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貿然從樹林裏闖出來的家夥身後不遠處,還緊跟着一個年輕人,也持着槍。
他們手上握着的,是黑道上享譽盛名的“大黑星”,也就是五四式手槍,它的彈匣容量是八發,有效射程五十米,特點是穿透力極強,威力巨大,可貫穿兩個人的身體。當年大圈幫挺進香港的時候,兇名赫赫。盡管不知道是正版的,還是中國四大作坊的山寨貨,都比我們這三連發,要厲害許多。
正當這個家夥狂喝着不要動的時候,我不由得笑了,而雜毛小道的臉上也露出了笑意。
當然,這個家夥的行爲并不可笑,他和後面那個小兄弟手中的槍,也确實能夠威脅到我們的安全,被重點關照的萬朝新和萬勇兩人更是怕他們激動,誤傷了自己,不由得将手中的三連發給丢在地上,舉起了雙手——我們之所以笑,是因爲萬萬沒有想到,在這個荒郊野嶺的地方,會碰到這麽一個熟人。
是的,領頭這個秃頂吊眉毛的中年人,我們确實認識……
咦,他叫什麽名字來着?
我記憶力差勁,隻知道年初我和雜毛小道坐火車去金陵的時候,曾在火車上遇到一個胡侃大山的家夥,當初自稱是博物館的副研究員,玄學道術曆史文物皆略懂一二,然而卻被雜毛小道一句話給鎮住,灰溜溜地離開。後來雜毛小道告訴我,說這個家夥油嘴滑舌的,插根大尾巴裝波伊,但是他身上那土腥子味,卻深深地出賣了他作爲土夫子的身份。
什麽是土夫子?這是文雅一點兒的說法,講白了就是個挖坑撬墳的盜墓賊。
雜毛小道家學淵源,對死者素來敬重,所以對這等人物厭惡不喜。不過當我們被他用槍給指着的時候,這點兒心理障礙卻不妨礙他攀這門子交情。于是走前兩步,拱手爲禮,高聲唱喏道:“李湯成李兄,多日不見,想念得緊,怎麽今日見面,卻是兵戈相見呢?如此可是大不妥啊!”
那秃頭李湯成正在緊張地指着圍着帳篷的那幾個人,聽到招呼,扭頭過來瞧,十分疑惑。
雜毛小道剃了個短寸頭,遠不複他之前在火車上那仙風道骨、道貌岸人的飄逸形象,使得李湯成半天也沒有認出來,雜毛小道不得不友情提示:“李兄是忘記了貧道,還是忘記了那半部《金篆玉函》?”
聽到這《金篆玉函》之名,李湯成眼睛一轉,立刻想了起來,臉上的神色不由得放松了一些,槍口朝下,說:“哦,原來是茅道長和陸左小兄弟,多日未見,你們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雜毛小道眉頭一挑,不答反問:“李兄你又爲何在此呢?”
李湯成哈哈地笑,說:“老兄我是過來這裏做科學考察的,怕有壞人,所以才如此這般。”雜毛小道很不客氣指着他和他同伴手中的黑色手槍,說:“李兄,你這可不是朋友之道,都是自己人,撤了吧?誤傷了可不好……你是應該知曉我這本事的。”李湯成臉色數變,居然被雜毛小道的話給唬住了,指揮着旁邊的那個年輕人,收起槍來,然後拱手告一聲得罪,說道長來此,所爲何事?
雜毛小道指着萬三爺等人,說:“這是我的長輩,他們也是這附近的村民,因爲家中小孩丢失了,于是一路追蹤至此。”李湯成釋然了,呵呵地笑着,然後跟發生沖突的各位賠禮道歉,話說得很圓,十分油滑。
萬勇心急侄子的安全,出聲問有沒有見到一個二十一二歲的年輕人,濃眉大眼,學生打扮,從這裏經過?
