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驟然響起的聲音,讓完全沒有安全感的李晴崩潰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雙手緊緊捂住了嘴巴。
看得出來,李晴并不是一個有着果斷決策力的人,也不是整個事件的主導者。他僅僅隻是因爲和青虛有一些關系,然後就被卷進整個事件中的可憐蟲。
這一刻,他的表情顯得那麽柔弱無助,像一個可憐的孩子。他推了推地上昏迷的老魯,然後又看了看我們,終于下定決心,走到了雜毛小道身邊來。
他提着老魯掉落在地的那把雪亮尖刀,抵着雜毛小道的胸口,對着他的心髒位置,然後小心翼翼地跟雜毛小道和我商量,說:“來的要是警察,我們一起死好嗎?我這個人怕孤單,一個人走,黃泉路上肯定會不習慣……”
我勒個去!我頓時就有一口老血想要吐出來——若是黃菲大小姐這麽跟我說,我多少也會考慮一下。這麽個娘娘腔跟我約着共赴黃泉,這算是什麽事!雜毛小道自然也是好言相勸,說:“李晴,你放了我們,自首的話,罪名其實并不重的,你隻是一個脅從,到時候我們會幫你求情的。”
李晴的眼淚鼻涕頓時狂湧下來。他揪住雜毛小道的衣領,歇斯底裏地狂吼,說:“你以爲我怕警察啊?我他媽的是怕青虛。我跟了他五年,我太知道他是什麽樣子的人了,得不到就毀滅。他要是知道我沒有堅持到底,背叛了他,一定會殺了我,把我練成什麽意識都沒有的亡靈。與其那樣,我還不如就死在這裏呢……”
他的吼叫聲,使得上面的來者終于确定下面有人。喀嚓一下,地窖門被弄開了,一個身影從上面爬了下來。
來的僅僅隻有一個人。
還有一隻鳥兒。
好久沒見的虎皮貓大人看着僅僅穿着一條爛得完全遮不了體的内褲的我和雜毛小道,嘎嘎一聲叫喚,說:“我操,小雜毛、小毒物,你們兩個在玩SM咩?介不介意多一隻鳥兒來參與?”
我苦笑,這才發現來的并不是警察,而是溫泉山莊一役後消失不見的小俊。
真不知道他是怎麽和虎皮貓大人攪到一起了。記得上次在黑竹溝,小俊也是被虎皮貓大人給叫來的。看來在我的視線之外,虎皮貓大人似乎跟小俊也有了一些交情。見到進來的僅僅隻是一個人,李晴緊張的心終于放松了許多,厲聲呵斥說:“别過來,你再過來,我就殺了他!”
虎皮貓大人雙翅一震,飛到了東北角那塊挂着的黃色壇布和七星劍上一陣亂拍,将其徹底拍落,屁股一撅,一泡新鮮出爐的熱翔就灑落在上面,熱氣滾滾,蒸騰而起。
小俊手上提着一把黝黑的匕首,借着頭頂昏暗的燈光,仔細地掃量着地窖裏面的一切。然後回過頭來,看着我,說:“陸哥、蕭道長,你們沒事吧?”我點頭說暫時沒事。小俊把雙手一攤,那把匕首輕輕地放在了地上。對李晴好言寬慰,說:“你放心,隻有我一個人過來,你放心,不要輕舉妄動……”
見到小俊如此配合,李晴心中那根快要繃斷了的弦終于松弛了一些,哆哆嗦嗦地問道:“你是怎麽找過來的,你……”他話還沒有說完,突然天旋地轉,栽倒在地。
一具輕柔的身軀帶着哭聲,撲進了我的懷裏:“陸左哥哥……哇哇,你受苦了,陸左哥哥……朵朵好沒用啊……”
我的四肢被緊緊綁住,動彈不得,隻有好言寬慰她,說朵朵乖,我沒事的,别哭、别哭。
小俊從地上躺着的老魯身上摸索出了鎖扣的鑰匙,将雜毛小道小心地放下來,扶到椅子上坐好,又過來給我解開。将我們兩個安放妥當,又把七處穴道的銀針按照虎皮貓大人的指揮取下之後,他從屋子裏翻出了一些傷藥來。
小俊幫雜毛小道抹,朵朵幫我抹,而肥母雞則聳着翅膀,查看地上昏迷的兩個人。
我因爲有肥蟲子在,所以看似慘不忍睹,但實際上卻比雜毛小道要好得多。背上那些被烙鐵燙出來的傷口也開始結痂了,癢癢麻麻的,估計不出十天半個月,脫了一層皮之後,便會完好如初。
這也是我爲何主動激怒青玄,讓他燙我的原因——我并不如雜毛小道在制符和劍法上有那麽高明的天賦和造詣,但卻是一個皮糙肉厚、恢複力強悍的家夥。
盡管如此,那疼痛卻是一分都沒有減輕,時刻鞭撻着我脆弱的神經。
朵朵上藥十分用心,輕而柔,不斷地給我那些傷口吹氣,還忍不住地哭泣出聲來。小俊粗手粗腳,倒是惹得雜毛小道不斷地咧嘴。我看着在地上來回踱步的虎皮貓大人,說你們是怎麽找過來的?
