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湯成等了半天,沒聽到動靜,扭頭一看,不由得悲從心來,傷心地大喊一聲“老大……”,跪地不起,落下了滾滾的男兒淚來。旁邊的楊津和小俊也傷心得不成樣子,跪在地上,号啕大哭着。
聽他們的口音,應該都是小美家鄉那一帶的人。同鄉同黨,做的又是這腦袋别在褲腰帶上的活計,感情自然深厚,死了人,都有些傷心欲絕。我們矗立在一旁,都不知道如何安慰才好,隻是默默地看着地上這具陌生的血屍,沒有說話。
然而悲痛過後,便是怨恨,那個叫做楊津的長發男子突然拔出了腰間的手槍,竟然對準了最靠近他的雜毛小道的腦門,頂了上去。
這一舉動讓我們大吃一驚,萬勇和萬朝新都已經将地上扔着的三筒獵槍給拾了起來,見此變故,立刻将槍口平端,指向了楊津,讓他不要亂來。李湯成和小俊到底是刀尖上玩命的漢子,雖然不明白狀況,但是立刻将手槍拔出來,對準了萬勇和萬朝新,以及若有若無地掃量了我們這些驚詫莫名的人。
我們皆被這突然的變故弄得緊張兮兮,劍拔弩張,雖然沒有槍,但是我們其他人手上的開山刀、獵刀都已經緊握在手上。
我這把開山刀十分沉重,刀背厚實,而刀刃處則由小屁股她外婆磨了大半個晚上,雪亮透寒。
我有自信,倘若一出現動靜,就能夠把最近一個盜墓賊的手,齊腕剁下來。
隻是我再快,也快不過槍,要是這小子想不開,把扳機一扣,雜毛小道可就成了孤魂野鬼了。到時候,我是把他小子煉成鬼魂呢,還是将其亡靈超度入幽府?
我們急,李湯成也急,一邊槍指着我們這邊,一邊急速地問楊津發什麽瘋?楊津眼睛通紅,直勾勾地看着仿佛置身事外的雜毛小道,說:“都是這幫人害的老大,要不是他們過來,你們兩個也就能夠在這裏照應,豆子爺、三步釘和狐狸也就不會死了……我要殺了他們,給豆子爺陪葬。”
我的臉色鐵青烏黑,這、這……這他媽的真是神邏輯。
萬三爺見此狀況,并不驚慌,而是淡淡地指着地上這具血屍,說:“小兄弟,你看看清楚,你們老大是死于王水潑身,一定是他們在下面誤觸到了什麽機關,導緻骨肉銷蝕,跟我們并無半點聯系。”李湯成也用手肘碰他,說:“楊津,你他媽的冷靜點,豆子爺是你堂叔,但他也是我大表弟,他死了我們都傷心,但是你别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知道嗎?”
兩人勸了幾句,頭腦發昏的楊津将手槍垂了下來,然而就在此刻,萬三爺突然大吼一聲不好,隻見在地上那已然死去的豆子爺,猛地抓住了楊津的大腿,一口咬去。
Chapter 10 封洞口,三爺确認系雪膽
萬三爺一生的大部分時間裏,都在跟鬼物打交道,對于陰靈之氣,最是敏感不過,然而他也隻是在豆子爺爆發的片刻,才發覺知曉。這一聲提醒并沒有起到效果,楊津那穿着帆布登山褲的大腿被一口咬開,一大塊肉被撕扯脫落,被生生咬下來,迸射出許多鮮血,楊津栽倒在地,全身抽搐,手上的槍“砰砰”響,子彈朝着前方的草地上打去。
在撕扯掉一大塊肉之後,那豆子爺并沒有繼續作惡,而是反身朝着山包的後面跑去。
我看他褴褛衣衫間露出的身體,有好幾處地方皮開肉綻,露出了黑紅色的血肉和白色的骨頭來。關鍵的地方在于,在那一瞬間,從我的“炁之場域”中感應出來的,是濃黑如墨的森森鬼氣。
是被附體了?
