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蟲子大的有小拇指的指甲蓋大,而小一些的,如同黑色芝麻。
大大小小,竟然有二三十隻。
我眯眼細看,這些蟲子的頭部有一對觸角,觸角長短不一,分爲四五節鋸齒狀,有三對堅硬的節肢,緊緊摳住内髒組織;紅亮的翅鞘連在一起,後翅退化了,粘連着血絲,口器恐怖,周身還有不斷蠕動的遊泳毛……這種模樣的,正是“十二法門”上所記載的僵屍蠱的樣子。
看着這密密麻麻的僵屍蠱,楊操眉頭皺起,叫人拿過火把來,把火焰靠近剖開的胸口處,一陣噼裏啪啦的蟲子爆裂聲傳來,空氣中又有一股熏人欲嘔的惡臭。
在旁邊遞火把的老金忍受不住這味道,轉身過去,一大股腹中酸水就全部噴濺出來,連續地吐,将晚上吃的東西全部浪費了。見他吐得歡暢,我們紛紛皺起眉頭,離得遠遠的。
楊操擡起頭來說,這些屍體身上都有僵屍蠱在,爲了避免有遺漏,還是将所有的屍體,全部扔進火場吧?
我們紛紛點頭,重新站起身來,忍着漫天的熱力,将祠堂外面的活死人悉數抛進了火場中。
有的腦袋雖然被砍了下來,但是軀體仍然在蠕動,丢進去之後,火焰迅速将其點燃,受痛翻滾,猛力地撞向附近的一切東西。這祠堂雖然是石頭壘起,但是主要結構還是木頭支撐,經過這麽長時間的火燒之後,變得松散。終于,随着主梁的一聲轟響,整個祠堂往下垮落,重重地砸在了火場中,揚起無數的灰燼和煙塵。
不知道怎麽的,我的心有一些空蕩,莫名地有代入感,仿佛自己也是身處這火場之中,肉體和靈魂一起吱吱燃燒。
折回打谷場,胡文飛從暗處走過來,朝楊操搖搖頭,臉上有苦澀的笑容。
他剛才一直在村寨中找尋賈微的蹤迹,那個讓我們懷疑被鬼附身的女人在關鍵時刻,消失不見了。這件事情讓楊操和胡文飛短時間裏有些驚慌失措,事态穩定之後,便立刻四處找尋。
可見賈微雖然惹人厭惡,但的确是一個重要的人物,讓特勤局兩人十分頭疼。
我走過去,胡文飛正在跟楊操說:“……看腳印和迹象,似乎是出了村,向古城遺迹方向去了。這天黑暗,外面危機四伏,我們暫時還是先歇歇,明日再去找吧?”楊操見我過來,擡頭問我意見如何?我笑着說她走了,不是正如二位之意麽?
楊操歎息,說賈微失蹤不見,倘若我們能夠出得這峽谷,隻怕在局子裏就永無出頭之日了,而且還要時刻提防背後有人開黑槍,你說可怕不可怕?
我點頭,說可怕,但是就沒人能管?
胡文飛苦澀地慘笑,說這世界,遠遠沒有你所想象的那麽公平,正義是什麽玩意?幾塊錢一斤?
我心中有些發堵,難以想象如此憤青的言論,竟然是由他口中說出。
Chapter 13 奇怪目光
也許是擔憂回去之後所受到的報複和冷遇,楊操和胡文飛顯得有些意興闌珊。
我沒有在體制内待過,不了解他們害怕的源泉來自于哪裏。在我的概念中,“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開小賣鋪”,隻要身有本事,管他個三七二十一,爽快活着便是。我笑了笑,說不要想那麽長遠的事情了,事到如今,我們有兩件事情要做:第一,找尋賈微,知道她是死是活;第二,要麽聯絡到外面的人過來救援,要麽找到出路,離開這山谷。隻有活下來,才能夠有這些憂慮的事情,你們說對不?
楊操和胡文飛點頭同意,說好第二天一早一起去上遊尋找賈微,我答應同去。
談完這些事,我來到趺坐在地上的雜毛小道身邊,蹲下,問你沒事吧?雜毛小道抹了一把汗水,說這種高強度的戰鬥,他這還處于恢複期的身子骨有些吃不消,頭疼,而且剛才布陣完畢之後,感覺靈力透支得厲害,他需要休息了,睡個一天一夜都不算飽。
雖然谷内的氣溫比外面要高出一些,但是深秋的夜晚,涼意還是一陣接着一陣,冷得煞人。
老金搜集了一些幹柴,在鼓樓裏面生起了火,我把雜毛小道扶進裏面去,讓老金幫忙照看一下小苗女悠悠和雜毛小道,接着便被馬海波喊上,跑到寨門口的那片墳地上查探死人複活的緣由。這苗寨大半的人家養蠱,但至于是什麽蠱,猶未得知。但想來應該不是僵屍蠱,因爲沒有養蠱人會無聊到給自己種上僵屍蠱的。
中了僵屍蠱的人,不在三界之内,靈魂永遠得不到歸宿,在煎熬中死去。
如此歹毒的法子,除了一些瘋子變态,誰會對自己人用上?
