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雜毛小道大伯口中得到過答案。那個常年在邊疆維持穩定的老人告訴我,這是邪靈教所供奉的神之分身,名曰“大黑天”——他們信仰的神,也是唯一的神,有三個分身,分别代表了“創造”、“毀滅”和“法則”,而“大黑天”便是“毀滅”的承載體,因爲司職毀滅,最有力量,所以受到了廣泛的追捧——這種以“世界末日”爲噱頭的邪教,全世界皆是如此。
讓我沒有想到的是,在這神秘的黑竹溝中,在這空無一人的木屋裏,我居然又見到了它。
看着兇惡猙獰的神像臉容,感覺它那漆黑的眸子裏仿佛露出了邪惡的詭異,我感到自己的腳闆底有些發麻,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感油然而生,然後在我的身體裏蔓延開來。所有的事件,都轉化成了一張巨大的網,将我給勒住,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我靜靜地在這神像前面站立良久,思緒飄忽,不知道自己要幹嘛,腦子空空的,完全處于無意識狀态。
十分鍾後,我聽到房間右邊的側門傳來了晃晃蕩蕩的聲響,好像房梁上有什麽東西在動。
是老鼠嗎?我側耳聽了一下,感覺不像。于是我開始緩慢地移動腳步,小心翼翼地走了過去。在木門的旁邊有一個褐色的粗瓷米缸,裏面有半壇子大米,看着還算新鮮。我推開門,進入眼簾的是農村很普通的那種竈房,并沒有什麽稀奇的,門檻有些高,我擡腳進去,突然聞到一股很濃郁的血腥味。這味道本來被竈房的煙火味所掩蓋,但是一進入其中,就直往我鼻子裏鑽。
接着我看到土竈旁邊濕漉漉的,是暗紅色的鮮血。
滴滴答答的聲響,從門背後傳了過來。
我感到了一種發自内心的恐懼在身體中蔓延。我緩慢地将那門給關閉,然後猛地擡頭,朝門背後看去——
我看到了兩個倒吊着的人。
其中的一個早已死去,他被一根巨大的黑鐵鈎子勾住了腹腔,肚子上的皮肉外翻成白色,裏面的内髒已經被完全掏空了,生鏽的鐵索将其緊緊纏繞,而那殘餘的血液,還順着他下垂的腦袋和雙手,一滴一滴地流落到下面的木盆中;旁邊還有一個,倒吊在房梁上的,嘴被黑色的布團給塞住,用同樣的鐵索綁着,倒垂的腦袋不斷地晃動着。
我在見到這兩個人的一刹那,心被猛地揪住,渾身顫抖。
之前在瘴氣林中看到了楊津,轉眼消失,我一直以爲是幻覺,一路行來的時候還在想,盜墓三人組說不定已經逃出了黑竹溝,離開了此處,然而面前的現實卻将我的幻想給打破了:這個死去的男人,便是秃頭李湯成,而在虛弱掙紮的男子,則是小俊。
我真的沒有想到,會在這裏,見到如此這般模樣的他們。
小俊顯然看到了我,之前的他瞳孔有些擴散,整個人都處于極度的驚恐當中,直到看見門口的我,他眼睛裏突然爆發出一絲亮光來,并不斷地掙紮晃蕩,讓我很擔心那房梁會不會斷下來。我的第一反應并不是上前解救他,而是緊握着刀子,将這廚房搜了一圈,然後走到倒吊着的小俊面前,将他口中的黑布給拿出來。小俊口中全部都是血,然而卻十分激動,說陸哥,快放我下來,快……
我見他情緒激動,語無倫次,連忙拍着他的胸口,說不要着急,先說說怎麽回事?屋子裏還有人嗎?
小俊告訴我,那個魔鬼出去了,你趕緊放我下來吧,不然我就要死了。
我仔細看了一下,發現小俊的腰間有一個鐵勾扣子将其鎖死,便把他的身體托住,然後将那扣子給解開。鐵扣一開,那鐵鏈便嘩啦一陣響動,人也掉落下來。我将他接住,平放在廚房的地上,見他口中盡是血,便解開水壺,給他喝了兩口,問他好一點沒有?
