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張的心髒直到此刻都還在跳動,一伸一縮的,被這個家夥當作蘋果一樣,緩慢啃食着。
它太寂寞了,并不急着殺我們。
我打量周圍,發現雜毛小道和楊操倒卧在地,小張的兩條斷腿還在他們旁邊間歇性地抽搐着,而其他人,要麽渾身顫抖,牙齒打戰,要麽都恐懼地往後面退縮。這耶朗古屍一邊啃着心髒,一邊扭動着脖子,咧着嘴,露出一口又黑又黃的牙齒,然後“赫赫”地叫着,眼神冰冷無光。在它的眼中,我們或許就是供它玩樂逗弄的食物,所以并不急于開戰,盡量地保持新鮮。
雜毛小道爬了起來,楊操也爬了起來,他們兩個朝我這邊聚攏過來,緩緩地,眼睛一直在盯着耶朗古屍看。雜毛小道低聲說道:“這個東西太厲害,非至高至上的法術不能消滅。我的那血虎紅翡若能完工,說不定還有一搏之力,此刻,唯有拼掉性命了……”
他摸摸索索,從懷裏拿出一根血淋淋的東西來。
這東西是從我們在洞口前遇到的人腳獾身上取下的骨刀。雜毛小道說這東西上面有着很好的靈能契合力,所以趕工将其制成了符箓。之前救我,對那魚已經用上一根,當時我頭昏腦漲,不知效果。現在這一根,是他剩下的殺手锏。楊操口中一直默念着經文符咒,我聽了兩句,好像是在請神,而且還是來頭不小的家夥。
短暫的沉默過後,耶朗古屍的身形再次動起來,這一次,他撲向了地上的那個人。
雖然戴着頭罩,但是看這體肥如豬,我便知道是羅福安。
它定是覺得這體型豐滿,吃起來肥美。我們哪能容這家夥肆意妄爲,即使知道希望渺茫,也隻有硬着頭皮上。我雙手結了印,朝着耶朗古屍沖去,妄圖用真言佛法的力量,将這恐怖的家夥給阻擋。而雜毛小道則早有準備,他速度更快,一下子就跑到前面,踢開在地上哼哼的羅福安,桃木劍搶先攻擊,遊弋着,做下符刀的準備。
楊操沖角落的賈微狂吼一聲說,咱青城的寶貝,還不拿出來的話,我們可就要死在這裏了。
他話說完,又進入了喃喃自語的催眠狀态。
被楊操這一聲吼,賈微也無法再藏私,手中多了一把玉梭般的小劍,上面蘊含着恐怖的力量,挺身便朝着耶朗古屍奔去,口中還大叫着:“這是我爺爺留給我的遺物,今番用了,立馬報廢……你到時候,可記得要補償我的!”
她說着話,我和雜毛小道已經跟這耶朗古屍交上手了。
這東西渾身銅皮鐵骨,刀槍不入。我的雙手結出最具攻擊力的大金剛輪印,全身精血氣力一同發出,也隻是将它打得一晃,還不如震鏡的效果好。雜毛小道是個高明的劍客,桃木劍上下翻飛,如同狡詐的毒蛇,老藤纏樹,竟然封住了古屍的雙手。見我們拼了命,戰士裏面也有血勇之人,那個叫小陳的戰士和小張的觀察手雙雙号叫着,眼睛紅彤彤,撲将上來,分别抱住了這頭耶朗古屍的雙腿。
小周、吳剛和馬海波把手中的黑狗血潑完之後,拿着槍托砸腦袋,吳剛持着微沖,将槍管捅進了耶朗古屍的嘴中,一梭子就直接開了出去。
大家都瘋狂了。
這古屍似乎好久沒有醒過來,移動速度雖然堪比常人,但是反應卻并不靈敏,似乎要慢上一拍,所以我們的攻擊居然都能夠擊中。
然而能夠擊中又怎樣,依然還是一點兒效用都沒有。此等煉至化境的旱魃,必須天雷勾動地火,運用大自然的力量方能夠将其消滅。不然以它這一身鋼筋鐵骨,我們這點小把戲,哪裏能夠入得它的法眼?所以,一直以來,它都是出于玩逗的心思,将我們哄得團團轉。
然而果真如此麽?
