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大姐頭緩慢地移動,偏向了老米,露出了雀躍的表情,伸出雙手,說爸爸,爸爸抱抱鬧鬧……
老米上前,沒成想鍾大姐一下子就把老米撲倒在地,掐住了他的脖子,表情立刻猙獰起來,口中噴着泡沫,說爸爸,我好痛,你來陪我吧,有爸爸陪着,鬧鬧就不怕痛了。鍾大姐一米五幾,而老米卻有一米七,屬于體型偏胖的那種,然而被這麽一壓,左右扭了幾下,居然反抗不得。
我出手了,一張祝香神咒符貼在了鍾大姐的腦門之上,這才消停下來。
于是,我嘗試着跟這東西聊了起來。這并不是鬧鬧的主體意識,連三魂七魄的任意之一都不是,僅僅隻是一絲眷念而已,所以根本就透露不出太多的信息。不過這也無妨,再三确定之後,我舉起懷中的震鏡,命令裏面的人妻鏡靈,将這一絲意識給收歸已有,好做後續的聯系。
結束之後,我打開房間裏的燈,将手指掐在鍾大姐的人中之處。
過了一會兒,她幽幽醒轉過來,看着我,說怎麽了?老米帶着又是激動又是傷悲的感情,跟自家老婆講起了剛才的事情,然後問我,到底怎麽回事?我說鬧鬧已然死了,鍾大姐之所以總是看見鬧鬧,是因爲鬧鬧在她心中的投影,兩者相互牽扯,才會這樣。按理說,死者已矣,魂歸地府,然而鬧鬧的事情比較複雜,可能是被人煉制成了小鬼,成爲了靈體。
我已将它留在鍾大姐身上的念頭收了,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了。至于變成靈體小鬼的鬧鬧,老米你也看到了,已經不是原來的他了,而是一頭怨念滿身的惡鬼了!老米猶豫地問我,說能不能找到那孩子?把他超度了,不要再留在人間痛苦。
我說可以,我正想去一試。然後我把下午打聽到的情況說明,問那個女老師的男友老米認識不認識?
老米大叫,說楊曉碩這狗日的?咋個不認識!
我一聽,知道有情況,問怎麽回事?老米說楊曉碩是他們同一個事業部的PE,也就是工藝技術科的人,平日裏是個沉默寡言的人,但是又有些驕傲,别人都叫他老吊。老吊上班整日都是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平日裏人際關系也不好,是個邊緣人物。去年病休了大半年,回來之後,就更加沉默了。不過呢,他跟老吊的關系并不算差,是少數幾個聊得來的朋友。
我問他知不知道老吊住在哪裏?
老米知道,我便讓他帶我去老吊所住的出租屋。鍾大姐經過剛才的事情,心中忐忑、害怕,并不敢留在家中,而且又關心她家孩子,便與我們一同出門。現在是淩晨近一點,但是在工業園裏,仍然有很多上夜班的工人在,所以并不算冷清,在老米的帶領下,我驅着車來到了不遠處的一棟樓下。
老米指着四樓的一個窗戶,說那就是老吊楊曉碩所租的出租房。
我望着那黑黢黢的窗戶,外面還挂着女人的内衣,是黑色蕾絲的,想來定然不是一個被叫作老吊的男人所有。我讓兩人下車去,然後把窗戶留了一絲空隙,将金蠶蠱請出來。肥蟲子出現,看到隻有它一個,讓它喜愛的朵朵和讓它恐懼的小妖朵朵都沒在,有點兒納悶。我将事情告知它,讓它上去查探一番。小家夥居然罷工了,附在方向盤上面一動一動的,就是不肯走。
嘿,這狗東西,昨天還跟我嬉皮笑臉地玩兒,今天就翻臉了?
我一轉念,便知道這家夥的心思,原來是想要跟我談條件……我掏出一瓶二鍋頭,擺在駕駛台上,打開,酒香四溢。肥蟲子不爲所動,依然爬啊爬,爬啊爬。我那個氣啊,把酒蓋子一放,威脅它再不飛出去,我就把小妖朵朵叫出來,彈它屁股了?話音還未落,肥蟲子便已消失不見。
得,這小東西也就是欺善怕惡的家夥。
我閉上眼睛,将意識附着上本命蠱……世界的角度開始轉變,一墜一墜的,萬物皆變得如此的大,以至于我心靈差一點兒受到沖擊。肥蟲子飛到了窗戶旁邊,在它的視野裏,隻見卧室的大床左邊躺着一個渾身雪白的玲珑女子,渾身上下未着寸縷,身材火爆,頭發散亂如雲,将臉遮蓋着;在這女人旁邊,還有一具毛巾被裹着的女人軀體。而在床前的櫃子前,有一個枯瘦的男人,正在對着一個神像虔誠跪拜。
突然,從窗簾背後出現了一個黑影,一下子飄到了金蠶蠱的面前。在我的視線裏,這是一個腦袋比身子還大的光頭娃娃,頭顱上的青筋密布,表情猙獰詭異,一張開口,裏面全部是密密麻麻的利齒,黑乎乎的。
啊!
