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身着火而死,這死法,讓我不寒而栗。
我可沒有壁畫上那些小人的勇氣。
然而我們已經沒有選擇了,小周手雷一丢,我們不往陣中跑,便會被那碎片挂倒,楊操已經擺脫了雙頭惡犬的糾纏,與胡文飛一起,朝我們招呼:“進陣,進陣……”得,如此來來去去,都是由他說了算,我也放棄了抉擇,跟着鬧哄哄的人群沖上了橋去。跟巨蜥腦門頂冒出一個的暗金色小東西,一起沖上前去。
沒有我這媒介,金蠶蠱也進不了陣中。
轟……
當我沖過石橋,便聽到背後傳來一聲巨響。我們紛紛撲倒在地,一股熱浪翻湧襲來,過了幾秒鍾,我勉力擡起頭向回看,隻見剛才那個地方,橫躺着好幾具屍體,而不遠處,已經有好多條蛇蔓延過來。那衆蛇翻滾的場面,看一眼,都讓人覺得渾身不自在。
所有的邪物都沖不過來,這時候我才有閑心去關心陣内的雜毛小道和悠悠。
畢竟他們關乎着我們這一夥人的命運,我不知道倘若那離火再次燒起,我還會不會那麽幸運,能夠逃脫出陣——即使逃出去,恐怕也要被萬蛇吞噬而亡了吧?
悠悠已經掀開了一根青銅鎖鏈的扣子,她試圖将這鎖鏈給拿開去。
然而這青銅鎖鏈足足有七八米長,嬰兒手臂粗,哪裏是她能夠取得動的?當她準備把那鎖扣撬開的時候,從黑暗中突然飛出了一根麻繩,如同有靈性的蛇一般,嗤的一聲,将悠悠左邊的鎖骨穿透,這女孩子慘叫了一聲,然後被麻繩給倒吊了起來。
滴滴答答的血從衣服中流了出來,悠悠被倒懸半空,這個時候雜毛小道才剛剛趕到她的面前。
他因爲不懂這陣法,一開始全身僵直,進不去。後來還是模仿了悠悠的步法,臨時學習,才一步一步地闖入最中心。看到悠悠被倒吊而起,他高聲喊了一下,雙手搓成了劍指,朝着半懸的悠悠腦門抵去。
劍指清明,回複神形。
而這個時候,有一道身影從離字橋處跑了進來。能進陣者,皆是人類。我爬起來,透過石鼎往裏瞧,竟然是一臉蒼白的賈微。她似乎也瞧見了我們,繞着邊緣的空間,朝我們這邊狂奔而來。我心有餘悸地回過頭一看,巽字橋那邊,有一個高大的黑影,正化身爲龍卷風,朝地上的蛇群席卷而去。
Chapter 26 小黑神秘消失,大人适時醒來
一直在馬海波旁邊的食蟻獸小黑一聲歡呼,朝着遠處的賈微跑去。
這小家夥跑得歡暢,一邊跑一邊嗷嗷地叫喚,而我們這邊的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防範着這個突然出現的中年婦女。要知道,有了悠悠這個例子,我們對于之前還是鬼王附體的賈微,保持了高度的警戒。
賈微并沒有理會在她腳下打轉的小黑,徑直走到我們面前的五米處,還欲前進,楊操手持骨針,警告她停下,不要靠近,不然他就射了。此刻的楊操精神萎靡不振,所請之神顯然已經離開了,整個人搖搖欲墜,然而卻苦忍着疼痛,拼命堅持着。
一般請神完畢之後必須要休養好幾天,方能夠回複過精氣神來,然而此刻情況危急,楊操也不得不咬牙堅持。
賈微不滿地看着楊操,說:“你這個家夥倒是蹬鼻子上臉了,連洪安國都不敢這麽跟我說話。”見她正常,胡文飛臉色一喜,走前兩步說,賈微你恢複過來了麽?那老鬼不是說把你煉了麽?賈微說,怎麽可能,老娘哪裏是那麽容易相與的,我一直都在,隻是進了洞中,才拼搏不過那幾百年的老家夥,躲藏了下來。它一離體,我便解脫得返了。
胡文飛高興得直搓手說,你真厲害,不過那家夥不是有兩千年了嗎,怎麽又才幾百年了?
