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寨子隻有一個大門還通行,其餘的都被用石頭堆砌的圍牆給封住了。不過這圍牆有多處破口,我們從破口處走出,發現草地上有多處非人類的足迹,蹄形爪影,不一而足。這發現讓我們都有些憂慮,看來這個不大的峽谷中,似乎藏着很多秘密。
我們一開始的樂觀心态,在此刻,終于收斂起來。
峽谷之中,危險處處。
寨子後面是一大片鏡面一般的水田,我們從田埂中走過,一直來到了邊緣。舉目眺望,确實看到了胡文飛所說的那個闊口洞穴,很遠,五六裏地,在溪水和叢林的盡頭,薄霧籠罩,粗略估計了一下,有近百米的寬度。
我走路的時候,不斷地往兩壁間望去。發現這懸崖陡峭,幾乎是九十度角,又高又險,雖然也有些樹木,但是并不足以容人攀爬——至少普通人是爬不上去的。
過了水田,便來到林子的邊緣,這裏有一條腳踩出來的小徑,左邊是繁密的林子,右邊不遠處便是懸崖旁的溪流。我因爲有金蠶蠱護身,并不懼怕蛇蟲鼠蟻,便毛遂自薦,拿着一把叢林砍刀,一路劈砍,往林子縱深行去。走了十幾米,便發現到了邊緣,山壁下,除了滿眼的藤蔓和青苔,哪裏還有登山的路?
因爲角度的緣故,山壁這邊的光照比較少,潮濕陰冷。我走過去,暗處有好多毒蛇和蜈蚣盤踞,還有螟蟲、馬陸、蜾蠃、十斑吉丁蟲以及紅彤彤的四腳蛇,在角落裏窸窸窣窣地蠕動穿梭着,俨然毒蟲的樂園。
難怪這個苗寨十戶有六家敬五瘟神像,養蠱煉毒,看來此處是個絕佳的所在。
真正有追求的養蠱人,一輩子所求的,不就是遍地毒蟲,以供其炮制蠱毒麽?
不過我這半吊子對于這密密麻麻的毒蟲,卻并不喜歡,隻瞄了幾眼,見看不到路徑,便一刻也不停留,轉身離開。
繼續行路,走了好一會兒,我們終于來到溪流的盡頭。昨日那瀑布斷流,現在的溪流水很淺,從東往西緩緩流來。溪流變淺後,兩邊的河石裸露,我們走在上面,看見淺水裏面有好多手掌大的魚,青黑的背,兩側的魚眼出奇得大,頭大尾長,也不知道是什麽品種。
老金說抓一些,回去熬魚湯喝。小周一臉地難色,他想起了昨天羅福安從口中吐出來的那些魚蟲,發誓這輩子都不會吃魚了。他一提及,所有人的臉色都難看,搖頭說算了,萬一再鬧出事,多虧?
說話間,我們來到了這峽谷的盡頭。山勢雄奇險峻,夾岸峰插雲天,這前方山壁之下,有一個寬闊的洞穴。這洞穴如同魔鬼張開的嘴,黑黢黢的,将溪流和前路吞噬。奇怪的事情是,一路來,峽谷兩壁下都是綠意盎然,到了這洞穴前後五米左右,卻是寸草不生,要麽是光溜溜的山壁,要麽是堆積的鵝卵石塊。
洞穴外寬内窄,前十米還有河灘路,再往裏走,便隻有水道了。
我們走到洞穴的水潭前面,用電筒往裏面照,水道在強光的照射下,泛着粼粼波光。隔了差不多七八米的水潭子,上面還是有路,但是溪流拐彎,見不到盡頭。我們在岸上站了一會兒,剛從溶洞子裏逃出生天,現在誰也沒有渡水過去、查探一番的心思。躊躇了一會兒,我往胸口一拍,口中高呼:“有請金蠶蠱大人現身!”