在兩個戰士抱住了耶朗古屍的雙腿時,雜毛小道終于瞅準了空隙,那根“人腳獾骨刀符”立刻滑現在他的右手,果斷地刺入了這個耶朗古屍的胸口。那原本難以插入任何東西的胸口,居然被這骨刀符箓一插即入,一股又一股的波動從那白色的刀刃上,浮現出來。就在這個時候,賈微那玉梭一般的玉劍也乘虛而入,直插到破開的口子裏去。
這玉劍一入體,立即有一股橘紅色的明火在它胸口出現,将那臘肉一般的肌膚烤炙得嗞嗞作響。
這一下,耶朗古屍終于發怒了——作爲玩物一樣存在的我們,竟然将它傷成如此模樣?
它狂躁地嚎叫了一聲,聲音高頻刺耳,讓我們瞬間就失去了聽力。在沒有聲音的世界裏,我看到雜毛小道被一巴掌拍在劍上,巨大的力道使得那桃木劍瞬間變成了木絲木片木屑,人也朝着殿中飛去;而緊緊抱着耶朗古屍雙腳的兩個戰士,被它騰空踢起三四米,然後瞬間下落跪地,腦袋被重重磕碎;再之後是賈微,這個面癱臉婦人被耶朗古屍當胸一掌,口噴鮮血,朝着雜毛小道的那個方向摔去。
我眼中模糊,似乎有一股煙霧随她而去。
接着,我還沒有跑開三四米,便見到那耶朗古屍朝我奔來。我下蹲身子,然後驟然以後腳朝天踢去——此招爲“黃狗撒尿”,乃國術中十分兇悍的一招,常人中了定然頭骨碎裂,然而在這個恐怖僵屍面前,卻如同小孩子的把戲一般可笑。我沒反應過來,腳便被猛力拉起,接着我的世界上下颠倒一番,頭暈目眩。當一切都正常過來的時候,我發現大廳裏面的人不見了,隻剩下雜毛小道在原來王座的地方,朝我喊叫:“小毒物,這裏有一個洞,是出口……”
原來出口在那裏,我苦笑着,然後脖子被這個比我矮了一大截的耶朗古屍緊緊掐住。我突然發現,我面前的這個古屍,在這一會兒時間裏,竟然變化得越來越像正常人了。
不過這并不關我的事情了,因爲我的呼吸開始停滞了。
我看到雜毛小道想沖上來救我,卻被某種力量緊緊束縛住了手腳,懸空而起,表情痛苦。
我面前的這耶朗古屍眯着眼睛看我,猶如打量美食的饕餮。
接着,它突然張開腥臭的嘴,伸出一根青黑色的濕滑舌頭過來,長長的,粘在了我的腦門上。我渾身一震,睜開眼睛,瞳孔放大,感覺自己的靈魂就要被面前的這個家夥給吸收到裏面去了。太快了,我的意識在一瞬間就陷入了模糊,天昏地暗,仿佛萬物都往下面墜去。
原來這個家夥不僅要吃我,還想把我的靈魂,一同吞噬殆盡。
黑暗……沉淪……
Chapter 29 我是誰?
我的額頭被那青黑色的舌頭吸住,眼睛不由自主地朝下看,先是看到這耶朗古屍胸口插着的兩把刀,上面有蒼白色的火焰在靜靜燃燒。這火焰不熱,反而是冷的,讓我有一種融雪天的徹骨冰寒,感覺所有的思想都爲之沉淪、深陷,人生中遇到的所有人,在這一刻,都如同電影蒙太奇一般,走馬觀花地飄過。
父母親人、初戀、幼時和長大後的朋友哥們、小美、黃菲、雪瑞、肥蟲子、朵朵、小妖、虎皮貓大人,還有近在眼前卻遠若天邊的雜毛小道……一切的一切,都要離我而去了麽?