李湯成搖頭說沒有,他們這兩天都在這裏,但是沒有見到過任何人。
我瞧李湯成身上濕淋淋的,衣服上蹭了好多黑黃色的泥土,心想着莫非這些家夥在這裏盜墓,所以才會如此警戒?不過想來也是,黑竹溝這裏并不是什麽好地方,沒有什麽好出産的,也就是古戰場的傳說讓人心動些。李湯成他們紮營在此,自然是想摸些明器,好出去倒賣,不然正如萬朝東所說,這大雨天,神經病才會來這裏。
隻是他的回答似乎有些敷衍,趙中華一眼便瞧出來,沉聲問道:“請您再仔細地想一想……”
見我們都張望過來,李湯成回憶了一會兒,說:“真沒有,不過……昨天我們在這裏紮營的時候,從桃花林中傳來一聲野獸的嚎叫聲,值夜的小俊跟我們說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從那裏一晃而過,不知道是不是你們的朋友。在旁邊用警惕眼神盯着我們的一字眉年輕人點了點頭,說他當時沖這邊嚷叫撲來,我看着害怕,就開了一槍,結果就再沒出現,早上的時候,林子裏也沒有發現什麽蹤迹。”
萬勇心中焦急,連忙問小夥子,你看清楚那個黑影了嗎?他有多高?
小俊眼睛往上翻,回憶了一番,說怕不得有兩米高吧?要不然,就是一米八九的樣子。萬家人都松了一口氣,萬朝新說朝安那小子才一米七不到,哈哈,應該不是他的。萬勇還不放心,說那黑影子昨天出現在哪裏?小俊指了指遠處桃花林,說就在那邊,林子的邊緣,黑咕隆咚的,也看不清,早上就不見了。
萬三爺眉頭一皺,趙中華立刻跟着萬朝東一起跑過去瞧。
過了一會兒,兩人折返回來,趙中華手上拿着一撮青草,遞到我們面前,說下了一整夜的雨,什麽痕迹都沖刷幹淨了,隻是這草叢附近,有好幾個大大的腳印子,這草上面,還有毛發。萬三爺伸手,從這草中挑出一根棕黑色的曲卷毛發來,看了一會兒,也沒有說話,沉吟了一番後,喃喃說莫非這裏也通向大巴山樹坪?
萬勇也皺起了眉頭,說在溝口倒還見到了那兔崽子的扣子,怎麽就不見人影了呢?
李湯成見我們都在疑慮,舉手發誓,說:“我們來這裏三天了,真的沒有見到你們要找的人。”正在這個時候,萬朝東這個家夥說話一點兒沒過腦子,見到李湯成他們這副模樣,竟然直接問道:“你們在這裏,莫不是要盜這溝子裏面的墓吧?”
此言一出,整個場面的氣氛都變得僵直了。
這其實是心照不宣的事情,我們都沒有糾結這東西,畢竟我們又不是警察,而是進山找人的山民,李湯成盜墓便盜墓,既然他願意賣我和雜毛小道的面子,放下武器,我們就隻當沒看見便是。瞧他們黑星手槍都用上了,必然是一夥亡命之徒,然而萬朝東這個白癡,居然将這層窗戶紙給捅穿了,讓我們都不由得冷場,不知道該說什麽是好。
雙方都沒有說話,李湯成臉上的橫肉一跳一跳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而那個叫小俊的年輕人,手已經叉在了腰間,随時準備拔槍相見。
我估計無論是我們這邊,還是李湯成兩人,心中應該都有一萬頭草泥馬奔騰而過。
萬朝東見這陣勢,終于意識到自己的錯誤了,小心翼翼地解釋道:“都說這裏面有神農墓,可是這溝子我們村的人都摸過好幾遍了,哪裏會有啥子古墓哦,假的啦,哈哈,哈哈……”李湯成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說:“哪裏,我們就是聽說這裏有以前古夜郎和漢朝交戰的遺迹,所以過來考察的,這事情,你們縣裏面應該是知道的。”
