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羽不可加,蠅蟲不得落,講的就是這個道理。
然而,如同最開始的金蠶蠱懼怕沾染了矮騾子氣息的龍蕨草、成長爲王冠金蠶蠱的肥蟲子對矮騾子已然藐視一樣,如果它能夠突破自己,得到更大的發展,說不定就對道門無所畏懼了——比如褪掉第二次皮以後。
當然,這是很遙遠的事情。回到現實,我們隐藏在暗處,養精蓄銳,開始準備着黑夜的進攻。
夜幕降臨,火燭初上。
裹了油布的火把以八陣圖的卦象聳立于平地,青虛三人的工作仍在繼續。我們緩慢接近,然而這幾個人特别是青虛的靈覺十分強大,對于危險的預知遠遠比我們所想象的要靈敏,當我們抵近八十步的時候,他便數次回頭,往我們這邊的黑暗中瞧來。
蹲伏在林間草叢中的我和雜毛小道一動也不敢動,驚得後心一片冰涼。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到了晚間十一點多的時候,那竈台終于壘結實了。青虛三人跪地,朝天一番祈禱之後,輪流到那條小溪中,脫得光溜溜的,用那凍得讓人直發抖的冰冷溪水沐浴,清潔軀體。經過這一番過程之後,三人開始開爐起火,往那銅鼎之中,添加了許多材料。
我看到青虛的腰間,始終挂着一個錦繡卦囊,兩掌并攏般大小,偶爾會蠕動一下,似乎在伸展身子。
從我的氣場感應中來看,那錦繡卦囊中,似乎有強大的壓制能力,冉冉釋放光輝。
這光輝人眼看不見,即使以我的修爲和靈覺,通過那“炁”之場域,也隻能夠捕捉分毫。但倘若是像雪瑞這樣開過天眼的人來看,便是千萬般色彩,無數的光華——這便是能量的美麗。
青虛沒有解開腰間的錦繡卦囊,但時不時會下意識地撫摸一會兒。
開爐之後,便是守火。這是一件十分枯燥的事情,當年太上老君的道童不肯做,便化作妖怪下凡來。到了這個階段,便是打熬功夫的時候,青虛三人也累了一天,輪流看火,另外兩人則依背而眠。
守夜的人,是青玄,那個冷酷而又變态的黑衣道人。
淩晨兩點多,一切都歸于平靜,除穿山越林的風聲和密林深處的鳥啼依舊外,萬籁寂靜,虎皮貓大人撲騰起了翅膀。我雙手合十,恭送承擔重任的金蠶蠱朝着目标飛去。金蠶蠱細小不可見,虎皮貓大人卻在我們眼中,眼看着即将到達,青虛旁邊的行囊中突然有一物暴起,厲嘯聲響徹山林。
我定睛一看,竟是一顆血淋淋的人頭。
Chapter 28 鬼道真解——鬼噬
飛舞的人頭——控屍降!
凝神聚氣的我已然看了個清楚。那騰空而起的恐怖人頭,竟然是小俊他們“豫北十七羅漢”此行的領頭人物、精通一身橫練功夫的陽哥。我曾記得青玄倒提此人頭說他的神魂很強,可照着法子将其煉制成傀儡,卻沒想到竟然會如此快。這才幾天的功夫,竟然就這麽吓人?
不可能啊?這控屍降雖說是飛頭降的簡化版,但是如此迅速,卻也決計不可能啊,到底是怎麽一回事兒呢?
還是說這是另一種邪門的道法?