他來回地說了幾聲謝謝,然後看着死去的李湯成哭泣,說他們在出溝的路上迷路了,結果與楊津走散,摸到這裏的時候,腦袋後面一黑,就暈過去了。等他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被倒吊在這裏,而李叔已經死了。那邊的房間裏有人在自言自語,後來樓闆響動,人就出去了。再後來,就是我過來了……
小俊還想說些什麽,突然在屋子的門口處,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Chapter 23 鬥黃牛,西坡乍現老熟人
當這腳步聲從屋子門口響起的一刹那,我看見小俊的臉因爲驚恐和對生命的眷戀,扭曲成了一種奇怪的模樣,我突然感覺跟神龛上神像三頭其中一面的表情,簡直神似。
因爲害怕叫出聲來,小俊捂着嘴,背靠竈台顫抖着,而我則緊緊握着開山刀,然後緩緩地弓着腰,盯着被我關上的木門,等待這個人從門中進來,然後一刀揮出。
我渾身不停顫抖,盡力調整出一個最簡潔有力的姿勢。
能夠将手持黑星的兩個人毫無防備地擊暈,這個人,至少從格鬥方面來說,是一個很厲害的角色;而依據竈房裏倒吊着的李湯成和小俊這詭異的場景,不排除他還是一個身具邪術的家夥。所以,我不得不打起一萬分的精神來防備。
爲了防潮,這木屋堂屋的地下是隔空的地闆,因爲時間太久了,所以不牢固,人走在上面,就會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其實我家也是這樣的房子,如此這般的聲音我聽了二十餘年,卻從來沒有像這一刻聽着讓人毛骨悚然,害怕從心底不斷地湧上來——特别是旁邊還有一具屍體,在往下滴滴答答地滴着殘餘的鮮血。
李湯成死了有一段時間了,血已流得差不多了,一滴一滴的殘血,下落是如此的費力。
那突然響起的腳步聲很重,沒有一點兒收斂,顯然,這個人應該是這裏的主人。他似乎來到了神龛前,跪拜了一番,接着又到床邊的櫃子裏取了一點兒東西,然後朝着廚房這邊直接走了過來。就要來了嗎?我緊緊握着這刀子,感覺刀柄濕漉漉的,好像是被我手心的汗水給潤濕了。
我發現沒有雜毛小道在,一個人面對這如山的壓力之時,我竟然也忍不住地緊張。
木門“吱呀”一下被推開了一點兒,我們站在門口,靜靜等着門開。
然而推門的這人口中發出一聲“咦”,似乎有一些疑問,接着堂屋的木闆聲響起,他居然轉身往門口走去,沒有一絲停留。這聲音我聽着,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那感覺一直在腦子裏晃蕩,可就是沒有想起來。當腳步聲在木屋的大門口消失了好一會兒後,我忍不住來到竈房旁邊的小窗,向外面望去。
隻見一個高大的身影沿着我剛才來的路,朝西面那個山坡上走去。
這背影,給我的感覺真的是熟悉無比。
然而我卻依然認不出到底是誰。隻不過,他既然往那坡林中走去,就必然會碰到我綁在樹上的猴孩兒,不管他與猴孩兒是敵是友,也一定會知道我已經來到了這個迷霧中唯一清晰的所在,來到了他的老巢。我有一種直覺,這個地方,說不定就有整個黑竹溝中所隐藏的最大的秘密。
我不敢久久地盯着他的背影看,因爲一般像我們這種人,第六感,也就是所謂的“靈覺”,基本上都是很強大的,一旦被人盯久了就會有不安感,稍強一些的甚至能夠立刻判斷出方位來。所以我收回目光,回過頭來。我旁邊是一個大木桶,裏面是滿滿的紅黑色内髒,各種各樣的髒器,被完好無損地剝離下來,我想它們應該是來自于李湯成的肚子,不知道它們的主人在生前,遇到了什麽樣的苦痛?
