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場面話,李湯成、小俊攙扶着楊津,緩慢走出洞口,往坡腳下走去。
楊津昨日早晨,大腿被咬下一大塊肉,雖然經過金蠶蠱神奇地止血,後來雜毛小道和萬三爺又給他進行了治療,但是并沒有太多好轉,行走時都是瘸瘸拐拐的,撐着拐杖都勉強。看着三人的身影漸漸隐于薄霧之中,萬勇略有擔憂,說他們隻怕是走不出這黑竹溝了,我們要不要叫住他們?
趙中華搖搖頭,說這世界上莫名其妙的關心,在别人看來,反倒是别有用心,特别是他們這種高度緊張的職業。萍水相逢好處,若想再進一些,就是很難的了。他們三個人身上皆有槍,倘若不讓他們走,到時候萬一沖突了,反倒是一件壞事,且由他們吧。
我沒有說話,依然在思考李湯成爲何着急要離開。
雜毛小道見我納悶的表情,說:“你太想當然了吧?有幾個正常人見了昨天那陰兵橫行的場景,會不驚慌的?在李湯成他們眼裏,這裏離溝口不過一個小時的路程,大白天的,随時折返離去,況且我們并沒有什麽交情,他們憑什麽相信我們的話?”
我點頭,說也是啊,李湯成他們覺得能夠離開,自然沒有留下來陪我們的道理。這個時候攔他們,倒顯得我們别有用心,等他們迷路折返回來,才會心服口服地相信。
隻是,這大霧迷茫,我們怎麽去找尋萬朝安那個操蛋的小子呢?
這個問題被趙中華問出來後,萬三爺嘴角抽動,哂然一笑,說原本是沒有線索的,但是陸左既然幫我們找到了這條内褲,那麽一切就好辦了。趙中華眉頭一跳,說:“師父,你的意思,莫不是……”萬三爺點了點頭,說:“是的,我不能夠讓大家陪着老頭子我一個人,在這個詭異的黑竹溝裏面耗時間,所以,一會兒我要嘗試一下‘燃陽問神’”。
趙中華對萬三爺曆來尊崇有加,言聽計從,然而這一次卻罕有地反對了,搖頭說不行,這東西實在太危險了,一個不小心,您老人家就……實在不行,讓我來吧?
萬三爺擺擺手,很堅決地說自己來。
兩人争執一陣,老爺子用長輩的身份來壓趙中華,說如果他再唧唧歪歪,以後便不要說是他徒弟了。這句話說得很重,趙中華的臉在那一刹那間就變得通紅,幾乎要滴血下來了。最後,他長歎了一口氣,雙手合十,說願爲恩師護法,萬三爺這才摸着胡須笑了。
接着兩人開始了做法的準備工作,我看不明白,問雜毛小道知不知道。
他壓低聲音,說少時曾聽家中老人言,道門靈寶道曾有這一門道術,主要的用處,是請得那傳說中的山神、土地公公這般司職地界的神靈,以某種契物作引子,問知發生的事情。宋仁宗時期著名的包拯包青天,即是擅長此術,相傳他有一法器,名曰“陰陽枕”,經常以此物溝通土地神靈,查情斷案,極爲厲害。
然而此術雖然厲害,但是卻有一個弊端——人存一世,皆有陽壽一說,佛家講因果,道家說福源,總之這陽氣乃是不斷消耗之物,每過一天少一點兒。然而此術的實行,卻需要陽氣的供養,也就是所謂的燃陽;而且,道力不足、意志不夠堅定的話,很可能被那土地公公的靈識所侵蝕,變成白癡,危險性極大。
是故流傳得越來越少,後來就沒有聽聞了,沒承想萬三爺卻能夠懂。
