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一臉絡腮胡的男子,正一臉笑容地看着我,而這笑容的背後,是濃重的怨恨和憤懑。
我試圖從記憶中去尋找這麽一個人,然而我很遺憾地發現并沒有找到,也就是說,我并不認識這個家夥,姓甚名誰?來自哪裏?我一概不知。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幻的,隻有恨意,如此真實。
那五頭流浪狗趴在地上,紅色的狗眼睛死死地盯着我,張着嘴,渾濁的口涎順着紅色的血肉留下來,喉嚨裏面,有着低沉的嘶吼,不像是狗,反而像狼。前爪刨着地,蠢蠢欲動,似乎随時就要跳起來。
我看着這些古怪的流浪狗,皺着眉頭問這個男人:“是癫蠱?”
他點點頭,說不愧是養金蠶蠱的蠱師,這變種癫蠱你也能夠看得出來。
我眯着眼睛,盯着這個男人。确實,這種癫蠱是壯族的不傳之秘,據說是用一種獨特的青葉蛇埋在地下制作而成。中者心昏、頭暈、笑罵無常,飲酒時,藥毒辄發,忿怒兇狠,俨如癫子,此爲其次,并不比尋常蠱毒奇特多少。而真正厲害的家夥,能夠用中癫蠱死去之人的血肉,飼養出比尋常更加兇猛的畜生來。這種畜生食過人肉,會變得兇殘惡毒,迸發出身上最原始的野性來,淡忘死亡的恐懼,眼中隻有活人的血肉,變成喪屍一般的存在。
這東西叫做食屍狗。
它唯一恐懼的,就是制作癫蠱的那個養蠱人。
古時候的嶺南蠱壯,就是靠癫蠱訓練這種畜生來與外地争鬥的,并且在苗蠱的陰影之下,打出一片天。時隔多日,制作食屍狗這種技藝,早已消失在時間的磨砺之中了,但現如今,又重現在我的面前。我心中戒備着,這已經不是單純的蠱術範疇了,我的肥蟲子,未必能夠派得上用場。
我看着他,說混這行飯的,想要吃得飽,定要曉得多。癫蠱這東西,我不會,但肯定是知曉的。不過,你是怎麽知道我養的是金蠶蠱,爲何又要來找我麻煩?
我說着這話,絡腮胡臉色立刻變冷,說五天之前,搗破灣浩廣場的人裏面,便有你一個。你知不知道,你的多管閑事,讓多少人的心血白費?整個東莞分廬,就隻剩下我一個人逃脫出來,連上線都聯系不到,我不找你麻煩,找誰麻煩?而且,都說金蠶蠱是蠱毒中的王者,我卻是從來都不屑的,今日,總是要比上一招的,不然,我以後豈能過得了自己心中的坎?
原來是漏網之魚!我想起當日被人背出廣場大樓之時,老王和許永生确實有一些同夥被擒拿着,一排排地抱頭蹲在車旁邊。想來也是,這麽大的一棟大樓裏,除了領頭的幾個,下面确實是需要有些跑腿的同夥。至于這個人,莫非就是老王口中的那個蠱師?
老王第一次露面,身上已然有着防備,讓金蠶蠱靠近不得,他曾說過是請教了一個蠱師。我之前以爲那個蠱師遠在天邊,沒想到卻是近在眼前,而且居然能夠在有關部門的重重包圍之中,逃了出來。
我苦笑,說你倒是好誠懇,不過這個時候你不是應該要跑路嗎?
絡腮胡呵呵地冷笑,眼睛在這昏暗的路燈的反襯下,像是碎玻璃渣子一般的尖銳、怨毒,他笑完,說我本就沒打算讓你活着離開,不妨讓你做一個明白鬼,不然留着執念在塵世,反倒是多了幾分因果。說完這話,他從懷裏拿出一片青色的竹葉子,然後放在唇上,吹出一曲蒼翠的曲子來。
這曲子婉轉悠揚,在這寂靜的夜裏,并沒有讓我感到絲毫的甯靜,而是憑空多出了一絲恐怖的氣息。
因爲随着這曲子地響起,原本蓄勢待發的五條食屍狗,便如同離弦之箭,朝我迎面撲來。
這五條食屍狗大小不一,最大的狼狗及膝高,最小的獅子狗隻有狼狗的三分之一,舌頭全部耷拉在外邊,跑動的時候,甩動着帶着血漿的口涎。我這人小的時候被狗咬過,所以一直都怕狗,心裏有陰影,時至今日,看着猛犬一縱一縱朝我撲來,我心中立刻想要轉身而走。
然而這念頭一起,心中便暗罵:怕個毛啊?老子僵屍厲鬼都交過手,而且還戰而勝之,現在怕什麽狗?
