二往,便熟悉了。
玩得久了,關知宜就漸漸地發現舒嬌跟往日的姐妹淘,有很大的不同。比如舒嬌很少白天出現,即使出現也總包裹得厚厚的,戴着寬大的太陽鏡,比她還有明星範兒……當然,她們在一起,大部分都是派對或者酒吧,并不是很在意這些細節。
關知宜有一個绯聞男友杜宇峰(化名),也是一個明星,雖然一直沒有承認,但是兩人其實已經同居了。
在去年九月份的時候,關知宜的月事沒來,通過檢查知道自己懷孕了。這個消息對于一個當紅女明星來說,無疑是個驚天噩耗,更重要的是杜宇峰根本沒有做好結婚的準備,在得知消息之後一直推诿,甚至責問她爲什麽沒有做好安全措施。兩人爲此大吵了一架,陷入了冷戰狀态。
關知宜想打掉這個妨礙她事業發展的孩子,然後将那個負不起責任的男人給一腳踹開。
這件事情不知道怎麽的,就傳到了舒嬌的耳朵裏——這個圈子,本來就不大。
舒嬌在某一天夜裏找到了關知宜,跟她說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她容顔常駐、保持青春,問她願不願意幹?
要知道,對于她們這些女明星來說,沒有什麽比“容顔常駐”這幾個字更讓她心動的事情了——享受了萬人歡呼崇拜的虛榮,倘若如那些過氣女明星一般變得默默無聞,無疑是一件讓人痛苦的事情。這些年來,爲了讓自己保持美麗,她暗地裏做了許多手術,對自己的身體進行了破壞性的開發,付出超乎常人想象。
聽到這個消息,關知宜的第一反應,便是毫不猶豫地答應下來。
在一番女人之間的交流後,關知宜終于得到了這個能夠讓自己容顔常駐的法子。便是在把自己的胎兒打掉之後,将其用十多種秘藥進行炮制,合湯服用,将其濃郁的生命力,轉移到她自己的身上來——如此這般,毫無一點兒排斥感。關知宜在得知了這個方法之後,十分震驚,根本就不相信,然而舒嬌卻告訴關知宜,說她是英國靈學研究會克魯克斯先生的學生,這法子絕對靈驗。
關知宜翻來覆去考慮了好幾天,終于忍不住誘惑。在一個星期天,喝下了由海龍、虻蟲、鹿角、瓦松、狼背蜘蛛毒囊、葶苈子等十幾種藥材炮制出來的湯藥。
當然,這裏面最主要的一味食材,是剛剛從她子宮裏刮出來的那未成型的小生命。
服用之後,關知宜感覺自己整個人煥然一新,精神奕奕,一下子年輕了差不多六七歲。她對舒嬌感謝不已,緊緊抱着這好姐妹哭泣。舒嬌告訴她,喝完這湯僅僅隻是第一步,她還需要經常找些新鮮的胎盤來,與花椒、蜂蜜、青米和長流水同炖,如此這般吃下,定會越來越年輕,到了五十歲都如同鮮花一般的模樣。
關知宜照着做後,發現自己容顔煥發,皮膚如同少女一般嬌嫩,眼角的皺紋也逐漸消失了,乳房也上翹了……她開心極了。人氣越來越旺,片約不斷,經紀人那裏的廣告合約堆疊如山。
于是她忙了起來,兩岸三地到處跑,片場、商演、錄音棚……關知宜開始愛上了胎盤,她知道這東西學名叫作紫河車,是大補的中藥。她通過黑市,總能夠從醫院裏購買到新鮮的胎盤,然後用舒嬌的法子炖着喝,有的時候還會加一點兒冰糖,或者人參。她還會不動聲色地把這湯,分享給家人和朋友。
一直到去年十二月份,她開始頻頻做噩夢,出現了她跟我說的那種種迹象。
這個時候,她想着去找舒嬌,卻發現這個富商女公子已經去了英國,不管她通過什麽手段,都聯系不到她。這時她才開始慌張起來,四處找人診治,卻沒有用。不過她所遇到的情況倒也不是很嚴重,又實在難以啓齒,工作又太過繁忙,所以她隻當作是隐憂,不做追究。
關知宜說完這一切,長長地松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整個過程中除了作引導的話語,我并沒有參與太多。在這美麗女明星性感紅唇的一張一合間,我有一種錯覺,這貝齒銀牙似乎變成了無數細密而尖銳的牙齒,如同那鬼娃娃一般。沒有敬畏,所以人才會如此放肆。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而關知宜從法律上來說,并沒有什麽大錯,我也不好多做評價,安心地聽着。等她講完之後,我對她說:“你躺下吧,我幫你問靈。”
關知宜問我什麽是“問靈”,我回答說:“據我大概地估計,應該是你那個未曾來到這個世間的孩子,懵懵懂懂中殘留了一絲怨力,本來會随着時間推移而消逝的,然而因爲你吃了太多的胎盤,裏面蘊含的先天生靈之氣,将這絲怨力給留下,并且茁壯成長起來,所以你才會經常聽到小孩子哭泣、玩鬧的聲音。我會通過一些手段,把那怨靈從你的心靈中激發出來,問詢因果,然後将其超度。”
關知宜又驚又疑,問:“這就是我聽到小孩子哭泣的原因,也是我老是被鬼壓床的原因?那麽,我爲什麽總是會夢見有一個和我一般模樣的女人,在床下面冷笑呢?”
我歎氣,說:“你後悔過嗎?”
她哭了,說後悔。
我說:“這便是了,那個女人,就是你的後悔。”她又問,說:“既然那嬰兒已經成形,又是哭又是鬧,卻爲什麽沒有來害我?”我沉默了,這一次的沉默顯然有一些長,讓關知宜顯得十分疑惑。見她這般模樣,我長歎了一口氣,說:“雖然你從來沒有把它當作是你的孩子,但是它……卻一直把你當媽媽啊!”
Chapter 6 同行是冤家
聽到我的話語,關知宜雙手緊緊地捂住了嘴巴,眼淚頓時就一滴一滴地掉落了下來,連成一條線。
這個美麗的女人壓抑着自己的悲傷和愧疚,如同一個小女孩一般蜷縮在寬大的椅子上,柔弱無助。
她的哭泣聲終于壓抑不住,漸漸地擴大開來。辦公室的門口又傳來了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她的助理蘇沫又在門外大聲叫:“小宜,你怎麽了?”關知宜突然像失控了一般,轉頭朝門口大聲叱喝道:“滾,不要再出現在我的眼前……滾啊!”
她最後的一聲,如同海豚音一般,将玻璃都震得一陣嗡嗡響,垂下來的花藤也一陣晃悠。
助理蘇沫的聲音立刻消失,仿佛人都離開了這個地球。
關知宜罵完助理,突然有一些不好意思,怯怯地看着我,說:“你是不是看不起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