萬朝東恍然大悟,說:“是嗎?那真的是失敬了,我阿東長這麽大,還沒有見過專家呢,原來您就是。”
雙方寒暄幾句,萬三爺提出來,說我們要繼續往前去找人,就不耽誤兩位了。
那個叫小俊的男子有些猶豫,不過他并不是做主的,李湯成拱手爲禮,說:“我們這裏還有事,就不送諸位了。”萬勇和萬朝新沒有敢去撿地上的那兩把三連發,拄着木棍兒跟着老爺子朝遠處走去,趙中華也離開,而我與雜毛小道則走上前來,由雜毛小道跟李湯成挑明,說:“李兄,你老兄雖然做的是土夫子的行當,但是兄弟們也都不是什麽好營生,隻想着找到家人,并沒有多管閑事的心思,多謝你給了個面子,青山不在綠水長流,我們有緣再會。”
李湯成依然彬彬有禮地拱手,說:“客氣了,道長既然通曉《金篆玉函》,那麽必然是天機莫測的高人,人在江湖飄蕩,靠的就是‘朋友’二字,日後老兄我有難處,說不得還要求二位幫忙。”
我們皆說這事好說,江湖朋友一句話,自然是要拔刀相助的。
說完,我們也轉身離開,準備去追逐遠處的幾人。
突然在這個時候,從李湯成他們兩個人出現的坡上又跑出了一個長發青年,朝着這邊大喊:“湯哥,豆子爺他們幾個出事了,你趕緊過來看看?”李湯成眉頭一跳,回頭過去喝罵道:“楊津你個狗日的,慌慌張張個啥子?火燒到屁股了?”
那個被喚作楊津的長發青年哭喪着臉說:“火倒沒燒到屁股,不過豆子爺估計要死了……”
李湯成聞言色變,也不管我們,撒腿就往林坡處跑去。
Chapter 9 神邏輯,救人不成反被咬
見兩人不再理會我們,而是匆匆忙忙地往那林坡上跑去,我忍不住大聲喊李湯成,說要不要幫忙?
沒有回答,兩人很快就翻過林坡,不見蹤影。這動靜使得走出十幾米遠的萬三爺、趙中華一行人皆停下了腳步,回頭望來。我和雜毛小道互視一眼,覺得在這溝子裏,要是發生了什麽變故,我們隻怕也脫不了幹系,連忙擡腳跟去。
翻過前面一道小坡,發現在桃花林的間隙,有兩個對稱生長的小山包,最高不過四米,上面也沒有樹木荊棘,盡是些如茵的綠草,乍一看,感覺這對小山包如同女人的乳房,高聳挺立。
而後一想到李湯成的身份,立刻感覺那就是兩個壘起的墳丘。
李湯成三個人蹲在兩個山包的夾縫處,不知道在幹什麽。當我和雜毛小道走過去的時候,那個長發男人猛然扭過頭來,厲聲喝道:“你們是誰?别過來!”我一瞧,這個家夥手中也握着一把五四式手槍——這個團夥果真是厲害,穿透力強勁的大黑星居然是他們的标準配備?
這個長發男人似乎叫楊津,此刻的他正處于精神極度焦躁的狀态,保不齊就滑槍走火了。我和雜毛小道連忙舉起雙手,高聲叫說别誤會,我們是過來幫忙的。楊津六神無主,回頭看了一下李湯成,後者似乎咕哝了一句,楊津這才把手槍收起來,目光繼續瞧向地下。
我和雜毛小道這才跑了過去,隻見在這坡腳下有一個僅能容一人爬行的窟窿洞子,旁邊有堆得老高的泥巴,旁邊還有排水的溝渠。
我曾聽雜毛小道跟我講過許多江湖典故,再看旁邊這些專業的挖掘工具,便知道這就是盜墓賊慣用的所謂盜洞。能夠勘測地形、挖掘盜洞的家夥,都是經年的老賊,有技術、有經驗、有膽量,我有些不明白爲何這幾人會如此惶恐,我探頭看進黑窟窿裏面去,黑黢黢的,啥也沒有看到,但是卻有一股刺鼻的酸味,直沖到鼻子裏來,再看這洞口,竟有縷縷的白色煙霧,飄散而出。
這氣味,怎麽跟我讀書時在實驗室制取氫氣的時候,聞到的那強酸一個味兒?
