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蘿莉突然的情緒讓我和雜毛小道都有些措手不及,我蹲下來,好是一頓勸,然後又罵老蕭,說:“這個烏鴉嘴,胡說啥子喲?我隻不過是出去一會兒,好好照顧小明叔叔,要是他被蛇吃了,那不但要打你屁股,而且還真的不理你了,不要你了,讓你自己一個人去。”
朵朵有些嬰兒肥的精緻小臉上還挂着淚珠,然而卻被我吓到了,說,好,好,我好好照顧道士叔叔……這一番又拉又打,總算是将朵朵暫時哄住。我大概等到了六點多,清晨的光線開始明朗起來的時候,摸了摸朵朵滑滑的臉,然後又叮囑了雜毛小道一番,出了洞口。樹上的日本人依然還在,然而身上被鳥啄蟲咬,已經血肉模糊了,我路過的時候,看見屍體上密密麻麻布滿了螞蟻,是黑紅色的,個頭不大。
最開始的一段時間,我走得比較小心,不留痕迹,而穿過最開始的一片林子,我就不再注意腳下了,快速奔走。
沒有小妖朵朵的幫助,在叢林中行路其實還是一件比較讓人頭疼的事情,這裏的植物繁衍簡直能用畸形來形容,綠意盎然的植物在地上、在路上以及在上空,胡亂地生長着。我找了一根折斷的木棍,然後在林中穿梭。有金蠶蠱在附近大範圍機動巡邏,倒也不太擔心有什麽埋伏,偶爾有幾條諸如蛇和叢林綠蜥蜴之類的漏網之魚跑到我面前,也被我一棍打死,嚣張不得多少。
我想說的事情是,撇開了金蠶蠱和朵朵,其實我依舊還是一個讓人不敢小觑的家夥。
畢竟,作爲本命金蠶蠱的擁有者,所擁有的不光是這麽久以來古怪的經曆,更多的時候,我享受着金蠶蠱給我帶來的“随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的好處。而這種好處,才是金蠶蠱之所以被人稱作“蠱中之王”,最重要的因素之一。
創造和毀滅,永遠都是前者更受人發自内心的尊敬。
錯木克村在我所在位置的南方,不屬于這條江的流域,而是要翻過幾道高山險壑,朝着密林中進發。路程是遙遠的,有一種動物行走時踏出來的小路,然而我多數是不敢走,怕有人埋伏,于是更多的時候,我甯願穿越密林和沒有人行過的地方。一路上,我居然還看到了大象。這種憨态可掬的大個子無疑是讓我驚喜的,不過我卻不敢跟那四頭大象、兩頭小象組成的象群做接觸,而是遠遠地繞了過去。
我長途跋涉了差不多十幾個鍾頭,終于趕在了太陽落山的時候,從西北的方向,來到了錯木克村外。
若不是有着金蠶蠱,隻怕我根本堅持不了這種高強度的行進。
然後,我遠遠地看到在錯木克中間的平壩子上,燃起了一個火堆,好多人在跳舞,最中間,綁着曾經收留我們住宿過的一家人。
Chapter 37 火焰焚身,黑衣男人
村中的空地上,一片篝火閃耀下,我看見了杜若噶,看到了她的兩個半大小孩,看到了如山野中花朵一般的莫丹,看到了杜若噶的那個老實不喜言語的丈夫,還看到了喜歡“憨豬哥哥”的向導吳剛,他們一律被粗繩子給捆着,跪倒在地上,由一些穿着白衣服的男人給看着。
我還看到了善藏法師。
我來得正是時候,這個長相并不好看的老法師穿着黑色的袈裟,正在克揚村民的面前大聲宣揚着什麽。這一回,他并不是孤身一人,旁邊還站着好幾個比他稍微年輕一些的僧人,同樣是黑色的袈裟。我在緬甸這麽久以來,通常看到的僧人都是穿着紅色的袈裟,黃色的也有,但是黑色,卻隻有在這山裏才見到。
或許黑色袈裟,是這所謂的格朗教派獨特的一種标志吧。
不過我注意到,這裏面并沒有穿着軍裝的人員,除了僧人外,其他的都是穿着民族服飾的克揚族人。
善藏法師說了一會兒,然後出來一個白衣老女人跟跪着的杜若噶說着話,好像是在責問。這個白衣老女人我依稀記得好像那天晚上出現過,隻是囑咐我們不要靠近格朗佛塔。她是村中的頭領之一,脖子束着好長的一串銅環,這讓她低着頭的時候,有些不方便,于是她蹲在地上來,跟杜若噶說着話,莫丹嗚嗚地在旁邊哭,白衣老女人就伸手去撫摸她的頭,好像寬慰了幾句。
看到這情景,我的臉一下子就黑了。
我想到了電影《色戒》最後王佳芝和王力宏飾演的那個男人雙雙跪着被人槍斃的情景,這畫面從我腦海中一閃而過,便一下子将我的心給糾結起來:善藏法師莫不是因爲沒有抓到我們,就拿和我們一起來的吳剛和将我們領進村子的杜若噶來殺之洩憤?
他們跟我們有半毛錢的關系啊?他不會這麽變态吧?
