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是有什麽玄妙的道法?
大師兄身上謎團重重,神秘如斯——還好,我們不是敵人,要不然我隻有哭的份了。
離開仰光之前,我曾經見過加藤原二的父親一面,日本小子的屍體吳武倫已經交給了他,而我則将加藤原二臨死前的遺囑,除了幫他姐姐蘇醒的那一段,全部都講給加藤一夫聽。這個頭發灰白的中年人對逃獄時加藤的表現和細節十分關注,問了許多問題,然後眼含着熱淚,向我鞠躬道謝。
至于怎麽幫助加藤的姐姐,我真的沒有想過。畢竟,他們加藤家族都沒能解決的問題,我何必去湊那個熱鬧?
出了機場,雜毛小道的大伯蕭應忠已經在外面等待我們。
蕭老爺子一共有六個子女。大兒子蕭應忠,已經加入有關部門,隸屬于新疆局,長年在那一帶打擊某些反動勢力,工作最忙;二兒子蕭應信,即雜毛小道的父親,在家務農,照看家裏;三子蕭應文、四子蕭應武,皆在外遊曆漂泊,各有一竿子事情;除此之外,雜毛小道還有兩個姑姑,大姑嫁在鄰市,小姑在茅山後院修行。
蕭氏一門,多英傑。
因爲某些原因,在2008年的時候,雜毛小道大伯分管的區域不安穩,即使母親去世,他都沒能抽出時間回來奔喪,所以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蕭家大伯。這是一個舉手投足之間都有着一股威嚴之氣的男人,眼神銳利,須發皆白。雜毛小道曾跟我說過,他大伯已經快六十了,然而此刻一見,整個人的精神氣質,卻僅僅隻有四五十歲的模樣。
匆匆寒暄之後,我們并沒有多做停留。蕭大伯帶了兩輛車過來接我們,小叔和莫丹上了第一輛,我和雜毛小道上了另外一輛,虎皮貓大人因爲被困在有氧艙裏,生悶氣,誰也不鳥,自己鑽進了第二輛車裏,睡起了懶覺來。
傳說中的蕭家大院
這個家夥就連睡覺說夢話,都一直在罵人,可見它心情有多郁悶。
它恨飛機裏的有氧艙。
從金陵祿口機場前往位于句容市天王鎮的蕭家大院,不到四十分鍾的車程,到時已經是傍晚時分。到蕭家之後,小叔把莫丹拜托給雜毛小道的母親,然後我們直接奔向西廂三叔家,查探三叔的現狀。進了房間,隻見他躺在床上,面色蒼白,頭用枕頭高高墊起,而頭上則插着十三根長短不一、形狀各異的銀針,密密麻麻,形如刺猬。
針灸之道在十二法門中也有記載,我略微知道些。發現這區區十三根裏,竟然包含了镵針、員針、針、鋒針、铍針、員利針、毫針、長針和大針九種銀針。
周林這狗日的,果然是個深藏不露的家夥。
看着三叔躺在床上,氣若遊絲,我們都忍不住歎氣:好好的一個人,就變成了這副模樣,讓人傷心、痛恨。小叔說周林之所以心性變化,應該還是在神農架的耶朗祭殿中拿了不該拿的東西,導緻走火入魔,中邪了。歸根到底,還是他惹的禍端。蕭大伯一巴掌拍在小叔的肩上——他這老弟的左手齊肘而斷,現如今裝了一支假肢,并不方便——他搖搖頭,說不要講這些屁話了,治好再說。
三叔新收的徒弟姜寶在床頭守着自家師傅,也不說話,隻是用小心翼翼的目光,打量着我們。蕭大伯摸了摸他的腦袋,說其實老三選徒弟的眼光還是不錯的,這個娃娃,十年之後,可堪大用;不像你,帶回來的那個丫頭像個黃豆芽兒,能幹個啥?
姜寶的頭被揉來揉去,又被誇得像一朵花,不好意思地笑。
小叔被自家大哥如此一說,也笑了,說本就是領回來當女兒養的,也不指望她能夠有什麽出息。
黃昏時分,并不是解術的好時辰。當下我們也不多說,吩咐姜寶在旁邊好好照看三叔,然後出了房。晚飯過後,我們在堂屋商談給三叔解術的細節問題。麒麟胎并不是一次性用品,它在給其中的一個朵朵寄托神魂之前,拿來給三叔鎮壓針上邪氣,是一點問題都沒有的。當看到桌子上那美如迷夢的玉石吊墜,蕭老爺子拿着放大鏡研究了一會兒,然後又翻出一本陳舊的書,根據上面的記載做對比,最終确認——是!
