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武倫已經在一群人的簇擁之下走過來,像看神經病一般看我,笑,說,哪裏來的蛟龍?他擺了擺手,讓手下的人放低了槍口,指着這地上一片的狼藉說,到底怎麽回事?這些人是你殺的……
話還沒有說完,他頭猛地往坡道口看去,眼珠子瞪起。隻見有一龐然大物從那裏蜿蜒而出,此物身長十數米,粗如水桶,濕淋淋的,似蛇而頭頂有一直而短的角,似鳄而前身僅有兩足,小頭細頸,眼睛亮如燈泡,眉間有突起粉紅肉塊作交叉,形廣如楯,頸子有着白藍相間的花紋,而且背上有卻是黃白紋環,身體兩肢如錦緞一樣有五彩的色澤,尾巴光秃秃,有堅硬肉刺。
這個便是衆人所恐懼的、由黃金蛇蟒衍化而成的蛟,如果它的後肢再長出一雙肉爪,便可稱之爲“蛟龍”。不過哪怕是現在這不完全體,它所散發出的氣勢也是陰森冰冷,恐怖異常。
雖然有爪,但是它依然采用了蛇類的遊動方式,蜿蜒爬行,一出現,立刻吐出一條半米長的猩紅信子,“嘶嘶”的聲音讓人後背發麻。吳武倫這才相信了我們所說非假,他也并不慌張,冷哼一聲,說“不過是一巨蛇而已”,手果斷一揮,裝備精良的手下立刻朝那露出大半個身軀的黃金蛇蛟傾瀉大量的金屬彈藥。有一個壯漢還扛着火箭筒,蹲地、瞄準,然後渾身一震,一束尾焰明亮的火箭彈便騰空而起,朝着那發出低沉龍吟的“金山大神”,疾射而去。
這種能夠掀翻輕型坦克炮塔的現代戰争利器,到底能不能夠對那傳說中的生物造成傷害呢?我們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幾十米外的坡道口。
在經曆了如雨瀑傾瀉般的金屬風暴之後,那黃金蛇蛟顯然也感到真正危機的來臨。它周身都發出一種黑紅色的微芒,正是這些淡淡扭曲的能量場域,将子彈的攻擊減低到了最小的速度,雖然子彈最終還是擊中了它布滿鱗甲的背身,但是卻攻破不了它的甲片。當那束攜着恐怖動能的火箭彈準确地射到它眼前的不遠處時,這畜生蛟尾輕輕一撥,竟然将火箭彈四兩撥千斤,引導到了通道的下方去。
基地的下層傳來一聲轟隆巨響,空間都爲之一震,那是火箭彈裏的炸藥展現它驚人的威力。
吳武倫手下的士兵也是訓練有素,雖然極度害怕,但是幾乎沒有一點兒猶豫地施展了第二招:火焰噴射器。由兩個士兵組成的火焰噴射小組,一人背燃料罐,一人伏地射擊,一大團直線狀的明黃火焰攜着高溫,以燃燒一切的氣勢朝着前方撲去。這火焰的威力,隻有真正身臨現場的人才能夠感覺到,那瞬間爆發的炙熱,讓空氣爲之一凝,每個人的肺部都變得幹澀。
而正是這當口,還餘有一命的野獸們,紛紛奪路而逃,奔向了茫茫的夜色裏。
這火焰能夠擋住黃金蛇蛟麽?我們所有人的心都不由得緊緊糾結起來。
然而讓我們失望的事情終究發生了:在漫天的火焰中,那條巨蛟從明亮的黃色中騰空而起,直接撲到了最前面的那夥武裝軍人面前。它張開了恐怖的大嘴,密密麻麻的獠牙上全部是黑色紅色的漿汁口涎,一大股腥臭之氣迎面吹來。它一口便将持着噴射器的那個士兵給咬住,猛嚼了幾口,然後頭一扭,将其甩開,重重地砸在我們這邊來。接着它發揮自己的身體優勢,翻滾擺尾,那條擁有着堅硬角質的尾巴一瞬間便殺了四個人,最後的一擊,将一個持槍射擊的士兵從肚子中刺穿,五髒六腑全部擠了出來。
慘烈!
