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朋友會質疑,說,石頭這麽大的東西,怎麽能夠進入人體裏面去,這哪裏有途徑?笑話!
莫奇怪,這便是蠱的神奇之處,也是它讓人瞠目結舌的地方。
當然它也不是将一整塊石頭送入人體,從那天的情況來看,好像是石頭蠱将這石塊中的鈣質蔓延到人體内,然後由下蠱者進行快速控制的一種行爲。從某一程度來講,這種石頭蠱比我曾經解過的那個玻璃降更加厲害,也直觀和明顯——效果不同,不好拿作實力對比。擁有金蠶蠱,我并不怕這種東西,然而卻也不好貿然闖入,于是在村口等待了十分鍾,安靜地眯眼,看着夕陽和晚霞,歎息這瑰麗的自然美景,卻沒有相應的好心情來觀賞。
終于,有一個人從寨子中的吊腳樓群中,緩步走了過來。
是熊明,那個熱情好客的苗家漢子。
盡管我在前幾天給他們帶來了可以算得上事關生死的麻煩,而且還導緻了他們寨子跟附近的強權勢力差點翻臉,然而再次見面,他卻隻字未提,隻是給了我一個緊緊的擁抱。随後出現的是寨子裏的頭人黎貢,他并沒有對我說出什麽驅趕的話語,而是朝我說了一聲“蒙霧”,點了點頭,把我直接領到了他的家中。
黎貢的家,是寨子裏最氣派的一排三層吊腳木樓。
一路上,有好多苗人在房前屋後擺門子,見我跟着黎貢、熊明走進寨子,都紛紛朝我撇來了詫異的目光。熊明告訴我,這幾天情況特殊,所以族人們都沒有再進山,隻是在附近下田勞作,所以會見到這麽多人。看得出來,熊明在這寨子裏的地位其實不低,很多人看到,都紛紛跟黎貢和熊明打招呼,但是卻對我選擇性地忽略,隻是友好地點一點頭,不多說話。
當然,也有向我投來敵視目光的,我一概不理,臉上帶着笑容,像個賣笑的小爺。
在黎貢家的竈房裏坐着,黎貢跟我講起來我們走了之後發生的事情:古努雖然當時說走了,然而卻狡詐得很,過不久又指使蛇群悄悄返回來。蚩婆婆自然沒有懈怠,憑着石頭蠱的兇性和曆來的毒蛇驅趕藥,将這些統統趕走。古努其實看到了我們離開,然而他的目的并不僅僅在于我和雜毛小道,而是想探一探苗寨的虛實。當然,蚩婆婆給予了有力的還擊——如何還擊,這裏黎貢給我隐去了,沒有提及。
沒有人敢無視我們苗家人的尊嚴!黎貢很驕傲地對我說。
沒說幾分鍾,雪瑞和女保镖崔曉萱踏着樓道木闆,蹬蹬蹬,跑進了竈房裏來。幾人見面,好是一番寒暄,然而當問及雜毛小道怎麽不在的時候,我這才又返回了焦躁的情緒中去,告訴雪瑞和在座的諸位,這幾天的所有事情。我所遇到的事情,不說是雪瑞,連黎貢和熊明都不由得啧啧稱奇。熊明高興地說那格朗教派,果真是做盡了壞事,終于得報應了,活該!這些人太狂了,人狂沒好事,豬狂一刀子,如是而已。
然而黎貢卻搖了搖頭說,那夥緬甸警方未必有能力将善藏法師一夥人,給一網打盡。
爲何?倒不是說緬甸警方的武力不夠,而是這山林子太大了,遍地溝壑叢林,很多地方人迹罕至,莫說是善藏他們,便是毒販子,他們往山窩窩裏一鑽,就是美國佬開着衛星瞧,都看不見的。
我笑,這苗寨子如此閉塞,沒承想黎貢這個老頭子還知道美國衛星的事情,不簡單啊。
我說,我倒不關心善藏一夥人的結局如何,我隻是擔心受了降頭的蕭克明,他突然消失不見,不知道是這山裏面的哪夥勢力所爲?還請黎大爺(念第一聲)指點一番。
這才是正題,我長途跋涉跑到這裏,可不是爲了聽故事的。黎貢沉默了一會兒,問有沒有可能是毒蛇或者野獸。我堅決地搖了搖頭,有朵朵(或者小妖朵朵)在,那些野物哪裏能夠傷雜毛小道分毫,還讓他人影無蹤?這不可能,一定是有人出現了。
黎貢說:“這附近周圍,最大的三股勢力,就是錯木克的和尚、大毒枭王倫汗和黑央族的聚居地。前兩者已經聯合,共同在格朗教——這隻是一個說法,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叫個啥名字——的麾下;黑央族的人也厲害,魔音索魂、婆羅大陣都是看家的法寶。當然也有過江龍,就像你說的小日本,也有可能……具體的,要不然找蚩婆婆給你們蔔一卦,給個方向?”
