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我們這一趟東南亞之行,算是白跑了麽?
一想到三叔隻有兩個多月甚至更少的時間存活于世,我們的心裏面就沉甸甸的。
經過大師兄的部下一番搶救,吳武倫竟然還沒死,隻是氣色灰敗。同樣還活着的還有三個士兵,因爲并非主力,所以苟且偷生了一回。——這就是小魚小蝦的快樂。
大師兄本來對這條黃金蛇蛟十分有興緻的,然而在查探了一番之後,忍不住抱怨,誰的吃相這麽醜,一點好處都沒有留?
我仰首望天,裝作不知道:這蛇蛟最值錢的東西,一爲腭下蛇珠,二爲掌形紅翡(這東西估計是善藏法師用來給蛇蛟作化龍的助力),三爲口中毒囊,四則是那一身血肉,卻沒想給我們這一夥人給瓜分幹淨了。
不過大師兄還是本着賊不落空的原則,叫人将這蛇蛟最堅韌的鱗甲和皮,給剝了下來,還将這畜生的牙齒給全部敲落帶走,一個不留。
吳武倫在一旁看着,臉色陰晴不定,心疼。
接下來的事情就變得簡單很多,我們重返了地下基地,路上又掃蕩了幾個偷偷摸摸的小雜魚,卻再也沒有見到五号人物黎昕。在第二個囚牢,我們找到了熊明和被困的女人們,不知道是因爲通道的那一場大火沒有燃盡裏面的氧氣,還是此處有完善的排氣系統,他們并沒有多少事情,見到我們前來,好是一陣歡喜。同樣,我們在原先的牢籠中找到了還在酣睡着的姚遠。現在看來,這個老小子深得厚黑學精髓,一起越獄的人,九死一生,要麽死,要麽傷,要麽消失不見,唯有他坐享其成,迎來了解救。不過他将面對着緬甸警方殺人的指控,被我們交給了吳武倫。在白色的房間裏,我們發現屋子裏所有的女人全部都死掉了,表情呈現出一種詭異的微笑,讓人心中沉重。
最後重新返回血池旁,我們看到了被吃得隻剩下半邊身軀的善藏法師。小黑天是被錯誤召喚出來的不完全體,心智并不成熟,所以殺伐果斷,對将自己召喚出來的主人也不認賬。
或許我們在鬥蛇蛟的那段時間裏,小黑天正在吃善藏法師等人的身體吧。
善藏法師費盡心機、滅絕人性弄出來的召喚物,并沒有去滿足他的野心,而是将他一口一口地吃掉,這個結局對于薩庫朗一夥人來說,不得不說是一個莫大的諷刺。
野心家和陰謀家,永遠不會得到好下場。
大師兄從外面找來了油料,将這血池和佛堂全部付于一場大火之中。
讓其他人去各處搜查餘孽後,大師兄把我和雜毛小道拉到了一邊,凝重地問我,陸左,我聽趙中華說,張偉國那半秃子曾經找過你,想讓你加入我們局,但是被你拒絕了?我點頭說是。他問,爲什麽?
我聳了聳肩膀,說我是一個崇尚自由的人,受不得什麽束縛,自己覺得做不好什麽,也就不想浪費納稅人的錢了。
大師兄搖搖頭,歎氣:“我知道你是在爲小明鳴不平,但是這裏面有好多事情,很難跟你們講明。你的一些心思,我也知道——是,現在體制内是有很多難以解決的難題、不公,但大方向還是朝好的地方發展的。本來我不會堅持這些的,但是你跟小明是好朋友,我才會讓你再考慮。爲什麽?你要知道,薩庫朗并沒有全軍覆沒,它擁有的實力,遠遠比你所看到的更加強大。而且有的時候,金錢永遠比術法有用,人心比一切可怕,而你需要找到一個靠山……”
那天大師兄跟我談了很多,他的言下之意,是讓我做一個編外人員,跟趙中華一樣,偶爾出力便好。
一切結束之後,他并沒有跟我們同行,而是帶着那七個人和一堆戰利品,重新回歸山林中。我看到其中有兩個人身上背着重重的包袱,露出的棱角竟然是直的。臨走之前,大師兄問雜毛小道,知道爲什麽我會不遠萬裏,出現在這裏不?
雜毛小道搖頭說不知道。
大師兄歎了一口氣,拍了拍雜毛小道的肩膀,說,燒死小黑天的火符,是茅山李道子僅剩下的幾張符箓之一,隻有掌門才可以動用。你說呢?
