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緊迫,每一分鍾都仿佛世界末日一般,我們已經來不及再去找尋掌櫃的了,惟有狂奔而已。
匆匆跑到那針葉林的邊緣,再有十幾米就要到達黑霧萦繞的密林裏,隻聽到身後那白骨屍坑中,發出一聲威震天地的巨吼:“想跑?沒那麽容易,留下命來吧……”我們面前的林子居然像走馬燈一樣,倏然一變,化成了一道高高的懸崖。萬朝東逃跑起來頗快,第一個跑到那邊緣,伸頭一看,那懸崖深不見底,竟然如同直通地獄一般,吓得他連忙回轉幾米,驚魂未定地直叫喚。
我跑到懸崖旁邊,看着那黑黢黢的無底深淵,心中膽寒,見小俊跑到我旁邊,便扯下他手中那根還沾着王麻子鮮血的木棒子,往前一扔,這竟然并不是幻象,那木棒子回旋着往下跌落而去。
那狂躁的巨吼之後,是驚天動地的一聲響,像有什麽東西破碎了一般,白骨屍坑中突然黑氣狂湧,稍一停留,就朝着這邊席卷而來。
這氣勢驚人,先行的風如刀刮來,吹得我的臉頰生疼。
我心中膽寒,定是那狗日的王麻子拖延了寶貴的時間,使得廬主的生魂得以融合凝聚白骨屍坑中的怨靈鬼物,最終擁有了掌控這法陣的力量。
無盡的狂吼聲如天邊的滾雷,連綿不絕,我們被這迎面而來的黑氣威逼着,心中生寒。背後是絕路,前方是路絕,我們隻有咬着牙強忍着,做最後的掙紮。
萬三爺捉了一輩子鬼,到底是個閱鬼無數的江湖老手,他瞄了一眼遠處蔓延而來的黑氣,一邊搖動着招魂幡,一邊大聲跟我們鼓勁兒:“你們别害怕,水車已倒,這法陣已經激發到了極緻,挺過這段時間,自然消散。這黑氣,它隻是憑着最後的怨力和執着凝成的一口意志存在,倘若這法陣崩潰,它自然就消失于天地之間,不足爲懼……”
我們都很着急,說老爺子,敵勢洶洶,怎麽辦?
“硬挺……朝安你們幾個,趴在地下!”萬三爺閉上眼睛,擡胯向前,将手中那面短幡搖動,正面撞上了那一股黑色氣浪。
呼——
那黑氣如同十級台風,從我們身邊席卷而過,一種如墜冰窟的寒冷立刻蔓延到了我們的全身,在那一刻,腦漿子都仿佛僵停了一般。我被吹得往後踉跄幾步,差一點兒掉落山崖,不過我揮動雙手,好歹穩住了身形,剛一站定,旁邊的小俊竟往懸崖邊跌去。我快步上前,一把拽住已然跌下了山崖的小俊,“嗤”的一聲,他的衣服承受不住這下墜的巨力,立刻損壞。我又伸出另一隻手,将小俊的手給抓住。
這時的我,半個身子都懸空到了懸崖邊緣。
周圍有無數拖着黑煙的怨靈盤旋萦繞,它們不比陰兵,不能像在白骨屍坑中一樣吞噬血肉,也作用不了實物,固然傷害不了我分毫,但是它們在我耳朵邊、鼻子前猖狂地咆哮着,變幻出各種各樣古怪的形象,試圖讓我神志喪失,跌落山崖。
我猛一咬牙,舌抵上颚,猛然吼出九字真言中的一聲“解”,将這一切困擾都摒棄在心神之外,然後猛地一拉,将小俊給拖上了地面。回頭一看,隻見萬三爺搖動旗幡,正在與那鬼哭狼嚎的怨靈戰作一團,而雜毛小道則把手中那桃木棍當作劍,口中念着茅山宗《登隐真訣》密而不傳的下半阕,渾身竟然有紅光附體,暗香浮動。兩人燃盡了全身所有的精力,口中吐血,與這股魔風僵持着。