小俊趴在草地上,也顧不得這白色煙霧的侵蝕,朝裏面大聲地喊着:“豆子爺,三步釘,狐狸……拜托你們給回個話啊?”我有些奇怪,這盜洞不是就一個人可進嗎?怎麽這哥們一下子就喊了三個人了呢?然而那裏面依然還是沒有回應,小俊有些激動,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零碎,準備下洞,李湯成一把拉住了他,說:“朱俊,你個驢日的,你不要命了啊?”
小俊就是個不到二十的小年輕,竟然哇的一下子哭了起來,抽噎着說那豆子爺他們可該怎麽辦啊?不管了啊?
李湯成額頭上青筋直跳,并沒有回答他的話,眉頭鎖得緊緊的。
雜毛小道拿出乾坤袋裏的紅銅羅盤,平放在手心之上,口中默默念着“開經玄蘊咒”,聲音一開始低沉,而後越來越響亮。李湯成猶如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抓着雜毛小道的胳膊,說蕭道長,你幫忙救救我幾個兄弟吧?他們可不能就葬送在這個鳥地方啊……
雜毛小道觀察着紅銅羅盤上面的磁針變化,回頭瞧我,說:“小毒物,你什麽感覺?”
我擡頭看着天空中飄過來的一大團黑雲,感覺大地陰沉,似乎又有下雨的迹象,歎了一口氣,說這個口子,莫非真的通向古墓之中?我怎麽感覺到有陰氣逼人,讓人不自在,有不寒而栗的感覺?
說話間,我感覺那陰氣更甚了,身子不由得往後退兩步,瞧見雜毛小道紅銅羅盤那天池裏的黑色磁針,一陣亂顫,想來那負能量的陰靈之氣已經蔓延上來了。
對于危機的預感,每一個生命體都會或多或少地感應到,大家都不由得往後退去。
這個斜傾四十五度角向下延伸的盜洞傳來了聲音,一點一點地,接着還有哀歎呻吟的聲音,三個盜墓賊全部都将“大黑星”握在手裏,瞄準了洞口。這時,萬三爺等人也趕了過來,見狀都小心翼翼地防備着。那爬行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清晰,終于……有一隻血淋淋的手,探出了洞口來。
這陡然出現的手将圍觀的所有人都吓了一跳,紛紛朝後面退去。
那手繼續爬,探出一個人形的上半身來——這是一個男人,腦袋血肉模糊,頭發一撮一撮地散落在臉上,渾身散發出一股腥臭刺鼻的氣味,似乎還有一股肉香,衣服破爛,似乎和身體黏在了一起,許多地方一片焦黑。李湯成一見這人的模樣,頓時慌了手腳,大叫老大,你這是怎麽了?
我們這才知曉,這個渾身重度燒傷的男人,正是他們這一夥兒盜墓賊的頭領——豆子爺。
見老大已然無力,一旁的小俊連忙收起手上的槍,跑過去想要将他給攙扶起來,然而他的手剛一接觸豆子爺那鮮血淋漓的手,立刻觸電一樣彈回來,左手抓住右手的手腕,疼痛地大叫着。我一看,隻見他的手上立刻變得一片焦黑,然後白沫子吱吱作響——是沾到強腐蝕劑了。
萬三爺果斷走過來,不知道哪裏弄了一把灰,撒在了小俊的右手上,然後解開腰間的水壺,将他的手淋了個通透。朱俊的哀号這才輕了許多,老爺子的水壺很快就淋完了,趙中華和萬朝新立刻将自己的水壺解下遞過來,給朱俊繼續沖洗,并且好聲安慰着。
這一番動作,使得這幾個人對我們的防範心,立刻降低了許多。
豆子爺本來還有一些氣息,卻被小俊這麽一推拉,趴在地上,動作越發遲緩。李湯成跪在潮濕的泥濘洞口,急切地問:“老大你怎麽了?發生了什麽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