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9章苗疆蠱事5(18)

他有些難以啓齒,然而雜毛小道起身,擋在了楊操和我之間,他厲聲警告道:“陸左的手,是因爲他殺了太多的陰靈生物,怨氣積聚到了臨界值,所以才會留下如此強烈的磁場反應。不過這隻是一種獵魔的手段,對他的心智并沒有影響。楊操,你不要做太過分了!”

楊操沒有理雜毛小道,而是透過間隙,死死盯着我的眼睛說,陸左,你能夠保證自己不發狂嗎?

我深呼吸,感覺有頭腦有些發脹,但是神識清晰,并沒有任何不适應的地方,于是點頭,說我可以保證,不會傷害這裏面的任何一個人。楊操臉繃了一會兒,突然笑了,拍着我的肩膀說,好兄弟,要是沒有你,說不定我們已經死在洞子裏面了。命這東西,福禍在天,老楊我就信你這一回,能夠出去的話,好好喝一次酒,不醉不歸。

他站起來,朝胡文飛和賈微點了點頭,不再說話,而旁邊的馬海波幾人紛紛圍了上來,連聲慰問。

馬海波過來攬我的肩膀,說老弟你别介意,你看看你這手,上面的骷髅頭有多瘆人?哥兒幾個見識淺薄,自然是吓得半死,不敢靠近的。我擺擺手,說無妨,貪多嚼不爛,我這是吸收了太多的怨氣,所以才會這樣。你們這幾天離我遠一點,小心沾染到,引來無端禍事。

吳剛端了一個陶碗過來,遞給我,并沒有聽從我的勸告,坐在我旁邊,說,哎呀,都不知道能不能夠活着出去呢,擔心這個算球?

他的話語裏面有一些悲觀,我奇怪,問到底怎麽回事?

吳剛告訴我,今天他們白天又去我們跌落下來的那個深潭上遊探索了一番,兩側根本就是壁立千仞,沒有半點攀爬的可能性;而且,無論在這峽谷的哪個位置,無線電和手機都與外界溝通不成;更重要的是,随着時間的推移,我們身上攜帶的物資已經不多了,糧食這裏倒是夠,隻是最重要的彈藥和能源等,是一天少過一天。

沒有了彈藥,我們手上的槍支連燒火棍都不如;而沒有了手電,一到了晚上或者陰森之處,我們便是雙眼抓瞎,根本就看不清任何東西;沒有了鹽,吃再多也沒有力氣……

而在暗處,危機則處處潛藏着,矮騾子、“咕噜姆”模樣的縱火者、遍地的長蛇和毒蟲……其中的每一個,對我們都是巨大的威脅,在援軍遙遙無期的當下,我們到底該怎麽辦?這是每個人的腦子裏面,都要思考的問題。

吳剛本是個鐵一般剛強的男人,然而這裏畢竟不是他所擅長的領域,在遭受到戰友陸續死亡的打擊之後,他心中那小小的期冀和信念,都已經開始動搖了。

我吃着陶碗中的白飯,安慰了他幾句,卻感覺這話語從我的嘴中說出來,是如此的軟弱無力。

麻煩重重的我,有什麽資格去安慰别人呢?

果然,楊操的話語很快得到了驗證,接下來的幾天裏,我開始發起了高燒。

我已經有很久沒有發過高燒了,記憶中最近的一次,還是我2005年從合肥的傳銷窩點中跑回來的時候,路上淋了些雨,心中又憤怒同鄉好友的欺騙,結果發了三天三夜的高燒,急得我母親整夜整夜哭,生怕我就那樣死去。

不過我還是挺了過來,在大敦子鎮人民醫院的病床上醒過來後,我暗暗發誓,一定要努力打拼掙錢,報答我那年邁的父母。

之後,我便再也沒有發過燒。有了本命金蠶蠱後,我更是晉級成打不死的小強,再重的傷都會很快痊愈。然而此次高燒來得十分突然,幾天的時間裏,我清醒的時候并不多,腦袋整天昏昏沉沉的,仿佛有一個發動機在轟鳴,亂糟糟的。