我身上不是還帶着兩個小東西麽?對付狗,朵朵和金蠶蠱比我有經驗啊?
念及至此,我立刻高喊一聲“請金蠶蠱現身”,肥蟲子立刻牛波伊閃閃地出現,而我胸前的槐木牌中也射出來一道金光,是朵朵——不知道爲什麽,我看到了朵朵,心中反而有了一點失望。按照一天一輪的規律,今天本來是該小妖朵朵出現的。可是這小妮子現在不太愛理我了,除了上一次十萬火急時現身之外,後面的幾天,她根本就沒有出現,或者是在我睡了的時候才現身。
我知道她是對我有怨氣了,她覺得我根本就沒有重視她,喜歡朵朵和肥蟲子更甚于她。
朵朵一出現,頓時尖叫,說哪來這麽多狗狗啊?
話還沒有說完,那條最大的狼狗就狠狠地朝我撲來。我早有戒備,一見到這狗奔來,擡腿便是一腳,不踢它頭,不踢它前爪,專往那脖子處、側頸處踢。這一踢及中,感覺就像踢到了一頭小牛犢子。這條狼狗與我擦肩而過,立刻又有一條土狗流着哈喇子沖了上來。
朵朵立刻俯身而下,伸手就揪住了這條土狗的耳朵,小蘿莉一發狠,高喊一聲可惡的狗狗,便将這隻渾身開始變成瘌痢血漿的土狗,給甩飛了出去。我疲于應付這剩下的四條食屍狗,卻指揮着金蠶蠱朝絡腮胡沖去,不料褲腳被唯一的一條獅子狗給咬中。這是一條本來應該爲白色的小狗,然而此刻,蓬松的毛發全部結痂,露出灰紅色的皮肉,張開嘴,牙齒比普通狼狗,還尖利。
夏天,我穿的是單薄的西裝褲,被這小家夥一口咬住,一陣劇痛傳來,疼得鼻尖都冒汗了。
這狗牙有毒,傷口處,麻麻癢癢的,十分不自在,一股陰寒往上蹿。
見到我受了傷,朵朵一陣大怒,飛下來,坐在那條癞皮獅子狗的身上,閉上眼睛,舉起拳頭一陣猛捶,說敢咬陸左,打死你,打死你……那獅子狗咬住我不松口,我也不敢在原地僵持,箭步跑到一垃圾堆旁邊,撿起一根一端釘了鐵釘子的木棒(其實是個桌子腿),深吸一口氣,将跟來的兩條狗一棒子給打開,而被朵朵蹂躏的那隻小獅子狗也終于松開了牙齒,肚皮朝上,翻倒在地上,四肢抽搐起來。
我手中拿着那根将近一米的木棒,一連打翻了三條惡狗,環顧着四周,旁邊的幾條狗陸續翻身爬起來,圍着我狂吠。我喘着氣,指着絡腮胡說你這伎倆要殺我,是不是在開玩笑?這狗也能夠殺人麽?絡腮胡往前走幾步,一腳踩在了地上的頭顱上,說怎麽不能,這個老太婆不就是被活活咬死的?他一腳踢開,看着在他旁邊萦繞、不敢上前的金蠶蠱,說你這号稱蠱中之王的蟲子,也不過如此嘛。
被食屍狗啃得隻剩半邊的頭顱,骨碌碌地往旁邊滾去。
我拿着木棒,跟兩條狼狗、兩條土狗作對峙,看着這四條皮包骨頭的食屍狗在我旁邊伺機而動,身上的毛發一撮一撮地掉落下來,露出了燙傷一般的皮膚,呈粉嫩色,然後破裂,有類似于蛆的白色蟲子在上面鑽來鑽去,黑黃色的口涎與之前的人肉一起,不斷地滴落下來,又騷又臭。
木棒上面滴落着血,我有些喘氣,這被癫蠱轉化過的食屍狗,沒有痛覺,那大棒子上的生鏽釘子,幾次都砸進了食屍狗的頭顱中,翻起血花來。然而卻對它們沒有多少的影響,倒地之後又立刻翻身而起,像狼一般在我外圍遊走着,嘗試尋找空隙,準備偷襲。
