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縣裏面的同學也忙碌,各自都有一攤子事情,沒有時間陪我這閑人。聚了幾次,無外乎吃喝唱K,并沒有多少意思,于是就停歇了。
有一天晚上,朵朵在我睡覺的時候偷偷溜了出去,回來的時候,眼睛哭得通紅,問她話,也不答。
我想了想,莫非是想家了,返回自家親生父母那裏,瞧了一下?
隻是她拼死不肯說,我也不好強問,摸了摸她的頭,好言寬慰了一番,她的情緒才好了起來,露出了可愛的笑容。我心中有些難過,這小丫頭,終于開始有心事了,不再像一塊晶瑩剔透的水晶,也不會什麽事情,都跟我講了。
這是好事,說明小丫頭成長了,但是我心裏卻有些發酸,好像失去了什麽。
這……也許是每一個父母需要面對的煩惱吧?
我在洪山的合夥人阿東在老家待了一段時間,終究放心不下餐房的事情,于是到縣裏來跟我告辭,準備離開晉平了。我借了車,送他去栗平的飛機場,回來路過大敦子鎮時,撺掇我父母搬家,到縣裏面去住。我母親不肯,她舍不得自家住了大半輩子的小鎮,舍不得這左右相熟的鄰居、老屋和青山綠水,以及每年三月那壩子上遍地開放的燦爛油菜花兒。
那是她熟悉的生活,夢裏面都是這場景,怎麽會舍得離開?
我無奈,找人給家裏面換了些家具、增添了些布置,讓父母的生活更加舒适一點。
期間的雜事頗多,不再一一詳叙,平淡的日子雖然見諸于文章,并不能夠勾起人太多的閱讀興趣,但是我們所有的拼搏和奮鬥,最終的目的,也不過就是爲了安享這無憂無慮的生活而已。雜毛小道在幫縣監獄超度完怨念之後,又在風雨橋頭擺了幾天攤,因爲靠近幾所學校,總是有好多學生妹子,找他算姻緣。
難得的是他不但紫微鬥數、易經八卦了然于胸,對西方的星座、塔羅牌也是頗有研究,再加上那一張可以将死人說活過來的嘴,生意倒是蠻好,也摸了不少學生妹子的小手兒,每天都開心得要死。
不過,他曆來喜歡刺激冒險,終究不是一個閑得住的人,沒幾天便在我面前唉聲歎氣,說閑得身上發黴長毛了。
我與他相反,恰恰是個沒什麽追求的人,唯一的想法,就是讓朵朵能夠自由出入于陽光之下,像一個正常的小孩子一般,擁有幸福而平淡的生活。比起雜毛小道來,我更喜歡安穩的日子。
世事難料,總是有一些事情,會激發着人朝着命運的軌迹靠近。
随着時間的推移,我左手上的疼痛開始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嚴重了。
症狀如同風濕一般,肌肉瘦削,關節不利,口鼻幹燥,時不時有深入骨髓的疼痛從左手上的骨節處傳來,有的時候右手也交相呼應。一開始的時候三兩天,後來一天發作一次。
所謂十指連心,它讓我疼痛不已,有時候甚至疼得直想撞牆。
一開始我還以爲是被邪氣侵襲,風濕入體了,有金蠶蠱在,調養一段時間便沒事。然而随着疼痛的加深、發病的頻率越來越高,我也開始重視起來,才發覺左右手上面的經脈已經開始異變,正朝着一個不可控的方向走去。所有的源頭,都是來自于手掌上的那幾個符文。
而真正的導火索,卻是監獄中羅聾子的怨力。
雜毛小道與我一同分析了一下,他認爲這手掌因爲積聚了太多的邪氣,以及邪靈的怨力,所以開始病變了——其實也不能說是病變,它對邪物的威力越來越大、也能夠起到震懾邪物的效果,但是這些東西是不可控的,很可能會傷及我的身體。
這事也找了見多識廣的“及時雨”虎皮貓大人,結果它隻瞄了一眼,便說這東西屬于苗疆巫蠱一脈,它雖然早年間認識幾個養蠱人,但是卻并不熟悉這手掌的詛咒原理。不過,既然能夠讓我感到痛苦,想來後續應該會有麻煩,有損健康,最好還是找尋一個解決的法子才好。
十一月下旬,我與雜毛小道前往市人民醫院去檢查身體,請骨科專家來幫忙會診,看看能不能夠用醫學手段來将其控制,并且治療。但終究不是科學領域的範疇,醫生給我做了全身檢查,得出的結論是健康無比,比牛犢子還要壯實。至于我時常感受到的灼熱和疼痛,他猶疑了一會兒說,莫非是心理作用?
要不幫你介紹一個專業的精神科醫生?