隻是,這世界上人有百種,我也不能夠保證這寨子中就沒有如此的變态。
我們來到墳地旁,看着這一片狼藉的平地,看着那些塗畫了古怪人偶的墓碑歪東倒西,原本的墳堆變成了一個一個狹長的土坑,電筒照射,上面有好多黑油油的液體,一陣熏天的臭氣在飄散着。我們進寨的時候,還在想埋葬這些死人的村民到底是怎麽考慮的,竟然把墳造在了寨門口,此刻一見,莫不是故意而爲,是想通過某種儀式,讓這些死人複活,變得不朽?
爲什麽要這麽做?是爲了保衛苗寨,不讓外人進入嗎?
胡文飛對追蹤最有心得,他在這片亂墳地旁邊很快就找到了蛛絲馬迹,喊我們過去看。隻見草叢之中,有幾個細小的腳印,不大,而且還隐約,從這裏一直蔓延到寨牆之外。看着這腳印,我第一反應就是矮騾子,胡文飛和楊操也都同意我的猜測。這發現讓我們的心情越發地沉重了起來——所有的一切,都是由矮騾子引起的,這種小小的山魈野怪,如同山一般,重重壓在我們的心頭。
這東西的力量并不是最恐怖的,可怕的,是它的心智。
潛在暗處、懂得思考的敵人,永遠是最可怕的。
樹林中突然傳來了烏鴉的叫聲,凄厲得很,吓了我們一跳。
在墳地附近查探了一番之後,我們返回鼓樓。這鼓樓有兩層樓高,在這個苗寨中是最高的建築,有人在上面值勤放哨。雜毛小道不放心,又從囊中拿出四張黃色符紙,讓人貼在了鼓樓的四個角上,以鎮宵小。這是他爲數不多的積蓄了,祠堂的那個法陣,幾乎耗盡了他大半的家底,雖然威力并沒有讓人失望,但是要想再布這麽一個,絕無可能了。
陣法之威,一要布陣施法的人通曉奧妙,二還要相關的材料完整且優質才行,斷沒有一人包打天下的道理。
我之前那莫名其妙的爆發一過,便覺得全身疲倦得要死,之後強忍着勞累将餘下的事情完成,回到老金、吳剛等人收拾好的房間後,累得要命,楊操和胡文飛似乎要跟我說些什麽,我也聽得不甚清楚。我找了一個靠近火堆的安全位置躺下,身下是從民居中搜集而來的麻布,躺上去,軟軟的。一阖上眼,便覺得疲倦如同鋪天蓋地的潮水,一波接着一波地将我淹沒。
啊,太累了,我要歇着了。
當我醒過來的時候,居然已是第二天的晚上。
我一直在做一個奇怪的夢,翻來覆去的,似乎有某種長蛇一般的巨大生物在眼前遊竄,四面黑乎乎的,有水聲從天地間傾瀉而來,接着無數的亂象紛起,記不住模樣,世界動蕩……不知過了多久,恢複了平靜後,我的耳朵邊傳來了喃喃細語,似乎在喊我,又在擔憂,嗡嗡嗡,有很多雜聲出現,疲倦又在拉扯着我,似乎在說:“快睡吧,歇息吧,不要醒來……”
不過我終究是厭惡了這黑暗,意識從寂靜得如同死亡一般的海底裏,浮現出來。
這時候我聽到有人在議論我:“……蕭道長,你有沒有覺得陸左像是被附身了?”
“沒有,不會的,他依舊是他!”
“蕭道長,你不覺得陸左很奇怪嗎?早在你們從耶朗正殿的王座下逃出來的時候,我就有些懷疑了。陸左是個不錯的蠱師,而且身體素質也是我所見過的養蠱人中,最強壯厲害的一個,他甚至能夠運用真言,将自己達到請神一般的催眠效果,但是你們輕松從那飛屍的面前逃出,竟然說是我請神降臨到了他的身上——這種解釋,是不是過于幼稚了一點?而更讓我懷疑的是,昨天夜裏他的表現你看到了沒有?仿佛天神降臨了一般,一個人,居然一點策略都不講,直接就跳出去,将那一堆活死人拖住了足足二十幾分鍾,甚至還幹翻了五六個……如此詭異的爆發,這合乎常理嗎?”
“這隻能說明,我這兄弟遠比常人要厲害得多!”
“蕭道長,我知道你知道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東西。而現在的境況不同,我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躲不了你也跑不了我,所以我需要你的坦誠相待。我的觀點是,陸左可能被那王座上的黑影附了身,如果有必要,我們可能要對他實行一定的措施。所以,要麽,你說出實情,要麽,我們将他給先捆起來……”
“敢!楊操,你别以爲那個姓賈的婆娘回來了,你确定她沒有事情了,所有的古怪就都在陸左身上。我告訴你,陸左正常得很,而且他似乎救了大夥的命,不要因爲你的懷疑,讓他難過;也不要試圖控制他的自由,要知道,還有我在呢!”