我小心翼翼地看着這四條食屍狗,凝神盯着它們,惡狠狠地瞪,朵朵與我背靠背。
在那一刻,我對于那一套傳說中的丐幫鎮幫之寶打狗棒法,有着發自内心的期盼,特别是最後的一招“天下無狗”,則是我心中最大的向往。然而,我面前的這四條,已然算不上是狗了,更多的,是一種被癫蠱毒性控制的“僵屍”,沒有恐懼,沒有膽怯,隻有對食物赤裸裸的欲望。
我看着不遠處暗笑的絡腮胡,心想他是有預謀的,所以把我引來至此,一舉滅殺——難道,我真的會死在這幾條不倫不類的惡犬之下嗎?怎麽可能?我捏緊了手中的木棒,發了狠,箭步上前,沖往那絡腮胡子處。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我先把這王八羔子弄死再說!
随着我的身形一動,那四條兇惡的食屍狗立刻先後撲來,朵朵擋住兩個,我亂棍打散兩個,離那絡腮胡子隻有四五米的時候,那個家夥哈哈大笑,說要殺你的,你以爲隻有我一個麽?
話音剛落,從地上突然騰起一股黑氣,發出詭異的笑聲,一聲比一聲凄慘哀怨。
Chapter 6 圍毆
這從四面八方湧來的笑聲,讓我後背心的雞皮疙瘩一瞬間冒了起來。
這笑聲我是十分熟悉的,它讓我立刻就回到了灣浩廣場的驚魂之夜。是的,這個女人的聲音,就是廣場大樓中那十二個女鬼的老大,身着白衣的無面女鬼。我的腦子在瞬間就回憶起來,老王說他的十二頭女鬼就隻剩下三個,而最後附體的人卻隻有小東和蔓麗,還有一頭,再無蹤影。我本來以爲這些首尾,自然有張偉國那一票專業人士搞定,沒曾想,他們不但漏掉了絡腮胡,還把這頭女鬼給放掉了。
這辦事效率,我能夠吐槽嗎?
我能夠罵娘嗎?
我能夠豎起兩個中指,表示我發自内心的贊歎嗎?
電閃火石之間想明緣由的我已然沖到了絡腮胡的面前,擡手要一棒子擂死這狗日的,沒曾想棒子立刻就被那女鬼給纏住,動彈不得。時間緊急,我也不作糾纏,放開棒子,伸手就揪住了這個欲意報仇的蠱師。我本以爲他跑得如此迅疾,身手靈敏,定是和老王、許永生一般的練家子,然而我這一抱一推,他竟然和我一同倒在地上。我們兩個滾了幾圈,我這才發覺絡腮胡一身的汗水,不停地喘氣。
我這才想起來,我們兩個前追後奔的,高強度地奔走了二十多分鍾,就算是一般的練家子,此刻也是手腳酸軟了。不過奇怪,不知是不是金蠶蠱在我體内的緣故,我竟然還是一身的好體力。我和絡腮胡在平地上翻滾,相互較勁,而讓我擔心的食屍狗卻并沒有跟上來,我這才注意到,金蠶蠱已經加入了對食屍狗的戰鬥。
食屍狗即癫蠱,在肥蟲子的領域裏,它自然不肯服輸,堅決頂上。
我仗着身體強壯有餘力,把絡腮胡按倒在地,半直起身來,啪啪就是兩個耳光。這耳光打得暢快,心中正舒爽,卻感到後背被一陣陰寒狠狠一撞,心髒都差點兒蹦了出來,意識不穩。不用問,定是那唯一幸存的女鬼。不過,這女鬼要真有本事,就上我身來,像這般纏綿,哪能動我分毫?