我的眉頭剛皺起,旁邊的萬三爺手中飛出了一根紅色布索,将四米之外的豆子爺脖頸死死纏住。
這紅色布索十分有特點,是用廟裏面求香的那種功德紅布做的,四五股布條纏成一根兩指寬的繩索,上面吊着九個純金鈴铛,這一繃緊,立刻“叮鈴當啷”地響。這響聲似乎有魔力一般,能夠催人睡眠,擾亂人的心志,讓人隻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上一覺。
趙中華曾在浩灣廣場給我們展現了他的驅鬼繩術,看到萬三爺這裏,方知道其中的老辣厲害。
隻見從他袖口冒出的紅色布索,如同一條有生命的靈蛇,将那豆子爺各種纏繞,三擺兩蕩,便将這個嘴裏面還在咀嚼着人肉的豆子爺給制住,不讓其奔走。在楊津殺豬一般的哭嚎聲中,我、雜毛小道和趙中華都果斷搶上前方。最先出手的是掌櫃的,他雙手一拉,一根用桐油煉制的紅線立刻出現,紅線鎖陰,他怕這裏面的東西逃散,難以找尋,立刻用紅線将豆子爺身上的幾個要害部位,給封了起來。
我的真言一掌,印在幹燥的後心;雜毛小道的袖裏腳,蹬在了豆子爺的左胯。
一瞬間,我們各自出手,将那屍變的豆子爺給打倒在地。
萬三爺繩索一卷,将那個家夥拖到自己面前,雙手結出一個簡約印記,然後緩身頓地,重重地印在了這個豆子爺的腦門上方。因爲豆子爺頭上、身上有強腐蝕性的液體,萬三爺并沒有與他接觸,但是一股沉悶的爆響猛然出現,接着那股縮成一團的黑氣被一印逼出。
這黑氣被逼出來之後,本想逃散,然而趙中華結的那紅繩鎖靈并不是吃素的,于是便走脫不得,瘋狂顫動着。萬三爺眼疾手快,從腰間掏出一個碧綠色的竹筒,将上面蒙着的油傘布給解開一個口子,那團黑氣便如同乳燕投林,鑽進了這竹筒之中。老爺子快速念了一段經文,然後把油傘布給重新封上。
趙中華念着與萬三爺同樣的經文,然後用一種複雜的方法,彈草地上的這具血屍。
剛才還兇猛得如同惡煞一般的血屍,在片刻間,伏地不起,竟然被我們給聯手擺平了——說“聯手”這話還真的不好意思,其實就是趙中華師徒倆的功勞,主要是萬老爺子實在太厲害了,辦這事情駕輕就熟,如同流水線一般,搞得我和雜毛小道淪落爲打醬油的了。
一切完畢,我們這才關心起被咬了一大口的楊津來。這個家夥的大腿被咬破了血管,咕嘟咕嘟地冒血。我們剛才在制服豆子爺的時候,萬勇他們立刻給他的傷口作了緊急處理,然而血流得止不住,不一會兒就将那外面包裹的層層白布,給潤濕成了暗紅色,并且還有繼續蔓延的趨勢。
救人要緊,盡管幾分鍾前他還拿手槍指着我們。
我一拍胸口,金蠶蠱出現,它與我心意相通,沒有半分耽擱,直接就飛進了那浸血的紗布裏面去。
乍一看到這金燦燦的肥蟲子隐入其中,好多人吓了一跳,眼皮不住地抖動着。
不過肥蟲子的止血效果是極好的,沒一會兒,這個家夥的鮮血終于是止住了,面若金箔,嘴唇都蒼白了,本來健康陽光的肌膚也變得越來越黯淡,如同水注多了的豬肉,沒有血色。李湯成見楊津的眼睛終于有了一點兒神采,連忙問他,說:“你感覺好一點兒沒有?”
楊津張了張嘴,渾身發抖,說好冷啊!
萬三爺将那碧綠色的竹筒給收起來,說無妨,他這是失血過多的正常表現,去生一堆火,然後給他弄一點開水,沖糖水喝,應該就沒事了。他看向我,我點了點頭,将金蠶蠱給收回來。李湯成指着老爺子腰間的竹筒,說:“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好像看到一股黑氣,給收了進去。”
萬三爺含笑着說:“你想到了什麽東西,它就是什麽東西。”
旁邊的小俊趕忙從随身衣兜裏掏出了一個黑色的角質狀硬塊兒,塞進了地上躺着不動彈的豆子爺嘴中。我瞧一眼,笑了,這東西不就是盜墓賊用來防僵屍用的黑驢蹄子嗎?雜毛小道也笑了,跟他解釋,說:“你們這老大并沒有變成僵屍粽子,而是被一絲惡念給附了身,然後才會暴起傷人的。”
李湯成有些疑惑,他指着自己脖子處用紅線吊着的一塊玉符,說不可能啊?我們這玉符可是從龍虎山青虛道長那裏求來的,可驅避一切陰邪鬼怪啊!我聽到“一切”二字,就忍不住笑了,眯着眼睛看那玉符,卻發現果然有一些意思,上面似乎篆刻了一個類似于“淨心神咒”之類的法陣,可以驅避外邪入體。
他們常年在幽暗的墳墓中出入,天天跟死人打交道,正所謂“常在河邊走,哪能不濕鞋”,所以格外注重驅邪之物,這玉符想必也是高價求得的——通常來說,制符者若知道買符的是這幫盜墓賊,因爲害怕沾了因果,自然是不肯的,所以這裏面還要扣除轉手倒賣的錢。
不過既然這玉符是真的,那豆子爺怎麽還中了邪呢?
我低下身子來瞧那具血屍,發現他的脖子上面,并沒有紅線穿着的玉符,想來是在剛才盜洞裏的時候,就已經掉了,才導緻邪魔入體。
見到楊津渾身發抖,李湯成張羅着要背着他回營地去生火,萬三爺指着那個黑氣萦繞、白霧蒸騰的盜洞,問他這個洞子可還要留着?李湯成凝視了那洞口幾秒鍾,跺腳長歎,說:“想我豫北堂十七羅漢出山,意氣風發,至如今已經折了七人,現在連老大都葬身于這洞中,命都沒有了,還談什麽發财?今日我們便洗手上岸,不再過這刀口舔血的日子,好生過活得了——填了吧!”
