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種感覺很莫名,沒有來由——呃,是因爲重口味的大嬸,普遍都讓人不喜嗎?
可惜的是,虎皮貓大人自從昨天下午躺下之後,便沒有再醒過來,要不是從它肥肥的肚皮上可以感受到輕微起伏,這睡相難看的家夥我們差不多都以爲它英年早逝了。平素它雖然極喜歡睡覺,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大人睡這麽久。顯然,昨天對付魚時虎皮貓大人使用的請神術,定然是一件極耗精力的招數,要不然它也不會如此。
這肥肥的軀體裏面,裝着滿滿的神秘。
雜毛小道身上有傷,我找了一個袋子,将大人裝進去兜着,然後背着走。
昨日山崩地震,溪流上遊處有許多石頭滾下來,但是到了遺址這一邊就少了很多,我們沿着溪流向下,路也好走了,而且場地越來越開闊;隻是林高木壯,綠色植物瘋狂生長着,将前路變得有些難行。而且讓人頭疼的是草叢中的蛇比較多,大多是毒蛇,竹葉青、烙鐵頭、七步蛇、五步蛇……這種晉平山林子裏常有的毒蛇,舉目皆是。
雖然有了金蠶蠱,我們并不懼怕這些蛇類,但是這種密集程度,還是讓我有不祥之感。
賈微的那隻食蟻獸撒歡一般,四處跑,不時叼出一條蛇在我們面前晃蕩。
這裏的地貌也十分特别。十月份,草叢裏面仍然有大片大片的山蕨菜和映山紅生長,綠的綠、紅的紅,通泉草、鳳尾蕨、銀杏落果、荊棘木……尤其是那些三米到六米高度不等的桫椤,這種國家一級瀕危植物在此地遍地生長,錯落有緻,足足形成了一片小林子。
走了半個小時,我們在地上發現了幹枯的牛糞,路也越來越寬敞了。
又繞過一個灣子,我們竟然見到了一畝畝的水田,不大,一壟一壟的,在朝陽的映照下,泛起粼粼的波光;更遠處的地方,溪水蜿蜒的盡頭處,有許多松皮覆蓋的木房子。這些建築的外面,有石頭壘起的寨牆,有一個防禦性的大門樓,站在高處,可以看到苗寨标志性的鼓樓和打谷場。朝陽下的苗寨,分外美麗。
有人在這裏?
這簡直是……太不可思議了!
我們紛紛跑上前去,結果沒走到田邊,食蟻獸小黑便攔在了我們面前,不準我們再前行。賈微抱着小黑親昵地耳語了一番,然後回頭朝我們說道:“要小心,這個寨子裏面有古怪,大家不要心急沖動,先觀察一番再說。”我們點頭稱是——這大白天的,整個寨子裏沒有一個人影,靜悄悄的,如同鬼域一般,讓人不得不懷疑。
食蟻獸小黑在前面探路,我們緩慢前行,朝着寨門一步一步地逼近。
從始至終,面前的這個寨子都仿佛沉睡過去一般,除了偶爾出現的犬吠,竟沒有别的聲音。
不過也就是這犬吠聲,讓我們斷定這裏是一個有人居住的寨子。
終于,我們來到了寨子的門口。向裏一望,隻見左邊的空地上,有一排排的新墳。
Chapter 5 沉寂的苗寨
這個寨子的大門用粗大的松木制作,外面還覆了一層油,顯得十分的牢固,隻是此刻卻是破破爛爛的,好像是被什麽東西給砸爛了一般。我們從大門的破口處走進去,看到左邊的青草地上面,有一排排的土墳,上面的泥土還有新鮮的翻動痕迹,顯然這下面埋葬的人,死得并不算久。
墳前沒有碑,隻是草草豎起一根根木頭柱子,上面雕刻出一張粗糙的鬼臉,巨大的嘴巴、空洞的眼睛,在上面纏滿了藍色的布條,應該是死者生前所穿的衣裳。
粗略數一數,有二十多個墳頭。
和漢族一樣,大部分苗族實行土葬,但是卻從來沒有把死人埋在寨門口的情形。畢竟死者已矣,活人還是要過自己的生活,任誰天天看到這一排排的墳堆,都不會有好心情。
事情顯得十分的奇怪,這個寨子裏有十多間木房子,皆很老舊,建築模式也顯得很簡陋。屋前屋後跟晉平尋常鄉下的布置差不多,隻是難得見到水泥坪子,皆用泥土夯實。我跟在楊操背後,小心翼翼地靠近寨門口的一間房,門是虛掩的,進去之後,裏面的家具都是些木器竹具,也有人住的煙塵氣。
四處掃量,屋子裏簡陋粗糙,不似現代,而且房間狹窄,沒有人在。
值得一提的是,房間頗爲幹淨,房梁牆角,皆沒有尋常人家常見的蜘蛛網。
黑乎乎的房間裏,我看到地下有一個朦胧的影子。打開手電照去,是隻大老鼠,毛發烏黑铮亮,肥碩如小貓,走路慢吞吞的。我們順着它往前照去,隻見在一個木榻上,躺卧着一個人,四肢上的肉皆被啃食幹淨,露出森森白骨,腹内中空,裏面有一窩唧唧叫喚的小老鼠,溜來溜去。
我們走過去,那大老鼠并不怕人,反而兇狠地撲将上來,被我大踹一腳,摔在牆邊,撞得頭破血流,哀鳴一聲死去。
屍鼱,食人肉而長怨氣,體肥若幼貓,渾身劇毒,兇惡非常,擇人而噬。
這東西一般都出現于戰亂之後的死人堆裏,是傳播惡性疫病的罪魁禍首。
我們走到木榻之前,觀察這個死人:她是個年長的女性,臉被啃了大半,露出可怖的牙齒,黃津津,黑乎乎,散發着一股十分難聞的腐臭氣味。楊操拿出一根骨針,刺入她的太陽穴,拔出來,觀察了一下上面的碎肉,說,這人死的時間,不超過三天。嗯……很奇怪,怎麽會沒有蒼蠅之類的蟲蠅在?