雖然知道果真是麒麟胎無疑,但是經過老爺子這一番鑒定,我們的心情是好上加好。
老爺子蔔了一卦,說明天午時,陽氣最盛的時候給老三解術,是最合适的,大吉。解術的顧問自然是虎皮貓大人,經過小莫丹的一番松骨後,大人已經沒有多少脾氣了,在一旁跟明天拔針的蕭大伯講解其中的細節和注意事項。蕭老爺子年高,眼力不好,小叔單手,雜毛小道并不精通醫術針灸,所以蕭大伯這次是特意趕回來做這拔針之人的。
說起來,若論針灸之術,蕭家最厲害的還是三叔蕭應文,這從他的徒弟周林身上就能夠看出。
商量完畢之後,老爺子又跟我講起如何運用麒麟胎,給雙魂同體的朵朵裂魂。
自上次我過來之後,他便将蕭家祖上傳下來的古籍翻看了一遍,從一本筆記之中找到了記載。此事甚爲簡單,隻需在子時陰氣最濃烈的時候,将麒麟胎供奉于台上,再将靈體放置于前,撒下無根之水,不斷洗滌,念安魂咒催眠,一魂心有所往;然後有一人往那麒麟胎中打入一道溫和的氣息,裹挾裏面的胚胎,那分出來的魂體,便可以寄生在麒麟胎上,緩慢成長了。
之所以往麒麟胎中打入一道溫和氣息,是因爲麒麟胎深藏地下無數載,早已磨滅了意識,而這道氣息,将是引導分離魂體附着到上面最重要的燈塔。這個人,需要獲得這兩個魂體的完全信任。
好吧,厚着臉皮說一句,我想我是當之無愧的人選。
談完這一部分,我見雜毛小道他們家裏人似乎還有很多話要說,便不再停留,返回客房歇息。
幫我張羅房間的是雜毛小道的二弟,他那個水靈靈的小妹蕭克霞回學校了,很可惜。
說實話,我有點想念那妹子做的菜泡飯和肴肉了。
躺在床上,朵朵在旁邊陪我聊天。
在吸收了黃金蛇蛟的生命精華後,朵朵的實體感更加強烈了,有一種溫溫的、軟乎乎的肉感。我掐着她肥嘟嘟的小臉,逗她玩。她的下巴有些尖了,眉目之間有些黃菲的模樣,我看得入神,突然之間好想千裏之外的那個女孩,她英姿飒爽的制服裝和飄逸的長發,又進入我的心裏來,撓動着我的心。
我想我要仔細考慮大師兄給我提出的建議了:有了大師兄這個牛波伊的靠山在,我在有關部門裏面,應該會很好混吧?而且是編外人員,應該會很自由的吧?這時,正坐在我腿上玩跷跷闆的朵朵突然認真地問我:
“陸左哥哥,要是小妖姐姐離開我們了,怎麽辦?”
Chapter 3 三叔醒轉
朵朵的這句話,讓我一下子就愣住了。對啊,如果小妖朵朵和朵朵本體分離成功了,她不就是自由之身了麽?依照這個小狐媚子的德性,她還不趕緊離開我們,跑到外面去惹風惹雨,逍遙自在啊?要知道,這個小妮子可不是什麽良善之輩,她妖性不改,且腹中的墨水比我還多,一直以來都是個猛人。
當初若沒有蕭老爺子傳我縛妖咒,隻怕朵朵早就被她吞噬幹淨了。
雖然兩個小妮子後來親熱得跟姐妹一樣,可我卻一直記得小妖朵朵第一次出現的時候,差一點兒就用手把我掐死的情景。我不是記仇的人,而且小妖朵朵後來也多次救我,但是,我總有着一絲隐隐的擔憂,害怕她突然翻臉,将所有的一切都給毀去——這也是我一直都不怎麽待見小妖朵朵的最根本原因。
然而不知道爲什麽,一聽到天天在一起的小狐媚子有可能要離開,我心裏就空蕩蕩的,總有着一種淡淡的憂傷,十分惆怅。就像是學生時期總和我吵架鬥嘴的同桌女生那一次轉校,外婆的離去以及……我們會永遠都不再見面了麽?