Chapter 70 原二哼歌,臨終托付
大師兄離去的話語,讓雜毛小道沉默了很久。站在他旁邊的我,能夠看到他的眼角有淚光。
當時的我們已經拖家帶口地來到了地下基地前面的坡地上,對面是一大片望天樹林,天色已經開始有了一些亮光,經過一整晚的腥風血雨,我們終于迎來了曙光。吳武倫帶領的士兵十不存一,手下精英盡死,連他本人也是身受重傷,能夠施術的,僅僅隻有兩個飛得歪歪扭扭的蝙蝠。不過他一舉剿滅了薩庫朗的大本營,而且還營救出四十多個不同國籍的受害者,這些都是功績。
爲防有變,我與吳武倫達成了口頭協定,我幫助他将這些人安全送出山去,而我在大其力犯下的事情,以對付邪教爲名,一筆勾銷。我點頭同意了,問何時走。吳武倫說等到天亮,他還有一隊人馬,正在進攻薩庫朗在另外一個山谷的營地,他已經派人去聯系了,如果一切順利,應該能夠回來接我們。
他也瞧出來了,目前還保持完整戰鬥力的,便隻是擁有金蠶蠱和朵朵的我,所以言語之間,也很客氣。
态度總是随着實力而左右搖擺的,當看到了我們圍攻惡蛟的那一場大戰,并且與後來出現的神秘高手聯系親密之後,吳武倫對我們都保持了必要的尊重。殊不知,大師兄已經走遠,小妖朵朵吸收了太多的蛇蛟精華返回槐木牌中靜養,而肥蟲子因爲攝入過多的毒素,又被小黑天一番折騰,早已經動彈不了多少——這兩個都是貪婪的吃貨。
換句話說,我除了一身蠻力,基本算不得什麽場面人物,所以唯有裝波伊,牛皮哄哄的,旁人才越加畏懼——畢竟十幾米長的蛇蛟,在那裏擺着呢。
也許是被關了太久,四十多個被擄至此的受害人都十分聽招呼,雖然我們人少,但是控制起來還是比較容易,也不亂跑。隻有一個金發碧眼美國籍的洋妞在一旁嚷嚷着,這妞長相一般,但是身材火爆,是雜毛小道喜歡的那種大洋馬類型。然而此刻的老蕭正沉浸在一種深沉的情緒之中,并沒有搭理這個呼喊着“人權”和“美國公民”的女人。
我聽到有微弱的呻吟,于是跑下坡去,終于在山下的一個荊棘叢中找到了加藤原二。
日本小子口中已經全部都是紅色的血沫了,見到黑暗中的我,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卻止不住地猛咳起來,又不斷地嘔血。我慌忙給他查詢傷情,他攔住了我,臉上有一種淡淡的笑容,他說,别忙了,我的時間不多了,感謝天照大神,你竟然在我生命的最後時刻,出現在這裏,果真是有緣分。呵呵……
我看着這個臨死的小個子帥哥,心裏突然有一些堵得慌。坦白說,從頭到尾,我都不喜歡這個日本小子。撇開他的國民身份不說,他給我的印象,向來都跟生性兇殘、不擇手段、自負和高高在上這些貶義詞聯系到一起的。我覺得這就是一個高傲殘暴的富二代,而且他視人命如草芥的習性,在我的眼裏,跟薩庫朗那一堆人,根本就沒有什麽區别。更何況,之前我們一直有着仇怨,他甚至在監牢裏還想殺掉我。
然而,我的命,終歸是被他救過一次。所以我的神情很複雜,臉色變幻,不知道說什麽好。他看見我的表情,露出了釋懷的笑容,他說:“你知道麽?其實我很羨慕你呢……”
我說,爲何?
他下巴擡起,看向了坡上的方向,說:“我,加藤原二,肩負着繼承家族的重任,從懂事起,就知道自己跟别人是不同的。我從小到大,一直是在不斷的努力和學習中成長,文學、藝術、經濟管理……我的家庭教師是東京大學的教授,我的武術啓蒙老師是極真會館創始人大山倍達的再傳弟子,我的陰陽術是來自鬼武神社的傳承……我一直都認爲,我就是這世間的主角!然而我後來發現,我擁有了一切,但是沒有朋友,這讓我很痛苦。父親告訴我,強者是不需要朋友的,我也一直這麽認爲。但是所有人都不知道,我一直想有一個如你那道士夥伴一般的朋友,能夠分享自己的快樂和痛苦……所以,我羨慕你,也嫉妒你。咳咳,扯遠了……看在共過患難的分上,你能不能夠幫我帶幾句遺言,給我的父親?”