現在雖然已接近深秋,但是這山谷中的氣溫卻很異常。昨日在那遺址石牆邊宿營時,我們還被蚊蟲困擾,要不是肥蟲子的氣息,說不定覺都睡不好。而這裏人死了好幾天,腐臭氣息散發着,竟沒有蟲蠅在側,确實很奇怪。不過我很快就找到了答案:在木榻旁邊,有一個竹制的神龛,上面有石頭磨制的香灰盒以及根雕的五瘟神像——這戶人家養蠱,蠱雖爲萬毒融合,然而卻天性愛潔淨,對蟲蠅等物有着極強的排斥性。
隻是不防鼠,所以讓這些老鼠吃去了皮肉。
楊操從衣服裏掏出一個小瓶子,朝屍體上撒了些白色粉末。這種天氣,任由死人腐化變臭,很容易引發瘟疫的,我們即使不收屍,也要将預防工作做好。那白色粉末的毒性十分強,一點點灑下,立刻有黑煙冒出,一窩十幾個拇指大的小老鼠想逃竄,沒走幾步,便全數蹬腿死翹翹。
我們走出這家屋子,又進了幾家。有的房間空空如也,有的也能夠見到死人,而且都是剛死不久,僅僅才三兩天的那種。他們的死亡原因繁多,有的是被咬到了喉嚨,有的是胸腹處有幾個孔洞,有的全身無一點傷痕,雙眼暴突而亡,還有的屍體四分五裂,或者被屍鼱給毀得看不清緣由。
圍着這個寨子轉了一圈,竟然沒有一個活人。
這個寨子,被屠了。
我們在鼓樓前聚集,開始交流對這件事情的看法。這裏面有幾個值得一提的地方:
其一,作爲青山界的土著,離這莽莽林子最近的色蓋村人,老金表示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麽一個寨子。青山界是有一些生苗寨子,有的居住在海拔幾千米的山上,終年不下山,有的住在老林子裏,但是多多少少,都會有一些名字傳出,也有年輕人出外來闖蕩。說起來,色蓋村以前也是個生苗寨子,現如今也通了汽車,哪裏會有這種情況?
其二,我親自走了近十戶人家,居然發現有六家屋子裏供奉着五瘟神像,養蠱人占了大半。
其三,這些人家裏,竟然沒有一件具有現代特色的東西和物件。
這是一個神秘的寨子,一個迷霧重重的寨子。所有的一切都顯得十分奇怪,這裏的人們本來是安詳地享受着偏安一隅的田園生活,然而當我們趕到的時候,卻發現整個寨子,除了二十幾個墳頭,其他人已全部死去,而且死亡時間,僅僅不過幾天。
到底是怎麽回事?事情竟然會這麽湊巧?
2008年末,穿越小說方興未艾,一直表現得很沉默的小周難得地開了一個玩笑,說莫非我們從那瀑布跌落下來,便穿越了?我們笑了笑,然而無疑想到了一點:莫非這個寨子,便如同陶淵明先生所描繪的桃花源記一般,隐世不出,自給自足,“乃不知有漢,無論魏晉”?
也許隻有如此,才能夠解釋我們所見到的一切。
隻是,他們是如何保持自己這寨子不被外人發現的呢?是老金所說的那恐怖怪誕的傳說将人吓走的嗎?還是矮騾子擔當了外圍的屏障?
我們商談了一番,胡文飛告訴我們,過了這個寨子,後面是一大片水田窪子。然而在盡頭,遠遠望去,卻是一個很大的闊口洞穴,溪流從那裏又隐入了黑暗之中。不知道那裏是否有上山之路,我們與其這麽費力尋路,不如找尋一下這苗寨之中是否還有活口,如有,從他口中得到的信息,應該會更準确一點。而且,我們也能夠知道,這裏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情況。
上遊塌方,路徑被亂石堆疊,下遊則是一個漆黑的洞穴,胡文飛說的這個辦法,确實要比我們盲目找尋出口要有用一些。
隻是……這裏還有活口嗎?