雜毛小道因爲帶傷布陣,元氣大傷,他便留在鼓樓中照顧我。

這裏條件不好,他不知道從哪裏弄了些稀奇古怪的草藥,熬制成苦津津的藥水給我喝,還讓小苗女悠悠定時給我敷冷水毛巾。這毛巾是用他身上的道袍撕裂做成,沾了水後黏黏嗒嗒的,并不舒服,不過旁邊有一個乖巧可愛的小女孩幫我忙上忙下,擦汗洗臉,倒還是有些惬意。

雜毛小道除了給我煮草藥和自己打坐修養之外,大部分時間花在兩件事情上面:首先便是制符。他随身帶有一些朱砂和煙墨,黃符紙也有些,但是不多,不過他卻能夠因地制宜,找來了蜈蚣、蚯蚓、魚血、黑泥疙瘩和煙熏的竹塊以及許多說不出名字的玩意兒,制出各種符箓來。這些未必有多少威力,但是卻能夠起到預警、驅蟲、防止控制和甯神的諸多功效。其次便是趕工那塊血虎紅翡。

每當四下無人之時,迷迷糊糊的我總能夠看到雜毛小道凝視着那一塊紅殷殷的玉石,如同注視着女人的玉體,眼中有着發狂的灼熱。他通常會念一段“淨心神咒”或者“祝香謠”,然後似夢似醒地觀察一番,接着開始下刀。即使現在危機四伏,他一天最多也隻會下十刀,腦中構思千萬,篆刀一下,有去無回,果決得如同沙場搏殺。

其實關于那幾天的記憶,我是模糊的,也想不起太多的東西來。我大部分時間裏感覺自己在做夢,夢到自己就是金蠶蠱,縮在一個溫暖潮濕的地方,翻滾着,疼痛着,感覺渾身的皮膚如同火一般燙,奇癢無比,灼熱而痛苦。

第三天的時候我想明白了,我之所以發燒,是因爲金蠶蠱正在遭受痛苦的煎熬。

我們性命相連,所以它異變,而我則榮辱與共,共同承擔。

如此渾渾噩噩,直到第三天下午,我的旁邊又多了兩個躺着的人:一個是馬海波,一個是胡文飛。他們在經過幾天的彷徨和無奈之後,嘗試着爬過之前垮下來的那個山頭,攀上一線天峽谷,可是在上了十幾米的時候,從岩壁間突然蹿出了一條烙鐵頭,雖然楊操眼疾手快,一針将這毒蛇的頭給釘住了,但是老馬卻吓得失手從山崖上跌落下來。

還好胡文飛當時就在十米以下的地方,手攀着藤蔓,伸手抓住了老馬的手。

馬海波被救了下來,但是兩個人都單手脫臼,加上各種擦傷,無奈地負傷返回。

第一次逃生行動,宣告失敗。

在沒有藥、也沒有醫療條件的一線天峽谷中,受傷無疑是一件相當痛苦的事情,雜毛小道這個業餘郎中變得十分忙碌。而我在第四天的子時,心中突然一跳,感覺喉嚨中有一物,往外面奮力地攀爬。

Chapter 15 肥蟲子的第一次

此物滑過我的喉嚨,往外面爬。我隻覺得喉線一癢,張開嘴巴,咳嗽兩聲,結果便咳出一個東西來。這是渾身皺巴巴的金蠶蠱,它這種出場方式已經多日未用,顯得十分艱難,而它也與往日截然不同,如同上了年歲一般,皮膚依然是金黃色,卻松弛得很,毫無光澤。

它附在我的鼻梁上,有一股異香傳到我的鼻間,如同八月的桂花靜谧開放。

聞着這香味,我感覺精神好了很多,坐直起身子來,發現旁人皆已熟睡,隻有在旁邊照顧我的小苗女瞪着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看着金蠶蠱。

我伸出鬼臉左手,金蠶蠱已經不能夠飛行了,隻是奮力地沿着我的臉、我的脖子和手臂,一點一點地朝着左手挪動。它爬得很慢,每一步,都邁得艱難。一路行走,在我的身上留下了一道濕滑清亮的印迹。