虎皮貓大人告訴我,它那天本來在天空遊弋,突然心有所感,回到了賓館。正好看到一個戴着人皮面具的女人隐匿身形,沖進了我的房間,先用迷幻藥制住了我,然後想要對朵朵下黑手。那婦人十分厲害,朵朵不是對手,拼将下去隻會身死魂銷。于是它用翅膀攏住了朵朵,将其帶出,正想通知雜毛小道,卻又被那婦人搶了先,帶着地下躺着的這個男人把我和老蕭擄走,然後交給了青虛。
大人他一路追蹤至此,然而它僅僅隻是一鳥軀,并不能夠做什麽。觀察一番之後,想回去找尋幫手,正好在附近碰到了小俊,于是就找尋而來,所幸我們兩個沒有被廢掉……
我苦笑,說差一點兒,老子就變成了中國最新誕生的太監了——那個叫做青玄的黑衣道士,簡直就是個變态。說完這些,我問小俊怎麽跟過來的?正在給雜毛小道抹藥的小俊眼眶一紅,突然就哭起來。他告訴我,陽哥死了、老洛死了、老二也死了,他們豫北十七羅漢就隻剩下他這一個獨苗苗了。他不是追過來的,是逃到了附近。要不是虎皮貓大人叫住他,他都不知道自己要往哪兒去……
說完這些,他拾起地上的匕首,走到李晴旁邊,說這個家夥跟青虛是一夥兒的,我先殺一個報仇!
我和雜毛小道連忙出聲制止。說别殺,他是無辜的,要殺,就去殺青虛那個狗日的,那個樣子才暢快呢。小俊又忍不住流眼淚,說他恐怕是報仇無望了,青虛實在太厲害。
我們幾個勸他,說沒事的,青虛那個家夥惡事做得太多了,遭報應隻是遲早的事情。
我們說着話,朵朵已從角落将她寄身的槐木牌給翻了出來,戴回我的脖子上。雜毛小道讓朵朵幫忙找一找他的那血虎紅翡和本命血玉,然而朵朵來回找了幾次,都沒有找到,跑過來搖搖頭。
我的震鏡也不見了蹤影。
雜毛小道歎氣。他的這些東西太紮眼了,上次青虛已然看到了威力,不知道是被那厄勒德的神秘婦人拿了,還是被青虛給收入囊中。我看着他一副愁容,便問那東西别人能用嗎?他搖頭,說玉中血虎已然跟他的生命磁場挂了鈎,本命玉更是不用說,都是隻有他能夠用的。
我兩眼無意識掃量,突然眼睛一亮,隻見李晴脖子上挂着的,可不就是一塊暗紅色的岫岩玉嗎?
