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雨林中潮濕悶熱,不過村子正處于兩山間的風口,臨靠溪流。涼風習習,透過并不嚴實的木闆縫進入屋内,倒也不是很難受。
肥蟲子野了一天,終于想到回家了,從縫隙中溜了進來,然後遵着我的意思,将這窩棚中的主人和吳剛,全部都迷暈。
這一招,肥蟲子曾經給丢魂的阿根用過。
我們走出窩棚,整個村子都陷入了寂靜和黑暗之中,隻有村尾,在山腰的中間有一絲隐約的亮光在。那裏就是格朗佛廟,整個山村中唯一用得起油燈的地方。虎皮貓大人站在一塊突出的木頭上休息,像一頭貓頭鷹,眼睛發亮。我們很奇怪,既然是佛廟,爲什麽在村口碰到的和尚不住宿在這裏,而是匆匆離去呢?不過,那裏面有着我們想要找尋的姚遠和105号石頭在,所以,也管不了這許多,我們要去那裏瞧上一瞧。
在這樣一個陌生的地方,我們自然小心翼翼,小妖朵朵也從我胸前的槐木牌中浮現出來,深深吸了一口氣,說這個地方,她很喜歡。
事實上,這個地方除了我和雜毛小道兩個人外,小東西們都喜歡。
出了窩棚,我們沿着村中的道路往前行走,路上是草地,旁邊有荊棘,左右都是月光下影影綽綽的茅草屋,從四面八方處傳來了蟲子的叫聲,吱吱吱……而從窩棚裏還傳來了男人女人沉悶的嘶吼聲,雜毛小道輕聲低笑,說沒有夜生活的山村,似乎都隻有這樣一種娛樂活動,這讓單身的年輕人們情何以堪?
我們本來以爲會一路平靜地行到格朗佛廟,然而沒走出五十米,便被三個人用槍指着了腦袋。
虎皮毛大人幸災樂禍地給我們翻譯,說這些是村子裏伏擊的暗哨——處于金三角的深山裏,這些山民的警覺性自然不會像家中的小山村一樣,如同綿羊。這些人在說,抱頭蹲下,不然就開槍了。我們無奈,抱頭蹲在原地。三個人持着槍走上來,想要給我們檢查,并且還嚷嚷着,結果沒接近三米,兩個便栽倒在地,一個直立不動,後面飄浮着小妖朵朵,伸出一個白嫩的手指頂住了他。
半山腰的路
金蠶蠱和小妖朵朵,兩個小家夥自然都不是易與之輩。
不過由于沒有虎皮貓大人的提醒,導緻村中的流動哨與我們發生沖突,估計我們明天就不能夠再出現在這村子了。不過不要緊,我們加急前往山腰間的格朗佛廟,直接找到姚遠,大不了跑到老林子待半晚上。有了剛才的教訓,我們便讓肥蟲子、小妖朵朵在前面探路,連疲怠的虎皮貓大人,也給我們趕上了天空。
有了這些神奇的哨兵在,我們一路前行,路過無數矮小的窩棚和灌木叢,來到一座緬甸風格的小廟。
這是整座山村中唯一的石頭建築,有一棟不高的佛塔,就藝術和建築價值來說,跟我們在仰光和大其力看到的相比,簡直就是鄉下石匠的小玩意。然而當我們走到格朗廟下面的山路時,擡頭仰望着這黑影,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壓抑。
這并不是建築本身所施加給我們的,而是裏面的人。
肥蟲子和小妖朵朵都止步于這山坡埂下,不再前進,虎皮貓大人嚴肅了,撲騰着翅膀在外圍盤旋着。我和雜毛小道對視一眼,堅決地踏前一步,緩慢地接近那座廟宇。沒進去,便聞到了一種清冽的香味從裏面飄出,是花香混合着香燭的古怪味道。肥蟲子和小妖朵朵相繼返回,不再在外面飄蕩着。我跟着雜毛小道的步子慢慢走過去,沒有進廟門,而是側耳在外面傾聽。
有一陣模糊的誦唱梵聲傳來。
在我們的視線裏,那燭光一直在閃動,跳躍着,仿佛有風在将它輕輕拂動着。而這念佛之聲缥缈如煙,淡淡地在我們心中停留着。若不是在這寂靜的夜裏,我定然會覺得心情舒暢、愉悅。然而當我們聽了一會兒,卻感覺整個世界有些搖晃,如同被催眠一般。雜毛小道忍不住了,兩米高的土牆,他順着泥巴往上蹿,一下子就跳上了牆頭,然後翻身下去,接着有一股悶哼聲傳來。
我心中激動,折回幾米,一個沖刺也上了牆頭,隻見雜毛小道掉到了一個小黑坑中。
這家夥怎麽這麽背?