正當我存着僥幸的心理觀望着,幾個黑衣僧人已經驅使人堆好了一個很大的木頭架子,而善藏法師也剛好宣布完他的決定,拍拍手,幾個長相彪悍的男人就将跪着的吳剛、杜若噶和幾個小孩子驅趕到這木頭架子旁。我離得遠,看不出個究竟,但是也知道那些木頭都是曬得幹燥、油脂重的柴火,幾乎是一點即着。
有一個黑衣僧人持着一個火把,在一旁靜靜等待。
這個家夥我認識,他就是前夜在寨黎苗村出現的古努,手持着巨型狼蛛、被蚩麗花婆婆喝斥爲契努卡叛徒的家夥。隻見他面無表情地盯着在地上放聲大哭的一夥人,那火把緩緩地朝着木架移動,隻待這些人都被捆上,将其付之一炬。火刑啊?這可是最愚昧的宗教懲罰手段。我心中有一種莫名的後悔和罪惡感,感覺跪在地上的這些人,都是我害的。
然後又想着:爲什麽别人的罪惡,要讓我來承受?
小女孩莫丹開始放聲大哭起來,她的哭聲跟朵朵是如此的相似,讓我心中的憤怒越發地凝重起來。我看着那個花骨朵般的小女孩被一個粗魯的婦人拽着烏黑的頭發,往木堆旁推搡而去,拳頭立刻攥得緊緊的,忍不住就要挺身而出了。然而一想到雜毛小道還在小洞子裏等着我将那狗日的善藏法師給結果掉,心中又是一僵,不斷地勸告自己:要冷靜,要冷靜,沖動是魔鬼!
正在幾個人就要被火焚之時,白衣老女人突然伸出了手,制止了族人的舉動,跟善藏法師争執起來。
果然,對自己族人下此狠手,自然會有人挺身而出,質疑這愚昧的決定。
我這才放下心來。
善藏法師是個鬥争高手,他并不與白衣女人争辯,往後退一步,旁邊幾個黑衣僧人立刻迎了上來,與那白衣老女人接話。也許是這決定實在太過于不得民心,也許是被懲罰的這些同族實在可憐,在旁邊圍觀的克揚族人們,紛紛圍了上來,參與了辯論。
一時間,除了四周負責警戒的持槍警衛(也是克揚族人),其他人都陷入了兩派的争論中,十分熱鬧。
我開始慢慢地向前移動。此行的目的,最好是拿到給雜毛小道下傀儡替身降的媒介物泥娃娃,如果實在找不到,那就弄死善藏。殺死善藏這件事情,我是沒有一點兒心理負擔的,但是方式卻實在有待商榷:我最厲害的手段,莫過于下蠱;然而金蠶蠱的靈蠱部分,稍有道行者都能夠避開,藥蠱卻需要離得很近,最好有身體接觸爲佳。所以,我需要找到一個合适的位置,接近,下蠱,并且能夠安全而迅速地逃離。
然而我沒有走幾步,便感覺到有些不對勁來。
在我前面的不遠處,居然伏着好幾個人,這些人的裝束有些怪異,是緬甸警方那種猥瑣的短裝服,在這樣的傍晚裏,如果不仔細看,還真的有一些看不清。我心中一緊,這是怎麽回事,怎麽會出現這樣的人?我悄無聲息地隐在了一棵香蕉樹後邊,眉頭不由皺了起來。而這時,空地上的争吵已經進入了最後的時刻,克揚族裏面似乎大多數人對這種懲罰有着滿腹的意見,然而善藏法師爲了安撫死去的手下,一定要讓杜若噶一家人以及在旁邊打醬油的吳剛,烈焰焚身,以作償命。
這就是矛盾。生死之間的争論,沒人去退讓。
這一場争論最終以一聲尖厲的嚎叫結束,隻見那木堆之上,倏然出現一道黑影,那黑影隻有一隻狸貓一般大,長相怪異,如同一個毛茸茸的肉團一般,裂開嘴,密密麻麻的恐怖牙齒顯露。這嚎叫便是由它而發出來的,如同夜枭,又或者飛行中的炮彈聲,長達十秒鍾,結束之後,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靜。
我聽着後背發麻,一身的冷汗冒出來。
克揚族所有的人,包括那個最開始挑起争端的白衣老女人在内,全部都跪了下來,五體投地,不斷朝那個突然出現的咒靈娃娃磕頭跪拜,念着虔誠的經文。善藏法師指着那個長相恐怖、怪異的咒靈娃娃,大聲地說着什麽。
我聽不到,自行腦補爲:所有的一切,都是它的旨意,都需要遵守。
争端泯然不見,雖然十分不情願,然而所有的克揚族人似乎都挺害怕那個咒靈娃娃,也害怕掌握咒靈娃娃的善藏法師,趴在地下,小心翼翼地看着三個大人、三個小孩全部被綁在一根靠近木堆的柱子上。然後那個古努将火把探向了木堆的下方。
六個人的性命,就要在這一會兒被火魔所奪走了。