他說這話的時候,我正好發作,把青筋浮現的雙手伸出來,遞給他看。
望着這雙不斷顫抖的手,醫生咽了咽口水,沒有說話,而當我把手心翻開來時,變得幽藍的皮膚上面鬼影浮出,吓得他一聲大叫。
瞧他這狀态,倒是比我更需要一個精神科醫生了。
從市裏面返回,雜毛小道打電話給家裏,将我的情況說明,問有沒有辦法控制?回答是沒有,從來沒有聽說過這種奇怪的印記,不過老爺子有好幾個老朋友,可以幫忙去打聽。雜毛小道再三叮囑,說務必要快一些,這邊有些急。
挂了電話之後的雜毛小道忍不住歎氣,說今年莫不是犯了太歲,怎麽諸事都不順,各種各樣的麻煩事,都找上門來了?
又兩日,遠在東莞的趙中華打來電話,問我近況如何?
他在局裏面看到一份西南局發過來的文件,已經知曉了我在家鄉所做的事情,對我好是一陣誇獎,還跟我說處長準備把我的工資給提一級呢!雖說依然沒有多少,但是作爲一個剛來不久的新人,這也算得上一個莫大的榮譽了。
我苦笑,此刻性命危急,雙手不保,加那幾百塊錢的工資,能有什麽好值得高興的?
聊了幾句,趙中華聽出了我話語中興緻不高,猶豫了一會兒,問我怎麽回事?我說我的手發生了病變,現在開始逐漸地疼了起來,平時還好,一發作起來,酥酥麻麻的,骨髓裏都疼得不行。
趙中華問,其他地方有事嗎?我說,沒事才怪,牽一發而動全身,哪裏都不自在了。
他突然問我,上次跟我提起他恩師的事情,我還記得不?
我一時半會想不起來,問怎麽了?
趙中華說他的授業恩師萬窯是個很厲害的民間奇人,擅施紅繩束鬼之技法,早年間獨自一人走南闖北,司職捉鬼一事,超度的亡靈不計其數,因家中排行第三,江湖人尊稱萬三爺。萬三爺是土家族人,對于苗疆詛咒封印之術,頗有研究,所以上次見我這斷掌十字紋,便曾經邀我去見他的恩師,求得化解。現在既然病情加重,不如由他來牽線搭橋,去找他恩師瞧上一瞧?
我自然是大喜過望,連忙問他恩師萬三爺現在所居何處?
趙中華說他恩師六十歲之後就封山收手了,目前隐居于素有“華中屋脊”之稱的恩施巴東。
我立刻與趙中華約好,然後回家與父母告别。他們并不知道我手上的事情,隻是對我好一陣埋怨,說沒兩個月就要過年了,怎麽又要跑到外面去?
我好不容易把這老太太給安撫了,然後與雜毛小道到懷化轉車,北上與趙中華彙合。
第十九卷 巴東叙事
Chapter 1 野三關,小屁股
時近十二月初,鄂西寒峭,冷風南吹,一路上皆是蕭瑟之意,再加上手上的毛病,讓我心情郁悶不已。
因爲走得匆忙,而且晉平與鄂西又離得很近,我和雜毛小道兩人提前到達了位于神農架南麓的巴東縣,在這個曆史悠久的小城裏足足待了兩天,才等來了趙中華。見到一臉焦急的我們,這個收破爛的掌櫃有些不好意思,跟我們握手寒暄,說他那邊的事情最近也比較多,于是就來得晚了。
求人辦事,自然不能挑人不是,我們自然說無妨,此地風光秀美,權當是“讀萬卷書,行萬裏路”,增長見識了。趙中華呵呵地笑,然後有些詫異地看着雜毛小道,說蕭道長咋把頭給剃了,就留了個短寸,看着怪不适應的,仿佛變了一個人。
提及此事,雜毛小道也是滿腹怨言。
他在後亭崖子以及一線天中,傷得淩亂,哪裏都有傷口,可憐他燒得昏昏沉沉,結果不但被人剪了頭發,而且還把下面也備了皮。醒來的時候,他頭上那飄逸的長發已然成爲了過往的曆史,想想便是一包心酸的眼淚。還好,他的傷勢有了金蠶蠱吸毒,臉上沒留下什麽疤痕,倒也不算是破相。
道爺不像我,長得本來就猥瑣,再多幾道疤,真是沒法看了。
備皮這事兒,雜毛小道被我笑話了無數回,也就沒臉再提,說了幾句牢騷話,然後開始問他師父的事情。趙中華說他師父萬三爺講究一個道家的淡泊無爲,并不太刻意地聯絡,假模假式的,所以他自從1999年大事件後,退居了二線,便跟師父少有聯系,算起來也有近十年的光景了,這次也是找了個由頭來看他。
不過無妨,他師父如今居于野三關鎮的一處林子中,他知曉地方。
我有些詫異,說師徒之間,十年沒見,連個電話都不通?
