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火焰的溫暖,僵住的思維開始活躍起來,大家紛紛交流起在洞中分别之後的情況。楊操一臉的懊惱,他和賈微在那石殿中拍攝了許多很有價值的照片,可惜後來一番搏鬥,不知道是丢在了大殿中,還是沉落在了水潭底,沒了蹤影;倒是之前在魔眼“封神榜”處弄的壁畫拓片,因爲收于囊中,又用塑料布包裹,得以幸存。
談到死去的人,大家心情都一陣低落。
當時信心滿滿,覺得準備得如此充分,必定會輕而易舉,連我都有那種所謂矮騾子不過爾爾、小菜一碟的心态。然而現實卻狠狠地甩了我們一耳光,矮騾子在我們面前,确實是已經不堪一擊了,但是從我們貿然進洞的那一刻起,我們的敗局就已經注定了。
因爲我們的對手并不是矮騾子,而是神秘的大自然。
我們不敬畏它,它便讓我們深深領教。
毫不留情。
除了我之外,吳剛、馬海波和老金身上的印記都已經确認消除了,特勤局也得到了關于這個溶洞的第一手資料。然而,這所有的一切,我們付出的,是十多條無辜生命消逝的代價。
值得麽?值得麽?
我不斷地問自己,卻沒有答案。而且,我們還沒有脫困。胡文飛告訴我們,這峽谷中似乎有一個大型的磁場,我們的手機以及無線對講機,通通都沒有效果。怎麽出去?在剛才,他已經稍微地探查了一下,暫時沒有找到出路。
此處密林叢生,十分難行。
如果這是一個四處絕壁的山谷,再加上信号不通的話,說不定我們就要在這裏待上一段時間了。然而,這山谷裏真的沒有危險嗎?
聽到情況的我有些哭笑不得:武俠小說裏,主人公掉落山崖後找到絕世秘籍,練就了蓋世神功的橋段,難道要在我們身上重演了麽?多麽狗血的一幕,讓我覺得生活往往比虛構的小說,還要戲劇。
這山谷裏海拔低,氣候與山外不同。烤了一會兒火,我才發現這裏的溫度比外面至少要高四五度,寒暑不浸,是個難得的溫暖之地。老胡他們先到這裏,路沒怎麽探,倒是采了些野生瓜果、桑葚之類的吃食,用大片的綠葉子包裹着,放在了火堆邊,供我們取食。
我們饑腸辘辘,自然不會客氣,紛紛取用,感覺這些野物,從來沒有如此鮮美。虎皮貓大人也飛下來,跟我們搶那綠葉包裹的紅色、黑色桑葚,吃得一嘴的紅漿汁。
其實探路,最适合的莫過于虎皮貓大人。吃完東西,我們烤着火,祈求大人飛到峽谷外面,去幫我們吹哨子叫人。然而這扁毛畜生不知是真是假,吃完東西之後便躺在地上,耍賴說累了,怎麽撓癢癢都不肯動。過了一會兒,眼皮翻白,竟然如同一隻死去的肥母雞,睡了過去。
我正想去推醒它,雜毛小道攔住了我,搖搖頭說,别打擾大人了,它是真的累了——你不知道它爲了救我們,可是拼了老命,以區區凡軀請來了不死鹍雞靈體,這才在陡然間強勢滅了那魚,解救了大家。不然,我們此刻的下場,說不定已經葬身魚腹了……
暈,不死鹍雞是啥子?這可是跟麒麟一般,同屬于傳說中的瑞獸,世間難見的角色。
我看着這毫無顧忌地躺在火堆旁酣睡的肥鳥兒,它在我心目中的形象,不由得高大了幾分。
此鳥跟凡間那在枝頭叽叽喳喳叫喚的鳥兒,确實是雲泥之别。
既已脫得險地,即使是身處這深陷地下的大峽谷中,在冷淡的陽光照射下,我們的心情也好了許多。有肥鳥兒、食蟻獸小黑以及我的金蠶蠱在,脫險隻是遲早之事,所以我們并不擔心。烤着火,看着架在旁邊的衣服散發出騰騰熱氣,我們開始聊起了這次行動的得失。對于這山洞,大家回想起來都是一陣恐懼:它不是一個簡單的山體裂縫隧道,而仿佛是一個生命的存在。
我們生活在這地球的表面,自以爲可以如上帝一般,上天入地,無所不曉,然而,卻總是不知道自己有多麽無知。
大自然,實在是太讓人敬畏了。
過了差不多四十分鍾,架在木棒上面的衣服基本上烤幹了,我們的氣力也恢複了一些,準備起身,趁天還未黑,在這峽谷兩端探索一番,争取能夠找到出路。然而在一旁的羅福安臉色一變,突然“啪”地一下,坐在了地上。我們紛紛圍過去,拍着這胖子一身的白肉,說咋了?
