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0章苗疆蠱事5(29)

Chapter 4 老江

這個念頭一起來,我便顧不得與旁邊這幾個學生伢子說話,霍然起身,朝寨西的祖屋走去。

我走得很快,腳步疾得似跑,連後面傳來的招呼也充耳不聞。

在我的意識中,那一刹那,隻有一個目的,就是進到祖屋裏去,來到以前的那個神龛前面,對着上面的靈牌磕頭,将自己的身心放松。祖屋的黑影,在附近人家窗前透出的昏暗燈光照耀下,顯得格外深邃。我走了一會兒,離祖屋還有二十幾米遠的時候,突然被一隻手拉住。我掙紮,那手拉得更緊,我回過頭來,看到雜毛小道大聲地沖我叫嚷着什麽,仔細聽又聽不清楚。

我使勁兒一甩手,扔下雜毛小道,往前方跑去,結果沒走兩步又被抓着衣襟。

接着雜毛小道朝着我的腦門使勁兒一敲,劍指我眉間,嘀嘀咕咕念着經文。我大怒,說你幹嘛呢?雜毛小道也十分氣憤,說,小毒物你腦袋抽筋了,跟你說了這裏陰氣太重,晚上容易出事,你還往這裏跑?

我說,那裏是我家祖屋,我外婆以前就住在這個地方,有個毛的陰氣啊?

雜毛小道靠近我,沖我耳邊,猛地大吼一聲:“咄!”

他胸中的一口氣沉悶如雷,在我耳邊炸響,讓我心中一驚,感覺雙耳嗡嗡,頭昏腦漲,氣悶得很,挨了半天,終于吐出一口濃痰來。我憤憤地看他,說,狗日的幹嘛呢?雜毛小道卻也不怒,笑嘻嘻地看着我,說,怎麽樣,腦袋清醒一點兒沒有?

經他這麽說,我突然感覺渾身輕松許多,回轉身來,看着幾個跑來的學生伢子,說怎麽了?

我家親戚的一個小孩指着我,說左哥,你剛才一雙眼睛直愣愣的,就朝着那房子走過去,誰叫也不理,吓死人了。我一聽,朝着外婆的那個院落看去,隻見它隐在黑暗中,旁邊都沒有人家,孤零零的,外形如同一個墳冢,有一股涼澈人心的煞氣,翻滾着從幽暗的角落傳來,讓人不寒而栗。

我突然想起了外婆給我托夢的時候,曾經說過,讓我磕頭認祖之後,再也不要回來,也不要拿走宅子裏的物件。

當時還沒有覺得,這個時候一看,一股又一股的涼意,從心頭泛了出來。

幾個學生伢子紛紛上來拉我,說左哥,我們回去吧,回去吧,這裏頭好冷。我跟着他們往回走,問親戚家的那個孩子,這老宅怎麽看着這麽陰森啊?他說,可不,村頭王瞎子家的老二,有一次跟人躲貓貓,翻進了你外婆家裏去,結果說見到鬼了,吓得半死,發燒好些天,直說胡話,後來村子裏的人見到這宅子,都繞着路走呢。

雜毛小道眯着眼睛瞧了好久,搭着我的肩膀,說回去吧。

當天晚上我們坐車回去,我問我母親,那老宅小舅賣出去了沒有?

母親說,沒,村子裏人都說老宅鬧鬼,搞得你小舅脫不了手,再低都賣不出去。不過你小舅最近倒也不是很缺錢,也就留在那裏,沒有再管,隻是留着它荒廢了。不知道是不是酒喝多了,我有些頭暈,問雜毛小道怎麽看?他說,那裏陰氣确實重,不過既然是金蠶蠱的埋藏之地,你外婆又是個内行,自然不會有什麽邪物能夠跑進去的,說不定,是因爲之前埋葬了太多的蛇蟲屍體,怨氣聚集所緻。

不管怎麽樣,既然我外婆着重交待,我照做便是。

第二天雜毛小道嫌在我家待得煩悶,便提出要去我們縣城玩玩。我不想走動,便把新街的房門鑰匙給他,讓他隻管去住便是。他收好鑰匙,帶着虎皮貓大人離開。

又過了幾天,一日中午,我在屋子裏睡午覺,聽到房門敲動,有人叫我。是鎮中學開影印店的發小,他叫江德富,我向來都叫他老江。老江不肯進屋,拉着我到屋邊,問我是不是懂一些風水陰陽的事情。我說略懂一點,怎麽了,出了什麽事?