我們來到了這個苗寨最大的建築——石頭壘砌而成的房族宗廟。苗寨通常都會有宗廟,也叫做祠堂,是祭奠先祖、族内會談以及執行族法的地方,古代還是土司制度的時候,這裏是代表着權力和威嚴的地方,所以特别神聖,族長可以在這裏制定法規,定奪族人的生死。
這是我見過的最大的宗廟祠堂。
我原本以爲這規模隻有三四十戶人家的小寨子,正廳裏可能就十幾排的祖宗牌位,然而當我步入這鋪着青石闆地的房間時,看到的是一片狼藉。那正廳裏尤在架子上的、散落在地上的以及碎成幾塊的牌位,足足有三四百塊。這是什麽概念?按照苗家故例,隻有族長或者對本族有着特殊貢獻之人,方可位列正廳之上,享受後人的香火供奉。
我随手撿起一塊牌位,上面的字歪歪扭扭,并不是我所熟悉的文字。
楊操接過來,端詳了一陣,遲疑地說莫非是古耶朗文字?
我剛想笑他真扯,突然聽到外面傳來馬海波的叫喊聲,心一緊,立刻狂奔出門,隻見馬海波在遠處大聲喊叫,似乎在追趕着什麽東西。周圍的人都露出詫異的表情,随之便是戒備,握緊了手中的武器,紛紛跑上前去。我一馬當先,很快就跑過四五間房子,朝着馬海波喊怎麽回事?
馬海波回答我,說剛剛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從那邊的房間裏跑出來。
我心中一驚,莫非是矮騾子?
一想到這可恨的小東西,我心頭的怒火就一陣一陣地燃燒,當下也不猶豫,朝馬海波指的方向發足狂奔。我被金蠶蠱上身已經一載有餘,身體的爆發力不遜于專業的短跑運動員,一發力,很快就追上前來,然而讓我吃驚的是,在我視線裏的并不是矮騾子,而是一個小女孩。
這個女孩子身高一米三幾,穿着單薄的粗布衣裳,黑藍色,光着腳丫子跑得飛快,她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驚吓,一邊跑,一邊咿咿呀呀地叫喚着。
我大喜,剛剛還在說活口,此刻就出現了,難道是天上的神靈在眷顧我們?
我激動得渾身顫抖,快步攆上她,一把将這瘦得沒幾斤肉的黃毛丫頭的右手給抓住。她一扭頭,是個清秀的姑娘,眉目精緻,皮膚很白,牛乳一般,跟平常的農村小孩截然不同,唯一讓人遺憾的是她張口朝我咬來的時候,牙齒有些黑——這是長期飲用含鈣極高的硬水的結果。
可惜呀可惜……如此小蘿莉,牙齒不好是大問題!
我心中的歎息還沒有停歇,便感覺手臂上一陣疼痛傳來,面目都扭曲了。
噫,這小女孩還真咬人,可真疼啊!
Chapter 6 論持久戰
這女孩子牙尖嘴利,咬得我胳膊生疼。不過我倒也不慌,右手一用力,胳膊上的腱子肉立刻硬邦邦地繃起來,如同鋼鐵。見咬不動,她像受傷的小獸般尖叫,雙手胡亂地攀抓着,指甲也尖銳,一下子我的手上就多出了好幾道血痕。
過了一會兒,我總算是制住了她,将其緊緊抱住,然後柔聲跟她說不要怕,我們是好人,别怕,沒有人會傷害你的……
這小女孩子似乎聽不懂我的話,一直在掙紮,繼而絕望地尖叫、哭泣。
她神經質的表現,讓人憐惜中又多了些心痛,到底是經曆了怎樣的事情,才會讓她變得如此模樣?
後面的人紛紛圍了上來,盡量讓自己的臉上帶着外婆般和善的笑容,楊操嘗試着用苗、彜、布依等語言分别跟她溝通,然而都無效,小女孩隻是傷心地哭泣着。我們一堆人圍着哄,見她越哭越傷心、越驚恐,沒辦法,隻好把她抱到我們放行李的鼓樓前,好生勸慰。
作爲唯一的女性,賈微想要發揮自己天然的優勢,去抱那小女孩。但是這個漂亮的小苗女卻如同見到鬼一般,雙手抱胸,差一點就縮到了牆角根去。氣得賈微忍不住破口大罵,說這哪裏來的野孩子,一點好歹都不識。
食蟻獸小黑在旁邊哼哼唧唧,聲援她的女主人。
小苗女的情緒應該正處于崩潰的邊緣,一雙嬰兒般黑亮的漂亮眸子裏,寫滿了恐懼,顯然是遭受到了巨大的驚吓。我們盤問無果,也不好再逼迫她什麽,便讓受傷的雜毛小道守着這個不到十歲的小女孩,好生勸導,其餘人則聚攏在旁邊商量。
整個寨子剩餘的活人隻有這個受驚過度的小苗女,不知道雜毛小道蜀黍能否安撫她。我們也不能夠把希望都放在一個不确定因素上面,趁大清早的時間,我們還是要四處查探出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