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尖刀挑動着被大雨澆滅的火堆,旁邊有一個小鍋,還有其他的一些餐具,淩亂散放着,看得出萬勇他們走得非常急,都來不及收拾。帳篷裏也有好多東西沒有帶走,隻是,不知道他們是不是和趙中華等人一同走的。
我們都愁眉不展,心中有些沉悶:難不成萬朝安沒找到,這會兒又丢了三人,我們還要繼續找尋不成?
萬三爺擡頭瞧了一眼陰沉沉的天,走到了帳篷的背面,将腰間别着的那碧綠色竹筒解開來,口中念念有詞。過了一會兒,陰風一陣,冒出一個濃黑如墨的身影來。這個影子是一個壯漢的側面,跟加藤原二的剪紙人一般模樣。我心中一跳,萬三爺他捉了一輩子鬼,沒承想,自己也養了一個鬼。
我不知道萬三爺這個是什麽品種的鬼,隻看它仿佛一團墨色的截面,跟地翻天那五鬼搬運術的形象,跟我這小鬼朵朵的模樣,截然不同。它一出現,鼻子似乎聳動了一下,然後俯身到了萬三爺的體内,老爺子渾身一震,然後指着桃林的方向,口中低喝一聲“走”,并不管我們,擡腿行去。
我們雖然不明就裏,但是也跟在他後邊走着。
疾行奔走,我們穿過了桃花林,走過了那個小山包,又路過了幾株高高的橡木樹,轉過了一大片低矮的荊棘林,最後來到一個藤蔓攀附的山壁前。遠遠地瞧着那口子處有一個黑影閃過,萬朝東興奮地高喊:“哥,哥,我是朝東啊!”那個黑影子聽到,跑了過來,我們一看,正是披着雨衣的萬朝新。
見到我們,萬朝新十分高興,連忙拉着我們來到上面洞子裏,在那裏面,李湯成他們幾個,都在。
萬三爺松了一口氣,雙手拍掌,結了一個手印,身上萦繞的那黑氣就鑽進了碧綠色竹筒裏去。他小心把油傘紙給封住,然後問迎上來的趙中華怎麽回事兒?
老爺子顯然是有些生氣,語氣不善。
趙中華擦了擦頭上的汗,解釋說他們本來在溪邊找尋屍體,但是突然看到下遊有一個瘦小個兒在追逐溪中的一具野人屍體,被瞧了一眼,渾身冰涼,于是想趕緊回來,通知他們。結果到營地的時候,聞到空氣中有一股子腥味,趕緊叫着這些人往坡上跑,結果攙人的攙人,背屍的背屍,走到一半就遇到狼來襲擊,他們五支槍,一齊發射,那些狼就給吓走了。落腳山洞裏後,趙中華回了營地一趟,沒見到我們,又折返回來,正商量着去找尋我們呢……
萬三爺把死去枭陽手中的那紅布條拿出來,并把我們遇到的事情作了說明。
萬朝新拿着這布條,很肯定地說是朝安那家夥的,在他們家院子裏見過,當時他還笑朝安不是本命年,穿啥子紅内褲,丢死人了。我們都沉默了:朝安要是落在了那枭陽和猴孩兒手裏,隻怕性命難保啊。
我們在洞中待了很久,萬朝東的心裏有些忐忑,慫恿着幾個人回去,既然找不到了,那也别把大家的性命給搭在這裏——黑竹溝,實在是太危險了。他的提議,說實話好幾個人都心動了,包括我——雖然治手的幾位主料,龍蕨草并沒有找到,但是我在青山界也一樣可以找,這黑竹溝實在邪門,不如早些回去。
然而萬三爺沒有開口,萬勇也沒有附和,萬朝東一個人自唱自和,覺得沒意思,于是閉嘴。
李湯成他們幾個的意思,還是想找一找狐狸的屍體,他們甚至想把那洞口解開,進去瞧上一瞧:這很明顯是好了傷疤忘記疼的表現。外面的雨時大時小,我們便沒有再出去,雜毛小道是個灑脫之人,伸了一下懶腰,說困了,找了個幹燥的地方就窩着睡了起來。大家便決定暫時在這不到十平方米的凹口山洞裏休息過夜,傍晚的時候我們幾個跑到營地裏去将東西搬了過來,又弄了些吃的,在山洞裏暫休。
依然是輪流守夜,我被排在下半夜,于是早早就睡了。不知道過了多久,迷迷糊糊地被人推醒,我睜開眼睛,往洞口望去,隻見下面人影憧憧,竟然有幾百上千個。
Chapter 15 鬼影密,陰兵借道遭唆使
我趴在洞口往外瞧,隻見斜坡之下,不遠處的一條獸徑之中,影影綽綽,出現了好多黑色人影。天空中正好露出半弦月牙,透過微微的月光,能夠看清近前好幾個身影的模樣。
這一瞧,讓我渾身的雞皮疙瘩火箭一般地竄了上來,布滿全身。
天啊!這是什麽鬼東西?