萬朝安、萬朝東、萬朝新、萬勇雖然出身于荊巫世家,巴東大族,自小耳聞目染,然而卻都是普通人的體質,并不能與這魔風鬼影相抗衡,唯有伏在地上,在萬三爺和雜毛小道的庇護下,不讓風把自己吹落到山崖下去;反倒是小屁股,一邊趴着,一邊露出了好奇的目光,看着這恐怖的一切。
此魔風鬼影并非廬主一人之力,而是聚集了那坑中不知死去了多久的無數亡靈的力量。
情況危急萬分,風力逐漸加強,似乎有将所有人都卷于山崖之下的企圖。
我召喚着體内的金蠶蠱,準備讓它來幫我避開這些煩人的冰涼怨靈,而盤旋于空中的虎皮貓大人突然一聲長嘯,如同鷹啼,清越激昂,劃破長空,我們身邊圍繞的濃稠如墨的黑氣居然一震,清澈了許多。大人那肥碩的軀體之中,有一股股無形的氣息逼出,将這清澈的空間,給擴散了四五米。
它威風凜凜地站在我的頭頂,朝着那虛空猛喝道:“李子坤,故人來訪,你還不趕緊收去這一套鬼把戲?”
那些黑霧旋繞,不斷地遊動,最後停留在我們面前七八米處的地方,變幻濃縮成一個遊離的黑色人形,死死地盯着虎皮貓大人這副癡肥如母雞的身軀,喃喃說道:“老朋友?我李子坤隐居四十年,哪裏還有什麽老朋友……嗯,不對,不對!你是那個挨千刀的大叛徒?你是……”
這話還沒有說完,一個同樣的黑色影子,朝着它撲将過去。
Chapter 32 三守則,蠢豬一樣的隊友
廬主李子坤血祭出的那團黑霧掙紮,與之拼搏的黑影子,正是萬三爺腰間那翠綠色竹筒中藏着的鬼靈。
我一直不知道這鬼靈到底是怎樣的存在,它跟我所知道的鬼在形态上完全不同,而且它似乎在某些時候,十分暴戾,就像一個冷血邪惡的刀客,并不是很聽萬三爺的話,若不是老爺子時刻制約,隻怕會傷了很多人性命。然而即使有種種不是,但它确實是十分厲害,與這讓所有人都爲之頭疼的黑霧拼鬥,三下兩下,竟然不落下風,将廬主投影給穩穩地纏住了。
兩股黑靈相鬥,雙臂如刀,遊龍驚鳳,路轉峰回,其中兇險,不足爲外人道。
趁着鬼靈給我們争取來的寶貴時間,虎皮貓大人也并不上前摻和,而是雙翅一展,開辟了一個可供呼吸的空間,然後急切地沖着我們說:“傻波伊們,你們倘若想要活着出去,大人我現在說的每一句話,都必須要記牢了!接下來,我将用大人我‘威震八荒、籠罩四野’的無上神力,在這陣中開辟出一條并不穩定的通道來,我将帶着你們這幫家夥走出黑竹溝,但是有幾點,你們必須要注意了:第一,任何人,無論看到任何東西,都不要驚慌,不要亂跑,不要說話;第二,任何人,都不得聚集精神,用你們的氣感、‘炁’之場域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去看周圍的一切,記住,隻能用你的肉眼和那一雙穩健有力的腿;第三,跟着我,緊緊地,不要丢了!”
它說罷,又不放心地說:“再次提點一下,我将把你們的氣息給掩藏起來,欺騙這個法陣的探知,所以沒有我的命令,所有人,都他媽的給我閉嘴了,誰要是說一句話,大人我就把你打得你媽都認不出來,都聽清楚了嗎?不能做到的,滾出來!”
