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銅鎖鏈繃得緊直,似乎在與井眼角力,不時有喀喀的聲音在空間中飄蕩。
八方石鼎彼此間的距離,各自離得有六七米遠。
在這石鼎的外圍,是一條銀亮色的環形河流,約半米寬,或者更窄些,如同一條銀線,将裏間的一切環繞,上面有八個造型古樸的石橋,以三米長的拱形跨度,連接裏外。而在這一切的外圍,平地過後,則是林立的石俑,這些石俑有人,也有動物——山豬、矮腳馬、野牛、猴子……諸如此類,不一而足。放眼望去,東西南北,林林總總算下來,完整的竟有兩三百餘尊,如同秦始皇兵馬俑一般,排兵布陣,長戈如林,氣勢恢宏。
賈微已經如回自家後院一般,沖下了台階,朝着對面的黑暗奔去。
胡文飛想追,被楊操一把攔住,掏出懷中的儀表給他看,說下面似乎有一個大陣,一步踏入,天崩地裂,很難有逃脫的機會。
胡文飛指着即将靠近石鼎的賈微,說她怎麽沒事?
楊操摸出了腰間的那把槍,指向那個故意帶着我們進來的死女人,猶豫着是否要開槍:“她……或許已經不是賈微了。此時的她,應該是另外一個人了吧?”我忍不住打擊他,說,你不是确定她沒有被附身麽?楊操苦笑說,道高一尺,魔高一丈,這種事情,誰能夠料得到,說得準?
望着下面氣勢恢宏的空間,我說我們應該怎麽辦?回去嗎?
胡文飛有些遲疑,指着我們的下方,說外面這整條峽谷地縫,之所以隐秘千年而無人得知,就是因爲有陣法遮掩,即使你那鳥兒醒來,也未必能夠逃得出這牢籠;你看此處,像極了大陣之眼,若能夠在此處找到破解之法的話……陸左,我們出谷的希望,便在此處,說不定,賈微所言并不假。
我冷哼,說先别想着出谷了,能不能活下來,這還是一個未知數呢。
說話間,賈微已經走到了那空間的正中心邊緣,她剛剛準備從東北方向踏橋而入的時候,突然波紋一閃,身體僵直,動彈不得,而對應的“坤”字石鼎,開始轟隆隆地轉動起來。與此同時,一聲聲刺耳的銅鈴聲從黑暗中響起來,接着整個空間都回蕩着這種古怪的警報聲。
無數的腳步聲,從四面八方的黑洞中湧出來。沒過多久,在各處台階上,出現了一堆和那天我開槍打死的怪物一般模樣的穴居人。
離我們最近的一夥,有六七個,手上皆拿着金屬武器,或長戈或短劍,紛紛朝我們沖來。
看這架勢,顯然不是來請我們吃飯。
這些穴居人腦袋大,身子瘦長,身手算是靈敏,也通曉些格鬥技巧。沖到最前面的三個一擁而上,朝着我撲來,吓了我一跳。那把僅剩一顆子彈的手槍我是不準備用了,抽出刀子,反握着,然後壓低身形,強迫讓自己把精力集中到眼前的敵人上面去。
第一個頭發飄逸的穴居人持劍刺來,我用開山刀格擋住,雙手一絞,便将它的手拿住,往台階下一甩,人飛開了去。
看來并不如想象中強大。
我們三人抵擋一陣,且戰且退,突然,從中心處傳來了一聲如同雷鳴般的巨吼,原本僵直不動的賈微正在用一種粗犷沙啞的聲音,大聲叫喊着。她說的是古苗語,我聽得不太真切,然而賈微連喊了三聲,一聲更比一聲宏大,餘音在整個空間裏回蕩着。
接着,出乎我們意料的事情發生了:正在朝我們拼死進攻的穴居人,居然全部都跪倒在地,顫顫巍巍地朝着賈微的方向,跪拜下去。
Chapter 18 生死危機
在我的視線中,有上百号身材畸形、面相醜惡的穴居人,朝着石橋上賈微的方向磕頭高呼。它們的呼喊不用楊操翻譯,我也能夠知曉。因爲它們隻喊出了一個簡單的字:“王!王!王……”
這聲音洪亮,在空間中四處回蕩,如同山呼海嘯般,讓人心驚。
我們小心地繞到洞口,看着那個站在石橋上,朝四面八方揮手緻意的死女人,心中有些猶豫。我們可以肯定賈微已然被大殿王座上面的那個黑影子給附了體,但是爲何這些長相古怪的穴居人,會稱她爲王呢?要知道,那個大殿已經塵封了不知凡幾的歲月啊!
難道這些惡鬼模樣的穴居人,也是耶朗後裔?
隻是這時情況緊急,容不得我們有半分好奇心,見所有的穴居人都跪倒在地,朝拜賈微,趁此機會,我們還是趕緊跑路爲妙。然而沒走上幾步,賈微便朝着我們一指,高喊了一聲,地上這些低伏着身子的家夥前一刻還如同小綿羊般溫順,後一刻就變成了惡狼,噌地蹿起來,手持着破舊的武器,不要命地朝我們這邊跑來。
我們本來是打算悄悄溜走的,見不成,便大步往外邁去。
此時此刻,誰還管原本那個賈微?