Chapter 12 背影
我猛地一睜開眼,起身把車門推開,走下來,對着在旁邊忐忑等待的老米和鍾大姐急迫地問道:“上次督辦這件案子的警官,他的電話号碼還記不記得?”老米說記得,我便讓他趕緊打電話報警,讓警察立即過來一趟。老米眼睛一睜,說,真是那個狗日的?你怎麽知道的?
我說,讓你打你就打,廢那話幹嘛?
老米不敢再問,匆匆拿起手機打電話,而我則快步走到這棟樓的門口。
這類出租屋,一般房東或者管理員都在一樓,我拍門,拍了幾下都沒有人開,我回頭看老米他們沒注意,便喚出朵朵來。小丫頭不用我的招呼,直接飄進裏面去把鐵門給弄開來。我順着樓梯往上跑,這時一樓的第一個房間門口才出現一個老頭,睡眼矇眬地朝着我大罵,說哪個撲街仔,大晚上不睡覺,鬧什麽門?
我心中急躁,既然那個小鬼已經發現了金蠶蠱,那麽房間裏面的人定然是知曉了的。要萬一這些家夥察覺逃跑了,我豈不是前功盡棄?所以,我一定要把門給堵住。我三步并作兩步走,飛快地來到了四樓,然後來到了那房間的門口。剛剛跑上來,我有些氣喘,樓道的感應燈熄滅了,我一敲牆,又亮了起來。
凝視着眼前這道綠色的鐵門,我在猶豫是要讓朵朵進去開門,還是等待着警察的到來。
朵朵嘟着嘴,烏黑明亮的眼睛看着我,在等我的決定。
這時候,門口傳來了一聲輕微的響聲,是鎖在響。我手一招,讓朵朵讓開,小心地往後面退了好幾步,身體繃得僵直,蓄勢待發。門突然一下子被推開,狹長的走廊上,一道刀光閃現。我連退兩步,隻見一個光着膀子的男人提着菜刀,出現在我面前。一擊不成,他反而沒有再進攻,而是小聲地問我是誰?
這個人就是老吊,見他在神像前面跪拜祈禱,想來就是那個養鬼之人。
我裝着詫異的樣子,說我路過,你這是幹嘛呢?
他冷笑着,手中的菜刀輕輕擺動。一股陰涼的氣旋從他的腳下面朝我襲來,老吊表情似笑非笑,以爲我根本沒有察覺。那氣旋滑過我的腳跟,然後從我的身後飄浮而起。我躬身往後面退了兩步,隻見一個頭顱超大的恐怖鬼娃娃正雙手胡亂掙紮,超過二十厘米的大嘴翻起。裏面一片交錯的牙齒。它被抓住了,朵朵從虛無的空間裏,一點一點地浮出身形來,緊緊地掐着這個小鬼娃娃的脖子。
這個鬼娃娃的臉目,依稀還有着我記憶中那個朝我吐口水的小孩的影子。
這小孩奮力掙紮,然而朵朵畢竟比它厲害許多,唯有嘤嘤地哭着,和别的小鬼一樣,這哭聲是從人的心靈之中,憑空生起,讓人心煩意亂。老吊陰着臉看我,說想不到你也是一個養鬼人,還以爲是警察呢,半夜三更的,你到底要幹什麽?放開我的小鬼!
見到自己精心炮制的作品如此不給力,他有些意外,看向我的時候,多少也有了一絲尊敬。
我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這個男人。
空中的鬼娃娃突然尖厲地一叫,竟然掙脫開朵朵的手,奔向了房間裏去,而老吊則毫不猶豫地提着菜刀朝我沖了過來。我雖然意外這小鬼的厲害,但是對于揮來的刀子卻并不敢掉以輕心,先避開這一刀,然後一把抓住他的手,緊緊控制着,将他按倒在地,死死壓着。旁邊有一個門開了半條縫,看見我和老吊在地上搏鬥,立刻把門關上,一陣鎖鏈聲。
我聽到樓道裏有腳步聲響起,叫朵朵隐匿了身形,然後把老吊手中的菜刀甩到一邊去,哐啷一聲響,結果從房間裏又沖出一個女人,擡手就是一棍,朝我招呼過來。我沒注意,用背部肌肉生生抗住了這一棍。靠,居然是工地的那種螺紋鋼筋。我疼得咂舌,滾落一邊,老吊爬起來,擡腿朝我踹來。我往旁邊一滾,隻見一道黑影狠狠地撞在了老吊的身上,兩人齊齊跌倒,接着傳來了一個男人壓抑不住的怒吼:“老吊你這個狗日的,老子平日裏對你這麽好,你居然敢害我兒子!”