我也來不及想其他的,翻身跳到小黑坑的旁邊,然而腳剛一落地,感覺腳下的土地在移動,正想抽身,便感覺天旋地轉,腳下一空,整個身體倏然下墜,重重地摔在了坑裏潮濕的浮土上。我手剛一撐地,便感覺到坑裏面有一陣腥甜的風,撲面而來。雜毛小道的桃木劍倏然從我身邊掠過,往前一刺,有一物猛然後退。
我睜開眼睛一瞧,一對電燈泡般的眼睛正在我面前的五米處,直勾勾地看着我們。
Chapter 21 黃金蛇蟒,紅雲撲身
看到這如電的雙目之時,我心中先是一跳,然後頓時反應過來。
蟒蛇!
吳剛跟我們說過,克揚族的人并不是純潔的小綿羊,在這山中生存,爲了維護自身的安危,除了有槍,他們族中的長者還能夠馴蛇,将這些恐怖的長蟲化爲自己的武器。而作爲山村中唯一的寺廟,領導着整個部落的信仰,這寺中的善藏法師自然是此道中的高手,這裏有蛇在,也不奇怪。
隻是明明看着一片平地,怎麽就突然掉下來了呢?
那蛇被雜毛小道一劍刺中頭部,往後一縮,頭輕輕顫動,并沒有立刻再次襲來,而是朝黑暗中遊走而去。
黑暗中,我發現其實這個坑并不大,不過幾平米,而我和雜毛小道則離奇地跌在了一起。我站起來,手伸直,感覺離那地面還有一米多遠。正想說話,黑暗中又是一道風撲面而來,剛才遊走的蟒蛇又蹿了過來,一下子就纏住了我的身子,我伸手去拉,感覺那蛇頭張口即來,嘴呈一百二十度張得巨大,一陣腥風撲面而來。
我也不是善與之人,雙手避開這一咬,然後死死掐住了蟒蛇的脖子,不讓它咬到我。這蛇皮膚滑膩,有黏液在身上,我的手被它大力掙紮,但是穩穩勒住,使勁角力着。
這蟒蛇足足有五米長,月光下,能看到其周身呈現黃白的紋路,似乎是極其稀有的黃金蟒。
黃金蟒是緬甸蟒蛇的白化突變種,我以前聽說過,脾氣溫順,一般是不攻擊人的,很多家庭拿來當寵物養。然而在我身上的這一條,顯然并不是好好先生的類型,隻見它纏着我的身子,不斷地遊動,皮膚像鼓氣一樣繃緊。我渾身都受到這無所不在的壓力,被絞殺着。
我能坐以待斃麽?當然不能!
随着雜毛小道一劍刺入這蛇七寸,我也喚出了我的金蠶蠱大人,順着這蟒蛇的嘴就溜了進去。
三秒鍾後,當我的身體已經到了承受不住這壓力的臨界值時,繃緊的壓力驟然一松。
這條剛剛還如同鋼筋一般堅硬的肉塊,現在已經化爲了下水的面條。
軟綿綿的。
肥蟲子一出馬,所有問題立刻解決。我從背包裏面拿出司機送的大砍刀,剛準備将這條稀有的黃金蟒蛇來一個了斷呢,結果頭頂上傳來了一個聲音,開始我們沒聽懂,然後坑口冒出了一個老态龍鍾的秃頭來。不懂外語真的讓人郁悶啊……不過那個秃頭的主人随即發現了這個問題,用英語問了一句話,雜毛小道趕緊接話,說:“Chinese。”老和尚沉默了一下,然後用雲南口音的中國話問我們:“你們是什麽人,咋個會出現在這裏?”
見到我手中的刀子又高高舉起來,他急忙喊:“手下留情……”
我疑惑地看着他,他則皺眉說道:“這條黃金蟒,是我這裏養的。”我仰着頭,看着這個老和尚,想來他應該就是若噶口中所說的善藏法師。這是一個東南亞的老頭,長得很普通,滿臉的皺紋,隻是左眉頭處長了一個大痦子,上面一撮白毛,一動一動的,尤其吓人。我看他并不是善與之輩,這地面的怪異和突然出現的深坑,定是這個老家夥搗的鬼。既然他這麽看重黃金蟒,我也不揭穿,讓他放我們上去再說。
他答應了,過了一會兒,抛下來一根藤繩。
我讓雜毛小道先行上去,然後不管地上的黃金蟒以及它肚子裏面的金蠶蠱,順着這道藤繩也往上爬,三下兩下,終于出了深坑。
月光下,佛塔前,一個枯瘦的老和尚,披着破舊的袈裟。
說起來,我在緬甸這邊見到過形形色色的和尚僧人,幾乎都是“渾身沒有幾兩肉”這種類型的,所以提及的時候,總是說“枯瘦的和尚”、“枯瘦的僧人”。這些和尚僧人跟國内常看到的那些佛爺有着很大的區别,他們不商業化,吃得清苦,單純而執着地信奉着自己的信仰,将自己獻予佛,而不是欲望,他們是這喧嚣塵世中的一縷清靜。
然而,倘若他不僅僅隻是一個寺廟中的僧人,那麽就另當别論了。
他盯着我,說:“我的小蟒,可是被你下了蠱降?”