他欲言又止,左右看了一下,說阿左你要是懂呢,就幫我個忙,陪我去我那堂叔家裏走一趟。我問到底怎麽回事?他有些猶豫,我把他拉進了我的卧室,給他沏上一壺茶,讓他先穩一下心神,再好好跟我講。

老江喝了一口熱茶,然後開始跟我講起他堂叔的事情。

老江的堂叔五十多歲,是縣監獄的老獄警。他做這份差事已經有三十多個年頭了,這玩意說着不好聽,但是卻是個不錯的工作,不但是公家的人,旱澇保收,而且還能夠有外水撈,吃些犯人家屬的孝敬,日子倒也這麽一年又一年地平淡過了下來。可是自從六月間的時候,他就開始倒黴了,夜間值班的時候,老是容易疑心,不是覺得走廊上有人走動,就是窗戶外面有人影閃過,走過去一瞧呢,又沒有。

他堂叔一輩子都在監獄系統裏面待着,文化不高,但也是個不信邪的人,不過這種事情多了之後,自然疑神疑鬼,整日不得安甯,失眠多夢。

而且還有一件更古怪的事情:他堂叔的大兒子去年結婚,今年就有了孫子。那大胖小子肥得可愛,圓滾滾的看着就讓人疼,也乖巧得很,愛笑,這本應該是一件讓人高興的事情,但是也不知道怎麽了,他堂叔自從變得心神不安以來,每次一抱,這孩子就哭鬧不止,不是餓,也沒有尿尿,就是哭,整宿整宿的,怎麽哄都哄不了。

剛開始還沒有人注意,隻是按照家裏風俗,拿黃紙寫上“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這樣的符咒,貼在路上讓過往的行人念。然而後來他堂叔的媳婦兒發現孩子他爺爺每次抱寶寶,寶寶便哭得昏天黑地,哪怕不是抱,靠得近一些都不行,于是便鬧着要分家,買房單過。

老江他堂叔有兩子,老大結婚了,老小還在讀大學,他雖說攢了些錢,但是花銷也很大,哪裏拿得出錢給老大買房?于是便不肯,媳婦便跟老公天天吵鬧,結果後來老大實在受不了這勁兒,就搬了出去,在縣城的東北角租了套房子先住着。

老江他堂叔這輩子當慣了獄警,跟人說話都是橫得不行的,唯一心軟下來的時候就是逗那肉乎乎的小孫子,這回孫子被老大和老大媳婦給帶走了,想得不行。每次想到自家那肉乎乎的大胖孫子,他就抓心撓肝地直難受,翻來覆去睡不着,再加上他總是感覺不對勁,精神就更加萎靡。

一直到了這個月上旬,他堂叔終于熬不住病倒了,一發不可收拾,躺在床上起不來。去醫院看病,醫生隻是說精神衰弱,疲勞過度,給他開了幾副調養的中藥之後,便讓他在家休息。他堂叔在家裏躺着,總是做噩夢,盜汗,每次醒過來就如同從水裏面撈出來一般,感覺自己快要死去,而他唯一的心願,就是抱一下自家的那個大胖孫子。

老大知道了自家老爹的病情,回去勸了媳婦半天,好說歹說,終于同意了,于是帶着兒子回家了。

結果終于出事了。

說到這裏,老江沒有繼續講了,看着我說,阿左,他們都說你是懂好多東西,能知曉陰陽,你猜後來出什麽事情了?我手指扣在桌面上,說,莫非是小孩子驚厥昏過去了?

他拍掌,說,你怎麽知道的?

我說,按照你的描述,你堂叔應該是遇到了污穢不潔的東西,纏住了身,結果總是疑神疑鬼。這邪性旁人自然是看不出來的,但是嬰兒因爲剛剛出生不久,對這種東西最敏感不過,所以每次一抱,就哭泣,害怕得很。這本沒什麽,那東西就隻是一個印子而已,分開住便是,可是後來經過你堂叔這麽久的精氣溫養,那東西自然越發強橫了。你堂叔是成人,血精氣旺,不好糾纏,但是嬰兒卻不一樣,一被纏住,便很容易夭折,被那東西索了命去。你别賣關子,現在你堂兄的孩子還活着麽?

