雜毛小道大驚失色,說,你這個家夥是咋知道的?
我大笑,說,老子掐指一算,便全然知曉了。雜毛小道撇嘴說,亂蒙的吧,不過不在背上,而是在腹股溝裏。
這時小李走過來招呼我進去,我讓他把雜毛小道的手續也一同辦了,小李說沒問題。我拉着雜毛小道的袖子就往裏走,說走,我們邊走邊談。
Chapter 9 雙蠱相鬥,金蠶爲王
有了馬海波的招呼,我們一路暢通無阻,小李在前面領着,而我則跟雜毛小道在後面交流。他簡短地介紹了一下他那邊的情況,說那主顧是個刑滿釋放的勞改人員,就住在離縣城不遠的大垌鄉,狀況和老江他堂叔差不多,也是中了邪。
雜毛小道三言兩語便套出由來,感覺有些邪門,便給那人一符,安定心神,然後追至此處。
小李領着我們來到一個辦公室,裏面坐着一個沉穩的中年人,是這兒的領導。
小李給我們做了介紹,知道這位領導姓周。馬海波之前跟周領導通過電話,他很熱情地歡迎了我們,沒說一會兒,便跟我們訴苦,說自從六月出事之後,早就想找人看看了:出事的那個監房,總是感覺陰氣森森的,好些個犯人整宿整宿地做噩夢,哭鬧得不行,而且值班的獄警也時有反映,說總能夠聽到奇怪的動靜。
更加讓人不安的是,有兩個轉監的獄霸在前段時間猝死了。
如此這般,我們便是一拍即合,當下由周領導帶我們前往監房。
作爲一個向來遵紀守法的公民,我這輩子也沒有進監獄這種機構的機會。跟電影小說裏描述的不一樣,除了門窗皆是鐵的、防衛森嚴外,竟然和我讀書時候的宿舍,有些類似。通道裏有一股陳腐的氣味,燈光雖然明亮,但是卻給人陰森之感,不知道本就如此,還是因爲進入監獄心理作怪。
過了幾道鐵門,穿着制服的獄警敲了敲右邊最裏間的門,叫嚷了幾聲,接着帶我們推門進去。
走進去,先看到的是一排蹲在牆腳的人頭,全部都青愣瓦亮,獄警跟爲首的那個大胖子訓了幾句話,然後回過頭來,問我們要怎麽搞?雜毛小道問能不能把這些人先請出去,我們好仔細查勘?獄警回頭看領導,姓周的領導點頭說好。于是像趕羊一般,那一群穿着囚服的犯人在呵斥聲中,挨個兒走出去。
我看着這些人,全部都朝看守露出讨好的笑容,如同幼兒園的小朋友——他們在外面或許是窮兇極惡的惡人,或許是油奸手滑的偷兒,或許僅僅是熱血沖動的普通人,但是在這個小小的空間裏,卻都失去了自由,有的甚至抛開了尊嚴,隻爲了一點點好的待遇。
這個地方,人性扭曲得厲害,曆來都是不祥之地,能不進來,最好還是不要進來。
待人走空,雜毛小道将燈關上,點燃一根紅色的蠟燭,然後蹲下來,借着這跳躍的燭火瞧手中的羅盤。羅盤輕微抖動,指針不住地旋轉着,雜毛小道口中不住地念着“開經玄蘊咒”,而我則四處打量着這監房:大通鋪,很普通的樣子,在最角落裏有一個蹲坑廁所,散發出一股尿騷味;當雜毛小道将燈關掉的時候,我左邊的眉頭不由得一陣跳動,有一種奇怪的感覺。
仿佛被人盯上了。