賈微笑着說,兩千年?扯淡吧!這一年年的陰風洗滌,哪裏會有千年老鬼的存在?
兩人說着話,越來越近,而楊操的眉頭卻越皺越緊。
我也看出了一點端倪:小黑雖然對現在的賈微像小狗兒一樣,繞來繞去,但是它目光中卻流露出一種奇怪的陌生感;而賈微的嘴角,在莫名其妙地神經質抽動。
這裏面,似乎有着一些古怪在。
當賈微伸出手去拉胡文飛的時候,我終于想起了《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記載的一樁雜談,沖上前去,使勁把胡文飛扯倒在地。賈微一手抓空,心中有些驚訝,惱恨地瞪着我,說你幹嘛?
楊操橫着骨頭棒子小心防守,而吳剛、馬海波都持着武器,默默地圍将上來。
我冷笑,說,我曾聽老人言,這人遭了橫災,若想避開而又沒有能力的話,是可以将此禍轉嫁于他人的——這東西跟我們養蠱人“嫁金蠶”一樣,不過更加惡毒的是,被轉嫁之人,基本都是有死無生。想來,大媽你也是有這想法吧?
賈微的臉色紅一陣白一陣,她向來都不善于掩飾自己的想法,此刻也是很勉強地強笑着,說怎麽會?我和老胡是老同事,老熟人了,哪裏能夠害他啊?
她說這話,小黑便伸嘴去咬她的褲腳。不知怎麽地,小黑咬得很用力,竟然将賈微的褲腳給撕扯爛了,這個時候,她的嘴角又不由自主地抽動着,使得她的笑容更加詭異。
所謂轉嫁橫災,來曆已久。比如農村裏某家遭鬼遇怪,必會摘下竈房上挂着的籃子,上面有一張白布(通常是别人家辦白酒的時候帶回來的孝布),在天黑之前偷偷拿到相怨的人家牆角邊挂起;又比如有人沖了太歲,會将沒洗過的内褲用袋子裝好,丢到别人家的院子裏;最常見的是把熬過的中藥渣子倒在路上,讓人踩……通常做過之後,煩惱全除,而被嫁禍的人家卻遭了災,雞犬不甯。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很多人應該都有過親身經曆。
而賈微的這個更加恐怖:她被鬼王上過身,一輩子都有印記,根本就逃脫不了鬼王的追蹤和再次附體,或者如行屍走肉,或者神形俱滅;然而如果她将這印記度給了旁人的話,便可由别人替她受過,與她再沒有半毛錢的關系。
這法子,作爲慧明和尚的女兒,想來應該是會的。
我們的小心防備,讓賈微本來就僵硬的臉孔變得更加恐怖,她終于明白了欺騙之術并沒有效用,臉色木然起來,伸腳踢開了她曾經纏綿悱恻過的食蟻獸小黑,一步一步地朝我們逼近:“你們還好意思說?這麽多高人,竟然沒有一個發現我被那個王座上的老鬼盯上,竟然沒有一個人能夠爲我分憂!楊操、胡文飛,當初洪安國是怎麽叮囑你們的——一定不要讓我有事,不然……事到如今,你們不是應該挺身而出,爲我排憂解難麽?随便一個人,隻要讓我把這該死的東西擺脫下來,就可以。随便一個人……”
她一步一步地走着,聲音越來越低沉,仿佛入了魔一般。
小黑不斷地拉扯着她的褲腳,不讓她前行。終于,賈微發怒了,她俯下身子去,小黑以爲女主人是要跟它接吻,伸長了舌頭,卻被賈微一把揪住,賈微的身手在那一刻變得狠戾而果決,竟然将小黑的舌頭當做了甩繩,拉着這長長的舌頭,如同扔鉛球一樣,來了個七百二十度大轉圈,把小黑朝着雜毛小道那邊扔去。
偌大的小黑,它沒有一絲反抗,便如同炮彈般飛出去。
而賈微手上,多了一截血淋淋的舌頭。
她竟如此殘忍,将自己的愛寵折磨成這般模樣?她瘋狂地笑着,指着我們說,一群傻逼,不肯付出是吧,要死大家一塊兒死,反正老娘也不想活了。
食蟻獸小黑被重重砸在井眼的邊緣,腦袋沉入井口,而大半個身子則懸留在外面。如此卡着,有黑霧将它萦繞,而之前吞噬黑霧的那些石頭蠱蟲本來是凝結在井口的,此刻也“嗡”地一下,附在了它的身上。
因爲舌頭被揪斷,小黑的叫聲有些怪異,而經過那井眼的空間回蕩,傳到我們的耳中,多少有些心酸。
一個被主人虐待、抛棄的動物,一個心中隻有主人的寵物,此刻的心情,是什麽樣的呢?