肥肥的金蠶蠱從我胸口浮現出來,在我面前搖頭擺尾。
我指着前面的洞口,讓它去探一探。
它浮空,黑豆子眼睛盯着那黑暗,猶豫了一會兒,不肯走。我勾勾手指,它遊過來,我屈指一彈,食指敲在了它的屁股上——自從小妖朵朵走了之後,小家夥好久沒有敲打了,脾氣見長。被我這麽一彈,肥蟲子委屈地看了我一眼,然後默默地朝洞穴深處飛去。
我盤腿坐下來,閉目靜心,然後默想着,連通金蠶蠱的視覺:世界是黑漆漆的,僅有些模糊的輪廓。它大概飛了十分鍾,沒有盡頭,突然,有一種烙印入靈魂的恐懼從金蠶蠱那裏,直接連通到我的腦海中,壓迫着我的神經,潮水一般的劇痛朝我迎面撲來。
我大叫一聲,眼前一黑,倒地不起。
過了不知道多久,恍惚間有人推我,迷迷糊糊的我直喊渴,感覺有冰涼的水滴到嘴巴上,接着流到幹燥得冒火的喉嚨裏。我心中不由得歡呼了一下,終于有了氣力睜開眼睛來,看到雜毛小道笑嘻嘻的臉,問我,醒了?
我揉了揉酸痛的太陽穴,發現自己正躺在祠堂的正屋裏,外面天色已晚,旁邊有篝火點燃,人影忙碌。我頗爲奇怪,問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雜毛小道哈哈笑,說你是被楊操他們擡回來的,他們說你在地上做法失敗了,結果“啊”的一聲叫喚,躺倒在地。你倒是會偷懶,這一睡就是一整天,别人忙活得累死,就你一個人舒坦得要命。
我說你丫的不也是重點保護對象?
正說着,見到雜毛小道旁邊站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可不就是之前咬我的那個小苗女嗎?隻見她臉已經洗白,一雙眼睛似秋水汪汪,小心翼翼地看着我,沒有了之前的驚恐,而她的一雙手,則緊緊地拉着雜毛小道的衣角。我問小蘿莉怎麽這麽黏你?雜毛小道樂了,說正好他兜裏面還有一盒巧克力糖。
巧克力可以緩解情緒,提高興奮度,是一種情緒食品,但是……對小女孩竟有這麽大魔力?
我有些懷疑,不過看着這個小苗女依然怕我,但是對雜毛小道卻毫無保留地信任,心中不由得羨慕。雜毛小道洋洋自得地給我介紹,說她的名字叫悠悠——是根據她說的話猜出來的;以後你有朵朵,我可有悠悠了……
天色已經轉晚,大家陸續返回屋子。剛才雜毛小道已經告訴了我,說楊操、老胡他們在谷中大緻找了一圈,并沒有發現什麽通道,而悠悠雖然信任他,但是卻喪失了清楚表達語言的能力,不說話,警惕除了他之外的任何人,就像一個小獸,獨守着一份脆弱。
我們是中午回來的。下午,楊操他們就開始清理苗寨裏面的死人,将這些人從屋子裏搜出來,集中在村寨後面的下風口,将他們堆積在一起,火葬。将糧食和用具都搜集到祠堂裏面來,我們可能要做好長期鬥争的準備。
我點頭不說話。心裏挂念金蠶蠱,将心沉入體内,一查,大吃一驚。
Chapter 7 危機潛伏
金蠶蠱雖然回到了我的體内,然而它跟我的聯系卻被切斷了。
也就是說,我控制不了它了。
這種情形,可是自從我服用了以龍蕨草爲主料熬制的小功德湯以來,從來沒有出現過的。哪怕是在肥蟲子食用了彼岸花妖果,沉眠的那一段時間裏,我們之間的聯系都沒有切斷過。它如同我身體的一部分而存在。而如今,在我腦海裏,有某種東西被切除一般的不自在感。
它可是我的本命蠱,生死相依的夥伴啊!
看到我臉上的驚恐,雜毛小道忙問怎麽了?
我将我所遇到的情況說了出來,他也訝然,問今天早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我說溪流盡頭的洞穴,人進不去,我讓肥蟲子去探一下路,它不肯,但是被我逼得沒辦法,最後還是進去了,過了差不多十分鍾的樣子,我就感覺到一陣驚悸,劇痛襲來,便栽倒在地,直到剛剛醒來。
雜毛小道沉吟一番,說莫非是小肥肥在那黑暗洞穴之中,碰到了什麽讓它感到十分不自在的東西,于是就蜷縮冬眠起來了?
我說怎麽可能,上次這家夥沉眠,我也是能夠溝通的啊?