我們看着這頭從脖子到腹部都有一部分燒傷的怪物發了狂,趕忙沖出了房間,沿着山壁往門口跑去。
吳武倫總共帶了近三十個軍警以及七八個同仁進洞,然而在這混亂一擊中,便有近十人或死或傷,而且這些人基本都是持重武器者,要麽是火焰噴射器,要麽是火箭筒,要麽是迫擊炮、重機槍,竟然無一幸免。顯然,這條未成形的蛟龍已經擁有了一定的智慧,知曉哪些人對自己的威脅最大。所以當我們跑到洞口的時候,那條黃金蛇蛟已經抛下了其餘的士兵,騰身朝我們奔來。
它剛開始前行是呈蜿蜒姿勢,而此刻,卻是如利箭一般,直線前進,攜着風雷之聲,朝我們橫撲而來。我們剛剛聞到雨林中潮濕溫潤的山風,便感到這尖銳到極緻的殺意,透心涼一般,挺射過來。我們紛紛往旁邊躲避,雪瑞在我的旁邊,她已經獲得了咒靈娃娃的暫時擁有權,眼看着黃金蛇蛟沖向了我,便将咒靈娃娃像炮彈一般,射向了它,得到了暫時的拖延。
然而有一個人卻并沒有逃脫出黃金蛇蛟的攻擊,他便是老和尚巴通。
這個老人在今晚的越獄過程中,已經耗盡了全部的精力,特别是他最後佛光普現,吓退群蛇的那一驚豔之舉,基本上算是透支掉了自己的生命力。在狂吐了好幾股鮮血之後,他終于迎來了人生的最後關頭。在這個節點裏,他已然逃不脫這畜生的追擊,于是便不再逃了,我躲開的時候,聽到身邊的他輕輕一歎,然後回轉過身來,正面對向了騰空而來的黃金蛇蛟。
電光火石之間,他揚起枯瘦的雙手,猛力插向了自己盡是骨頭的胸口。
原本看着又黑又堅韌的皮膚,在這一瞬間突然裂開一個血淋淋的大口子,粉紅色的肌肉剝離,然後露出血色體液的胸腔。在這裏面,有一顆撲通撲通跳動的強悍心髒,筋膜相連,上面竟然覆着一隻粉嫩色的八爪蜘蛛狀生物在。
“阿彌陀佛……”他高呼了一聲佛号,然後朝着黃金蛇蛟大大張起的嘴中沖去。
泰國僧人巴通,黑巫僧聯盟契努卡的原成員,出生不詳,經曆不詳,葬身于一條未成形的蛟龍之腹。
黃金蛇蛟轟然落地,盤身扭轉,嘴間還露出老和尚枯瘦的兩條大腿。它甩了甩,竟然沒有甩脫,瞪着一雙大眼,憤怒地以頭砸地。我與雪瑞跌落一旁,還沒來得及反應,便聽到頭頂上傳來虎皮貓大人的聲音:“操,這蛟龍忒猛了,不過未成形,好糊弄!大人我将這傻波伊先引走一會兒,你們這群簈毛好自爲之吧!”
虎皮貓大人話音剛落,那翼展三米的食猴鷹已經撲到了黃金蛇蛟頭上。
接着我們聽到了一聲撕裂天地的巨吼,我看到食猴鷹叼着一團血淋淋的東西飛上天,虎皮貓大人則在空中跳了一個舞蹈,我們不明其意,但是這黃金蛇蛟卻震怒了,跟着騎上食猴鷹的虎皮貓大人,追下山去。
Chapter 58 小叔斬魔,小道消息
我們心有餘悸地望着那一條恐怖的長蟲從身邊奔走,一種劫後餘生的感覺,油然而生。
我坐在地上,看到不遠處的草地上有一頭大象倒伏在地,身軀微微顫動,而在它的旁邊,有一頭小象圍着它,柔弱的小象鼻奮力地推。跟着虎皮貓大人沖進基地的野獸大軍,能夠出來的十不存一,我記得沖進庫房的都有五頭大象,但是如今卻隻有這麽一頭能夠出得基地。而那頭小象,顯然并沒有參與這次行動,所以才得以保全性命。
我渾身都是傷口,疼得厲害,然而看到這一幅場景,卻感到莫名地難過,站起身走過去。
這一路逃來,路上屍體累累。那些死去的動物,可以說是爲了救我們而失去了生命。我和它們之間并沒有半點交情,也不知道虎皮貓大人是如何招攬的這一群手下,但是,在我眼中,它們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驟然而死,讓我心中不由得悲傷。同樣的感情,還因爲那個回身擋住黃金蛇蛟的老和尚巴通,這個萍水相逢的老人,一路上對我們幫助頗多,最後終究是死去了。