萬三爺來到山洞深處,點燃香燭,就在裹屍袋的旁邊盤腿坐下,青煙袅袅,他閉上了眼睛,雙手合十,那根紅色布條挂于指間,開始入定。
趙中華把我們都轟出洞口,不讓我們瞧見,說怕我們影響萬三爺入陰請神。
我們在洞口下面的坡地等待。我百無聊賴地看着遠處的朦胧迷霧,沿着昨夜陰兵行走的獸道前行,走了沒一會兒,從草叢中踢出一個骷髅頭來。這骷髅頭巨大,并非人類,而像是牛或者鹿類的頭骨。
我蹲在地上研究這頭骨,過了差不多二十分鍾,看見萬三爺出現在坡頂上,他面無血色,看了我們一眼,然後擡腿朝着左邊的一條小路走去,而掌櫃的則緊緊跟随其後。
我瞧萬三爺雖然氣色不好,但是眼神清明,顯然沒有請神上身。
但是他走得很堅定,胸中似乎已有了答案。
我們也趕緊進洞,背上行囊緊跟着走。順着山壁邊緣一路行,轉過了好多茂密的林子,萬三爺盡挑些沒有道路的叢林走。薄霧彌漫,視野不廣,但是我們卻走得飛快,突然山壁一空,轉過去便有一個豁口,如同一道石縫,萬三爺突然停住了,腳步緩慢地靠近。
這石縫邊緣盡是些附着的藤蔓和苔藓,旁邊還有一大片野柑橘樹,上面挂着桔黃色的果子,顫顫巍巍的。到了這裏,林子裏的生機就多了起來,地上也有好多白色、黃色的翔,偶爾還傳來了“嗷嗷”的叫聲,遠處有黑影搖動。
是黑竹溝的猴子,在林間跳躍奔行。
我們摸着山壁緩慢前行,發現十米遠的前方,有一個如同我們之前躲雨的山洞一樣的凹口,前面鋪着好多松軟的樹枝,還有一種腥臊的氣味飄過來。在洞口不遠處的樹枝上,居然還挂着半扇山羊肉,以及其他内髒腸子;有一個貓兒一般大小的小猴子蹲在樹梢上面,警惕地四處張望,似乎在看守這些食物。
爲了不打草驚蛇,萬三爺打開腰間那碧綠色的竹筒,将他養的那隻猛鬼,給請了出來。
猛鬼一出竹筒,立即沿着山壁藤蔓,悄無聲息地摸了過去。
我們一齊蹲在草叢後面,靜靜地看着洞口,等待着猛鬼的消息。大約過了二十秒鍾,裏面突然傳出奇怪的笑聲,哈哈哈……如同夜枭;接着,有一個袒胸露乳的高壯枭陽奔進了我們的視線。
Chapter 20 人救出,迷霧森林迷失路
這個驟然跑出來的枭陽仰天長笑着,聲音極其古怪,臉上還露着驚恐的表情。
除了垂到腰間的兩個大木瓜外,枭陽的胯前還有些許白色的東西,渾身毛茸茸的,手上緊緊拽着一件黑色的夾克衣。而在它的身後,那頭被萬三爺叫作“鬼靈”的猛鬼正大踏步追趕過來。當枭陽距離我們隻有四米左右的時候,趙中華驟然甩出長長的藤鞭,将那個疾奔中枭陽的大腳丫子給纏住,使勁兒一拉。
這缺德招式,讓枭陽的身體驟然失去平衡,吧唧一下,摔在了腐爛的落葉層中。
而那鬼靈已然沖到了枭陽的身後,伸出左手,運掌如刀,斜斜地朝着那枭陽的腦門上劈去。
若劈中,隻怕這枭陽便魂歸幽府了。
萬三爺突然低喝一聲:“鬼靈,住手!”鬼靈的去勢未止,眼看就要将這毛茸茸的天靈蓋給切出腦漿子來的時候,萬三爺手中的黃金鈴铛一搖,鬼靈終于僵住了。他開始神情嚴肅地念了一段法咒,那鬼靈身形一淡,隐入了那碧綠竹筒之中。
我心中有些疑惑,難道萬三爺有些壓制不住自家的鬼嗎?