我莫名地慌了起來,拉着朵朵的手,說爲什麽會這麽問?
朵朵吸了吸鼻子,說小妖姐姐說你對她不好,不跟她聊天說話,也不關心她,而且最重要的是本事太弱了,根本保護不了她,這樣的主人一點用都沒有。她還慫恿我跟她一起離開,去深山裏面,那裏有好多好多的黃精蟲草、野參玉竹,而且山林裏面的靈氣重,對我們的修行也是有好處的……
她說着說着,見我的臉色有些難看,伸手摸了摸我的刀疤,笑嘻嘻地說,我沒答應她,沒有陸左哥哥在的地方,即使是天堂,朵朵也是不喜歡的。我可舍不得你呢……
我看着朵朵萌得讓人心碎的小臉,笑說,是啊,我也舍不得我家朵朵寶貝,你要跑了,我可不得傷心死?朵朵睜着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食指放在了嘴巴裏,望着我問:“那小妖姐姐呢?”
我:“……”
略微有些消腫的肥蟲子在一旁,看着無語的我,強勢圍觀。
第二天清晨,我很早就起來了,在蕭家大院子裏練了一套固體練氣功,渾身熱氣騰騰。
雜毛小道也起得很早。他沒有打拳,而是坐在院牆邊的銀杏樹下,用那把卡車底盤軋鋼改制的刻刀,細細地雕着手上的東西。這東西時不時從身體裏閃耀出一種紅黑的光芒,透露着一股兇戾之氣。
這是小叔從蛇蛟的下巴處刨出來的玉石,也就是從105号石頭裏面剖出來的紅翡。經過虎皮貓大人鑒定,這玩意是吸取了遠古劍齒虎精華而成的血虎玉,與麒麟胎一般類型,不過一股子狠戾之氣無法磨滅,不好馴服。善藏法師當日獲得此玉,便将其植入蛇蛟體内,以期能夠盡快化蛟,沒承想竟然轉手就被我們幹掉了,又取了出來。
相比之前提過的麒麟胎、青龍角、白虎鞭相……它品級低,沒有那些的玄妙,隻能夠用來當攻擊法器的材料。當然,若做比較,卻比那黑_之骨還是要厲害幾分的,而且持久。
殺蛟一事,雜毛小道出力最大。小叔也不貪功,況且這東西留在自己手裏也無用,還不如給雜毛小道,畢竟這個家夥曾經跟随茅山近代符箓第一人李道子學過師,也是個制符煉器的高手,用來煉制法器,人養玉,玉養人,最好不過。
反正也是自家侄子。
雜毛小道這幾天一直在琢磨這塊玉,現如今已經有了大概的形狀,是一把虎形彎刀,巴掌大,造型古樸,刀勢淩厲——雜毛小道往往是靜坐幾十分鍾,有了靈感才下一刀,所以制作慢。不過我相信,這作品若能夠完成,雜毛小道的境界又将躍上一層。這個家夥倒是越來越厲害了,不知道爲什麽一開始那麽挫?
我伏地大拜,腿腰碰起,做了一個十分困難的動作,然後完成了這一整套法門,緩緩走過去看。我還沒到,他便睜開眼睛來,看我。我說,操,你的氣感越來越厲害了?他嘿嘿一笑,将玉刀的刀尖指向我,說紅塵煉心,老子已經參透了一些法門了。
我問什麽法門?
他說此生千萬秒,每一次流逝都讓人感動。世間之人多如恒河沙數,唯有了解衆生,方能夠普度衆生,我已立下誓言:這紅塵滾滾,人性喪失,唯有将人們心中的真善美給喚出來,方能夠解脫……
我聳聳肩表示聽不懂。他左右看了一下,院子裏隻有姜寶在老老實實地打拳念經,湊在我耳朵邊說:“這些日子素得慌。我知道金陵有條學府街不錯,舉目望去皆是正妹,而且最近又恰逢開學,新鮮妹子更多。我們給三叔解完銀針追魂術,不如去那裏嗨皮一下?不過說一句,我好久沒有擺攤算命了,最近囊中羞澀,經費有些不充足,所以……嘿嘿!”
我眉毛直跳,見老老實實踏着禹步的姜寶朝這邊奇怪地望來,不由得苦笑。
本以爲這個家夥變了性子,沒承想他隐藏得更深了。
終究是個好色的命!
