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手無力地垂在了銀水中,幾秒鍾之後,瘦弱的軀體一片銀亮。
我已經沒有時間去關注它了,在暴起的一瞬間,我就朝着五六米外的楊操和胡文飛沖過去。恐懼給予了我強大的爆發力,在楊操和胡文飛的奮力配合下,我們終于在短暫的時間裏,将這幾個雜魚解決,并且将雙手給釋放出來。
行走到正西面的賈微,本來正瞧着不遠處的石鼎發愣,見有變故,轉過臉,有些驚異地看過來。
旁邊近三十多個穴居人一見出事,紛紛擁擠上來。
從此處到達出去的洞口,足足有兩百多米。一路上層層疊疊的穴居人,還有大步朝我們沖過來的鬼王賈微,這兩百米對于我們來說,難如天塹。楊操手上的魚筋繩一被挑掉,四下張望了一番,竟斷然轉過身,朝我們大喊:“進陣!”
話音剛落,他一個箭步就沖到了最近的一座石橋上面。
眼瞅着一大堆形容恐怖的穴居人沖到跟前,一想到我若被抓住,金蠶蠱定然活不了,我便也顧不了許多,跟着沖上了石橋。本以爲過橋并不容易,或許會像被鬼王附身的賈微一般,僵立當場,然而這情況并沒有發生,很輕松的,我們便通過石橋,疾步沖過了半米寬的水銀河,進入了聳立着八個巨大石鼎和一汪泉眼的石陣之中。
腳踩在方寸石闆上,沒有一點兒異象出現。
這讓渾身緊張的我有些奇怪,轉身一看,那些追着我們沖上石橋的穴居人紛紛停住了腳步,圍堵在橋頭這邊,熙熙攘攘;有三兩個刹不住腳步的,又被後面的同伴擠着,跌入到橋頭,那安靜的石鼎突然一陣抖動,上面的雕刻圖案仿佛活過來一般,一種機械轉動的聲音從地下傳出來,接着空氣爲之一滞。
在我們詫異的目光中,那幾個瘦骨嶙峋的家夥渾身抽搐,翻滾在地。
所有的穴居人都發瘋地往後退,潮水一般。
讓人驚恐的事情發生了,越過水銀線的三個穴居人腦袋在一瞬間如同吹氣球一般地撐大,一開始隻比普通人要畸形一點兒,然而逐漸變成了西瓜、南瓜、冬瓜……形狀開始成倍增長。最後,它們三個的頭顱停止在了直徑約三十公分的恐怖程度。
這是怎麽一個情況?
在此之前,我很難想象一個身高隻有一米三幾的人,擁有如卡通片中“大頭兒子”一樣碩大的頭顱,是怎麽一個情形。如今我看到了,在我們前方六米處,這頭顱不再是靠骨骼在支撐,皮膚被擴張得如同極限的氣球表皮,連血管和青筋都在無限延伸,腦漿、肌肉、血液和大腦組織統統如同進了攪拌機,彼此混合,再無間隙。
頭顱膨脹到這般地步,它們還活着麽?
沒有人知道,在我眼中,這恐怖得難以想象的三個畸形穴居人腦袋着地,翻滾了一番後,或許是達到了臨界值,如同戳破的氣球,砰、砰、砰……接連三聲沉悶爆響,接着漫天的血漿飛灑,整個石橋上立刻卷起了一股惡心至極的熏臭。
這些紅白混合物噴灑得很遠,連離得很遠的我,臉上都被濺射到,打得皮膚生疼。
此時,矮小猥瑣的穴居人群中發出一陣驚悸的尖叫聲,此起彼伏。它們恐懼的叫聲讓我突然意識到:這些長相醜惡的家夥,或許并沒有它們外表所顯露出的那麽恐怖。
賈微冷着臉,一路走到了石橋前面,腳踩在一個滾落下來的屍體上,一用力,這屍體立刻被踩癟,流出許多鮮血和如油一般的組織液。看到我們正緩緩地朝着石鼎靠近,她不由得出聲警告,說你們不要亂碰鎮靈石鼎!不然,導緻的後果,可不是你們所能夠承擔的……
見她心急,又沒有追進來,我們的心終于安定下來,也知道主動權已經掌握在了我們的手中。
賈微說着,人已經走到石橋上面,試圖前跨一步,結果和剛才一樣,身體僵直了。這是陣法之威,所有的邪物都不能夠往前一步。我笑了,一屁股坐在地上,感覺到處都是傷口,渾身酸疼。
在這裏,肥蟲子也被壓制得死死的。
壓制它的力量來自于兩個地方,一是石鼎所孕育的陣法之威,另一個,是那口直徑兩米的井眼。在我的感應中,那井眼被陣法給死死地壓制住,但是卻依然有一縷濃稠如墨的氣息,若有若無地飄散出來。僅僅是一縷,就蘊含着如同深淵一般的恐怖,讓人不寒而栗。
楊操是個極善于把握機會的人,見此狀況,立刻掏出一個藏放很久的袋子,裏面裝着的,是對法陣和靈力都有着很強腐蝕性的黑狗血。他一揚手中的袋子,然後指着賈微,說好,我們不亂碰,但是你也要讓我們知曉這所有的一切,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賈微一陣狂怒,但是最終平靜下來,淡淡地看着我們說,你們想知道什麽?