雜毛小道連忙拿過來戴上,隻是忍不住可惜那塊初露猙獰的血虎紅翡。
此時盡快通知曹彥君等人才是正理。我問小俊有沒有帶手機,他搖頭,說沒有。我又去搜老魯和李晴的身。老魯沒有手機,李晴倒是有一台,但是并沒有插卡,根本就打不通電話。我問小俊外面是什麽情況?小俊說是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孤零零地靠在山邊。
我和雜毛小道商量,讓小俊去附近的人家打電話,通知警方,而我則和雜毛小道在此看守老魯和李晴兩人。就在這時,我心中突然一跳,想到了進山的青虛三人。
我心中一寒,若此時我們再不跟着去,隻怕真的就要錯過小妖朵朵了。
虎皮貓大人終于顯得嚴肅了。它用爪子從羽毛裏面抓,掏出了兩粒黃豆大的藥丸來,說:“這大力金剛丸,是小雜毛你家傳的丹藥,能夠保持身體無論傷痛,全負荷運轉二十四小時,完了之後就一陣虛脫。你們要進山,現在便去,我給你們領路。這地窖釘死,然後讓小俊去附近人家找電話通知警方,過來接收他們兩個即可。”
一想到小妖朵朵此時的危險處境,我接過一顆,口服吞咽,頓時感覺到一股甜津津的口水下腹,熱力升騰起來,感覺疲倦至極的身體又源源不斷地恢複了生命力。當下毫不猶豫,我找了衣服穿好,把想要說什麽的朵朵給收起來,然後照着大人的吩咐行事,離開了這棟荒郊野嶺的小屋子。
青虛他們沒有開車走,而是順着院子後面的一條路,往山裏面走去了。
我、雜毛小道和小俊兵分兩路,各自朝着自己的目的地進發。
山路難行,然而卻抵擋不住我和雜毛小道的熊熊怒火。這是一場複仇的對決,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我們能夠在二十四小時内,将青虛師兄弟等人找到,并将小妖朵朵救出來嗎?
我看着陰霾的天空,心情沉重。
Chapter 27 暴起的人頭
龍虎山道士的煉丹過程,神秘而自有法度,十分講究。
首先要慎選煉丹場所,宜選名山幽僻、靈氣濃郁之處。通常需結伴三人同行,入山前要齋戒沐浴,以免邪氣襲入,妨害煉丹。入山時又須擇黃道吉日動身,并且要佩帶進山符、驅鹿鏡。進至山中,先踏勘地形,依風水堪輿而選擇良址,築造丹房。
造了丹房之後還僅僅隻是第一步,還需開辟祭壇,埋下符篆,建竈納釜,其大小尺寸以及置放的方位、安放的時間等也必須與天地日月星辰、五行八卦一緻,各種忌諱講究,差之毫厘,謬以千裏。根本馬虎不得。跟我之前煉就的那“九轉還魂丹”,不可同日而語,麻煩得很,所以青虛等人才會說要等三日。
此法爲《九鼎丹經》,乃龍虎山一脈的煉丹之法,之前曹彥君跟我們提及過,故而知曉一二。
這三人進山煉丹,身上都背得有重物,行走的時候皆留下腳印。但他們三個都有天師道的輕身之法,使得這腳印若有似無,十分難尋。虎皮貓大人之前隻是遠遠地看到他們進山的方向,并未知曉具體的路線,故而一路行來,它并沒有較真于細節上的東西,而是給我們指了一個大方向,自己則翔于天上。
它依照自己的眼光,準備找尋那适合煉丹的風水寶地。
方士煉丹,材料、配方、火候、經驗這些倒還在其次,最重要的是在于老天的心思,讓不讓你得。
所以這風水一說,實在玄妙。
但凡是有些真本事的,殊途同歸。青虛等人師出名門,自然知道應該在哪裏煉丹求藥。虎皮貓大人高瞻遠矚,自然同樣能夠找尋到這方圓幾十裏中,最适合煉丹的去處。
我和雜毛小道受盡折磨,身上外傷無數,暗傷卻不多。最嚴重的是我,但是我有金蠶蠱調養,又吃了虎皮貓大人給的那粒能夠激發人體潛能,但是名字又十分惡俗的“大力金剛丸”,一股又一股熱流刺激全身,精力倒還算充沛,一路攀山過嶺,仰着頭,跟着視線盡頭的黑影前行。