我們很快就跑到了路口,準備沿着洞穴,返回外面——穴居人常年在洞穴中生活,陰氣甚重,身體機能已經适應了地底的生活,重回地面隻能在夜間行動,不然一遇陽光,肌肉萎縮,眼睛沒有眼睑包裹,很容易失明。這一點,是我們從那日死亡的穴居人屍體上,推測出來的。
然而推測總歸是推測,并不一定爲真,我們還需要得到驗證。
不過穴居人會給我們驗證的機會麽?
顯然不會。
從水潭邊一直到這大廳,彎彎曲曲幾百米,我們進來的時候悄無聲息,如同鬼域,然而當我們出去的時候,它們卻不斷地從角落中蹿出,撲到我們的身上。這些家夥甚至沒有帶上兵器,對着我們又是抓又是撓,唧唧叫喚,煩人得很。穴居人普遍不高大,最高的不過一米五,矮的一米不到,像個光溜溜的猴子。但它們的身手敏捷,一蹦一丈高,爪子又長又利,即使不拿武器,也有很大的威脅。
我一邊跑,一邊問賈微說了啥?楊操告訴我,賈微說抓活的。
因爲對手是人形,有心理陰影,所以一開始我們的還擊還有些分寸,下手也不黑,不過當我們被陸續跳出來的穴居人纏出了火氣,也顧不得這些,手腳也重了。
跑了四五十米,我聽到後面一聲慘叫,回頭一看,隻見身體本來就有些小傷的胡文飛跌倒在地,立刻有四五個穴居人撲上去,對他一陣捶打。
“老胡!”
楊操的兩隻拳頭上面夾着八根兩寸銀針,返回身去,手一揮,便是一片血花飛舞。
就在這短暫的時間裏,十來個穴居人已經将這個銀針漢子給果斷淹沒,在我眼前的,是兩團層層堆疊的肉堆。穴居人那滑膩膩的皮膚在我的眼前直晃,當我砍飛兩個穴居人,鮮血灑在我臉上的時候,我的頭被重重一擊,感覺世界都爲之一暗。
接着全身各處,有火辣辣的疼痛蔓延開來。
有抓傷、有咬傷、也有奮力的捶擊。
五分鍾後,遍體鱗傷的我、楊操和胡文飛被用一種魚筋繩捆住手,一路拖着,綁到了賈微面前。這個女人負手站立在那條流淌着銀色液體的小河邊,周圍有數十号身材高大(一米四至一米五間)的穴居人簇擁着,顯得十分的“王者風範”。一個身材稍微正常些的家夥一腳踹在我的小腿窩子上,劇痛,然而我忍着不動,四五個穴居人立刻沖上來,對着我一頓暴打,硬逼着我跪下。
它們發起怒來,映入我眼簾的模樣如同魔鬼,拳頭上滑膩膩,一拳打在我的身上,立刻濺出些黃津津的黏液,不太痛,但是惡心。
有道是“男兒膝下有黃金”,我本來想堅持氣節,體現出自己很有節操的硬骨頭形象,然而有一個家夥拿着石勺,從河中舀了一勺銀色圓滾的液體,拿到我面前來,準備淋在我的身上時,我立刻跪了下去。
唉,我也是真犯渾了,跟這些怪物講什麽氣節?
楊操和胡文飛也跪在我的左邊。
賈微看着我們,臉上呈現出一種陌生的詭異,她緩步走來,圍着我們走了一圈,我感覺到渾身不自在,有一種被人看透的錯覺。這沉默足足持續了五分多鍾,有四個穴居人吭哧吭哧地搬過來一個雕花的石凳子,賈微大馬金刀地往上面一坐,圓規一般的雙腿撇得對開,看着我們,以一種粗犷沙啞的聲音問道:“你們是怎麽進入祁宮神殿的?”
一個中年婦女的長相,卻以一種極具男性魅力的聲音朝我們問話,如此怪異的情形,讓人糾結,十分不習慣。
還好,她用了略帶川味的普通話,不然我們的溝通更加不暢。
我們幾個被強摁在地上,看着這個昔日的同伴,不知道說什麽好。
她偏了一下頭,眼睛裏面突然閃爍出一點光芒,我的頭如同被重錘敲擊一般,疼痛欲裂。“啊……”我驚呼一聲,眼睛火辣辣地痛,接着感到眼窩子裏有液體流出來,味道傳到了鼻子裏,是血的味道。
我轉頭左看,隻見楊操和胡文飛的眼中也流出了血淚來,臉色慘白,如同鬼魅一般。
楊操倒也倔犟,咬着牙,說你到底是誰?
賈微傲然一笑,說我的身份,貴不可言,豈是你們這些無名小卒能夠懂得的?還是趕緊回答我的問題,免得多吃苦頭。楊操這光棍也笑,說都是出來混的,不過死而已,誰能吓唬誰?你再貴又怎麽樣,能比四十塊錢一斤的牛肉貴?——你、你不會就是傳說中的夜郎王吧?