雜毛小道點頭,說道家某些派别确實是這樣,道祖老子曾于《道德經》中所言“鄰國相望,雞犬之聲相聞,民至老死不相往來。”提倡的便是這樣一種境界,也有很多人刻意遵循,比如歐陽指間老先生,他自從出師之後,便再也沒有與其師張延年老先生見過面。
我點頭,表示知曉,趙中華沉吟了一會兒,緊接着又給我們打預防針,說他這次來,也隻是想讓老爺子給瞧上一瞧,至于能不能完全治好,還需要看情況再說,不要寄予太大的希望,免得到時候反倒失落。
我苦笑,說曉得,這手疼雖是疼,但還是要不了老命的,發作的時候念念佛經真言,便當作是磨砺心志,隻是最近心中有一種陰影,感覺自己成了《西遊記》中那香饽饽的禦弟哥哥,特别倒黴,莫非要經曆九九八十一難不成,于是便想法子除掉,也就是圖一個清靜。
趙中華哈哈大笑,說:“陸左啊陸左,你倒是想得開,腦袋掉了碗大個疤,确實有一股子豪氣。”
我們會面的時候是中午,趙中華風塵碌碌,也饑腸辘辘,于是找了一家飯店草草用過飯,然後乘車前往野三關。
路況不錯,從縣城到鎮裏差不多花了一個小時。一路上,我們都在聽趙中華跟我們侃他師父萬三爺的光輝事迹,那架勢滔滔不絕,口沫飛濺,頗有一股百家講壇的氣勢。
趙中華跟我們說,他自幼生長于民風彪悍的河北滄州,武術世家出身,自幼習得一身好武藝。然而在十一歲那一年,卻因爲與兒時的夥伴打賭,孤身一人跑到村外的墳地上蹲守,鍛煉膽魄。哪知那裏正好有一個蒙了冤屈的孤魂野鬼,心中憤憤不平,不肯歸于幽府,結果心智被那陰風洗滌,失了本性,附于他身上。從此體弱多病,纏綿于病榻之上。
萬三爺扛着招魂幡,遊曆到他們村子的時候,見他家宅院黑氣騰繞,便搖幡進來,将那惡鬼給勾了去。
趙中華好了之後,便覺得這東西,比他癡迷不已的武術,不知道要厲害多少倍,于是便苦苦地哀求萬三爺,收他爲徒。
我之前說過,走上修行之路,師父是最爲重要的,講究的便是“緣分”二字。
但是趙中華跟萬三爺并沒有多少緣分,僅僅隻是救人與被救的關系。然而拜師這東西要看人的,有的人意志堅定,絕對不收無緣之人,比如我(因爲也沒有什麽可教的);也有的不是,趙中華用死纏爛打這種談戀愛的招式跟着萬三爺,結果這老人家心腸一軟,便答應了。
之後趙中華辭别了家中父母老人,與萬三爺一同闖蕩南北,學得一身本事,後來又加入了有關部門。
趙中華十分敬重萬三爺這個領路人,向來都是稱呼“恩師”的。
所謂師長,傳道授業解惑也,如同再造。
趙中華歎息,說他跟随萬三爺十年光景,然而隻學到了一些皮毛的東西,本事不及他師父的十分之一,這裏面雖然有些門第之見,但是他也已經很滿足了。他告訴我們,萬三爺有三個徒弟,一個是他小兒子,一個是他侄兒,趙中華是第三個也是唯一的一個旁姓弟子,他的幸運也由此可見一斑。
我心中卻在感歎:我們這些手藝兒之所以一代不如一代,除了因爲末法時代的緣故,更多的,還是因爲傳承的問題。很多人總是留一手,非血緣不可傳,導緻很多老東西丢失了,隻剩下些傳說,供人悼念。
而又有許多鄉野俗夫撿了些陳芝麻爛谷子,招搖撞騙,處處敗壞名聲,最後至如今,相信的人越來越少。
沒落了,沒落了。
真正的大工業時代即将來臨,而我們将要被曆史車輪給碾壓,遠遠地抛到後面去了。
與大敦子鎮那樣閉塞狹小、人迹寥寥的山中小鎮相比,野三關鎮簡直可以算得上是一個小城了。因爲鐵路、高速、國道、省道縱橫交錯,四通八達,樞紐地位突出,主鎮區商鋪林立,高樓也有許多,隻是街道上車水馬龍,略顯得擁擠了一些。
三輪麻木車、拖拉機、雙排座、轎車、越野車、面的……各種各樣的車輛擠在一起,堵得厲害。
我們下了中巴車,并沒有在鎮區停留,而是直接找了一輛面包車,趙中華說了一個地址,繼續前進。
車子啓動,駛出了擁擠的鎮區,變得豁然開朗起來,被之前車輛喇叭的鳴笛聲弄得頭暈腦漲的我們眼前一亮,白雲紅葉,霜染層林,入目處多有蒼翠的綠色。離鎮南二十幾分鍾的車程處,還有風景迷人的高山湖泊,一湖碧水,如同月亮一般,頗爲迷人。
車子往南又行了十幾分鍾,轉入另外一條鄉道,最後在路邊的一農家大院前停了下來。
這農家大院前方有一條水流湍急的大河,背後則是郁郁蔥蔥的山林子,群山起伏連綿,看不到邊。
就風水而言,這裏是一個活水生财的絕佳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