胡文飛指着她的身體說,賈微呢?
“你是說這副身體原來的主人麽?”賈微眼睛一瞪,說:“自然是煉掉了。”胡文飛眼角一陣抽搐,張開嘴巴,不說話。楊操拍了拍他的肩膀,指着圍在橋前的這些穴居人,說,它們到底是什麽物種,爲什麽會聽你的命令?
賈微哈哈一笑,伸手揪過一個穴居人,掐着它的脖子擺在面前,說,它們,其實都是些可憐人啊!爲了“守護世界”這個虛妄的誓言,将自己的靈魂出賣給了巫神,換取了地下生活的權利。作爲最正宗的耶朗遺脈,它們喝着生水,飲着魚血,渡過了漫長的蠻荒歲月,至如今,對你們這些幸福生活在地面上陽光下的家夥來說,自然是萬分醜陋,但是對于我來說,我的族人,卻是世界上最美麗的生命。
“守護世界?”楊操回望了一下,死死地盯住那口井眼,然後遲疑地說道:“這口井,是連通深淵的通道麽?”
賈微盯着楊操,說,你們倒是懂得很多。既如此,就不要做傻事了,乖乖地出來吧……
我站起來,直接朝着這婆娘問道:“廢話不要多說,你們在這裏做什麽,我們都管不了。我隻想知道,我們怎麽才能夠出得了這道峽谷,安全返回外面去?”
這附體老鬼眯着眼睛瞧了我一陣,說,你想出去?呵呵,這峽谷可是被遠古大能劈石布陣,一手封印,與世隔絕的;這些年來,隻有進,哪有出?早些斷了這些念想吧。
我哈哈大笑,說,你倒是個年老成精的油滑老鬼,那矮騾子天天遊來蕩去,是怎麽出去的?
“矮騾子?”
賈微皺眉,說,你指的是窮奇吧?多少年過去了,這種吃腐肉的小東西,竟然又出現在地上了?不可能、不可能啊?她喃喃自語,而我卻知曉了,這個老鬼雖然威望足夠,但是腦袋卻僵掉了,山中不知歲月,被困在大殿中,自然很多事情都不知曉了。
正僵持着,突然從黑暗中處傳來了一聲奇異的怒嚎,陰風陣陣。楊操的手突然一抖,袋中的狗血竟然灑落在了旁邊的石鼎上。
Chapter 20 石頭蠱,雙頭犬
楊操袋中的狗血放了這麽些天,雖然放了抗凝劑,但是也沒有了一開始的新鮮,傾倒出來後,有的濺到了石鼎上,有的則跌落在地闆上。這突然的變故,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我聽到賈微狂躁的吼聲,甚至都沒有反應過來。直到感覺地面傳來了輕微的震動,才驚叫道不好。
被黑狗血淋到的石鼎,坐落于“震”位,當第一滴潑進,我就聽到這鼎耳上面的青銅鎖鏈“咔咔”作響,随後稀裏嘩啦地亂晃。接着我們所處的整個空間跟着一陣搖晃,我們仿佛身處于漂流船上一般,方向缺失。
天地搖晃,空間颠倒。
這種難過,讓我恨不得吐出幾口老血來,方才爽快。幾秒鍾之後,我們三人都已經跌倒在地上,我頭痛欲裂,感覺自己維持平衡的小腦被震得失去了功能。這時,在我的“炁”之場域感應中,在正中的井眼處有一股黑氣趁機緩緩冒了出來。這黑氣十分有侵略性,伸出好多小觸角,開始拼命地侵襲四周的一切。似乎感應到了我們,那團黑氣開始朝着我們逼近。
肥蟲子在我的體内瑟瑟發抖,恐懼到了極點。
我努力讓自己的身體保持平衡,手往懷裏掏,摸摸索索掏出一面銅鏡來,狂喝一聲“無量天尊”,立即就有一道金光噴薄而出,當頭就照在這黑氣上。所謂“獾子怕山貓,一物降一物”,肥蟲子恐懼,然而篆刻得有破地獄咒的人妻鏡靈,對付類似的陰邪之物卻最擅長,金光一照,便如冷油入熱鍋,将這黑氣給裹挾着,消融幹淨。
啊——
楊操在地上翻滾着,突然也是一聲狂喝,将身上的衣服脫下來,臉憋得通紅地站起來,去揩那石鼎上的黑狗血。
他抹了幾下,異變陡生。
那石鼎上原本僵直凝固的浮紋動了起來,竟然變成了密密麻麻的小蟲子,它們類似于甲蟲,灰白色,翅鞘上有斑點像豹皮,銳利的肢節、複雜的口器,細密的絨毛顯得十分的猙獰,跳蚤一般大小。楊操一去揩那黑狗血,竟然抹下一大坨蟲群來。
這些蟲子一從石鼎上跌下,立刻散開,一部分将楊操的胳膊糊滿,使勁蜇咬,更多的一部分則振翅一飛,越過我和胡文飛,朝着那躁動不安的井眼奔去。
它們一飛臨井眼上空,立刻懸空萦繞,如同蜂群,将那一團團黑霧給盡數吞噬。