通過朵朵的鬼眼,我看到了一大群身穿着古代盔甲的士兵,手持長戈,在緩慢地行走着。
他們的衣着并不齊整,除了爲首者身披鐵甲,其餘的都是破爛的皮甲,衣服是髒亂的黑紅色,仿佛十分疲憊;爲首者騎乘着矮腳馬,那馬兒累得直喘,有人扛着旗子,在風中獵獵飛揚,旗子完整,是黑色的,上面印着一個大大的繁體字——“漢”。
沒有一點兒聲音,沒有交談,沒有腳步聲,沒有兵器的碰撞聲,連戰馬打噴嚏,都沒有一點兒聲響,一切詭異得如同一部無聲電影。然而在我們眼前卻是如此真實地存在,我甚至能夠看到士兵的手臂上,那流着血的傷口,以及他們麻木的臉。
這臉上沒有一絲屬于人類的表情,仿佛一張麻将牌一樣,目不斜視,凝視着前方士兵的後腦勺。
那眼珠子,白得吓人,如同牛奶一般,沒有一點兒生命的迹象。
漆黑的夜裏,行走的士兵,大軍在靜寂無聲的環境中緩緩移動。如此真實,讓人不由得心生恐懼,甚至忘卻了思考——在這地處深山的黑竹溝中,是哪裏來的這千百号人?源源不斷地向西行進而去。我的肩膀一重,是雜毛小道。他也醒了過來,蹲在我的旁邊,靜靜地看着。
我想說話,卻被眼前這幅詭異的場面給吓住了,大氣不敢喘,喉嚨幹澀,好久才問這是什麽?
“陰兵借道!”
回答我的是萬三爺老爺子,這時候大部分人都已經醒了過來,他蹲在我的左手邊,瞧着下面路過的那些黑影子,低聲給大家解釋道:“怎麽講?所謂鬼呢,其實也就是逝去的靈魂。它們死後,或有怨念,或有留念,或者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死去,魂不歸地府,于是就停留人間;這陰兵也是,軍隊是最能夠積聚集體意志的地方,它往往能夠凝聚成一股改變環境的能量和氣場,倘若死得冤屈,而環境又适合,那麽就會出現‘陰兵借道’的現象,往複地行軍。不過不要緊,它們的目的地在前方,如果不發生意外,并不會關注到我們的……”
我發現,萬三爺這個人說話,很符合一個職業捉鬼人的口吻,簡潔明了,而不像一般的神棍道士,胡扯一些旁人不懂的道家典籍、玄學奧妙,讓人聽得頭暈,不知其所以然。
大道至簡。
陰兵借道的事情,我也曾聽雜毛小道提及,在故宮、太湖以及好多地方,他甚至親眼見過——雖然沒有這種規模。此類原理也聽他說過不少,其實也就是不同維度(共同居住的空間,但時間卻不一緻)的靈魂,尋常是沒有交集的,即使看到,也不會作用于我們本身,頂多隻是會讓人受到驚吓,失魂罷了。所謂失魂,喊回來便是。
我的心情恢複了平靜,也聽到身後有人長呼了一口氣,似乎解脫了。
在确定沒有危險之後,放松下來的我開始以看熱鬧的心态,瞧那支行進的隊伍。讀萬卷書、行萬裏路,沒有親眼見過這種規模的軍隊夜行,是很難通過影視劇特效或者自己的臆想,在腦海中描繪出那一幅場景的。我不知道有多少陰兵打我面前經過,仿佛沒有完結。
那凝重的氣勢,盯久了,讓我喘不過氣,心髒都快要迸裂出來。
我們靜靜地看着路上的陰兵行走着,感覺穿越了千年的曆史,重回古代,回到某一個血肉飛濺的冷兵器戰場上。而當我們都以爲這奇異的景象很快就要結束的時候,突然在遠處的密林邊緣,傳來了一聲凄厲的鬼叫。
是的,是鬼叫,那種能夠深入靈魂的凄慘和毛骨悚然。
我之前說過,鬼因爲是靈體,沒有聲帶,所以發不出聲響。但是有道行的鬼魂,卻能夠通過操控空氣粒子的震動,模拟出自己的聲音來。比如朵朵,召回地魂之後便能夠說話;而有些厲鬼,逆天道行,陰風洗滌,心性大變,嚎叫出來的聲音,跟人所能聽聞的頻率區間,截然不同。驟然聽之,瘆得慌,讓人不寒而栗,恐懼得很。
這一聲嚎叫,讓正在行進中的陰兵突然停止下來,所有陰兵都扭過頭,瞧向了桃花林。
這靜止大概持續了三秒鍾,我看到有一大團黑霧,從桃花林中席卷而來,然後在視線的盡頭,一個隐約的人影出現。那人影口中發出陣陣鬼叫。令人奇怪的是,我目力所及的陰兵,居然沒有看他,而是扭動着僵直的脖子,齊刷刷地朝着我們這邊看來。