兩人一陣争吵,過了一會兒停息了下來,我感覺自己的肩膀被推搡着,搖搖晃晃的,過了一會兒,我終于努力睜開了眼睛,視網膜上出現了兩個恍惚的人影。
“你好些了沒有?”雜毛小道問我,我努力擠出一絲笑容,說還行,就是渴。
楊操立刻遞過來一個木勺子,裏面有熱湯,我在雜毛小道的扶持下坐起來,感覺全身筋骨酸疼,腹髒中火辣辣的幹燥。我一邊小心地喝着木勺中的湯,一邊打量着屋子。整個房間裏隻有我們三個人,門是大開着的,天色朦胧昏暗,似乎是晚上了。
我問明了時間,果然已經是晚上了。
兩人像沒發生任何事情一般,告訴我早晨,楊操等人就前往瀑布深潭處,在一簇草叢中找到了昏迷的賈微。賈微一切安好,至于爲什麽突然消失,她說是被一個聲音給引導過去的,昏迷之後,一概不知。楊操用特殊手段檢查了一下,發現賈微身上并沒有我們所懷疑的邪物。
一切都變得正常了,除了沒有找到出峽谷的路。
而我,則是因爲用力過度虛脫了,即使有金蠶蠱在身,也熬不過這種體力透支後的疲倦。我苦笑:兩天之内我暈倒了兩次,可真的柔弱得如同一個貧血的娘們兒。
大家已經吃過晚飯,此刻正在外圍布置警戒,以免再次出現昨夜的偷襲事件。我小口喝着湯,陸續有人走進來,我敏感地發現大家看我的眼神怪怪的,老金、小周這些人也就算了,連馬海波和吳剛這種鐵杆兄弟,看我的眼神都有些飄忽不定;僅有雜毛小道一人,平淡如常。
接着我看到了賈微,她依然帶着那頭如同狼狗般高大的食蟻獸小黑,瞥了我一眼,甚是厭惡。
我操……這什麽情況?
我将手中的木勺往地上一扔,怒眼看着這房中的所有人,說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楊操盯着我看了一會兒,說,陸左你有沒有感覺到,身體有什麽不舒服的地方?我搖頭說,沒有啊,除了渾身乏力之外,并沒有不舒服啊?他歎了一口氣,走到我跟前,蹲下來,眼睛如同明輪一般耀眼。
我感覺一陣失神,剛要說話,他指着我的雙手,說陸左,你自己看看你的手掌上是什麽!
Chapter 14 左手毀滅,右手希望
聽楊操說得如此認真,我一翻雙手,隻見手掌上藍、白交錯,呈現出大理石紋路般的斑紋,在手掌大、小魚際處出現的幽藍斑塊紋路複雜、界限清楚,最終形成了兩個奇怪的符文。
符文細小,周圍有一種淡淡的藍色暈彩,遍布了整個手心,如同長了胎記一般。
讓人覺得恐怖的是,這符文如同眼睛,周圍的藍暈則形成了一個骷髅頭。當我仔細盯着看的時候,感覺到一陣又一陣陰森寒冷之氣,從那符文中傳來。
我兩手皆有符文和藍色骷髅頭,左手陰寒,右手灼熱,如此冷熱交替,流轉于我的心肺之間,有一種悶堵得喘不過氣來的感覺出現。我疑惑地舉起雙手,然後問楊操,說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雙手把住我的手脈,然後凝視着我的眼睛說,陸左,你有沒有感覺到渾身失控?
我搖搖頭說,沒有,老子要失控了,你們這些家夥還不炸了天?
楊操嚴肅地說:“你手上的變化,應該是從昨天晚上就開始了的,不過我們都沒有注意。今天早上叫你去瀑布那邊找賈姐,你起不來,便感覺有些奇怪;下午回來的時候,發現你整個人都罩一種朦胧的岚霧之中,而所有的異象,都是從你雙手散發出來的,翻開你的手掌一看,便是這情形。說實話,我們都沒有見過這種情況,你也知道你這手掌上蘊含的力量有多麽邪門了。這符文我們不認識,但是悠悠卻能夠讀出來,而恰巧我又懂一點她說的話——你知道這符文的含義嗎?”
我搖頭說不知,到底是什麽?
楊操說道:“你的左手有兩個字,叫做‘毀滅’,右手這兩個字,叫做‘希望’……”我舉起雙手作投降狀,無奈地笑了,說你這解釋也忒神棍了,跟耶稣基督他老人家一樣的狗血。楊操搖搖頭說,你還記得我們在洞穴中看到的那些三眼矮人,跳入火焰中獲得重生的壁畫麽?
他一說,一股寒意就從我的尾椎骨上冒起,一直蔓延到了天靈蓋上,吓得我發抖。
我不會變成周林那樣的人了吧?
楊操坦誠地說:“陸左,你攤上大事了!實不相瞞,在你醒過來之前,我們曾經對你有過争論,覺得你很可能是中邪入魔了。你之前的這雙手,沾染過矮騾子的藍色血液,此刻怨力聚積,将那洞子裏的髒東西給吸收到手上,結果才會變得如此濃郁,以至于體表都發生了變化。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