老江緊緊握着我的手,神情激動,說,阿左,你講的這些,就跟親眼見過的一樣,頭頭是道,真他媽的神了。我那大侄子還活着咧,就前兩天發生的事。現在我堂叔家亂成了一片,哭的哭鬧的鬧,上吊的上吊,慌得要死,我媽昨天去了縣上,說這一家人可不能夠這麽毀了,讓我過來問你,看看你有沒有什麽法子——要不是我媽告訴我,兄弟我還不知道你有這本事呢。

此乃區區小事,我想了一下,一來我和老江是一塊兒玩尿泥長大的夥伴兒,感情深;二來好歹也是兩條人命,既然求到我這裏來了,也不能不管。于是我起身,帶上了一些家夥什,跟在店子裏忙碌的母親招呼一聲,然後在她老人家的叮囑下離開家,前往縣裏。

坡上的自建房

Chapter 5 臭屁和紅色印記

老江的堂叔家在縣城的東邊坡上,跟我小叔家離得不遠,都是自建房,也是木質結構——即使是2013年的今天,在晉平縣城裏木質結構的自建房依然還是有很多。其原因,其一是地靠林區,靠山吃山,造價便宜;第二是風氣如此,而且縣城有很多山,建木房子方便。

沿着石闆路走上半山坡,我跟着老江來到他堂叔家中。

叩門而入,是老房子,地闆踩着吱吱呀呀地響,樓上傳來一聲又一聲壓抑的哭聲。因爲之前打過了電話,老江他堂嬸和他媽都在堂屋等待着,旁邊還有幾個關心的親戚好友。我和老江從小一起玩到大,他媽自然認識我,熱情地招呼我,各種好話一齊遞過來,填到我的耳朵窩裏。

相較于老江媽媽的熱情,老江他堂嬸就顯得有些木然了,不知道是因爲我太年輕了,還是家裏面出了太多事,導緻腦子亂,她隻是搓着手,不知道怎麽說。

我也不難爲她,在堂屋和廚房裏走了走,随意看了看這家中的風水布置。

回到堂屋,我問樓上傳來的哭聲,到底是誰?

老江他堂嬸有些懊惱,說還不是那個死老頭子?要不是他天天鬧着讓老大媳婦抱着豆豆回來,哪裏會出這檔子事?現在可好了,他這個老頭子要挂球了不說,搞得我那大孫子也要跟着他去,老大和老大媳婦天天哭嚎……

顯然,她被這一系列的事情鬧得頭暈,心中的煩悶和怨恨一籮筐。

我可沒有聽她訴苦的閑工夫,看着樓下堂屋這一群鬧哄哄的人,神龛上香燭燃燒,将她們臉上獵奇的神情給照得更加真切,心中有些不喜。便叫來老江,讓他陪着我上樓,其他人不要跟着來,免得染了髒東西。聽我這麽一說,好幾個婆娘夥兒(東北話叫做:老娘們)都不樂意,嘀嘀咕咕。

老江他媽好是一通說,這些看熱鬧的醬油黨才怏怏離去。我并不管,踩着吱呀作響的木樓梯,來到了二樓的一個大房間裏。他堂叔家本來家道也殷實,所以房間裏的布置還算齊全,在門後面的挂鈎上,還挂着一件黑色的制服。

老江領着我來到了床前,喊了他堂叔幾聲,被子從裏面掀開,露出一張憔悴的臉。

這是一個臉形方正嚴肅的中老年人,可以看得出平日裏保養得還不錯,眉目間也有一絲威嚴,隻是眼角處的皺紋有些多,想來是經常上夜班。最吸引我注意的是他的眼睛,裏面紅通通的,布滿了血絲,眼窩子裏還糊有滿滿的眼屎,黃的白的一大坨,兩道淚痕順着臉頰流下來;頭發根上好多白色的痕迹,間隙裏也有灰白的頭皮屑。

床上的這個男人叫了一下老江的名字,有些疑惑地望着我,說,這位是?