我問他前段時間中了降頭之術,腎不虛麽?他摸摸褲裆,笑嘻嘻,說自從善藏那簈毛挂了,又将那泥娃娃埋在槐樹下,早就好了,不信可以一起去試試嘛。我聳了聳肩,不再理他,也沒有去注意這個小子垂下的眼簾中會有着怎樣的目光,返身走開,朝着剛剛起床的小莫丹走去。
比起雜毛小道這種猥瑣男人,我更喜歡和這種天真萌态的小蘿莉交流。
太陽漸漸升起,天氣好得出奇,藍瑩瑩的天空上竟然沒有白雲,像一塊純粹的藍晶,陽光照在身上并不是很熱,而有一種絲絲的暖意。日上三竿,我們吃好早飯,等待着良辰吉時的到來。爲了這次拔針,蕭大伯已經沐浴戒齋三日,除了昨天去接我們之外,一般都在後院的神台邊,祈求神靈的護佑。
和南方苗疆祭拜的黑殺大将和赤帝不同,蕭家祭拜的是二郎真君和華陽隐士陶弘景。
午時爲太陽光最強烈的時辰。然而物極必反,陽極必衰,當陽氣到達極限的時候,其實也是陰氣産生之時,這一個極限時間僅僅隻有一刻鍾。蕭大伯正是要在這一刻鍾之内,将三叔頭顱上的銀針給全力拔出。十三針中有九種銀針,每一種都有着自己獨特的功用,即使有着麒麟胎鎮壓銀針上附屬的邪氣,如果拔出手法不果斷準确,也定會傷及三叔的大腦,導緻面癱、恍惚、失憶、腦淤血甚至腦死亡。
這些才是找蕭大伯過來拔針的真正原因。
中午十一點鍾,三叔被安放在一個齊腰高的木桌上躺着,接着被擺放在場院之中。我們所有人都站在木桌五米之外,院子外還安排着人執勤看守,防止有人貿然闖入。在衆人關切的目光中,蕭大伯焚香淨手,燃燒了一張淨心神咒符之後,盤腿坐起,在他的前方,有用紅布墊着含有麒麟胎的翡翠項鏈。
這項鏈異常美麗,在陽光下發出璀璨的光芒。
虎皮貓大人挂在銀杏樹的枝條上,眼睛似眯未眯,打着盹。
時辰未到,我們靜靜等待着。有蟬在叫,知了知了,蟲兒唱秋天,風吹滿庭院。
十二點三十四分,有風從北面緩緩吹來,擱置在桌子旁邊的紅銅羅盤天池處開始有規律地搖晃,一會東,一會西,而那翡翠項鏈越發地蒼翠靓麗。我們所有人都吸氣凝神,睜大了眼睛。蕭大伯這時站了起來,一把抄起紅布上面的麒麟胎,口中念着驅邪的咒語,将三叔緊閉的嘴巴啓開,然後将麒麟胎放置于他的舌下。别人或許看不清楚,然而從“”之場域給我的反饋中,我能夠看見三叔的生機在迅速攀升。
沉寂了半個多月的三叔,開始有了蘇醒的迹象。
蕭大伯結了一個古怪的手印,此手印應該屬于道家,跟我所熟悉的九字真言配套手印有着天壤之别。虎皮貓大人開始出聲了,大聲念着穴位和拔針手法,或撚或提,速度快慢、前後順序皆由它一語指揮。關鍵時刻虎皮貓大人毫不含糊,完全沒有撒潑罵街的半分模樣。
我仿佛看到了一個如同《笑傲江湖》中笑談之間指點令狐沖的風清揚,那種高人形象。
自開始後,蕭大伯沒有一絲的猶豫,該果斷的時候一針拔出,該細緻的時候,就如同大姑娘繡花,認真至極。終于,十分鍾之後,三叔頭頂上的所有銀針都已經放入了旁邊的金屬盤中。拔完針之後還不算完,蕭老爺子也走上跟前,與蕭大伯一起給三叔的身體擠按打穴,疏通經脈。
如此又過了十幾分鍾,虎皮貓大人銜着一片青色的銀杏葉飛到了桌子上,将葉子放在三叔的右眼之上,然後大喊一聲:“醒過來喲,蕭老三……”
仿佛爲了應這話,三叔的喉嚨中發出一聲長歎,睜開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