我沒有說話,隻是點頭。
他說着又喘起了粗氣,好久,才接着說道:“告訴我父親,我已經死了,這輩子也沒什麽好抱怨的,我愛他,愛我的母親,也愛我那可憐的姐姐。很抱歉,沒有能夠接掌祖上傳下來的家族;也很抱歉,沒有對他和母親說過一句‘我愛你’,不過如有來生,我甯願生在一個普通的家庭裏,粗茶淡飯,交幾個簡單的朋友,有一份平淡的愛情……還有,劉钊這人,大害,如果再碰到他,一定要除掉他。”
我點頭說,了解了,還有麽?
加藤原二突然伸出手緊緊握住我,也許是因爲身體太過疼痛的緣故,臉都有些扭曲猙獰:“陸、陸左君,我最後求你一件事情……我的姐姐加藤亞也,因爲一場車禍變成了植物人。她住在日本東京的原宿神宮外苑,如有可能,請您幫助給她恢複意識,代替我,走下去。陸左君,拜托了。”
我看着加藤原二的眼睛都快要突出來,知道他已經到了彌留之際,手之所以能夠抓得我這麽緊,也是因爲回光返照的緣故。爲了讓他安心離去,我也不管做得到做不到,肯定地點了點頭。果然,他的臉色變得舒緩了,沒有之前的恐怖,笑容也在他的臉上蔓延開來,抓住我的雙手松開了,竟然摸到了我剛才被小黑天舔舐的刀疤處,眼睛眯着:“好帥氣的疤痕……我好冷,是要死了麽?我怎麽感覺自己的魂在往上飄?飄吧,離開這個世界吧,櫻花啊,櫻花啊,暮春三月晴空裏……”
日本小子哼着那首日本最著名的歌謠,離開了人世。
我望着東方即白的天際,似乎看到了他含着微笑,離開了人世,朝着天空,或者另一個維度的幽府,緩慢行去,他有牽挂,但是又沒有太多留戀之意。我們生于斯,長于斯,但是終将老去,我們在前往死亡的路上行走,排着隊,卻不知道自己排在哪個位置。如今我知道,加藤離開了,這小子居然還是唱着歌挂掉的,可見他走得十分安詳。
這個日本小子跟我們,談不上敵人,也談不上朋友,頂多也就是個熟人罷了。我這般做,仁至義盡了;他這般走,心安理得了。如是而已。
加藤原二,終究是個可憐人。
我将加藤原二的屍體背回了薩庫朗老巢的山口前,跟吳武倫說明一切。吳武倫應也知曉被蛇蛟甩尾的日本小子活不了多久,此刻也并不驚訝,隻是招呼兩個長得粗壯的本地受害者,将其照看好。我回頭去問詢小叔、雜毛小道和雪瑞的傷勢,問題并不是很大,歇息到天明,應該就能夠恢複行動能力。
最爲悠閑的應該是虎皮貓大人,不過它老人家此刻的心情也并不是很好。因爲虎皮貓大人所帶來的野獸雇傭軍死得太多了,它傷心不已,總覺得自己害了太多的生命。不過它老人家心理素質極好,并不内疚,而是破口大罵,逮誰罵誰,各種污言穢語,瓢潑一般灑出來。那個金發洋妞見它有趣,想要逗它,結果被罵得淚流滾滾,抱頭鼠竄。
雪瑞在我們這一夥人裏面傷勢其實是最輕的,甚至比我還輕,然而她因爲青蟲惑的離去,心中總有一股郁結之氣,難以舒緩,所以才渾身難受。當我走到她面前時,還發現了一個東西在。
咒靈娃娃。
這個依靠着青蟲惑所降伏的鬼物并沒有因爲青蟲惑的離去而叛變,反而是瑟瑟發抖地伏在雪瑞的腳下。它原本的主人是薩庫朗的降頭師古努,然而那個來自契努卡的叛徒,在庫房一役中悄無聲息地死去,結果它現在變成了無主之物,最爲親近者,就是控制了它幾個小時的雪瑞,所以便不肯離去。
然而雪瑞天性愛美,并不喜歡這個醜陋的小家夥。
咒靈娃娃是個很厲害的東西,收下了對自己的實力也大有增長,隻是不知道會有什麽壞處。我勸了雪瑞一會兒,并且說等虎皮貓大人心情好一些的時候,跟它求個收養的法子,雪瑞才不情願地找了個東西,将這個乖得跟哈巴狗一樣的小東西給收下。
說句實話,這東西就是髒而已,如果能好好洗一洗,應該跟個毛絨玩具差不多。
吳武倫的另外一票人馬在清晨七點多的時候過來彙合,有六十多人。相比這邊的全軍覆沒來說,那一邊的軍事行動要好得多,雖然也損失了二十幾個人,但是已經将大部分薩庫朗的武裝力量給清除,唯一遺憾的,是那個叫做波噶工的男子逃回了北方。
人員彙齊,我們開始出山,越過那一片望天樹林,我們的第一站,将是水田環繞的寨黎苗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