盡管知道這些都是靈體,都是不存在的東西,然而這鬼影憧憧的陰兵一起瞧過來的時候,我也不由得吓了一跳。
在那一刻,我有些恨自己爲何能夠看得如此清楚。
更加出乎我們意料的是,在我身後的萬朝東被吓得突然背脊挺直,大叫了一聲:“啊……”這聲音在寂靜的夜裏,格外響亮,讓我們措手不及。而讓人毛骨悚然的事情也發生了,那些離我們近一些的陰兵突然啓動了,朝着我們這邊沖過來,一時間兇光乍現,黑霧大盛。
那些黑影子如同真實存在的人,表情兇悍,殺氣凜然。萬三爺陡然站起來,手中突然多了一道短小的招魂幡,口中高念着祛鬼的咒法,讓人熱血沸騰。我們也來不及責怪萬朝東的冒失,紛紛燒符的燒符,結線的結線,一時間各種忙碌,而萬勇等普通人則連連往後退卻,不敢上前。
最先沖到近前的是一個騎馬的将軍,它手持長戈,朝着我們迎面刺來。
一道黑影擋住它的去路,出手的是萬三爺腰間的那道鬼影,那鬼影憑着一雙手掌,硬生生接住了這呼嘯而來的長戈。噌——這一下竟然有破空聲響起來。看着如潮水般湧上來的陰兵,我因爲沒有經驗,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于是快速默念一遍九字真言,将緊張的心情平複,然後大喝一聲“統”,配合着手印,感覺渾身與空間中的能量相契合,一種勇猛果敢、絕境求生的感覺油然而起。
我的雙掌左手陰寒,右手熾熱,兩種屬性不同的能量交流,狂躁的力量貫通全身。
也就在這個時候,那黑潮已然淹沒到了堵在洞口的我們面前。一個表情僵硬麻木的士兵持戈前刺,直抵我的胸口,我捉住戈身,感覺并非實質,而是靈體的那種觸感。當下也不猶豫,欺身上前,左手揮出一掌,徑直打在了它的頭顱之上。
砰——
空氣中一陣反震,我面前的這陰兵如同散落的櫻花碎末,飄零落地,不再出現。
這一掌讓我信心倍增,接連又與四五個陰兵交戰,皆沒有扛過我兩掌的。我興奮異常,雙手或冷或燙,兩極分化明顯,十分厲害。我打得兇猛,勢如破竹,身邊這三位卻也不差,萬三爺出手老辣,招魂幡無鬼敢碰,趙中華一根藤鞭,上墜金鈴,頗具女王風範,每抽中一陰兵,皆如沙雕潰散。
然而這一切,皆不能與雜毛小道的戰績相比。
舞弄着雷擊桃木棍的雜毛小道,如電視上大鬧天宮的孫悟空一般,虎虎生威。那被狂雷轟擊不知幾次的桃樹,外邊焦黑成炭,被我們剖開樹芯,取得這一根棍子,略顯沉重,雖然并未雕琢附上符箓咒訣,卻天生自帶桃木的驅邪與雷電的爆裂,每每擊中一名陰兵,便幾乎沒有半分停頓,直接潰散當場,不複存在。
那棍子時不時在潮濕的空氣中爆裂出一絲電火花,十分妖豔,讓我忍不住狂喝:“壯哉,猴哥……”
然而攀附上來的陰兵并非十幾二十個,一大群如同螞蟻一般,我堅持不過十分鍾,便感覺雙手有失控的迹象,寒冷和灼熱讓我的氣息都變得混亂,稍不留意,被一刀劃過左肩。
本來爲靈體的刀鋒,在那一瞬間冰寒刺骨,猶如實質,我的肩頭先是一冷,接着又熱,感覺破開了一道小口子,有鮮血流了出來。
直到此刻,我才終于确定,這陰兵,可殺人啊!
我捂着肩頭往後疾退,看着撲壓上來的陰兵黑潮彌漫視野,心中有些絕望,也不明白爲什麽萬三爺口中無害的陰兵,會變得如此瘋狂并襲擊我們?突然,我看向了遠處那個鬼叫的黑影,定是他弄的鬼。雜毛小道一揮棍子,靠着我的背喊:“小毒物,你丫沒事吧?”
我說沒,他說:“擒賊先擒王,不想累死,我們隻有把那家夥給解決掉。我去,你來不來?”
聽到雜毛小道說這話,我豪氣頓生,大喝道:“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幹他娘的……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