就在這個時候,賈微突然發起狂來,掏出身上的紅綢,鈴铛丁零響,朝着我們這邊甩過來。一般的綢子,軟趴趴的,沒有一點受力,形如跳舞,然而賈微這綢緞一甩,卻跟皮鞭子一樣,在空中炸響,靈動如遊蛇;最厲害的是她那鈴铛如同招魂鈴一般,響着會有迷惑人心志的效果,我倒沒事,馬海波等人卻是一陣迷糊,接連被抽中了好幾鞭。
我心中狂怒,伸手去抓這紅綢,好幾次都沒有得逞,賈微畢竟是家學淵源,腳步靈活,我們這些大男人一時半會兒,根本就抓不到她。然而雙拳不敵衆手,我瞅準機會,飛身将其撲倒,賈微奮力掙紮,口中各種污言穢語罵出,我聽了都臉紅耳臊。突然,所有的叫罵聲都停滞了,轉化成了一聲凄厲的叫聲:“啊……”
鮮血飙射,我愣了,擡頭一看,便見到小周那張年輕而憤怒的臉。
在那一刻,我發現小周的整張臉都是扭曲的。
他喘着粗氣,将捅入賈微胸前的三棱軍刺拔出,這三棱軍刺連着打空了子彈的自動步槍,見我們都傻了眼一樣看着他,這個年輕人眼皮直跳,沒好氣地說,看什麽,不是她死,就是我亡,這個時候我們還有得選擇麽?
賈微躺倒在地,口中的血沫子一股多過一股,糊住了臉,那怨毒的目光看着讓人心中直冒寒氣。
轉頭看楊操和胡文飛,隻見他倆都将頭扭向了陣中。
小周再次補刀,結束了賈微的性命。
這個年輕人,殺伐果斷,要麽是個瘋子,要麽就是未來的領導人才。不過我們的關注力已經集中到了大陣之中,在那裏,雜毛小道已經喚醒了小苗女悠悠,可是那晃晃悠悠的繩索卻依然穿過她的鎖骨,将她倒吊着。每一次搖晃,都讓這個小女孩痛苦不已,哇哇大哭。
而卡在井眼處的小黑,已經不見蹤影了。
是已跌落深淵,還是爬到了不知名的地方去?我們竟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
我越過石鼎,想過去幫忙,然而楊操喝住了我,讓我不要胡來:這大陣已經開始警戒了,如果我再加入,便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恐怕烈焰将現,會焚燒我們所有的人,讓我們化爲飛灰。
同樣喝住我的,還有石橋那頭的鬼王。
這位仁兄因爲宿主賈微死去,黑色竟然減輕了幾分,除了咆哮之外,它主要的行動還是将湧進來的蛇群裹挾着,朝大陣邊緣的水銀河溝扔去,一時間,噼裏啪啦,濺起了許多銀色的水花。
鬼王大聲吼叫着,它強烈地斥責我們,說還不趕快死出來?真的要讓這個陣法破滅,黑暗複蘇嗎?我緊緊盯着陣中的雜毛小道,隻見他居然從身上拿出了羅盤,開始仔細研究起陣中的風水布置來。有着悠悠的尖叫聲作背景音樂,他的心緒顯然不甯,眉頭皺起,如同山川。
楊操并不看好雜毛小道,悄悄地拉着我們朝偏僻的地方行去。