雜毛小道拍着我的肩膀,說不要激動,陸左,你有沒有想過一點,小肥肥天不怕地不怕,但是爲什麽會怕矮騾子呢?這東西說實話,并不是很厲害的邪物!
我說爲何?
雜毛小道又說,陸左你注意到沒有,但凡在與耶朗遺址有關聯的地方,小肥肥從來都是避開去,不敢出來。這不是因爲它無能,而是它天生厭惡或者恐懼這些,爲什麽呢?我記得你跟我講過,你家破書裏記載矮騾子是徘徊于靈界邊緣的生物,而我個人認爲,矮騾子就是深淵來客,小肥肥對于深淵來的東西,特别是與耶朗滅亡相關的東西,天然恐懼。
這烙印,或許是遺傳自巫蠱合流的時代,最原始,也是最根本的東西。
老蕭說得很有道理,不過太遙遠,我現在最關注的,是肥蟲子現在到底怎麽了。一邊說着話,我一邊不斷地用密語鎮靈的方法呼喚着它,心中不斷地想着肥蟲子帶給我的好處,讓我的生活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想着它的聽話、它的調皮、它的顧家,想着它瞪着一雙黑豆子眼睛跟我賣萌的樣子,心中不由得很痛。
我失去了小妖朵朵,難道還要再失去金蠶蠱嗎?
“肥蟲子,你快回來,我一人承受不來……”
許是聽到了我深情的呼喚,我的體内蠕動了一下,如同頂破泥土的嫩芽,一股意識溝通過來,唧唧唧,小家夥親昵地叫着。我的臉上一瞬間充滿了歡喜,一屁股坐在地上,像個小孩子一樣滿地打滾,哈哈哈,你這個死小子,吓死我了。
重新跟金蠶蠱取得了聯系,讓我喜出望外,一番滾兒打下來,旁人紛紛側目,連一直警惕打量四周的小苗女悠悠,都忍俊不禁,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牙齒來。隻可惜,有些黑,如果能夠去醫院專業地洗一下就好了。
在祠堂的前面已經生起了熊熊火焰,我們的晚餐正在準備中。經過翻箱倒櫃地淘弄,楊操他們從各家各戶的米缸中找出兩種糧食:稻米和粟(也就是小米),而且還挺多的,夠我們這夥人生活好久。也有鍋,是笨重的鐵釜,并沒有現在的輕巧和傳熱,不過勉強能用。老金别的不行,成天在山裏讨生活,所以做得一手好飯。他煮了一鍋小米粥,然後去附近的竹林子裏砍了幾根竹子,合着獵到的蛇肉和松鼠肉,在制作噴香的竹筒飯。
除此之外,還有竹筍、山菌、蕨菜、野蔥之類的食材,以及十來條烤魚。
雖說見到了羅福安死前的慘狀,大家對魚有着一種近乎本能的排斥,但是經過胡文飛檢查,這溪中的魚并沒有毒性,而我們現在最需要的就是大量的蛋白質,所以他還是領着吳剛、楊操等人下河抓了些,當作晚餐。
上遊的水流逐漸減小,河裏的魚也好抓,拿一把軍刀下溪,一戳一個準。
讓人欣喜的是,出于習慣,老金随身帶有一包鹽巴,因爲包裹得緊,并沒有化,讓我們能夠享受到相對正常的晚餐。
自從體内有了金蠶蠱,體質不斷變化,我的飯量也是不斷地增加,與雜毛小道一樣,都是做飯桶的好坯子。從前天進山,我就沒吃過一頓好飯,昨天和今天更是一路驚魂,到了此刻,聞到火上烤制的竹筒飯散發出來的清香,頓時饑腸辘辘,口津橫流。
我醒過來後一陣翻滾,活蹦亂跳的樣子,讓本來有心慰問我的人都失去了興緻,大家都圍着火堆忙活着晚餐。地上的碗都是些粗陶,裏面有幾個黃色的果子,我拿起一個來,也不管什麽,大咬一口,酸甜适中,汁水鮮美,好吃得緊。問是什麽果?馬海波說了一個名字,我沒聽過,但也不打緊,三下五除二,就把它給啃光了。環顧四周,發現特勤局三人都沒在。
我餓得慌,見老金烤好了一條魚,便求他先給我嘗嘗味道,因爲是病人,所以這漢子笑了笑,遞給了我。剛剛烤制焦脆,上面還抹了一層油的烤魚熱氣騰騰,我咬了一口,味道沒品出,嘴巴皮倒是被燙得難受。我急忙吹氣,小心地吃着。味道并沒有想象中的鮮美,這魚的肉質有些粗糙,嚼起來有點老,不過有熱騰騰的吃食,我也不挑了。小周在一旁看着,忍不住又到一邊去幹嘔。
老金得意洋洋說,小周同志,你不是說沒人敢吃麽,這陸兄弟不就吃上了?