思緒慢慢凝固,在某一段時間裏,我的思想一片空白,心如死水,靜止不動,一切都被黑暗所填滿。
……
不知道過了多久,心底裏有一種難以抑制的憤怒,開始沸騰起來,洶湧澎湃。我整個人都被這無邊的怒火點燃,想要發洩、想要呐喊、想要瘋狂——操!我低下頭,看到一個面容普通的女孩子将我的脖子緊緊掐着——這是誰?誰他媽的敢掐老子?這還翻了天了?
我……我是誰?這臭婊子竟然還敢跟我搶……
混亂的思維在無端地遊走,我的口中突然爆發出自己都難以相信的吼叫聲:“滾!你這個老賤貨!”
接着我的身體仿佛湧出了源源不斷的力量,從心髒一直湧到全身各處,我的身體仿佛是一台設定了程序的精密儀器,雙手垂下,開始緊緊地掐在我面前這個黑袍女孩胳膊上面的麻筋上。接着,掐在我脖子上的手松開了,然後我的膝蓋一頂,直接抵在了她的下陰處。從膝蓋那裏傳來的感覺很硬,但是這并不妨礙我什麽,因爲我的手已經出現在她胸腹間的傷口上。
我緊緊地抓住一把骨頭一樣的刀子,然後使勁一劃拉,裏面有灰白色的髒器掉了出來,濃稠的黑色漿液流淌着。
我面前的這個女孩子臉一下子就變得很猙獰,牙齒銳利,如同野獸一般。然後我們兩個對了一掌,轟……我感覺全身的筋肉血脈都被這力道給震松散,跌飛出去;而那個女孩子,則被我劈到了右邊的房間裏。
我并未跌落到地上,而是被一個穿着道袍的男人給接住,他沖我喊了幾句話,我正血氣翻湧,渾身燥熱,哪裏能夠聽得清,剛想開口,卻是一陣虛弱,結果被那個男人一把抓住,朝着旁邊的一個黑洞子跳去。
一秒鍾之後,砸入深潭之中,清澈的水立刻覆蓋了我整個人——啊,好累!
咳、咳、咳……
我睜開眼睛,感覺整個空間裏有一片蒙蒙的光亮,接着口中、鼻中有好多水噴出來,肺裏面火辣辣地痛,而胃裏面卻脹得難受。
我想了好一會兒,才想到我莫非是嗆到水了?意識遊離了一陣,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攀附在一個橡膠充氣筏子上,大半個身子都浸在水裏,而旁邊,則是有氣無力的雜毛小道,一手緊緊抓着筏子,一手緊緊抓着我的衣襟,害怕得發抖。
而我,則正在做無意識的狗刨。
我使勁甩甩頭,感覺後腦勺痛得厲害,像被敲了悶棍一樣,我拉了拉雜毛小道,說哪裏來的橡膠筏子?他用有些怪異的眼神盯着我,并不回答我的問題,而是說你感覺怎麽樣?我沒好氣地說什麽怎麽樣?老子現在渾身酸軟無力,差一點就要挂球了。
雜毛小道又問:“你知道你自己是誰不?你知道我是誰不?”
我一聽這話就火了,當我是神經病兒童是不是?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陸名左,你他娘的經常叫我小毒物;我有一條肥蟲子,還有一個朵朵,而我面前的這個猥瑣男人,姓蕭,人稱蕭雜毛,是個行走江湖的假道士,最愛的活動就是深入群衆,慰問廣大失足婦女……
雜毛小道松了一口氣,嘿嘿地笑了,然後伸手拍了我一下,說知我者陸左也。
我說你剛才是毛意思啊,幹嘛這麽問我?