我問,蚩婆婆在家麽?我這就去找她。
雪瑞搖了搖頭說,蚩婆婆今天閉門不出,整日鎖在房裏頭,怎麽找?黎貢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說了一句話:“她剛剛睡着沒個把月,難道又醒了?這可不好啊……”
老舊的吊腳樓
Chapter 42 塵封故舊,水池白繭
我和雪瑞來到了蚩麗花的門前。
這是一棟有些老舊的吊腳樓,跟寨子裏一樓養豬養牛、二樓住人的格局不一樣的是,神婆家的一樓空蕩蕩,除了支撐的柱子和柴火之外,别無他物。東南亞的天氣潮濕悶熱,用樹皮蓋着的屋頂上,長滿了墨綠色的苔藓。我們站在那扇虛掩着的門前,叩門良久,才聽到有緩慢的腳步聲傳來,嗒嗒、嗒嗒……接着,門開,我看到了稀疏頭頂上挽着一個小螺髻的蚩麗花蚩婆婆,她一臉疑慮地看着我。
好一會兒,她點頭,讓我們進去。
我跟着這個又瘦又矮的小老太太,亦步亦趨地來到一個四下通透的房間裏。她給我們泡了一壺罕見的清茶,是我們平時喝的那種茶,而且茶葉是很好的,好像是恩施玉露,而不是苗寨中常見的油茶;連茶具,都有一整套的紫砂壺和杯子。看得出來,在吃穿用度上,這個神婆跟尋常苗寨中的居民,有很大的不同。
不管别人怎麽說,在我眼中,她是一個神秘的人,特别是那天晚上,由寨子裏發出來的那龐大氣息,便是由她所主導的。有這種能耐的人,某種程度上來說,就不是一個易與之輩。
落座,由雪瑞開口,說明我的來意。
雪瑞是一個讨人喜歡的女孩子,看得出來,這幾天的相處,她和蚩麗花結下了一定的情誼,說話也随便。蚩麗花安靜地聽着,她那布滿溝壑皺紋的蒼老臉孔上,流露出安詳的微笑。然而讓我注意的是,她比我前兩日所見的樣子,略微顯得有些衰老,眼睛上都糊着一層清淡的眼屎,顯得十分渾濁。
等雪瑞說完之後,蚩麗花看向我,問這件事情,爲什麽會找上的她?
我說我走投無路,自己蔔了一卦,于是就返回了這裏,問黎貢頭人,他又讓我過來找你,于是我便過來了,就是這樣。蚩麗花問我學的什麽卦,我說這蔔卦爲家傳,但是也屬于文王神卦的一部分精華内容。蚩麗花便開始笑了起來,說,有緣,真有緣。笑完,她問我,你知道我之前爲什麽會幫你麽?