老江給我介紹,說是他朋友,是一個很厲害的風水師傅,專門幫人看相算卦的,知道這裏出了事情,便請過來瞧瞧。他堂叔并不信,但是事到臨頭,也不由得病急亂投醫,拉着我的手,說他倒是不要緊,就是去看看他孫子豆豆,千萬要救那孩子一命。

我說不要着急,先慢慢了解一番再說别的事情。老江是個極有眼色的人,搬了一把椅子過來,給我坐下,然後自己則出了門,并且把門關上。

随着木門吱呀一聲合攏之後,我坐直身子,開始跟老江他堂叔閑聊,問些事情。他穩定了一會兒情緒,有些猶豫地看着我,然後開始講起,說自從今年六月份監獄裏關押的一個老犯人自殺了之後,當晚值班的他就感覺有些不對勁,渾身不自在。大概的經曆和老江在我家跟我說的,差不多,隻是說到前兩天他孫子出事,有一些細節,倒是值得我注意的。

老江他堂叔說他抱過孫子之後,那肥嘟嘟的胖小子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樣,臉色發青,張開嘴也不哭,隻是伸出舌頭來,雙眼瞪得直勾勾的。後來他媳婦兒把孩子搶過去之後,發現豆豆已經暈厥了,吓得魂飛魄散,趕緊跟他大兒子跑到坡腳下的婦幼醫院就診。人雖然是暫時救過來了,但是呼吸不暢,還伴有發熱、抽搐、哭叫打滾、屈體彎腰乃至昏迷等症狀,而且讓人覺得恐怖的是,醫生在孩子的屁股上面發現了一個紅色的印記,是一個古怪扭曲的符号,有點像書法家的印章。

而他兒子、媳婦以及他們所有人,都清楚地記得,這個印記以前是根本沒有的。

是什麽病?醫院根本就沒有一個定論,有說是中了病毒,也有說是生了蛔蟲,兩天過去了,目前依然還在檢查中。

在談話的時間裏,我仔細地觀察着他的臉,“十二法門”中占蔔一節中講過相面,我從他的眉間,依稀能夠看到有一絲黑氣在萦繞,很隐約,若有若無的。

聊完這些,我讓老江他堂叔放輕松,閉上眼睛,讓自己的心神放平靜。他依言照做,過了十分多鍾,在我和緩的催眠下,他發出了響亮的呼噜聲。而我則走過去把窗簾給拉上,在這此起彼伏的呼噜聲中,一拍胸口的槐木牌,将朵朵給喚出來。我們是中午兩點多鍾從大敦子鎮出發的,到了江家已是下午五點多,那天的太陽并沒有出來,所以朵朵才不會感覺到難受。

我讓朵朵幫我觀察,看看老江他堂叔身上,是否有什麽古怪的地方。

朵朵噘着粉嫩的嘴巴,圍着這個老頭轉悠了一圈,然後掀開被子,費力地把他給掀翻過來。小家夥将他濕淋淋的睡衣一掀開,露出汗漬潮濕的後背,一股酸臭襲來,她有些嫌惡地搓了一會兒手,想了半天,不過還是決定開始行動:隻見她小手已然搓得灼熱,然後頂在大腸俞穴上面,手指變換,不斷地敲打着這周圍的幾個穴位,啪啪啪,手法老練而純熟——這是給我按摩的時候學會的。

習過了《鬼道真解》的朵朵,其實還是有一些本事的。

過了一會兒,老江他堂叔噼裏啪啦放了十來個悶屁,把整個房間都熏得臭烘烘的。

門外傳來了一陣咳嗽聲,接着老江敲門,問,阿左沒事吧?

我頭也不回地告誡他離遠一點兒,他答應了一聲,然後樓道裏傳來了越來越遠的腳步聲。朵朵捂着鼻子,臉憋得通紅,說臭、臭,好臭的屁啊……呃!小丫頭飄離得遠遠的,而這時候肥蟲子卻從我胸前浮出來,搖頭晃腦地飛到老江他堂叔的屁股處,黑豆子眼中流露出一種躍躍欲試的想法。

不過它沒有得逞,憑空伸出一隻手,朵朵揪着肥蟲子,跑到了一邊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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