雜毛小道眉頭蹙起來,說你還記得剛才做了什麽不?我一聽,剛才……我開始回憶起我掉入水裏之前的情形,怎麽好像有一種局外人的感覺,好像看電視劇,所有的一切雖然就在我身上發生,卻并沒有那種親身經曆的參與感。我說我知道啊,剛才我跟那個耶朗古屍對拼了一記,結果兩敗俱傷,然後你把我拖到了洞口,我們一起跳進這個深潭子裏面來了。
雜毛小道咳了兩聲,臉色陰晴不定,說你個狗日的,剛才好像是神仙附體一樣,竟然能夠跟那古屍打成平手,真牛波伊。咦?楊操請了半天神沒成功,莫非是請在你身上了……靠!
我說是楊操弄的鬼麽?難怪我感覺好像被附了體一樣,古古怪怪的。對了,那頭耶朗古屍有沒有追來?它到底是不是旱魃?
雜毛小道搖頭說不是,旱魃一出,赤地千裏,這東西雖然年頭夠久,但是道行機緣并不夠,所以頂多就是個巅峰的飛屍。不過也說不定,好在那大門一關,大殿便會對它造成一定的束縛作用,此洞通水潭,它下不來,暫時困在那裏了。這東西可煉屍丹一枚,對朵朵凝結肉身用處很大,等你我有了真本事了,再來降伏它。
我一聽對朵朵有用,心中暗自惦記,等到我有把握了,自來取它首級,以慰藉死去的無辜戰士們。
閉上眼,我的腦海裏就浮現出了小張、小陳還有那個不知道姓名的觀察手,他們的面容、他們的眼神,以及這些天與他們相處的點點滴滴。越想我就越心痛,他們三人的屍首還留在上面,隻怕此刻已經成爲那耶朗古屍的腹中之物了。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心中輕歎,這一切快些結束吧,不然我真的要崩潰了。
想到這些,我才問起楊操、吳剛他們在哪裏?
雜毛小道指着四周,說這也是一條暗河,跟個下水道一樣,直接納于洞中,連個靠岸的地方都沒有。他們被我勸了下來,我們背包裏面都有快速充氣的橡膠筏子,剛才那深潭中沒見到他們的屍體,應該是順着水流漂下去了。不妨事,一會兒我們就會遇到他們的。
我記得在上面的時候,好幾個人都受了傷,特别是羅福安和賈微,一個不知原因地倒在地上痛苦翻滾,一個被那耶朗古屍對着本來就不大的胸使勁一拍,吐了好多血。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真的讓人擔憂。不過既然沒有浮屍,說明問題不大。
想一想,我們一行進洞這許多人,除了胡文飛和向導老金以及另外一個戰士在閉洞之前逃脫,待在原地而存活的,不過我、雜毛小道、馬海波、羅福安、吳剛、小周、楊操、賈微區區八人。這死傷率,真是讓人揪心。
地下河的水流時而平緩,時而湍急,不過牆壁上有一種發出微光的微生物,能夠照亮前路。我們行進了十來分鍾,前面有光亮照來,刺眼得緊。我手搭涼棚,才發現在前面的一個轉彎處,出現了一塊狹小的平地。平地上,影影簇簇,站着好幾個人。
領先就是馬海波,這個大嗓門焦急地朝我們喊:“陸左、陸左你沒事吧?蕭道長,陸左沒事吧……”
我們緩緩朝那空地劃去,雜毛小道有氣無力地說,幹嘛不問一問我有事沒?
有人跳下水來,把我們的筏子往空地上拉,然後馬海波、吳剛等人七手八腳地把虛弱無力的我和雜毛小道給拽上了岸。漂泊了這麽久,我的氣力終于耗盡,有氣無力地躺在地上,耳朵覺得他們亂糟糟地說話,竟沒有精神聽。過了好一會兒,才發現我旁邊除了雜毛小道,還有楊操、賈微和羅福安三人在躺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