它說得迅速,然而字字皆清晰無比,顯示出了往日鍛煉出來的良好口才。危急關頭,誰也不敢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我們不說話,隻是狂點頭,差一點兒就把自家的脖子給整折了。然而小屁股卻舉起手,在征得同意後發言,說肥鳥兒叔叔,我們要跑多久才能夠走出這片山窩窩啊?
虎皮貓大人簡潔有力地回答:不知道!
顯然,虎皮貓大人之前的話說得雖然圓滿,但是對于這個陌生而神秘的遠古大陣來說,它也隻是一個新手,并不知曉太多的具體布置,隻是憑借着自己在這方面的造詣,給予我們方向和希望。負擔着這麽多人的期望和身家性命,自命“及時雨”的虎皮貓大人,身上的壓力,比這裏面的每一個人,都要沉重。
然而大人有一個特點,耿直,從來不說謊,所以它說不知道。
虎皮貓大人在等待我們都點頭表示知曉後,并沒有再與那個所謂的舊日老友扯淡,而是開始用左翅拔右翅、右翅拔左翅的方法,從它那一身油光水亮的羽毛中,拔下了九根帶血羽翅來,然後陸續地射在了我們腳下的土地上,擺出了一個九宮八卦的格局,接着擡頭長嘯了一聲,眼睛變得金光閃閃,開始四處張望。
而就在此刻,一直站立在旁念念有詞的萬三爺,口中突然吐出了兩口血來,我的餘光一直在注視着前面的方向,看到那與廬主投影糾纏的鬼靈,胸口正好也被重重地擊中了兩次。
擊中和吐血的時間,幾乎一緻。
萬三爺跟這鬼靈,難道是如同金蠶蠱與我一般的聯系嗎?
我難以猜測,而那廬主投影似乎又重新占了上風,身形逐漸臃腫,開始恢複之前的趨勢,我心急,掏出震鏡,想要橫插一杠子。然而萬三爺立刻明白了我的想法,伸手攔住了我,很堅定地搖了搖頭。我發愣,不知道萬三爺爲何如此?隻見他将自家用慣的招魂幡往泥地上一插,雙手結印,左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并攏爲劍,将咒文的最後一段,連珠炮一般念了出來:“……按行五嶽,八海知聞,魔王束首,侍衛我軒,兇穢消散,道氣長存……急急如律令!”
一語結束,雙手立刻回翻,從懷裏掏出了一張銀白色的金屬小網,光華閃耀。
這金屬小網我以前從來沒有見過,就其表面所蘊含的力量,比之地上那杆破爛的招魂幡,簡直是蘭博基尼與國産奧拓之間的差距——這麽比或許有些俗氣,但是我已經無法找到更合适的語言來形容了。這是真正的法器,比我的震鏡還要高上好幾個檔次。我看向前方混戰成一團的兩股黑氣,隻見當萬三爺将這銀色金屬小網祭出的時候,那鬼靈不顧廬主投影的全力攻擊,竟然将其緊緊抱住,不讓其做大範圍移動。
“咄!”
萬三爺一語出口,人即往後吐血倒下。
那金屬小網像一片輕薄的雲彩,朝着兩團緊擁的黑霧籠罩而去。明明看着十分細小,然而偏偏就落在了它們頭上,一覆蓋,立刻緊緊束紮起,那廬主投影即刻潰散,化作了漫天的黑霧鬼影;而那鬼靈,則驟然消失無蹤迹;連那皎潔如月的金屬小網,也都變得黯然失色了……
這金屬小網到底做了什麽,所有的一切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天地之間突然傳來了一陣怨恨入骨的尖叫聲:“天啊,你們這幫人到底是什麽來頭啊?範蠡網?你怎麽會有兜盡神念的範蠡網?以你這區區道行,怎麽可能憑空斬出下屍神?不公平啊,這太不公平了,你們這幫家夥簡直就不是人啊……同歸于盡吧!”