那鬼可沒有我家朵朵聽話,小家夥雖然總是迷糊,但是關鍵時刻,我說一,她不會說二。
肥蟲子也是。
這是我最得意的地方,小東西們雖然平日裏調皮搗蛋,但是一到緊要時刻,從來沒有給我掉鏈子。
在制止住鬼靈的殺戮之後,萬三爺對跌倒在地的枭陽卻也并沒有姑息之意。他從懷中掏出一個小罐子,兜頭就是一灑,許多栗黃色的粉末,洋洋灑灑,全數撲在了枭陽的臉上,将它給整個都染了色彩。趴在地上的枭陽忍不住連着打了好幾個噴嚏,接着它猛然爬起來,張嘴就是一陣咆哮,熏臭的口味,連兩米之外的我都能夠聞到,隻想嘔吐。
咆哮之後的枭陽用一觸即燃的仇恨眼神,盯着讓它跌倒的罪魁禍首趙中華,然後邁出了左腳。
接着,它轟然栽倒在地,抽搐了一番之後,翻白眼,蹬腿,昏迷了過去。
萬三爺灑落的栗黃色粉末竟然在頃刻間,就有了效果。
遠處看守山羊肉的那隻小猴子見到我們,叫了兩聲,頭也不回地往着林中竄去,萬朝東追了幾步,被叫了回來。我們蹲下身,瞧着地上這頭枭陽,隻見它渾身都是濕汗,有一股子腥臊的臭味,但是這臉,倒是有六七分像人類……我們之前見過枭陽,并不在意,萬朝東也知道,然而趙中華、萬勇和萬朝新都沒見過,覺得稀奇。
不過現在并不是探秘的時候,我們望向了凹口山窩裏,那個洞子裏,會不會有我們此行的目标呢?
有了鬼靈先前的探路,萬三爺沒有再提防埋伏,吩咐萬朝新和萬朝東兩兄弟在此看守枭陽後,領頭第一個走進了不遠處的山洞裏。我在最後一個,跟着人群走進去,發現這裏并不是很大,是山體的一個凹陷部分,呈倒三角形。山洞大概有二十多個平方,正中間有些野獸的皮毛,還有好多幹草和植物的根莖,亂七八糟一大堆,随意擺放,一股子騷臭味,最裏面黑乎乎的,什麽也看不到。
我們小心翼翼地搜尋了一番,沒有找到目标,萬三爺提着手電,徑直朝着那黑乎乎的角落走去。
當電筒照亮裏面的黑暗時,我看到了一具白花花的人體,在角落蹲着,瑟瑟發抖。
萬三爺走了過去,輕輕地叫了一聲:“朝安?”那人渾身一顫,擡起頭來,緊張的情緒變成了激動,突然跳起來,顧不得身無一物,緊緊摟住了年老體衰的萬三爺,大聲哭叫:“三爺爺,真的是你啊……天啊,你終于來了,我就知道你們不會抛棄我的,哇哇……”
這人喜極而泣,悲傷中含有激動,激動中又有着好幾分惆怅和委屈。
總之,這情緒複雜之極,容不得我表述。
不過,我看到一個老頭子和這麽一個光溜溜的大小夥子摟抱在一塊兒,怎麽都覺得與這環境十分違和。
好吧,是我這個人太古闆,接受不了新鮮事物。不過找到萬朝安,讓我們充滿陰霾的心中,不由得多了幾分色彩,心情也舒暢了許多。我們在洞裏找到了萬朝安的褲子、鞋子,再加上洞外那枭陽手中破爛的黑色夾克,終于把萬朝安從一個裸男,變成了一個新銳的潮流乞丐。
萬三爺頗有耐心地安慰吓得六神無主、魂飛魄散的萬朝安,隻怕這小子精神失常。
萬朝安在經曆了最開始的驚喜和瘋狂之後,終于變得稍微正常了一點兒,問他話,也答,雖然有氣無力,但是思路還是蠻清晰的。萬勇忍不住地抱怨他胡亂走竄,讓大夥兒擔心死了,他娘都哭暈好幾次。他在哭泣之餘,保證以後再也不會這樣犯渾了。
當問及這兩天的經過時,萬朝安說得并不多,寥寥幾句,便不再多言。
關于在這洞中的生活,他更是諱莫如深,怎麽問都不肯講。人都是有秘密的,我們便沒有再提及。
想來定是一件讓男兒心酸的故事,其中緣由,我們不知,便讓它消失于風塵中吧。
萬勇掏出些幹糧和一壺水,萬朝安狼吞虎咽,吃得那叫一個暢快。火速解決後,他拉着萬三爺的衣袖,說:“三爺爺,我們趕緊離開吧?”萬三爺點了點頭,臉上卻有些擔憂,說這黑竹溝好進不好出啊,隻怕我們出去,要費一番功夫了。趙中華問他師父,此話怎講?