四下黑暗,雜毛小道念念叨叨,聲音模糊,在房間裏回蕩,周領導、小李這幾個本來在旁邊看熱鬧的人感覺不對勁,悄悄退出門去,整個監房裏就隻剩下了我和雜毛小道兩個人。
上午九點半,外面天氣陰沉,而這裏面,莫名地寒徹透骨。
借着朵朵的鬼眼,我仔細地掃描着,打量每一處角落,空氣都變得有些沉重了,每呼吸一次,都感覺心中氣悶。雜毛小道已經站了起來,端着羅盤慢慢朝我走來。他面色凝重,一眼也不眨地看着我。我想笑,卻笑不出來,探頭過去看他的羅盤,隻見天池裏的黑色指針,正死死地指向了我。
我往左邊移動一步,指針便往左邊偏移一分;我望右邊移動一步,指針便往右邊偏移一分。
我的心突然提到了半空,感覺身後有一物在動,猛地往後一瞧——什麽都沒有!懸空的心終于落下來,我一掌拍在雜毛小道的肩膀上,笑着說,你丫的,沒事吓我幹嘛?雜毛小道沒有說話,用下巴努了努地上,我奇怪,往地下一瞧,吓得魂飛魄散——我剛才站立的幾個地方,出現了好幾個清晰的血腳印。
這血腳印的紋路和我所穿的大頭皮鞋一般模樣,顯然是我剛剛踩出來的。
當我注視地上的時候,雜毛小道剛剛點燃的那一根紅燭,也開始激烈地跳動起來,燈影飄忽;而我們所站立的地闆,開始濕潤起來,我感覺我的鞋子黏嗒嗒的,像是被什麽東西給膠住了一般。
水泥地上,滲出了好多血水。
我和雜毛小道一步一步退,而那地上血水跟着我們蔓延,在蠟燭的照耀下,呈現出一種妖異的紅色。終于退到角落,旁邊的那個蹲坑廁所沒有沖,顯得十分的臭,而那血水則順着我們腳下流過,流向了黑黃色的陶瓷坑中去,嘀嗒嘀嗒,竟然有清晰地響聲,出現在我的耳朵邊。
雜毛小道端着紅銅羅盤,在我耳邊喃喃說道:“小毒物,這股怨氣看來是沖着你來的啊?老蕭我還沒怎麽作法,它就連底褲都掀開來了,不對勁兒啊?”
我說,羅盤怎麽顯示的?
他說,陰靈之氣最足的,應該就是在這裏,想來幾個月前那個羅老爹自殺,血水應該就是從這裏沖洗出去的。我聽過這種死祭之法,死的時候越是痛苦,産生的執念便越大。但是你要知道,人類骨子裏其實很怕死,恐懼痛苦,所以能夠在自殺的時候忍受這種莫大的痛苦,死後必然會産生極強的怨念,化身爲鬼魂怨物,擁有莫大法力。而它能夠潛伏這麽久,說明……
我接着說:“說明它是一個極厲害、極聰明的怨靈,想要引導我至此!”
“正是!”雜毛小道的目光已經瞧向了大通鋪最靠近蹲坑的位置。
我走過去,掀開被子,在那一刹那,有一道影子朝我面門射來。早有準備的我往後一仰,這東西從我的鼻尖險險擦過。視線之外,在我的感應中那黑影子并未直飛而去,而是如同擁有生命一般,轉彎回來,又朝我的後腦勺射來。我往旁邊跳開一步,發現雜毛小道已經拔出木劍,擋住了那東西。
我穩住身形,定睛一看:居然是一根一指長、渾身生鏽的鐵釘子。
它釘在了雜毛小道那把劣質木劍上面,不斷地發顫,似乎要脫離出木劍,然而雜毛小道豈是易與之輩,他竟然模仿着這釘子的震動頻率,與之協同,将這蠢蠢欲動的釘子給穩定在木劍上。
我的腦海中立刻蹦出了一個詞——“釘子蠱”!