楊操一說出口,我心中驚悸,若真是夜郎王,那我們所面對的,可就是活了兩千多年的老鬼了。這種級别的靈體,豈是我們這些小雜魚所能夠撼動的?若真如此,即便是國内高手傾巢而出,都未必能夠降服它。
通常來說,人鬼殊途,有陰風洗滌,此界斷不會出現如此年歲的鬼魂。但是萬事都有一個“一”,有例外,在這法陣之中,人間或許真的有這麽強悍的鬼物存在。
那麽,我們現在就隻有靜待死亡,或者更加殘酷的結局了。
賈微哈哈大笑,說你倒真的是會猜,吾先主才華絕世,隻可惜被那黑潮吞噬,身死魂消,我一個末學後進之輩,哪裏能夠與他并提?廢話少說,你們爲何能夠進入大殿,若不速速說來,小心我将你們炮制成銀甲銅屍,靈魂永不得超生!
楊操抿着嘴,不再說話。
我有些疑惑,這鬼王附體在賈微的身上,已經有了好些天了,它難道沒有接管到賈微的記憶,并不知道之前的情形?而且,它爲何一直要查探大殿的情形,難道是……那裏面有什麽值得它守護的東西嗎?
不知道爲什麽,我突然想起了黑曜石棺柩中的那具女性僵屍,難道這裏面,有什麽貓膩?
見我們久久不回答,賈微手一擡,立刻有幾個穴居人過來捉住我們,要把我們拖到那溝中去。我連忙舉手,說是我開的門。怎麽開的?我也不知曉,弄點血上去就可以了。
“哦?”賈微有些意外,俯下身來看我,沉吟着。
我之前簡單描述過賈微的形象。她母親年輕的時候雖據傳言妖豔如花,但是顯然她并沒有遺傳這優秀的基因。哭喪臉、一字眉,兩片嘴唇厚得如同非洲兄弟。雖然我知曉她此刻的身份是一個神秘的鬼王,但是被這般逼視,仍然有些不自在。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我感覺鬼王木然的臉上,多了一絲暖意。
他淡淡地說道:“小小年紀,身上有金蠶蠱,胸前挂着癸水鬼妖,一身真力紮實,眼帶明銳之光,确實是一個人才……不錯,不錯!”說完這些,他突然朝着我問了幾句話,是古苗語,我自然是狗屁不通,不知道他說什麽。
見我沒有反應,鬼王大發雷霆,霍然站起來,朝着旁邊這堆形象惡心的穴居人一通吩咐,然後轉身朝别的地方走去。
那些個聽了吩咐的穴居人過來拉扯我們,連打帶踹,将楊操和胡文飛逼往旁邊的黑窟走去。而我則被死死地摁着,一個眉頭上有稀疏白毛的老家夥手握着一根碳化竹管,沾了沾石勺中翻滾的水銀,然後朝我眉間點來。
我感受到了那水銀中湮滅一切的恐怖力量,不斷地往後退,大聲問楊操,狗日的說了什麽?
楊操一邊掙紮,一邊回答我:“他說你是個連祖宗話都不會說的叛徒,金蠶蠱留在你身上,浪費了,讓這些怪物破掉金蠶蠱!”
我一聽這話,如遭雷轟。
Chapter 19 楊操失手,狗血淋鼎
看着這個朝我走來的穴居人,它的臉上笑容極度扭曲,露出一口黑黃的尖牙,凸出如玻璃一般的眼睛裏全是冷酷,我吓得魂飛魄散,全身不由得一陣冰涼。
當初我用自己的血點開那祭殿大門的時候,心裏面還小小地得意了一下:每一個屌絲心中都有貴族情結,會幻想着自己倘若是名門貴族之後的話,會是一個什麽樣的情形。所以當經過兩千年稀釋之後的血脈,在我身上出現,并且将那大門轟隆隆打開的時候,我心中多麽激動,感覺自己是命運之子一樣。
我甚至還在幻想,倘若這裏面有鬼魂,有僵屍,我們是否能夠認個親戚,和平解決問題呢?
然而我卻忘了,一個被滅了八輩子的王朝,即使有一點點血緣遺脈,跟我又有毛的關系?
現實往往是殘酷的,即使真的有這老鬼在,它的第一反應不是給我賣一個好,而是直接把我當成了實實在在的威脅——一個能夠随時打開殿門的人,無論如何,對于它來說都是一個潛在的危害,若不能夠拉攏收複,最好的選擇,莫過于把我從靈魂到肉體,全部消滅。
久别重逢、抱頭痛哭的橋段呢?怎麽會是這個節奏?
這個眉毛稀疏的穴居人一步一步地靠近我,一想到我和金蠶蠱就要身死于此處,我的心中被一片恐懼瞬間填滿,之後,這恐懼就轉化成了力量。我的雙手被反綁着,那捆綁的魚筋繩既韌又緊,綁得我手腕一陣青腫,血脈不通。就在此刻,我的手腕一陣暖流湧動,那繩子被斷然咬開。
關鍵時刻,肥蟲子忍受住了山一般的壓力,将繩子咬斷了。
蛻了一次皮,肥蟲子果然強上了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