來人是老米,這個男人承受着喪子之痛,接着老婆又差一點兒成了神經病,壓抑了一個多月,現在終于爆發出來。我爬起來,避開那個長得雪白的女人手中的螺紋鋼筋,伸手緊緊握住這鋼筋,将那女人給拉過來,手上一使勁,啪啪兩個耳光便扇了上去,把這女人打得吐了血。
望着她雪白的臉上浮現的兩個手掌印,我将她重重推倒在地。
以前我總說我不打女人,然而這女人的心腸毒得不行,這螺紋鋼筋要是插進了身體内,不死也隻有半條命。那女人被我推倒,沒有再爬起來,而跟老吊厮打在一起的老米,卻已經被老吊翻身過來,飽以老拳。我沖上去,把老吊又是一陣好抽。
樓上有人下來,看到這打鬥場面,逃也似地朝樓下跑去。
老吊和旁邊這個女人并不是什麽練家子,而我這一年多來見慣生死,發狠起來也兇猛,三下兩下便将這兩人打趴下。老米在厮打的過程中眼鏡掉了,眼窩子給捶腫了,見這姓楊的倒在地上,擡腿便是一陣亂踩。他下手沒輕沒重的,盡往要害招呼,老吊被打得哭爹喊娘。我攔住老米,讓他不要打得興起,将這家夥弄死了,吃人命官司。老米呸了一口血沫子,說這狗日的,打死才好呢。
說是這麽說,他終究還是停住了手。
我從門口擺放的鞋架子上拿出一雙球鞋(出租屋的鞋架子是擺放在外面的),然後抽出鞋帶将地上這兩人給捆起來,老米幫忙捆,我則盯着半掩的房門看。那個鬼娃娃逃回去了,這可是有些奇怪。以這般鬼物的性子,它就是再懼怕朵朵,也要拼死一搏的,怎麽就逃走了呢?而且裏面還有一個女人,一直沒有露面,難不成是準備伏擊我?笑話,我家肥蟲子可是一直在旁邊盯着呢。
把地上兩人捆好,我叫老米盯着這兩人,推門而入。
朵朵趴在我肩膀上,小心幫我揉着剛才被那女人打傷的地方。
這是一個很普通的一室一廳,走到客廳裏,我仔細地打量四周,發現并沒有太多的異常。我快步走到卧室裏,隻見肥蟲子正在窗口處與那個大頭鬼娃娃糾纏,而房間裏面并沒有最後那個女人的身影。在窗口處,肥蟲子周身漾起一道淡金色的光芒,搖頭擺尾,将這鬼娃娃給擋在了這一邊;而鬼娃娃的周身都是黑色的霧氣,大大的頭顱出奇地恐怖,猛烈地朝金蠶蠱撞了又撞。
它撞了一次又一次,肥蟲子巋然不動。
一夫當關,萬夫莫開。
終于,它絕望了,朝着我這邊奔來。我揚着手,朝這鬼娃娃抓去。它機靈,并不與我硬碰,而是沉落到地上,化作一股氣流與我錯身而過。我急追而去,然而卻晚了一步,被它從客廳的窗戶處逃出。它浮在窗戶的玻璃外邊,一雙黑紅色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我,這眸子裏面有着瘆人的冰涼,還有一種難以言及的情緒。它是厲害的,隻不過是成形較晚,倘若給予時日,說不定就成了大害。
“鬧鬧……”
我後邊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呐喊,轉頭看去,這才發現老米站在門口。原來這個鬼娃娃看的不是我,而是我身後的老米。隻見它稍微一停頓,嘴如同怪獸一般大大地張起來,滿目的猙獰。而後,它箭矢一般,朝下面射去,我疾步跑到窗口,隻見樓下面的道路上,有一個騎着摩托車的女人,手中高高舉着一個陶罐子,正往身後的儲物箱裏面收回。接着,油門一轟,朝另外一個方向竄去。
金蠶蠱如同一道金光,緊緊跟着過去。
我看着那個戴頭盔女人的背影,總感覺到有一絲難以言語的熟悉感,好像是一個熟人。而更遠的地方,遙遙駛來了兩輛警車,停靠在我的車子旁邊,走下來幾個警察,正在跟鍾大姐交談,并且頻頻地朝這邊看來。老米跑到我的旁邊,朝下看,然後問我鬧鬧呢?他兒子鬧鬧在哪裏?
我沒有回答他,而是閉上了眼睛,去聯系金蠶蠱。過了一會兒,我睜開了眼睛,說老米,你剛才沒有看仔細嗎?那個東西已經不是你兒子鬧鬧了,它隻是一個被人煉制的工具,一個害人的玩意兒,是鬼,你懂嗎?老米淚眼蒙眬,說那又怎麽樣?他是我兒子啊!
我搖搖頭,不說話。我可以理解一個失去兒子的父親的痛苦,但是那個鬧鬧的情況,跟朵朵不一樣。
鬧鬧入邪了,這心裏面隻有害人,神魂不消,害人不止。
門口處傳來了好幾個人的腳步聲,我将隐身的朵朵收回了槐木牌中。鍾大姐和警察一同來的,這也省去了一番解釋。我走到卧室的門口,接着窗外微弱的燈光看了一眼,心中一愣。
我想起來那個熟悉的背影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