此蠱我後來還專門翻閱過《鎮壓山巒十二法門》的相關記載,它和周林煉制的奪命追魂銀針一樣,都屬于利用怨念驅動的死物,是很古老的巫術煉器。至今幾乎絕迹。
既然是蠱,自然少不了金蠶蠱出馬,我口中大喝“有請金蠶蠱大人現身”,肥蟲子應聲透胸而出,飛臨到了雜毛小道的木劍上,它小心翼翼地碰觸了一下那猶如裝上了電動小馬達的釘子帽,來回幾次之後,突然用肥肥的軀體将這生鏽的釘子給纏住,使勁兒一吸,那東西便失去了活力,不再動彈。
我拍着手,給這小家夥助威加油,心中高興,突然雜毛小道伸出左手,把我往旁邊猛地一拉。
我猝不及防之下,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正好坐在那濕漉漉的蹲坑旁。血潤濕了我的褲子,我有些生氣,正想罵他,突然感覺一道陰涼至極的氣息從我的身邊吹過去,渾身的雞皮疙瘩立刻蹿起來。雜毛小道一張火符燃起,朝着蹲坑扔去,隻見這坑中的洞裏刷的一聲,冒出一隻由黏稠液體組成的手,一把抓住了我撐在地上的左手。
啊——
這東西觸感滑膩,裏面似乎還有好多疙瘩和穢物,陰寒恐怖,力道還大得出奇。
我被這麽一拉,整個人往坑中平移過去。它的力量十分大,且源源不斷,似乎想把我整個人都給拉扯到裏邊去。我的臉瞬間漲得通紅,費力地往回拔,然而卻無奈地一點一點,滑落過去。
一劍劃過,雜毛小道的木劍斬過那隻血手,猶如揮刀斷水,不傷分毫。
力道在持續,我感覺自己的整個膀子都要給拽下來了,一想到我有可能被拉扯進這下水管道中,整個人化爲肉糜,我就驚恐萬分,使勁地往回扯,然後運足了氣力,将左手上那可克制邪物的力量激發出來。就在這時,一道金光劃過,金蠶蠱射進了這血手之中,金光閃耀,接着那猶如實質的血手一陣黑煙冒出來,力道弱了幾分。
我憋足了精神,奮力往上一拽,拉出一條血帶上來,一時怨念遊聚,紅光四射。
我的雙手一合攏,将其往牆上一扔,使勁高喊了一聲“裂”,手結智拳印,死死抵在了牆上,雜毛小道也與我一同出手,符紙燃燒,劍點牆壁。整個陰冷的氣息頓時收斂,而在那牆上,則出現了一個如同刻畫上去的紅色人影。
Chapter 10 群體事件
之前印在老江他堂叔和他大侄子身上的印記并不是很明顯,我也隻能夠隐約瞧個大概,這一回倒是看清楚了:這是一個三頭六臂的人像,青面獠牙,兇神惡煞,極盡猙獰之能事,每個手上皆持有法器,或鏡或簡,或棍或瓶,最醒目的是一個佛塔狀的東西;它雙腿盤坐,姿勢左傾三十度,身下有一燃燒的黑蓮,盛開着冉冉的火焰……
我的心在那一刻咯噔一下。
這玩意……便是羅聾子用性命祭奠的神靈嗎?我怎麽看,都跟邪靈教供奉的那個神像,有着千絲萬縷的聯系啊?
雜毛小道也覺得奇怪,剛才那怨靈兇狠非常,差一點我們就着了道,哪知金蠶蠱的這一番介入,竟然如春陽融雪,将其戾氣給一舉抵消,最終給我們赢得了寶貴的時間,凝神聚氣,将其倒印在了這水泥牆上——鬼魂怨靈之物,本來無質無量亦無形,然而卻能夠借助于屬性爲陰的媒介傷人性命,也正是金蠶蠱定住其身形,才有了這一番成功。
莫非是金蠶蠱天生克制它?
我一邊緊張地瞧着牆上的圖像,一邊摸了摸飄飛于空的金蠶蠱,以示表揚。
當雜毛小道桃木劍劍尖的那一張符箓燃燒殆盡,整個房間的陰霾之氣都一掃而空。我朝着門外喊去,立刻有人走進來,把燈開了。瞧見我和雜毛小道這一身狼狽,周領導驚訝萬分,隔得遠遠,問怎麽回事?