羅福安用一種詭異的眼神環顧四周,想說話,但是卻仿佛有什麽東西堵住了嘴巴,怎麽也說不出來。過了幾秒鍾,我們看到僅穿着一條内褲的他神情古怪,仿佛發生了一件十分可怕的事情,緊緊捂住了嘴巴,然而皮膚底下,卻是一陣蠕動翻滾。
“啊……”
他終于忍不住了,張開嘴巴,吐出一大口黑血來。
讓人不寒而栗的是,這黑血之中,密密麻麻地全部都是肉眼難見的小蟲仔子。
Chapter 2 天崩地裂,斷垣殘骸
羅福安跪倒在地,朝着前面的草地大口大口地吐血,這血黏稠如墨,上面有許多蜉蝣一般細小的東西在不斷地跳動。眯着眼睛看,都是些微若塵埃的小魚,和我們之前在魔眼洞穴下來時在那水窪子裏見到的小魚,一般模樣,隻是小了數十倍而已。
我想起羅福安嚼食那小魚時一嘴血的詭異模樣,想起他曾說這東西是他吃過的最鮮美好吃的東西,想起他突然餓死鬼一樣祈求我給他再找幾條來吃的渴望神情……
沒有人想到,那些小魚腹中竟然有着無數魚卵,而這些魚卵竟然能夠迅速孵化,以羅福安的身體爲營養皿,迅速繁殖起來。我們看着地上這一攤血漿之中成千上萬跳動的小東西,心中不禁生寒,也後怕得很。
此刻的羅福安已經說不出話來了,他跪倒在地,竟然把一雙手都放進了嘴巴裏,試圖将腹中的小魚給全部掏出來。然而血漿吐完了,還有苦膽水;苦膽水吐完了,還有内髒……
當羅福安把好幾塊模糊的肉塊吐出來的時候,我知道,他的生命已經走到了盡頭。
神仙也救不了他了。
馬海波在羅福安吐血的一開始,就神情激動地拉着我,大叫道:“陸左、陸左,你救救老羅啊?用你的蟲子救一下他,哥哥求你了?他家裏還有丫丫,還有他老婆呢……”我沒有說話,隻是面無表情地把他往旁邊拉開一些,免得濺上了這些小魚蟲。我不知道剛開始若知曉厲害,讓金蠶蠱去羅福安體内将那些魚卵吃掉的話,能不能救得了老羅的性命?但是此刻,一定是不行了。
我們可以把握當下,拼搏未來,但是不能夠改變過去。
當時我若把金蠶蠱放出來,或許能夠提前發現,但是我若沒有金蠶蠱一直在體内給我提供力量,或許我也根本走不到這裏。事物都是辯證的,我們……改變不了這悲劇。馬海波見我無能爲力,痛苦地跪在草地上,所有的悲傷全部都湧上了心頭,眼淚鼻涕一齊流了出來。
在那一刻,這個男人哭得像個無助的孩子。
羅福安終于吐完了,在他的面前有一大攤的血漿内髒,他表情奇怪地看着地上這些蘊含着無數跳動小魚蟲的穢物、血水,眼中的玻璃體突出,環顧四周,然後看向了我,聲音沙啞地說陸左,救救我……我搖搖頭,苦澀地說沒辦法了,老羅,你還有什麽心願未了,趕緊跟我們說,我們幫着辦。
聽到我的話,羅福安跌坐在地,仰首望天,陷入了沉默。
我以爲他會說照顧我老婆孩子之類的話,然而他沒有。他默然不語,皮膚下有蚯蚓般的東西在遊走,表情猙獰,痛苦得要命。沉默了一會兒,他突然提出一個問題:“你說,我死了之後,人變成了屍體,但是還有沒有意識呢?意識會到哪裏去呢?”
這是一個從古至今,都在争議的哲學問題,我沒想到羅福安這個普通的警察,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會與我探讨這種話題。
我回答:“有,幽府,一個既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獄的地方。”
羅福安閉上眼睛,眼角流出了一滴淚:“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唉,如是而已!馬隊,别自責了……”這個在我心中一直油滑膽小的警察,在生命的最後一刻,喃喃說着這番話。接着,他的整個身體突然像膨脹的氣球一般,變得鼓鼓的,特别是前面的肚腩,變得異常畸形。我們收拾東西,往後退去,沒走開十幾步,聽到沉悶的一聲響,像重錘擂破鼓。
接着,漫天的血雨飄灑着。
我回過頭去,隻見那個白胖的警察腹中破開,腸子内髒流了一地,流淌的血水上面盡是跳動的小魚蟲。
“老羅……”
馬海波雙膝着地,将自己的腦袋深深埋在了草地裏,放肆地哭嚎起來。
楊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走到近前,看着這方圓四五米的血泊上跳動的小魚蟲,回過頭說,這些小魚蟲怨氣極重,要趕緊處理這些東西,要盡快做法将這怨氣給度化掉。不然的話,恐怕會有後患呢。我們點點頭,死者已矣,活人還是要做活人的事。我們也來不及去安慰悲傷中的馬海波,開始找來柴火,将這一片地方焚燒幹淨,不讓這些如同蠱毒一樣的小魚蟲存活。