終于,它爬到了我的左手上面,小東西盯着我,我也盯着它。

我們大眼瞪小眼。

這三四日,我受盡了苦痛,它也飽受了折磨,如今,看着這可憐蟲兒的黑豆子眼睛,一種與我生命息息相關的親近感,油然而起。自從去年七月,我被外婆種下了這金蠶蠱,我們的性命就聯系在了一起。

生死相依,不離不棄。

這便是我和肥蟲子之間最簡單的關系,這世間也便隻有我與它,誰都離不開誰,唯有同歸于盡的命運。如此,方可謂之曰:本命蠱。

我們互瞄了一陣,在我手掌上面的肥蟲子開始蠕動起來,它在我的手掌上遊走,一會兒到左邊,一會兒到右邊,磨蹭得我手心直癢癢,想笑。過了差不多兩分鍾,突然它縮成了一團,然後在我手中的這肥蟲子逐漸地癟了下去,最後竟然隻剩下一張皮。

正當我疑惑的時候,左手臂間傳來了一股中正平和的力量,接着這股力量在我的全身上下遊走,每行一圈,我就有一種渾身浸泡在溫泉中的快感,如此行走了九個周天,突然我胸前一亮,一道金光閃耀,飛臨到了我的面前。

瞧這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便是蛻去了蠶衣的金蠶蠱。

隻見它比從前,多少是瘦了一丁點兒,然而身子卻越發地靈動了,腦袋上的那顆青春痘也不再是圓圓的一顆,而變化成了山字形;金光燦燦的皮膚沉澱了一些,不再那麽張揚,呈現出低調的暗金色,不過它那黑豆子眼睛,倒是銳利上了幾分。

我握着拳頭,将它褪下來的蠶衣小心收起來。

《鎮壓山巒十二法門》育蠱一節中有言,說這金蠶蠱一生之中會褪去九次皮,每褪一次,境界就會躍升一階。若能夠褪上九次,便能夠築就金身,超脫于六道之外,不受輪回——這當然是胡謅了,我這金蠶蠱曆時一載,其間享盡了多少好處,經過多少磨難,最後在洞穴中遭受到雷轟一般的驚吓之後,才堪堪蛻去一層皮。

若要褪上九層,顯然那個時候的我已經不在人世間了。

而我死後,金蠶蠱也随之消亡,哪裏有機會再蛻皮?

我之前感覺“十二法”門中有很多胡謅和想當然的成分,也源自于此:對于不可能達到的事情,先行者往往會畫一張很大的餅,然後與宗教扯上關系,誘惑後來的人對他們産生高山仰止的敬仰和崇拜。

但是真實情況,并非如此。

金蠶蠱蛻變成功,最直接的好處是一直處于病怏怏狀态的我仿佛打了雞血一般,感覺所有的疾病都随之消退,渾身暖洋洋的,精神抖擻。悠悠看着那可愛模樣的肥蟲子,伸出手指尖去觸摸,輕輕一碰,立刻縮回了手,臉上居然洋溢起笑容來。

我站起身來,發現雜毛小道已經蘇醒了,正睜着眼睛看我呢,我朝他點了點頭,他笑了,但是并沒有詢問什麽,而是閉上眼睛,又睡了過去。我走出鼓樓,來到前面的打谷場,上面是吳剛和小周在值班,喊住我,說要去哪裏?

我說我憋得太久了,要去放下水。

吳剛笑了笑,說不要跑太遠,别像小周一樣,拉到一半被鬼追得到處跑……旁邊小周氣急敗壞地跟吳剛扯了兩句,我揮揮手,說不會的,我的屁股沒有小周的白。

吳剛哈哈大笑。

我放水回來,往火堆裏添了幾根柴,然後爬上鼓樓二層,站在他們放哨的崗位上。有山風吹來,天上的星子寥廓,忽閃忽現,天幕下是一片寂靜的漆黑,遠處不時傳來一陣“咕咕”的鳥叫,身下是篝火昏暗的光亮,在這一片天地中,我們仿佛是宇宙的中心。

如此的清澈高遠,如此孤獨。

我說我來值勤吧?吳剛搖頭說不用,計劃都已經排好了,而且你大病初愈,最好不要吹風。我問還撐得住吧?吳剛苦笑,說還好。小周在旁邊歎氣,說好個毛,我這自動步槍裏面隻剩下十一發子彈了,每次扣動扳機的時候,都比丢了一沓鈔票還肉痛。