這個提問讓我變得沉默。
爲什麽幫我?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寨黎苗村爲了我們,得罪了格朗教派(暫時就叫這個名字吧),将本來并不明顯的矛盾一下子就給激發了出來,這是爲何呢?見我沉默半天答不上來,蚩麗花笑了,她粗糙得如同樹皮的手在我面前一晃,然後抓住了我的左手,扣住我的手腕,三指呈弓形,斜按在我的手上,有一搭沒一搭地點着,如蜻蜓點水。
她沖我笑,咧開沒幾顆牙齒的嘴說:“你體内這本命金蠶蠱,是不是跟一個叫做龍老蘭的女人有關?”
她的這一句話,讓我徹底地震驚了。
不是因爲她輕輕一按就知道了金蠶蠱的存在,而是她提到了龍老蘭,我外婆。
那個一輩子都沒有走出過晉平那個小地方的神婆,她的名字居然在千裏之外,在另外一個垂垂老矣的神婆口中說出來,怎麽能讓我不驚訝?
接着,從蚩麗花的口中,我聽到了這麽一件事情:蚩麗花有一個姐姐,叫做蚩麗妹,那是一個傳奇的女人。她在年輕的時候,曾經走出了這片叢林,北上,出撣邦,過瑞麗,走通了雲南馱馬道,然後一直行到了苗疆一帶。她的目标不是落葉歸根,重返白河,而是要會一會千年傳說的苗家三十六峒傳人。經過了這麽久的曆史煙雲和動亂,要說現在去找這些傳人,肯定是很難,然而在那個時候,各家蠱苗之間,還是有一些聯系的。于是蚩麗妹一路挑戰,竟然連敗了十二家,從滇池一直打到了湘黔一帶,竟然沒有一家能夠與之敵手的。
一個女人,竟有如此戰績,壯哉!
那個時候局勢動亂,路難行,蚩麗妹這一路足足走了一年多。而後,她常勝無敗的驕人戰績,終于在苗疆清水江流敦寨苗蠱一脈面前,終結了。當時她的對手隻有一個,便是漢蠱王洛十八。洛十八隻用了一個回合,便将蚩麗妹精修的靈蠱給破解掉,臨了,他對這個來自異國的女人說,其實他的水平并不止這些,他有一個培育本命金蠶蠱的方子,若有時間,百年之後,必可笑傲三十六峒,無人能及。
蚩麗妹不信,然而落敗之後,也無顔面反駁,意興闌珊而返。
二十年後,蚩麗妹苦學求進,重返苗疆,卻得悉洛十八已然葬身洞庭湖底,而他的七個弟子各自分飛,再無蹤影。她僅僅見到一個洛十八的隔代傳人,一個正處于花季的少女。那個少女,便是我的外婆龍老蘭。她當時并沒有爲難龍老蘭,隻是說明了來意。那個少女告訴了蚩麗妹,說她已經在着手培育本命金蠶蠱,如果能夠給予她時間,三十六峒第一人的位置,依然還是她清水江流敦寨苗蠱的。
蚩麗妹當時隻是笑了笑,然後朝這神龛上洛十八的牌位拜了一下,返回了緬甸,終生再沒有踏足中國。
我當做是故事,聽完這麽一長段曆史,第一個想法不是去關心我外婆當年發生的事情,而是在思考蚩麗妹的年齡問題。作爲一個與我太師公同輩之人,若活到如今,那不是得有一百好幾十歲了?即使養蠱人年老之後普遍都顯得衰老,但是我面前的這個老太太卻一定不會比我外婆的年紀還大。
蚩麗妹是蚩麗花的姐姐?這可真是一件讓人稱奇的事情,不過若算起來,這老太太的輩分可高得吓人。
說實話,我聽完之後,頭便有一些暈了,而在旁邊的雪瑞,則完全就是一頭霧水。
我問蚩麗花,爲什麽跟我講這些?