金蠶蠱對這東西倒是不抗拒,也飛出來,大吃大嚼,幫忙清理。
小周的背包裏有一把折疊工兵鏟,當下由雜毛小道用羅盤選了一塊土地,然後用破爛的防護服将羅福安的殘軀包裹着,超度完畢之後,我們将他埋葬在一塊大石頭的後面。相比之前那些死無葬身之地的同伴,能夠入土爲安的羅福安,無疑是幸福的。
當然,這種幸福,不過是活人,對于死者的一種慰藉罷了。
葬了羅福安,我們站在墳頭默哀。突然,山體震動,轟隆隆的響聲從頭頂如同打雷一般傳來。接着,前方不遠處的溪流開始咕嘟咕嘟地冒出混濁的泡泡,旁邊的石頭灘塗也瑟瑟發抖,地殼不斷地震動,一開始是輕微的顫動,然後大範圍地抖動開來。我們驚詫莫名,擡頭看去,看到遠處那道十來米寬的瀑布斷流了,成噸的巨石從兩側山崖上滾落下來,重重地砸在地上、林間和水中,整個空間都是一片混亂。
峽谷兩邊,不斷有石頭抖落,山體滑坡,大樹攜着泥土滑落下來,那一刻,峽谷中如同地獄。
這變化當然不是因爲羅福安的死,而是楊操他們埋在魔眼上面的定時炸彈,在這時爆炸了。
魔眼是那山體的中樞,被炸毀之後,整條山脈都爲之震動。
我們不及思考,旁邊便有一巨石重重地砸在了前面十米處,巨大的重力,引得地皮都跳了幾下,碎石飛射。我們躲在羅福安墳前的巨石縫隙裏,雙手緊緊撐住地,在這自然之威面前,我們什麽也做不了,隻有大聲祈禱着各路神靈,保佑我們不被砸中。
這場地震足足持續了一分多鍾,之後又餘震了三兩次,所幸的是,我們居然真的挺了過來,沒有一個人受傷。當一切穩定下來的時候,我們出來,隻見峽谷的一端,已經被滿滿的巨石給封住了。
而另一端,入目處也是亂石嶙峋,不複最開始世外桃源的景象。
連那一開始清澈幽綠的溪流,也變得無比混濁,白沫翻滾。這突如其來、天翻地覆的變化,讓我的心情也随之陰郁起來。看了下楊操,他的臉色也不好。此地不宜久留,我們開始收拾行囊,沿着河流,往另一端慢慢走去。
一路上狼藉不堪,溪邊的石頭本來就雜亂,此刻巨石擋路,裂縫叢生,更加難行。
在我們的左手邊有一大片物種多樣的原始叢林,縱深十幾米,最前的一段路程全部都被毀壞,大塊大塊的石頭和山體滑坡而來的泥沙将這裏掩埋,有許多小動物在我們的腳邊四處逃竄,松鼠、青蛙、蟾蜍、蛇、蜥蜴、猴子,不遠處還傳來了犬吠,世界一下子變得熱鬧生動起來。不過這一切的喧嚣,都不過是惶恐、是驚詫、是家園被毀的無奈而已。
即使是最富攻擊性的蛇,也都顧不上我們,在角落裏遊走開去。
行了幾百米,視線漸漸開闊起來,我們的面前也再沒有落石之類的東西,可見剛才我們見到的,僅僅隻是一次小範圍的地震而已,說不定山外根本就一點兒感覺都沒有。沿溪而下,原本隻有七八米、十幾米的峽谷越來越寬闊,溪邊不再是亂石灘,各種綠色植物也茂密起來。然而讓人疑惑的是,我們發現了一條路。
不論是人開辟的,還是野獸踩出來的,這都是一個不錯的消息。
隻是我越走越疑惑:我怎麽從來沒有聽說過這麽一個地方?
走在最前面的尖兵小周突然出聲示警,說有情況。我們紛紛警戒起來,身子伏地,四處張望。吳剛持着步槍上前,問怎麽回事?小周不自在地扭動脖子,說剛剛好像看到了一個黑影子,一閃而過,他立刻想到了矮騾子,所以才停住的。我的臉立刻變得蒼白起來:這陰魂不散的矮騾子居然又出現了?
吳剛緊緊抓住小周的肩膀,說你确定?
小周有些猶豫了,說是看到了一個黑影子,至于是否戴草帽,就真的隻是餘光一掃,并不确定。賈微一個唿哨,她旁邊的食蟻獸小黑立刻接到命令,邁着小短腿往林子裏面跑去,給我們作偵查。老胡一臉嚴肅地告誡大家,說萬事小心,說不定,我們與那矮騾子的戰鬥,還沒有結束呢。
這并不是一個好消息,然而我們卻隻有不斷告誡疲憊的自己,危險猶在。
前行了一裏多地,溪流在我們面前變成了一個大灣。繞過前面的山麓,在這水灣不遠處的平地上,我們驚異地發現,這裏竟然有一些依山勢而建成的圍牆。不完整,有很多殘破的地方,不用黏合物,用石塊自然堆砌而成,一望便知是建築技術尚不發達的古代建築。
古建築群遺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