我心中膽寒,肥母雞卻并不慌張,隻一晃,便往高處飄去,隐沒于林中。
那恐怖人頭張着嘴,跟着虎皮貓大人一路下去,卻被一聲清喝,折轉回來,懸于陣前半空。本來背對而眠的青虛與青洞早在第一時間醒了過來。青虛的古怪拂塵被收繳在警局,此刻手上拿着的,是一把龍泉制作的七星寶劍,目光四處掃量。而青洞則沖到火爐旁,與守夜的青玄一同,雙手畜勢,護住此行最緊要的目标。
本來虎皮貓大人可以一舉功成的,沒想到他們居然能夠在這麽短暫的時間裏煉成這邪門玩意。這種情況,是我們預計中最壞的一種。
我和雜毛小道隐于黑暗中,不敢動彈,也不敢用直視的眼神去瞧青虛三人,連呼吸都細了幾分。看到虎皮貓大人那獨一無二的肥碩身材後,青虛渾身一震,對着四處的黑暗環視一圈,舉着七星寶劍,大聲狂喝道:“你是誰?”
我又不是傻子,自然不會回複他,與這草叢的蛐蛐,一起沉默着。
青虛連喊了三聲,突然狂笑起來。将腰間的錦繡卦囊解下來,高高舉在手上,大聲喊道:“無論你是跟了我幾個星期的那個家夥,還是逃出來的那兩個小子,你們的目的,無外乎就是這個小妖精;那麽,這裏我數三聲,三聲過後還沒有人出現,我便将這錦囊中的東西扔進火爐之中,讓它灰飛煙滅——你們知道的,我這個人,說到做到!”
他将那掙紮的錦繡卦囊舉起來,移到火焰明旺、煙熏火燎的鼎爐前,青玄則獰笑着将那蓋子打開。
青虛開始數:“一……”
并無多間隔,第二聲響起“二……”
雖然理智告訴我,青虛僅僅隻是虛張聲勢,作爲這丹藥的祭靈,這錦囊中的生命要等到特定的時刻放入,才會有效果。然而當看到在錦繡卦囊緩慢掙紮的那物體,我能夠想象到小妖朵朵在裏面無力地揮動着手腳,迸發出生命中最後的氣力……一想到那個小狐媚子的可憐模樣,再想到青虛的變态和殘暴,我心中就如同針紮一般難受,仿佛要死去一般。
“三……”
在聽到這一聲的時候,我知道我終于還是要做出一件愚蠢的舉動——我毅然掙脫了雜毛小道的拉扯,高叫一聲“等等”,從林中緩步走出。青虛是一個賭徒,而我卻輸不起。溪邊林間的平地上,光線暗淡,那八根火把在風的吹動下不時跳躍,映照着我僵硬的臉龐。看到我,青虛笑了,臉上未消的青腫在扭曲。
他指着我,說:“哎喲,不錯哦,這樣子你都能夠逃出來?”
我站立在十幾米遠的地方,凝神盯着他手上的錦繡卦囊,伸出手上從李晴身上撕下來的布條,說你手上有我要的東西,我身上有你要到東西,不如……我們兩個交換吧?
青虛身子不可避免地僵硬了一下,薄如刀片的嘴唇抿了抿,狹長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露出毒蛇一般的光芒。他依然在笑,略帶着疑問說道:“你們兩個都奄奄一息,而魯賽是邪靈教的老把子了,不會這麽大意的。我很好奇,你們是怎麽逃出來的?有人救了你,還是我那可愛的晴妹兒不忍心,将你們給放了?你是怎麽追到這裏來的?蕭克明那個小家夥呢?”
我搖了搖頭,緩步走上前,說:“我現在感興趣隻有我所說的交易部分,你趕快下決定吧!”
青虛手一揮,青洞和青玄兩人從側面朝我緩慢包圍上來。他笑容不改,說:“小子,既然說是交易,那麽我們就秉承着等價交換的原則。我手上這東西是你需要的,你可以看見,但是晴妹兒在哪裏,你卻沒有告知我,紅口白牙地在這裏說,隻會讓我覺得你是在虛張聲勢。不如這樣,我們做這麽一個交易:你束手就擒,我不殺它,你若反抗,我直接把它丢進爐子裏——你看這樣公平麽?”