看着李湯成那張扭曲和絕望的臉,我心中戚戚然,不知道說什麽好。
人一般遇到這樣的情況,總是會有一種不由自主的代入感,覺得自己也被掏心挖肺了一般,所以我格外地厭惡起這個破舊的竈房來。我低下身去,看着抱膝而坐、背靠着土竈的小俊,拍了拍他的臉,見他眼神發愣,便使勁兒地一抽。啪的一聲輕響,小俊終于從恐怖的心境中擺脫出來,六神無主地看着我,說:“陸哥,咋辦啊?我們能夠逃出去嗎?太可怕了!”
我的腦子也有些亂,但是也知道,此刻最要緊的,還是離開這個木屋,不要給這裏的主人發現的好。
我拉他起來,說能走嗎?
小俊說能。他并沒有受到什麽明顯的外傷,隻是腰間被鎖,身子倒吊,導緻血液流通不暢,全身麻木而已。生死關頭,自然要咬着牙拼命逃生才是,他使勁揉了揉自己全身各處,然後跟着我慢慢退出。我們走的是竈房旁邊開的後門,穿過一段黑漆漆的長廊,我看到角落裏堆得有整整齊齊的一摞人頭,全部都是硝制妥當的,我來不及細看,也不知道他們死了多久。牆壁上則挂着許多光溜溜的無頭人屍,透過暗淡的光,散發出一種臘肉的油質感。
小俊吓得渾身發抖,隔老遠都能夠聽到他牙齒打顫的聲音,我們推開後門,對面是一片青翠的草地。清風将山裏草木的氣息吹過來,将這裏面古怪的氣味給吹散了一些,而在斜對面的草地上面,有三頭四肢粗壯、皮毛褐黃的成年黃牛在低頭吃草,看見我們,發出“哞”地一聲叫。
小俊受不了竈房側廊的恐怖景象,第一個搶出門去,結果因爲木質門檻太高,差一點兒摔倒。
我的目光越過田壟,往西面山坡看去,發現那個高大的黑影子已經消失在林子中,便趕緊将小俊扶起來,然後往屋側前方的密林中跑去。隻要越過了那一大片草地,進入了林子,那麽我們就應該能夠從遠處觀察這裏,而且還将遠離危險,可進可退。
這片草地大概有三百多米,我全速奔跑用不了一分鍾,但是小俊就有些勉強。當我跑了一百米的時候,發現小俊正身形踉跄地勉力跟上來。既然遇上了,自然要一起走的,我返身過來準備拉小俊,卻聽到小俊朝我緊張地喊道:“陸哥,小心……”
我有些發愣,轉頭朝旁邊看去,隻見剛才還在悠閑吃草、顯得溫順無害的三頭黃牛,居然拔蹄飛奔,朝着我狂沖過來。
在我的家鄉,苗疆一帶,因爲田少,人類耕作不易,所以牛是鄉民最好的、也是最忠誠的夥伴和朋友,一起勞動,一起回家,幾乎很多鄉民在小的時候都是放牛娃,對牛這種憨實善良的動物有着十分深厚的感情。牛眼淚可以分辨陰陽的傳說,使得它更蒙上了一層神秘色彩。“牛神節”、“敬牛王菩薩節”、“祭牛王節”……它甚至會跟原始宗教聯系在一起,與我們的生死嫁娶等民俗,息息相關。
我從未想過自己會被三頭發瘋的黃牛給攻擊——是因爲我身上的鮮血嗎?
我也從未看到有黃牛,像這三頭一般窮兇極惡。因爲在一瞬間,這些黃牛臉上的柔軟處,居然露出了鱗片一樣的硬角質來,而且眼睛變成了血紅的顔色,鼻子中白氣蒸騰。
離我最近的一頭,僅僅隻有六米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