蚩麗花說:“金蠶蠱的飼養之法,并不是隻有你們一家所有,至于蠱中至尊,也隻是無稽誇大之談。然而這話出自于漢蠱王之口,卻又是闆上釘釘的事情。她很好奇,成長之後的金蠶蠱,會是一個什麽樣子的存在。所以,她不讓你死。之所以跟你說這些故舊的事情,是想讓你明白,萬事皆有因果……還有一點,她醒了,想見見你!”
“她?”我疑問地看着面前的這個小老太太,她則咧開了嘴,笑着說:“對,她醒了,想要看一看你。我所有的本事,不及她百一,你有什麽想問的,還是親自去請教她才好。”說完這些,她站起來,帶着我往裏間靠坡地的那方向走去,雪瑞跟着,她也沒有阻止,緩步而走。
我們出了神婆的家,隔壁便是苗寨的祠堂,走進去,她顫顫巍巍地朝地上三拜九叩。然後我們來到側堂的三個蒲團坐下,她則默默念着話。在我們詫異的注視下,這幾個蒲團下面突然一陣晃動,接着往下一沉,我們竟然開始往下掉去,一片黑暗。
不過好在這時間并不算久,幾秒鍾後豁然一亮,我們來到了一個牆壁上盡是火燭的土洞子裏。
這洞子很大,至少有兩百平方米,分成幾進幾出。蚩麗花站了起來,帶着我們往前走。我沒走兩步,便被雪瑞緊緊拉住了衣袖。她一臉緊張地指着西邊的方向,尖叫,說,有蜈蚣,好長的蜈蚣。我順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隻見西邊整整的一面牆壁上,遍布着紅色的、黑色的以及透明色的蜈蚣,不能細數,但是約摸得有上千條。這種五毒之首的蠕蟲類節肢生物生長十分緩慢,一年才長三四厘米,而我見到的這些,一般都有二三十厘米長,可見都是年份長久的家夥。
如此多的蜈蚣彙聚在一起,别說是有密集恐懼症的雪瑞,便是我,臉色也發了白。
蚩麗花有些好笑地看着我,說,養蠱人還會怕這些小蟲子?
我搖了搖頭,說怕倒是不怕,就是看着這麽多密密麻麻的蟲子,心理面有一些硌硬,很不舒服。蚩麗花說我們蠱師一身的本事,有很大一部分都是來源于這些蟲子身上,所以一個正統的養蠱人,看見蟲子的心情一定是愉悅的,是發自内心的興奮和激動。這地下密室的各個區域裏養着很多蟲子——馬蜂、蜥蜴、蜘蛛、蟋蟀、金蠍、蛤蟆、馬陸、桑蠹蟲、斑蝥、僵蠶、烏梢蛇、金錢白花蛇、水蛭、九色蜘蛛……常人看着蠻荒的雨林裏,有着養蠱人夢寐以求的所有寶貝,這便是她們栖身這裏的主要原因了。
蚩麗妹每說出一種蟲子和毒物,雪瑞的臉便白了一分,直到說完,雪瑞已經化身爲傳說中的白雪公主了。
而這個時候,我們已經走過了三道門,一直來到了最裏面的房間。
這個房間完全是一個水池子,我們站在門口往裏看,黑黝黝的,有好多蜘蛛網在房間的上空密布。水池子裏的液體蕩漾,呈現出一種濃郁的綠色,也有紫色和紅色在其中飄散着。這氣味還算好聞,放得很有多的香料,丁香、肉豆蔻、肉桂以及檀香混雜着。然而偶爾翻滾,有好多蛇段及毒蟲的屍體也在水裏面。
我吃驚地望着蚩麗花,難道她姐姐就是在這個水池子裏面?
正驚訝着,從黑暗處突然漂出來一個很大的白色蠶繭,緩緩而來,一直來到了水池邊停住,稍微尖的一端朝上。我轉身看去,隻見這蠶繭的蛹衣破口處,露出一張緊閉着眼睛的美女臉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