這一晚上,我見過了太多的死亡,心中便憎恨這種事情了。來到了大象身邊,才發現它是被毒蛇給咬了,遍體鱗傷。我一腳踩死了一條襲擊我的毒蛇,然後把金蠶蠱放到大象的腹部,幫它吸毒。
也許是感受到了我的善意,小象繞過來,用象鼻子輕輕地撫摸着我的手,嗷嗷地叫着。
然而短暫的甯靜被接下來的槍聲給打破,我回頭看,隻見裏面又交起火來。是那個血色怪物,它從下面開始沖了上來,還未歇一口氣的吳武倫頓時指揮着手下,開槍射擊。然而那子彈進入血色怪物的體内,卻如同打入棉絮之中,沒有半分的作用,那厮還是邁着鴨子步,朝人群蹒跚沖來。
它跑動的時候,甩落零零碎碎的血漿和黏液,十分腥臭。
我們好不容易逃出洞口,本來不想再去拼命,然而吳武倫在外面還留了十幾個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在一個壯實的矮個漢子的指揮下,拿槍對着我們。加藤原二跟他說了幾句話,然而這漢子還是拿着槍,指着我們吼。我不知道什麽意思,而雪瑞卻告訴了我,他們想要我們進去幫忙,不然就開槍了……
我暈,這算是趕鴨子上架麽?剛剛逃出生天,又要進狼窩搏命,我們腦子生鏽了?
那漢子見我們不情願,那邊情形又危急,一梭子射在我們腳下不遠處的草地上,大吼。被這十幾把槍指着,督戰隊又不留情面,即使再有本事,我們也不得不屈服。當肥蟲子從那頭恢複過來的大象身體内鑽出時,半蹲着身子的我站了起來,跟雪瑞說“往後面靠着點,自己注意了”,然後跟着小叔、熊明一起折身返回洞内。
這個時候,血色怪物已經與吳武倫等人鬥成了一團。許是因爲懼怕槍炮,薩庫朗的主力并沒有出現,隻是在黑暗處偶爾射來幾箭,那沾染了降頭毒物的箭頭一旦沾了身體,立刻迅速繁衍能量,将其内部爆開。
不過幾顆手雷飛去之後,再無聲息。
隻有到了現在,才能夠看得出吳武倫的厲害和不凡來。
果然不愧是膽敢帶隊直接殺入薩庫朗老窩的狂人,這個家夥的手段是一群飛縱而來的吸血蝙蝠。這蝙蝠個頭并不算大,長相醜陋,飛行力迅疾,後肢強大,能在地上迅速跑動,甚至能短距離跳躍,而且它們的門齒特大,上犬齒成刀狀,均有異常銳利的“刀口”,能夠在第一時間啃住對手。這一群受過降頭的黑翼吸血蝙蝠,足足有四五十隻,當槍支攻擊無效之後,它們就紛紛從黑暗中湧現出來,有的附着在血色怪物身上,有的則在地上遊弋,發出“唧唧”的叫聲,讓人全身發麻。
螞蟻咬死象,很顯然,這個讓槍支彈藥無效的血色怪物碰到了這一群吸血蝙蝠,被附在身上一陣狂吸,立刻停止了對吳武倫一夥的進攻,狂躁地拍打身體,那些吸血蝙蝠也狡詐,不斷地變換位置,雖然也有的被一掌拍中,變成一攤血漿,然而更多的,卻依然保持着戰鬥力。
他身邊的那夥人也不是等閑之輩,紛紛拿出曼陀羅、法輪、嘎巴拉碗、瑪尼輪等修身持正的法器(此法器與震鏡那種有區别,僅僅是修行用的器具),盤繞在外圍,念經的念經,持咒的持咒,熱鬧非凡。
果然,随着這群草台班子的念誦,那血色怪物的動作越來越遲緩了。
熊明在我旁邊說道:“這東西的名字叫做羅曼峒,中文應該叫血羅。它是荼魔血池中誕生的兇物,是用靈巫之術詛咒出來的血肉組合,沒心沒肺,沒有血脈,全憑着一口怨氣生存。這怨氣越濃重,它便越強大,甚至能夠超越一般的血靈生物,在陽光下自由出入——不過也僅僅是如此而已,它需要浸泡在血液裏,才能夠繼續生存下去,不然,等待它的唯有消融。”
我看了一眼這個苗家漢子,知道這些,看來他的身份也并不簡單。