“你……”我頓時被青虛的無恥氣得無語了。
“哈哈哈……”
青虛得意地大笑,然而臉卻一點一點變得僵直。他沉聲說道:“你這個人啊,總是喜歡把自己的底線早早地暴露出來,太年輕、太不成熟了。是關心則亂嗎?作爲前輩,我奉勸你一句,凡事都要舍得,抛下你心中的執念,抛下你心中的道德,抛下所有束縛你的東西,你會發現,你将變得無比強大!”
青虛緩緩說着,而青洞、青玄則摩拳擦掌走到了我的面前,想把我制下。
按照電視劇的狗血情節,我定然會被他們捉住,然後青虛将小妖給煉化,而我則流下了痛苦的眼淚,一夜白頭、滿臉滄桑什麽的……然而生活就是生活,束手就擒這種蠢事不但無助于小妖朵朵的救出,而且讓人覺得十分愚蠢、二逼,我心念一轉,頭也不回地往西面的竹林子裏跑去。
是的,你們沒有看錯,我果斷地跑路了,一點猶豫的停頓都沒有。
我的舉動顯然也大大出乎青虛等人的意料。最靠近我的青玄立刻大跨步追了上來,而青洞剛走幾步便被青虛喝住了:“小心調虎離山之計!”青洞收步,返回陣中,而青玄卻獰笑着朝我沖來。我悶着頭一陣猛跑,快要到達竹林的時候,突然感到腦後一陣風呼嘯而來,心中一跳,往前就是一撲。
那恐怖的人頭擦着我的頭皮飛過,黏嗒嗒的屍液滴落在我的臉上。
一落地,我毫不停留地往旁邊一滾。
那人頭撞在了我剛才所在的位置上面,轟然一聲響動,立刻有一個大坑出現。一道黑影出現在了我的上空,是青玄,口嚼着煙熏槟榔的他滿臉笑容,手上拿着雕工精美的如意狀銅錘,一端輕巧、一端卻滿是倒刺的巨大錘子,朝着我的腦袋砸下來。
我雖在連番滾動,然而平衡感并未失去,擡起右腳就朝青玄的小腿蹬去,如此近的距離,自然一踢一個準。青玄在跌倒的同時,調整方向,如意銅錘已然朝我腦門子上重重砸下。
躲閃不及,我唯有用雙手往上托起,無奈地以一雙肉掌硬扛這一擊。
就在此刻,我胸前白光大現,一臉決毅的朵朵頂住了這經道法粹練過的如意銅錘。她的身子一陣晃動,然而卻并沒有被這銅錘擊潰散,反而散發出了更大的光亮來。她精緻可愛的小臉上面有蚯蚓一般縱橫的淚水,是血色的眼淚,她與青玄在那一刻僵持着。
朵朵咬牙,青墨色的鬼氣開始萦繞在了她的臉上:“朵朵不是沒用的寶寶,朵朵要保護陸左哥哥……你這壞人!”
我已然習慣朵朵乖巧可愛的小蘿莉造型,早已忘記了初見她時的恐怖模樣,也忘記了她百年難遇的鬼妖之體,更是把她當作弱者來保護。這次眼見我被擄走而她卻毫無辦法的現實,終于讓她迸發出了巨大的潛力:“你這壞人,給我死去吧……”
白光中有黑氣,遊絲一般纏繞,本來天生克制鬼物的道家如意銅錘在這一刻突然瓦解,化爲碎屑。
我再次出腳,猛然蹬在了青玄的左肩上面。
這個僵屍臉終于露出了痛苦的表情,往後一個縱翻,彈跳起來,雙手一揮,立刻出現了兩張冉冉燃燒的火符,将驅邪避禍的道力滲透出來。我往後一縱,背靠着一根青竹,也燃起了一張符。
甘露咒。
朵朵那被如意銅錘刺得流血焦黑的嫩白雙手,開始恢複了肉色。
但這甘露咒,并不能夠讓那類似于控屍降的人頭停歇。當我和青玄再次小心對峙的時候,人頭張開嘴狂喝一聲,發出了森森的鬼叫,讓我的耳膜頓時一片刺痛,鮮血流出;鬼叫之後,黑霧萦繞的人頭再次朝着我飛撲過來。
青玄也動了,他結了一個手印,雙手呈劍指,食指、中指并攏處,有破邪的金光閃耀,前沖。
他充滿自信,在他面前的我昨日還是由他任意宰割的小角色,抛開煉制幡魂的目的來殺我,他自信可以不費功夫。
朵朵也動了,她的臉已然變成了恐怖的青墨色,口中的牙齒細密尖銳,眼神邪異。她雙手在空中畫了一個複雜的符陣,然後跟飛臨的控屍降碰在一起。與此同時,我跟青玄轟然相撞,渾身的肌肉和骨骼都在呻吟。
白光中,那血淋淋的恐怖人頭被朵朵手掌抓住,然後居然不合常理地開始分解。
朵朵口中吐出了六個字:“鬼道真解——鬼噬!”