我指了指地上,看到這滲血的水泥地,他驚得一頭的汗,連連退後。
我悄無聲息地将金蠶蠱收回體内,朝那牆上的神像圖案連結了九種手印,然後按照原路,退至門口。
雜毛小道燃符的桃木劍,劍尖已燒成炭,用這黑色,在那牆上畫了一個正兒八經的“龜蛇七截陣”,卦象斐然,接着又書了幾個潦草天書,來到我身邊,對着周領導朗聲說道:“這位領導,這房間已成怨氣集聚之地,活人浸染則性情古怪,死人浸染則生魂不消,化爲厲鬼。我與陸左已找出源頭,将其封印在了牆上,但畢竟爲妖邪之物,怨氣難消,倘若有所遺漏,自然不美。所以,如有可能,還請獄方延請道家、佛門修士至此,以誠心念經持咒。超度三天,方可解脫。”
周領導看着監室地上的鮮血和牆上的倒影,吓得渾身直哆嗦,又見我和雜毛小道渾身污穢,知道我們所言不假,便提出由我們來将這東西淨化。我不說話,雜毛小道則充分發揮了他忽悠人的本事,硬生生地敲了滿滿一竹杠。
談妥這些,暫時将這監室給封鎖,雜毛小道往門上貼了兩張符紙,口中念經,态度積極很多。
我們在監獄的浴室裏好好洗了一個澡,又托小李幫我們去縣城裏買來一整套換洗的衣物,然後将換下來的這些沾了污穢的衣物,親自拎到了鍋爐房,将其給悉數燒成灰燼。完成這些,我們回到辦公室與周領導詳談後續事宜。羅聾子留在這監獄中的詛咒,已然被我們封印,隻需請人日夜念經超度怨氣即可,但是有一點,便是那羅聾子死後,屍體是怎麽處理的?
周領導告訴我們,羅大成并沒有什麽親戚,在公安局驗屍、證明自殺之後,屍體便交由其生前所在的中仰村村委會處理。據他所知,中仰村的村支書将羅大成的田地收回,老屋變賣了之後,籌得了一些錢款,将其草草安葬了。
至于葬在哪裏,那就不得而知了。
斬草除根,追本溯源,我和雜毛小道商量了一番,決定跑一趟中仰村,去查詢羅聾子的下落。
事不宜遲,我立刻打電話給馬海波,征得他的同意之後,由小李送我們前往中仰村。
離開監獄,我們馬不停蹄地朝西趕去,到了位居深山的那小村子,已是中午時分。小李帶着我們前往村長家,在得知了我們的來意後,那個須發皆白的老村長(其實是村支書)背着煙袋鍋兒,帶着我們走了三裏地的蜿蜒山路,來到一個山崗子旁,指着眼前那一片亂墳崗子,跟我們說那個新的墳冢,便是羅聾子的。
他們房族人少,到他這一脈就斷絕了,村民們不忍心讓他抛屍野外,就籌集了些錢财,給他買了一口薄皮棺材,葬在了那裏。
我們上山下坡,終于來到了這新墳前,豎起的青石碑窄窄的,占地也不大。墳石壘得也淩亂,敷衍了事的,讓人瞧着就有些不自在。墓碑上面寫着羅大成的名字,落款是幾個遠房的親戚。我注意到這墳的旁邊,還葬有一個我的熟人,便是我獲得金蠶蠱之後的第一個對手:羅二妹。
原來,羅二妹也葬在這裏,兩人的墳冢竟然比鄰而居。
說到底,我與羅聾子本無仇怨,最開始的原因,是他認爲自家堂妹是被我害的,死于公門,魂魄不得安甯,于是便向我尋仇。羅聾子與羅二妹一般,潛藏多年,幾乎沒人知道其養蠱之事,卻爲了争得胸腹間的那一口氣,發生了這麽多變故。我不知道這對堂兄妹之間,有着怎樣的故事,但是回想起來,卻總感覺造化弄人,不勝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