見我們回來,吳武倫一邊用雙手指揮着吸血蝙蝠,一邊朝我們喊道:“既然來了,就來幫忙……殺死它,大家都安心。”小叔點點頭,低聲跟我說走,便率先沖上前去。小叔不動則已,一動竟然如同奔雷,那三尺三寸的雷擊棗木劍竟然能夠揮出風雷之聲。他這一劍直奔血羅的腰間,那血羅身高兩米五,腰高腿長,見到小叔沖來,伸手就是一揮,甩出許多的血水。
小叔速度卻陡然加快,腳踏北罡星鬥,旋身錯過,手腕一轉,劍便直插入血羅的腰中。這一插即入,軟綿無受力之處,然而小叔并沒有驚訝,他口中一直念念有詞,劍一臨身,立刻高喊一聲,破……
在耶朗祭殿中發生過的事情,此刻又重複了一遍:随着他無端的這一聲大喝,如同雷鳴一般炸響,洞中灰塵簌簌掉落。一股至陽至剛之氣在小叔的引導之下,劍身一陣顫栗,這六轉雷擊蘊含的龐大力量,瞬間便激發出來,從劍尖蔓延開去。在中國最原始的古巫思想中,永恒不變的是太陽,懸挂于空,而最剛猛勁烈的卻是雷電。古人從黑夜裏電閃雷鳴的自然現象中,對上蒼産生了敬畏,也産生了研究此現象的欲望,逐漸地,人們開始認識到,雷乃是辟邪鎮妖的無上利器。
這由怨氣和人類血肉凝結而成的巫術産品,在小叔拼力一擊之中,春陽融雪,竟然化作了一大泡血水。
血羅轟然崩塌,在所有人詫異的目光中,變成了黏稠的漿液。
小叔陡然收劍,讓劍尖上的血,輕輕地滴在地上。
血羅一死,吳武倫身邊的力量分成兩部分,一部分小心防備着坡道出口,另一部分則緊緊地簇擁着他,然後用不懷好意的眼光小心打量着我們,這些人一律槍口低垂,有意無意地瞄着我們的心髒或者眉間,露出防備的姿态。吳武倫倒是沒有如何,而是先和加藤原二打招呼,兩人說的是緬語,我表示至今仍然不知道他們說了些什麽。很快,他又看向了我,問我怎麽會來到這裏的。
我說我在山裏面遊玩,被抓過來的。
吳武倫意味深長地笑,說,是麽?我點頭說是。他的臉頓時變得無比嚴肅,厲喝道,你是在大其力市區當街殺人,無法無天,被通緝之後才被迫逃到山區裏面來的吧?我眉毛一挑,這個家夥倒是對我了如指掌,也不隐瞞,隻說那人與薩庫朗有着緊密的聯系,做出的事情令人發指,我也是爲了抓捕邪教徒,才失手将他打死的。
吳武倫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我,說:“哦,原來你還是一位正義人士,倒是我錯怪了你。不過口說無憑,你若是随我一起下去,剿滅了這個魔窟,我可以和我的同仁們,爲你作證,你覺得如何?”
我心中一跳:果然來了。我說吳武倫怎麽臉色變換得這麽快,原來是因爲他損失了不少人,沒有把握攻取此處,于是要拉我下水,借助我等的武力,将這個地方剿清。我心中自然不肯,老子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跑了出來,此刻又要我做“返場男嘉賓”,去面對如斯可怕的一群老怪物,我要是腦子沒有毛病,哪裏會同意他的建議。雖然以他的身份,抹去我的通緝令易如反掌,但是我稀罕麽?
老子一身手藝在身,天下皆可去得,大不了我咬牙偷渡回去,也不算是難事。
然而似乎預料到我會拒絕,吳武倫臉上露出了狐狸一般狡猾的笑容:“我得到消息,你的同伴蕭克明,似乎也落入了薩庫朗的手中,如果今天不能夠将其攻破,救出他來,我也不敢保證在你身上吃了大虧的善藏等人,會做出什麽喪盡天良的事情。哦,順便說一句,你救的那個中國女孩,我們有證據,她便是在這裏受的刑……如此,你應該知道不鏟除它,該會有多少人受到傷害了吧?”
聽到吳武倫的這幾句話,我的臉立刻變得僵直了。
我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