他神情蕭索,在萬朝東的幫助下,把地上虛脫的楊津給擡到他們的營地。
小俊也耷拉着頭,眼中噙着淚水,深深地看了一眼那個黑黝黝的盜洞——那裏面還有他的兩個兄弟——然後把身上的衣服脫下來,包裹着豆子爺的雙手,拖向下面的營地處。在那一刻,我忘記了他們在剛才展現出來的窮兇極惡,莫名地有一種英雄末路的傷感來。
這盜洞不知道通往什麽地方,或許是古墓,或許是死亡之地,不過瞧着黑霧缭繞的陰森氣息,即使下面有黃金百兩,也激不起我們探索的欲望。萬三爺從懷裏又掏出一個晶亮透明的小鈴铛,在這洞口處晃了一晃,那水晶鈴铛無風自響,清脆不絕。他老人家的眉頭蹙起,說這裏面的陰氣濃重,想來是他們這些人将地下沉眠的鬼靈給驚醒了,我們還是将這出口給封印住吧,免得又費一番周折。
我之前曾談過鬼物的種類,共計三十七種,形形色色,各種各樣,它們經常會與我們錯肩而過,有時候會交集,但是大部分時間裏,如果不是惡靈怨咒,一般都是在不同維度的空間裏,相安無事。這地下的陰氣,一般都是盤旋附着于地脈之間,并無害人之意,隻是若受侵犯,自然報複強烈。
萬勇、萬朝新跟着小俊離開,而我、雜毛小道、趙中華和萬三爺四人便用旁邊的泥土,将這盜洞給填滿,然後各自念起自家的法門經訣,将這怨氣給消磨去。
念經唱和,不比尋常念咒那般講究快速有效,而是需要将每一字咬清,上下阕皆要來回盤念,其效果便如同市場上所錄制的那些佛樂禅音一般。不過那磁帶所錄制的聲音,因爲經受了電子元件的幹擾,幾乎沒有什麽效用了,至多也隻是跟人的心境作共鳴,讓人心情舒緩甯靜而已。
這一番動作,足足唱了大半個小時,餘音袅袅,方才罷休。
平靜的兩個山丘之間清爽明朗,沒有一絲怨念。
我将剛剛采摘下來的白色果實遞給萬三爺瞧,他一眼就認出了确實是蒿荻雪膽,直誇我好運氣,他年輕的時候,記憶中好像要過谷中的不毛之地,才有那麽幾株,卻沒承想在路邊就碰見了。我哈哈笑,跟着他們往那營地走。沒走幾步,雜毛小道突然停住了腳,神情激動地朝着桃花林大步走去。
咦!瞧他這神經病的傻瓜模樣,我才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來。
Chapter 11 雷擊木,掌櫃的河中撈屍
“你幹嘛去?”
在這風聲鶴唳的情況下,我可不敢讓這小子發神經病。他也知道自己的行爲有些突兀,回過頭來,朝我揮手,臉上露出了鬼鬼祟祟的笑容,顯得十分猥瑣。他走得急,三步并作兩步,我回頭跟萬三爺招呼,說過去瞧上一瞧,一會兒過來,萬三爺點頭,說快去快回。
我走進桃花林中,現在已經是十二月寒冬,樹林中枝桠孤寂傾斜,沒有葉子和花兒,顯得十分蕭瑟。林間都是些落葉和腐爛的果子,踩在上面軟塌塌的,讓我有一種不安全感,生怕自己又跌落到那無數屍骨的坑中去。
在更遠的地方,我看見了有幾個活動的黑影,在樹頭跳躍,看那靈活的模樣,興許是山裏的猴子。
雜毛小道在一株樹幹粗壯的桃樹前站立着,等待我的到來。
這株桃樹與它的鄰居相比,顯得格外的粗壯,樹齡看起來也長,方圓六七米皆無植株。當然,這并不是它最大的特征,在我面前的,是一株通體漆黑,樹冠從上掉落、露出暗紅色斷茬來的桃樹,瞧這般狼狽的模樣,莫非是……遭雷劈了?
我想起了昨天晚上夜宿農家樂的時候,瞧見黑竹溝方向有數道閃電劃過,閃耀夜空的情形。
因爲小妖朵朵的關系,我多少也知道一些草木成精的秘辛:通常來說,雷電作爲天空中至剛至陽的能量形式,是不會随意降臨到大地之上的,除非是地上有東西在引導。是什麽東西呢?大樓矗立,自然有鐵制的避雷針,而這大樹遭雷劈又是爲何呢?因爲靈氣。草木餐風飲露,望着月亮潮汐,偶有靈覺者,便能夠産生些許意識,這些或許僅僅隻是生物電上的反應,但是當累積到一定程度,便能夠學會思考,并且依據這生物“趨利避害”的本性,開始自我修行。
這便是“精怪”,超脫植物本體的另一種生命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