這時候,錯木克的村口處,大步走來了一個戴着白色旅遊帽的黑衣男子。由于這裏是個動亂之地,錯木克村的村口自然有人放哨,然而那個男子卻并不管圍堵上來、手持步槍的克揚族人的威脅,一步一步,緩緩地走向了正在進行愚昧火刑的場地中央。
那些人大聲地警告着,然而卻阻擋不了黑衣男子前進的步伐。最後他們都火了,除了兩個警戒的人持槍外,其餘三個人全部都撲了上去,準備将這個戴着白色旅遊帽的男人給按倒。
這個男人往旁邊一閃,竟然如同鬼魅,出手如電,将這三個人一下子就制服了。而持槍的兩個男人,立刻被不知道從哪裏飛出來的一群黑毛蝙蝠給纏上了。這些蝙蝠兇狠極了,展開着黑紅色的肉翅,撲到了這兩個人身上——幾乎每個人身上都被五個以上的黑毛蝙蝠給附着——奮力吸食着血液。這恐怖的小生物自然引起了恐慌,步槍清脆的響聲在夜裏響起來,然而那個男子早已離他們七八米外。
所有發生的一切,都隻是在眨眼之間,短短的幾秒鍾内完成。
然後,黑衣男子來到了平地篝火前的十米之處。
在他來的地方,出現了一大批穿着猥瑣警服的持槍男人和好些個穿着黑色籠基的家夥,踏着他的腳步前進;而我面前不遠處的那幾個埋伏者,也沒有再掩飾身形,跨過溪流,朝着空地處前進。黑衣男子似乎在跟善藏說着什麽,然而作爲一個語言不通的異國人,又離得那麽遠,我并沒有聽到什麽。最後的結果是雙方沒有談攏,木堆被點着,火焰一下子就蹿了上來,而頂端的咒靈娃娃,電射一般朝黑衣男子飛去。
它帶着恐怖的叫聲,十分吓人。
黑衣男子雙手結印,是正宗小乘佛教的日輪印,結完印後,一雙肉掌與這人造鬼物立刻對上。那東西的力道我是清楚的,這蓄力一擊,如同出膛的炮彈,在我的想法中恐怕黑衣男子要吃虧。然而沒有,黑衣男子身體都沒有往後退一步,整個身子如同彈簧,往後收縮了一下,竟然倏然将這毛茸茸的咒靈娃娃往火堆裏扔了過去。
這一擲,木堆的平衡被打破,轟然垮塌,燃燒的火焰往下面一低,開始朝四處蔓延開來。
在旁邊被捆住的杜若噶和吳剛等人吓得哇哇大叫。
這會兒,黑衣男人的臉正對着我這邊,我凝神看去,心中大駭:怎麽會是他?
Chapter 38 村中激戰,又見姚遠
木堆上面應該澆注了助燃劑,火把往上一靠,立刻就蹿出一大股的火焰來,熊熊燃燒。
這火舌已經開始無情地舔舐着旁邊的幾個人,正在這個時候,與杜若噶親近的克揚族人也顧不得格朗佛塔的威嚴,紛紛跑上前來,解繩子的解繩子,救火的救火,一片混亂。那個黑衣男人已經跟善藏法師的手下交起手來,好是一陣眼花缭亂。剛才匆匆一瞥,我已然知曉這個黑衣男人的身份,他便是吳武倫,最開始是在玉石交易會上面坐鎮場子,我在仰光大金寺的廣場上,還與他對過話,是一個煞氣很重的男人。
他怎麽會跑到這裏來,還跟善藏法師,跟這格朗教派交起手來?
看到那些跟着吳武倫一起來的那夥人,我似乎明白了些什麽——吳武倫或許是代表着緬甸軍政府的高手,過來圍剿格朗教這個明顯不正常的佛教支流。
吳武倫雖是高手,然而善藏法師的手下卻也不是吃素的,咒靈娃娃也是兇悍非常,所以一時成膠着狀态。杜若噶一家人被族人給救了下來,而一直沒什麽存在感的吳剛則悲哀地看着火舌靠近。平壩子上一片混亂,我也顧不得暴露自己的身份,趁亂跑了上去,将吳剛給解開。這小子被烤得頭昏腦漲,見到我來了,高興得要命,緊緊抓住我,朝那邊大吼。我聽不懂什麽,然而卻明了是在告發我。
真是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家夥,我将這家夥一腳踹開,轉頭去找善藏,然而卻見不到人了。
他見勢不妙,轉身便跑開了。
真是個猴兒一般精明的人物。
我也顧不上可能出現的蛇群了,爲了雜毛小道那個鳥人,我一定要将善藏法師的首級拿下來。順着道,我就往半山腰上的格朗佛塔跑去。正在與善藏的幾個手下鬥法的吳武倫看見了我,認出來了,大喊,陸左,你怎麽會在這裏?我沒理,往山上跑去。突然聽到槍聲大作,原來是那些武裝分子藏在角落,見吳武倫帶着這麽多警察過來,立刻就開槍還擊了。我也機警,一聽槍聲,立刻就往旁邊的一間茅草屋旁躲去。
接着我聽到有慘嚎聲傳來,聽着口音,是村民中了流彈。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