這聲音輕淡,卻如洪鍾大呂。
Chapter 29 本能戰鬥,猴子偷桃
我和青玄像兩個剛開始學打架的孩子,在地上相互拉扯、毆打、翻滾……
然而我們的注意力,卻一直集中在朵朵與飛頭的鬥争上。
那飛頭甫一出現,鬼氣萦繞,黑霧袅袅,全身上下一股血光之氣,兇煞莫名。面對虎皮貓大人故意的勾引,它并沒有跟去,而是懸停在青玄身邊,顯示了一定的智慧。它的兇厲雖然不及巴頌那修煉經年的控屍降,然而尋常人等,卻很難跟這力大無窮、堅硬如鐵的家夥相鬥。
在我一貫的印象中,并不擅長戰鬥的朵朵也不能。
她也許還會被吓得哭泣。
然而沒有,變成了兇惡模樣的朵朵沒有了小女孩的神态。她是鬼妖之體,她精修着鬼王遺留的白蓮教秘學《鬼道真解》,最重要的是,她最親的親人生命遭到了威脅,所以她豁出去了——在我的視線中,那猙獰恐怖的人頭被朵朵白嫩如玉的手掌抵住,然後一股讓人心悸的力量噴薄而出。
飛舞人頭周圍的黑霧被吞噬,如潑入海綿中的水。
一瞬間,黑霧消失無蹤影,而朵朵青墨色的臉上,則有許多小蚯蚓一樣的筋脈浮現出來。
接着,那張狂恐怖的人頭悄然摔落在地上,在草地上滾了幾轉,毫無聲息,完全不複之前的恐怖模樣——“鬼噬”将支撐它作惡的所有邪惡源頭給吞噬分解,然後便如同最初一般,僅僅就是一個死人的頭。
一招斃敵,秒殺。
此時,我的胸膛已經被青玄用額頭撞了好幾次,疼痛欲裂,而我也用拳頭給他肚子擂了幾下。
我們奮力地拼鬥着,一通打,聞着青玄口中那讓人頭昏欲裂的腐臭味道,我無比難受。
青玄自小便在道觀中修煉道法武藝,體格十分硬朗,而且此前并沒有受過什麽傷,在與我這般實打實的互毆中,自然更占上風。然而當看到他的這人頭傀儡被我家朵朵一招擊斃後,便如滑蛇一般,從我的糾纏中掙脫出來,快步往青虛那邊退去。
我甚至能夠從他的那眼神中,看到許多倉惶和焦急。
他害怕了。
然而朵朵已然攔住了他,小小的身子裏有白色的氤氲遊動,似乎隐藏着莫大的力量。
平心而論,格鬥實力我真的差青玄幾條街,若不是他的人頭傀儡被朵朵一舉消滅、心防大亂,我很有可能就被這個家夥給捉住,或者擊殺。不過,我始終是一個蠱師,雖然金蠶蠱還在鼎爐之處潛伏,但是我有朵朵在,心中便無所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