我返回屋子,看到馬海波和胡文飛手上還綁着樹枝做的夾闆,臉上有多處傷痕。

走近些,我看到馬海波的身體不住地發抖,呼吸急促,臉部肌肉不斷抽搐,發出不自然的笑容,手摸在他的額頭上,居然燙得如火爐。這是破傷風的表現,雖然雜毛小道做了處理,但是因爲沒有條件,老馬還是被感染了。

破傷風除了高燒之外,還可能引發多種并發症,甚至能夠短時間内緻人死亡,所以我也沒有半分猶豫,手指一勾,肥蟲子立刻飛了過來,它明了我的用意,立刻鑽進了馬海波的嘴裏,然後蠕動着。

十分鍾之後,馬海波的呼吸平緩下來,受傷的左手重新獲得了知覺。

肥蟲子又進入了胡文飛的身體中。

第二天清晨,馬海波和胡文飛才發現自己脫臼受傷的手臂,又可以活動了,雖然依舊有些拉傷,但是愈合的速度卻快了幾倍。

他們當然能夠猜到是誰做了手腳,朝着我一陣感激。

不過即便是如此,總體的氣氛還是低沉的。

因爲前天的嘗試,最後還是以失敗告終;賈微的那頭食蟻獸也曾經嘗試翻山,結果因爲懸崖太過陡峭,也沒能夠成功;而我們寄予厚望的虎皮貓大人,至今沒有醒轉,若不是手摸在它的肚子上面,還有體溫和心跳,不知道的人還以爲就是個死鳥兒。

我的金蠶蠱雖然醒轉過來,但是卻不敢把它放飛得離我太遠了。

畢竟此地,太過邪門了。

第一次嘗試,也是最後一次嘗試。早上的時候,楊操、吳剛等人商量的議題竟然是鞏固防線,然後還有收集糧食的事情。顯然,在抛開逃離出去的念頭之後,大家變得實際起來,靜守待援,不管怎麽樣,都要先生存下來再說。

隻有賈微提出:溪流下遊的那個洞穴,說不定就是出口呢?

她的這個說法遭到了大部分人的嘲笑,沒有人願意再次去探查那種黑黢黢的洞穴。黑暗即恐懼,恐懼即死亡。沒有人願意再死人,更沒有人願意死去的那個人,是自己。

當自己的提議被否,賈微變得沉默了,眼神不時朝着西面飄忽。

我看得出來,她想單獨去。這個女人有一種狼的氣質,喜歡群居,也喜歡孤獨。我不知道楊操是怎樣确認她沒有被附身的,但是我的直覺告訴我,這個女人,真的有一些怪異。

果然,下午,胡文飛找到我,說賈微又不見了,最後見到她的老金說她在屋子裏面整理行裝,然後翻出了一些零碎的東西離開。

在鼓樓上放哨的小周告訴我們,三點鍾的時候,看到西面處有一個藏青色的身影,模模糊糊的,現在想起來,有可能是賈幹部。

胡文飛和楊操心急如焚,把大家召集在一起,商讨對策。不過全體前去營救顯然不現實,這寨子裏我們需要駐守一定的人員,保持裏面的物資不被掠奪和損毀。最後商量的結果是我、胡文飛和楊操三人前去查探,其餘五人留守原地。

我們是下午近四點的時候出發的,一路前行,走了大約有半個小時,來到了一個轉彎路口,轉過這道水灣子,前面便是那洞穴了。我們隻有在心中祈求,這個該死的女人最好不要進洞,不然……我們真的就沒有辦法了。

裏面的東西,我想我惹不起。

當我翻過一塊擋住前路、三米多高的石頭時,一種詭異的情形出現在我的面前,雞皮疙瘩瞬間就布滿了我的全身:在石頭下十幾米的小路上,密密麻麻、縱橫交錯地布滿了大大小小的蜈蚣爬蟲,而在兩側的樹木上面,則是吐着信子,嗤嗤作響的蛇類。

這條路上,密密麻麻的蜈蚣,怕不得有成千上萬條。

楊操和胡文飛也翻上了石頭,居高臨下地看過去,吓一大跳,差點滾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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