小周像看怪物一般瞧我,說,陸哥,你咋就不怕肚子裏面長蟲啊?
我笑了笑,還沒說話,馬海波在一旁插嘴說,你陸哥那肚子可了不得,天上地下,所有的蟲子進了肚,都鬧不了天宮,隻能乖乖地化成翔,爲農田貢獻肥力。因爲,他本身就有一條蟲子……
我哈哈一笑,對于我們這些人來說,肥蟲子本就不是秘密。
小周咽了咽口水不說話,一副難以接受的表情。老金使喚他,說,去弄點幹柴來,這火力不夠,要喝熱騰騰的湯,還不趕緊去?小周今天是收屍的主力,累了一天,洗完澡就不想動彈,指着大廳角落散亂的那一排排牌位,說,喏,這些都是上好的幹柴,直接拿過來燒了便是,哪裏還用去找?
旁邊幾人頗爲意動,站起來想拿來燒火。一旁的雜毛小道臉色一變,伸手攔住,說不可。
舉頭三尺,自有神靈,亡者爲大。不可做這種亵渎死者的事情,小心大家夥兒在這山谷中住一輩子,出不去。他說得嚴肅,而且對于這個有真本事的人,大家也都是敬佩的,所以紛紛笑,說開玩笑的呢,哪能幹這種生孩子沒有屁眼的事?
小周嘟囔着,不情願地站起身出去搬柴。我這條魚已經吃完了,舔了舔魚刺,感覺火燒火燎的饑餓感減退了幾分,便站起來,走出祠堂大門,來到前面的院落。沉落山後的那一縷光亮,漸漸消失不見。來到院牆邊,我聽到楊操和胡文飛兩人在牆那邊刻意壓低的聲音,嘀嘀咕咕,聽不太真切。
我走前兩步,這話語便立刻停止。過一會兒,楊操探出頭來,見到我,不自然地打招呼。
我走過去,一臉嚴肅地盯着他們兩個瞧,說到底有什麽話,需要背地裏說?我們都是同一條船上的人,你們這樣,讓人心寒。
楊操和胡文飛四目對視一會兒,胡文飛點點頭,然後兩人把我拉到角落,說其實也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隻是他們總感覺賈微有些奇怪——至于具體的,又說不上來,所以在商量着怎麽辦呢。我一聽,也想起來了,來到這一線天峽谷中,我似乎也覺得賈微有些不一樣,有時候瞧她一眼,心驚肉跳半天,之前還不以爲然,認爲僅僅是錯覺,又或者自己對于重口味的女人不待見。如今楊操和胡文飛都提出來了,那麽顯然确實有些問題。
對于這個情況,楊操和胡文飛顯得很爲難,商量了半天,還是決定以觀察爲主。
我問爲什麽,楊操低聲給我介紹起賈微的情況:“賈微這個女人本事是有一些的,但是若說很厲害,也不盡然。以她這狗嫌棄的脾氣,之所以能夠在特殊部門做事,關鍵在于她有個好爹——賈微的父親賈團結,原本是個出家的和尚,法号慧明,意思是‘比丘之智慧’,此名字許多高僧用過,但并不妨礙他接着用。慧明和尚還俗前是甘肅懸空寺的傳經比丘,後來與一尼姑墜入愛河還俗,老年得女,此女便是賈微。還俗的和尚一不會種地二不會勞作,後來因爲生計,加入了草創的西南特勤局。如今,是西南這一片有關部門的大佬之一,厲害得緊,所以大家多少也要顧及一些老爺子的顔面……”
我歎氣,高幹之後,确實很難處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