我揚起眉頭,發現虎皮貓大人正挂在樹梢上,離那低矮的佛塔遠遠的,似有顧忌。我笑着,跟善藏法師說,你倒是知道蠱降?他點了點頭,說:“放過小蟒吧,你們自行離去。”我還沒有說什麽,雜毛小道在旁邊插嘴,說:“放過那條黃金蟒可以,我們離開也可以,不過我們是過來找一個叫做姚遠的中國人的,我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他,見不到,是不會離開的。”
善藏法師問雜毛小道:“你們,咋個要找姚遠?”
雜毛小道說,此人拿了一件東西,而我們卻需要這東西來救命,十萬火急,刻不容緩……他兩個說着話,而我卻仔細打量着這座小寺廟——整個寺廟由一個佛塔和幾個矮小的起居室和幾片圍牆組成;除了佛塔本身外,其他的建築全部都是築泥夯土而成,存在的日子比較久遠了,所以顯得格外破舊;這佛塔三層樓高,磚石結構,在二樓處開窗,供奉着一個四面八手的菩薩,夜裏面,點着一盞油燈,有金色的光芒傳來,不是金身,而是金粉。
整個寺廟之中,除了善藏法師之外,我們沒看到另外的人在,包括姚遠。
善藏法師靜靜地聽完了雜毛小道的描述,然後堅決地搖了搖頭,說:“姚遠你們可以帶走,至于他手頭上的東西,不行。那個東西,不是你們要找的。離開吧,不要再出現,不然,克揚族的守護神靈将要蘇醒過來,将你們全部帶向無盡的深淵,永受陰風洗滌之苦……”
雜毛小道冷笑了一聲,說,我們千裏迢迢過來,總不能夠讓你一句話打發了,多少,還是要給我們過上一眼的。不然我們怎麽回去呢?
善藏法師面露愁苦之色,思索了一會兒,讓我們稍等,折身返回佛塔之内。
虎皮貓大人從廟外樹枝處撲棱飛來,聲音變得很低:“這個地方很邪門,我望到了蛟龍之氣,不同凡響。而這個老棺材,也是個厲害的角色,一會兒你們千萬别跟他起沖突,不然脫不了身的。”它說完便離開,留下疑惑的我和雜毛小道,面面相觑。
這個老和尚竟然有如此厲害,連虎皮貓大人都說了這話?
什麽是蛟龍之氣?這玩意不是傳說麽,難道還有真的不成?而且,一提到蛟龍,雜毛小道的眉頭便皺了起來,默默地看着這空蕩蕩的寺廟四周。那裏是黑暗,如同翻滾的霧雲。
我側了身子,隻見那條五米多的黃金蟒依然軟趴趴地伏在深坑中。
這時候低矮的佛塔裏,二樓處的光陡然發亮,如同有一個小太陽,灼灼發亮。亮光在一瞬間綻放,又如同昙花般一現即逝,接着,有響亮的銅鍾敲動,咚咚咚——鍾聲朝四面八方傳去,在山谷中回蕩,接着又返回了這座半山腰的寺廟院落中來,震得我耳朵發燙。
一縷古怪的韻律聲似乎從地底下面發出來,說不出來的奇怪。
是佛經麽?不是!是傍晚我們在杜若噶家中休息時莫丹給我們哼的民族小調,這調子那個小女孩哼起來,童趣盎然,如同鮮花綻放,而此刻一聽,卻感覺是幽暗的夜裏,一條條毒蛇在草叢中潛伏爬行,默默地吐出信子探路。莫名的恐懼在空氣中蔓延着。
幾乎在鍾聲響起的同時,雜毛小道便不顧其他,縱身朝佛塔處沖去,我緊随其後,幾步便沖了上去。
一道三米寬闊的溝渠霍然出現在我們的面前,這溝渠足有兩米多深,裏面黑色的削尖竹釘縱橫交錯。我的速度一旦提了上來,便停不下去,縱身一躍,便過了溝渠,沖到了佛塔的台階下。後面似乎傳來了雜毛小道的呼叫,我來不及回顧,一腳便将這扇精雕镂空的門給踹開去。
佛塔第一層,除了一個熏黑的鐵鼎和缭繞的煙霧之外,空蕩蕩的,别無他物。
人去樓空,山風吹來,将黑黃色的幔布翻卷。
我擡起頭,看向了二樓處的佛堂。
那裏供奉着一尊四面八手的鎏金佛像和一盞永不熄滅的長明之燈。或許還隐藏着善藏法師和隻在仰光玉石交易會上露過一面便再無蹤影的山羊胡老頭姚遠。
我手提着開山大砍刀,四處張望,終于找到一個木質樓梯。這樓梯旋轉着連接上去,我大喝一聲壯膽,噔噔噔,箭步沖了上去。光明漸開,人影便現,當我來到二樓之時,隻見一個光着脊梁骨的男人正背對着我,五體投地,朝着那佛像跪拜,對這邊的動靜充耳不聞。
看這個人的身形,便是姚遠。
我正想往前沖去,一陣紅雲裹着恐怖的氣息朝我噴來,我避無可避,隻有低頭捂住雙眼,感覺渾身一麻,耳朵邊響起了善藏法師嘶啞的聲音:“受死吧,你們這些亵渎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