楊操的右手上糊着厚厚一層甲殼蟲,堆疊蠕動的樣子讓人看着心寒。他“啊”的一聲大叫,再也堅持不住,跌倒在地,發瘋似的直抖手,将手往地上摔去。當黑狗血脫離了石鼎,整個空間又漸漸恢複了平靜,我們連忙脫下濕漉漉的衣服,使勁地拍打楊操的身體,試圖将這些蟲子給弄下來。
然而這些蟲子身上的七八支節肢死死地扣住了楊操的皮膚,用強力的口器直接撕裂,然後往裏面鑽去。雖有少部分被我們拍打下來,但是附着在手臂上的那一層,卻如同膠水一樣緊沾。
楊操這個喜歡說八卦、略有些風趣的鐵骨男兒在那一刻,哭嚎得如同殺豬。
這麽說,似乎有些不尊重這個後來黔陽市特勤局二處的大頭目,但我确實是在用最真實簡潔的語言,給他那時的情況做了備注。
被萬蟲噬咬的極緻痛苦,根本不是凡人所能夠想象出來的。
我們除了拍打,看着滿地打滾的楊操束手無策,還要小心攀到我們身上來的甲蟲。無論是我、胡文飛,還是楊操,我想在那一刹那,應該都是絕望的。
有人絕望便放棄了,有人卻仍在堅持;而在堅持的人中,有的在做無用功,當然,也有人想到了方法。
很幸運的是,我是後者中的後者。
因爲我突然想到了《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一段關于石頭蠱的描述:此蠱形如冬蟲夏草,沉眠便附着于特殊的石頭上面,結晶成粉末,結構如紋,一旦觸發,立刻化身爲靈界的噬垢濕生蟲,吞噬一切。
對于此蠱,《鎮壓山巒十二法門》的撰寫者山閣老曾記叙下一段經訣,可以略加控制。
“十二法門”這本破書我已經獲得一年多,此乃與性命息息相關之物,我自然不敢懈怠,早已爛熟于胸,雖有些真義不明,但是也不妨礙我琅琅上口,倒背如流。當下也不敢猶豫,大聲念誦出來。
其實我也十分忐忑,不知道這是否就是書中所言的石頭蠱,也不知道山閣老所記載的經訣是否有效,隻能瞎貓去碰死老鼠。然而,當我這咒文念至一半,附着在楊操全身各處的甲蟲竟然紛紛停止了噬咬,開始振翅在空中盤旋,跳着含義不明的“8”字舞。
一遍經訣念完,楊操全身幹淨無一蟲附着。
我努力地集中意識,試圖溝通它們,卻無奈,都是些簡單的思維碎片,亂七八糟,根本就沒有商量和溝通的餘地。
随着甲蟲的離開,楊操的叫聲終于沒有那麽聲嘶力竭了,開始沙啞地哼哼起來。
我有些彷徨,不知道接下來該怎麽辦,還好體内的金蠶蠱對這領域相當熟悉,一道意識溝連出來,那些細小的甲蟲重新飛轉回石鼎上,從蠕動不休到凝結成石紋,竟然不用三五秒的時間。
造物竟然神奇如斯。
在發出意識之後,肥蟲子竟然頂住了巨大的壓力,電射入胳膊沒有一塊好肉的楊操體内。被疼痛和毒素折磨得奄奄一息的楊操這才終于松了一口氣,一陣抽搐之後,嘴巴裏咳出了幾口濃黑如墨的血痰來。
直到此刻,我才有機會瞧一瞧外面發生了什麽事,剛才那一聲怒嚎從何而來。
擡頭一看,我驚訝得差點咬到舌頭——我們剛才九死一生,而外面也好不到哪去。
剛才還略顯空曠的寬闊空間中早已亂作一團,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一群怪物闖入了進來,與原來的穴居人打作了一團。這些怪物繁雜得很,有籃球大、濕淋淋的紅背毛蜘蛛,有浮空漂浮、無數觸角的害鸹,有一米多高、身形修長的螳螂,還有黑乎乎毛茸茸形如蜥蜴的爬行動物……以及晉平人民的老對手、老朋友——矮騾子。
這其中,最顯眼的是一頭跟牛犢子一般大小、渾身是血和蛆蟲的惡犬。它居然是畸形的雙頭,從脖子末端分開,其中一個嘴巴大大張開,流出發黃的口涎,另一個嘴巴則嚼食着一個穴居人的頭顱。它正在追逐着賈微,一對頭顱不斷地發出恐怖的嚎叫。那個被附體了的女人并不與它正面交鋒,而是快速地朝着我們的後面跑去。
那一邊,是穴居人藏身的洞穴。
或許是感受到了我的注視,奔跑中的雙頭惡犬左邊的頭顱扭過來,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血翡一樣紅的眼球裏,流動着一種詭異的邪惡。
我的心髒驟然一緊,仿佛被矮騾子的手給緊緊抓住一般,呼吸凝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