這聲音連綿着天邊的雷鳴,此起彼伏,當最後一句落下的時候,白骨屍坑中突然爆發出了如同太陽般的明耀光華來,刹那間就有吞吐天地的趨勢。也就在那白色光芒爆發的同時,肥母雞也是渾身一抖,大叫一聲“走”,雙翅一展,往前飛去。
而在它經過的地方,居然出現了一條隐約的石道,從懸崖間,往着懸空的前方延續而去。
因爲事先早已有了招呼,所有人都選擇了毫無保留地信任虎皮貓大人,急急忙忙朝前湧去,我和雜毛小道一左一右,扶着萬三爺走。我看着遠處那張被重重鬼影所籠罩的銀色金屬小網,邊走邊回頭,十分不舍。
當我走上石道,感覺到一股具有毀滅性能量的巨浪一直飙到了後背心,然後被那些翻卷的濃霧所減緩,直至隔離,消失不見。我心中感歎:範蠡網啊範蠡網,這東西一旦跟那古代名人沾上半毛錢關系,甭管是真是假,肯定都是寶貝一件,然而就丢在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實在可惜。
身背後那火辣辣的疼痛,提醒我剛剛與死亡擦肩而過。一想到即使把那所謂的“範蠡網”找回,也不屬于我,才沒有那麽肉疼。
呵呵,我果然是一個并不高尚的普通人啊。
一路行,即使走過了虎皮貓大人開辟出來的石道,左右依舊搖晃不止,劇烈的動蕩讓我們行路困難,有要跌倒在地的感覺。然而現在誰也不敢放松,事關性命,大家都是咬着牙在堅持,按照之前與虎皮貓大人的約法三章,不說話,也不敢做任何出奇的舉動,隻是盯着虎皮貓大人那肥碩的身子,埋着頭趕路。
兩側皆是濃霧,我們眼前隻有三四米的可視距離,一旦跑動起來,便隻有緊盯着前面的幾個人走。我們先是走過了一片幽綠秀野,然後是無盡的山林,四面都是樹,各種各樣的溫帶植株:漢白楊、紅坪杏、光葉珙桐……但幾乎沒有見到什麽動物,連地上的螞蟻都難找尋。走了大概十多分鍾,天地之間的搖晃才開始減緩下來。
然而我們的腳步卻并不敢放松,因爲虎皮貓大人依然在前面領航着,罕有的沉默。
我和雜毛小道扶着萬三爺,走在隊伍的最後面,雖然扶着一個人,但是在這所有人裏面,卻是最輕松惬意的,體力完全沒有問題;其他人也還好,小屁股甚至開始在前面領跑了,倒是萬朝安這個唇紅齒白的家夥,落在了我們前面,氣喘籲籲,仿佛精力不濟的樣子。
聽到他那沉重的喘氣聲,我有些擔心,倘若分貝再大上一些,是不是就要違反大人的約定了?
我們馬不停蹄,時而跑,時而走,足足行了兩個多小時的山路,上坡下坡,一路沉默。在出來的半個小時後萬三爺就醒來了,沒有說話,但是很堅決地拒絕了我們的攙扶,抿着嘴獨自前行。
行走在這霧蒙蒙的世界裏,我感覺在自己的皮膚上面,有一種被電流輕微擊中的感覺,刺痛,而且讓我的身體疲憊麻木。終于,在行完了兩個小時的山路之後,霧氣散去,我們的面前出現了一片坡地,上面盡是些青黃的野草和小花骨朵兒。這美麗的景象讓我們所有人都放松了心情,腳步輕快,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我前面的萬朝安突然踩到一塊石頭,身子斜斜地跌落在地上,忍不住發出了一聲“哎喲”的呼痛聲。
這聲音仿佛魔咒,前面奮力飛行的肥母雞立刻搖搖欲墜地斜飛幾米,最終跌落在地。
與此同時,周圍的景色突然一陣扭動,四下都變得黯淡無光,我身邊的所有人都發出了聲聲慘叫,滾落在地,捂着肚子哀嚎着。唯獨剩下我一個人,發愣地看着這陡然發生的一切,手足無措。
光影流動中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