實在太亂了,我的心裏面亂糟糟的,一團亂麻,不知道如何是好。就在這個時候,我的身後突然出現了動靜,一聲憤怒之極的罵聲傳過來:“我操,是哪個傻波伊把大人我裝在這裏……”
Chapter 27 大人指路
大人的污言穢語,我不再詳叙,以免有辱它的光輝形象——雖然肥母雞并沒有什麽好的形象。
總之,在這關鍵時刻,虎皮貓大人終于醒了過來。
我解開拉鏈,沉睡多日的虎皮貓大人立刻活蹦亂跳地出現,先是用翅膀憤怒地給我來了一記,口中罵罵咧咧說,你妹啊,悶死大人我咧……然而當見到我一身鮮血淋漓的苦鬼模樣,它又吓了一大跳,四處張望,問發生了什麽事情?當我用最簡潔明了的語言叙述完大概的狀況之後,大人張望着外面的妖魔鬼怪,面臨着這絕境,它吸了一口冷氣,冒出一句話來:“我操,這幽鬼長得真醜,一點靈動飄逸感都沒有……”
我們傻了眼,都不知道它在說什麽。
我們都陷入了絕望中,這肥母雞觀察的角度,竟然還停留在鬼王的美醜上?
不過見到我們這一夥人傷的傷,殘的殘,沒有幾個能夠堅持的,虎皮貓大人也不再跟我們開玩笑,撲棱着翅膀,朝陣中飛去。它一入陣,立刻就有兩道繩索憑空冒出來,朝着它的肥肚皮纏來。在這一刻,它竟然變得靈活如貓,迅捷如鷹,左閃右晃,與這形如靈蛇的繩索過着招。突然,它對拍翅膀,痛苦地慘叫一聲,射出兩根翼羽到黑暗之中。
兩秒鍾之後,那繩索突然收縮回去,在黑暗中消失不見。
從哪裏來,到哪裏去。
虎皮貓大人飛臨青銅鎖鏈的上空,高喊一聲,小雜毛,大人我來救你了……話音剛落,它再次一震,一根彩色的翼羽脫離身子,飛向了陣中的一處浮紋,整個轟鳴的空間突然一靜,而穿過悠悠鎖骨上的那根繩索立刻消失到暗處。半空中的悠悠跌落下來,掉到了下面雜毛小道的懷中。
虎皮貓大人在高聲叫罵着,沒有對象,隻是胡亂地罵。
這翼羽是虎皮貓大人翅膀上面脫落下來的,我不知道它是用了什麽法子,将其如箭射出。但是這翼羽的根部,可是連接着肉的,所謂十指連心,我想從它身上拔下這三根翼羽,也是跟斬斷手指一般疼痛的。可是大人居然連眼睛都不眨,将其催射而出。
不痛麽?
我想自然是痛的,因爲大人的叫罵聲,一分鍾之後,都還沒有停歇。
那一串罵人的話兒,從京味兒普通話,到東北話、到山東高密話、到日語的“巴格牙魯”、到英語的“Shit”,竟然不帶重樣兒的,見那鬼王還在咆哮,它老人家竟然直接用苗語回了一句“撒噶佬,切擺客……”,這是一句十分歹毒的話,非仇怨到極緻者不會罵出來的。也就是這一句,連鬼王都被震撼了,說不出話來。
一時之間,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這個站在青銅鎖鏈上罵街歇息的肥母雞身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