雜毛小道也中了那啥“九屍神蟲丸”,少不得肥蟲子鑽入他腹中,進補一番。
我們出發的時候,自然也收集了一些食物,除了老魯他們還沒有吃過的午餐,大多都是李晴的零食。都是走慣了山路的鐵腳闆,這一路行來,倒也不算多難熬,不過我們還要隔不遠,留下一些标識,以供小俊聯系到的未知援軍,能夠尋迹而來。
累不累?真累,這山林有的地方有路,有的地方卻并沒有路。山谷丘陵,懸崖峭壁,起起伏伏幾十餘裏,實際路程更是難以計數。滿山遍野的馬尾松林、數不勝數的大葉栲、樟樹、白楠、楊桐。登高遠眺自然是風景如畫,錦繡江山,然而行于林間,在這無數落葉與雜草之中,每走一步都覺得艱難。
這種辛勞是整日在鋼筋叢林的城市裏行走,偶爾旅遊也隻去設施完備的風景名勝的人們,所無法體會的。
頭頂上冷淡的太陽在一點一點地往西偏移,直到它落入西山,将那青蒙的山林子映染成了一小片金碧輝煌的顔色時,我和雜毛小道才陡然發覺到時光流逝。
我們站在一片淺卧的山丘之上,前面是一條淺淺如溝的小溪,從林子往下望,溪邊有一大叢黃綠色的毛竹林子,在山丘的對面,是巍峨高聳的懸崖峭壁,而在那岩洞棋布,高低錯落的絕壁之上,則是十數處淡黃色的棺木崖穴,無言地宣示着它千年的存在。
夕陽落下,天空突然變得陰沉起來,雲層壓得極低,仿佛就在我們的頭頂。虎皮貓大人落在了一株粗大的南方紅豆杉上,用嘴喙梳理着自己疲憊的羽毛,不時地抖動着身子。
在那竹林與溪水之間,我看到了我們要找尋的青虛一行人。
他們已經除去了地上的雜草,整理出了一個長三丈、寬一丈六的平地,并且砍伐來了毛竹,搭起了一個竹制的祭台,造法嚴謹,壘土而成。在這祭台的正中心,是一個半抱大的銅鼎,并不沉重,但是卻透着一股曆史的厚重感。我已然知道了小俊他們所帶來的漢王赤足雙耳鼎是赝品,并且在溫泉山莊中已然損毀,隻是不知道在這短暫時間内,青虛竟然有這等本事,又籌措了一尊。
青虛三人顯然已經在此處逗留許久。然而萬事從頭起,所以他們一直在忙碌,布陣、插旗、繪符、虔誠禱告……我們在山頂觀察了足足一個小時,寒風凜冽,他們居然沒有一刻停歇。
顯然,青虛等人雖然德行比那市井流氓還要濫上三分,然而職業素養卻是一等一的厲害。
俗話說得好,流氓不可怕,就怕有文化。
由名門道派自小培養而成的青虛等人,具備的破壞力,比王麻子那等又無行動力、又無思想指導的野路子,要厲害百倍。夜幕降臨了,寒露從枝頭葉間泛起,我和雜毛小道在遠處的密林中抓緊時間調養,争取将這殘破的身軀給回複到最巅峰的狀态來。
拯救小妖朵朵有很多方法,而我們在等待,等待一個最好的出手時機。
虎皮貓大人飛落到我的肩頭,跟我和雜毛小道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動方案。按理說,青虛等人搭好這秘法銅爐,還需要等候一段時間。到了子時,陰氣最盛的時刻,他們便會禱告天地山靈,開爐添火,以上離下坎的水火之法,“煅、煉、炙、熔、伏、凝、取”,如此七步,方能夠最終成丹,祭祀天地、日月、山川之神之後,大藥服食。
青虛煉制的這“黃芽甘露金丹”乃小丹,如果有了小妖朵朵作藥引,成丹很快,兩日即可。
我們要争取潛伏抵近,然後嘗試着讓虎皮貓大人或者金蠶蠱靠近,将封存妖體的器物給拿到手。若能夠将小妖朵朵救出,不與青虛作正面沖突也可以,畢竟我們現在的實力,并沒有足夠把握,能跟青虛、青洞和青玄三人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