萬三爺環顧四周,瞧着我們這些人,說他剛才在與此地的土地神靈溝通的時候,除了得知朝安的居所之外,還意外得到了一個消息:這地方有個上古留下來的天然大陣,是在兩千多年前的一場戰争中布置并且毀壞的。這麽些年過去,部分餘陣卻留了下來,并且一直在發揮作用——當然這也是有時效性的,偶爾發動。
昨天夜裏,有人走入了陣眼,将這大陣給發動了,使得整個空間方位,都發生了變化。我們想要走出這片黑竹溝,隻怕是很難了。
我聽萬三爺這麽講,心中疑惑,說怎麽這麽巧?我們一進來就有人進入了陣眼,莫不是那猴孩兒?
萬三爺搖搖頭,說應該是一個人類。雜毛小道提出疑問,說那猴孩兒,也是一個人類啊!
“他不是純種的人類,馬和驢雜交出來的,那叫騾子……”
碰運氣吧——這是我們最後得出來的結論。
本來我以爲萬三爺耗盡了精力問神,而且一路行來,絲毫不做停留,定是知曉那歸去的路,然而他卻表示不知道,于是我們按着印象,準備原路折回去。萬朝安身體虛弱,由萬家小字輩的兩兄弟給攙着,而我們則在前方探路,保持距離,不至于跟丢了。
至于那頭母枭陽,萬三爺說要過幾個時辰才會醒,既然人已救出,就讓它自生自滅吧。
畢竟,那也是一條生命,一個人如果對生命都不敬畏,定然死得很快。
回去的路上,霧越發地濃了,近前的景物也變得恍惚起來。三爺怕我們走散,用自己的系鈴紅繩和趙中華的藤鞭做紐帶,将我們一行八人給牽連在一起。
奇怪的事情終于發生了,在我們走回那原居山洞的過程中,我發現我們居然走岔路了。
我們竟然出現在了昨天午後避雨的溪水山澗處,隻是那凹口處懷孕枭陽的屍體已然不見,唯有地上殘留的血迹,證明那一切皆非幻覺。我突然想起了我在香港和合石墳場的側山上,經過那墓中老鬼的布置時,遇到的那折疊詭異的山路。
所謂折紙效應,就是把無數同區間的場景,通過折紙一般的手段,将其胡亂拼湊到一起來,最終形成“鬼打牆”的效果。
這樣的陣法,便是那迷惑陣,也隻有在這樣的地方,才會如此古怪。
難怪此處經常會有人迷路,最後緻死。
我們再次停歇,雜毛小道也開始使用“大六壬”的特殊技法,來對這裏的路途進行推算,然而卻并沒有很好的收獲。我們繼續在這一片薄霧中穿行,突然,萬三爺攔住我們,說不行,好像有情況。我們紛紛走上前來,問怎麽了?他說你們聞一聞,有沒有聞到一股香甜陳腐的氣息?
我聞了一下,發現了腐屍的氣味。
萬三爺掏出昨夜使弄的那杆招魂幡,朝着前面的霧氣鼓動了一番,口中念念有詞。随着這搖晃,前面的景物變得清晰了一些,我看到不遠處的林子裏,趴着一個人的身影,瞧着有些眼熟。轉念間我就想起來了,是楊津,那個腿上有傷的盜墓賊。
而這個地方,我也有印象,是萬三爺昨個兒給我們指出的瘴氣林子。
明了了這些,大家紛紛後退不前。
我因爲有金蠶蠱在身,并不怯這有毒的瘴氣,便自告奮勇地上前去,查看那楊津到底怎麽樣了。走了二十幾米,我踩着松軟的腐質層,來到林中,隻見楊津是趴在地上的,臉嵌入了腐爛的葉子裏。我走過去,蹲在地上将他翻轉過來,發現其口中流出的鮮血,已經凝固,而臉色青腫,鼻間已無氣息。
我不放心,摸了一下脈,死了。
歎了一口氣,我心中莫名有些沉重,仿佛他的死與我有關一樣。回過頭,我朝着白霧那頭喊,說楊津死了,估計是中毒了。然而,對面并沒有聲音傳來,我皺着眉頭,往回走去,然而足足走了二十幾米,卻連一個鬼影子都沒有瞧到。
我心中一驚,啊!我不會也……迷路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