我不理,自念金剛薩埵心咒,暗結了不動明王印,又一掌,朝我身下這絡腮胡的胸口重重錘一下。
這一錘,絡腮胡口中噴出鮮血來,然而他卻在哈哈地笑,笑容詭異得讓人遲疑,感覺不妙。
果然,在我把這個絡腮胡扇成豬頭之前,他突然睜開了眼睛,晶狀體裏面的瞳孔爲白色的,沒有一絲的人類感情。接着他伸出雙手,握住了我的手腕,如同鐵鉗一般,讓我動彈不得。絡腮胡緊緊掐着我的手腕,詭異地笑,然而眼睛卻是不喜不悲,說小子,你以爲你能夠逃得過我的追殺麽?不但是你,你們所有人,都要一個接着一個絕望地死去,沒有人,能夠逃得出我的追殺……
這笑聲清冷,古怪,像女人在唱歌。
他拉着我就往後甩去,被鬼附身的絡腮胡力氣大得出奇,我還沒有反應過來,便騰雲駕霧一般飛起,最後砸在了一大堆生活垃圾裏面。我被震得渾身都快散了架,腰間被一個尖銳之物硌到,生疼。我從一堆爛菜葉子和腐爛的泥漿中爬起來,顧不得身上的熏臭,轉身朝另外一個方向跑去,感覺身後有風聲響,掏出震鏡就是一照:“無量天尊!”
關鍵時刻,這銅鏡子也給力,立刻沖出一道金光,将絡腮胡給籠罩住,他頓時失去平衡,摔倒在地。
這麽兇猛的鬼,我可沒有降服的法子,而虎皮貓大人——那隻能夠吸食鬼魂的肥母雞又被雜毛小道丢在了家裏面睡懶覺,我毫不作停留,拔腿就往來路逃去。那一邊,一條食屍狗癱軟在地,而肥蟲子則不見蹤影,朵朵懸于半空,兩條粉嫩如蓮藕一樣的手臂平伸着,那三條食屍狗則靜止不動。
神念阻絕,戾氣未消。
我想起來了,這是《鬼道真解》中隔絕所選對象與外物聯系的一個法子——癫蠱本是依據毒性而發作,而這惡犬,除了服從本能之外,還聽從于下蠱人的命令,朵朵切斷了兩者之間的聯系,便能夠讓這惡犬稍微地停歇下來。不過,這笨孩子,切斷這三條食屍狗的思維感應,可不是一件輕松的活計,依她這小孩子的水平,能夠持續多久?我風一般的沖到朵朵面前,隻見這小蘿莉額頭上全部都是汗水。
鬼爲靈體,本來是無汗的,隻是朵朵爲鬼妖之體這種甚爲稀少的存在,有汗水自然也不用稀奇。
小蘿莉嘟着嘴,眼睛水汪汪,如月光下溢滿水的石井,讓人看着心疼。
我氣憤得很,也更加珍惜朵朵給我制造的這個機會,擡起一腳,猛然間就将那條最兇猛的食屍狗的脖子給踢斷,它嗚咽着癱軟在地,已經變得十分恐怖的狗頭無力地垂着,口中血沫子汩汩地流了出來。正當我想解決第二條的時候,絡腮胡已然沖到了我旁邊,一把就抓住了我的左臂,往旁邊又是一扔,我又是騰空而起,朝着一堆棱角分明的固體垃圾處跌落下去。
以我的速度這一跌落定然要傷到幾根肋骨的。
然而落下來時,我卻沒有感受到疼痛和猛烈的撞擊,一雙手将我穩穩地托住,順帶着往旁邊移了幾米,讓我有驚無險地掉落下來。我扭頭一看,正是我那好色風流的老搭檔——雜毛小道。這時,癱軟在地的那頭食屍狗終于被金蠶蠱成功策反叛變,撲向了絡腮胡。來不及寒暄,問清緣由,我們兩個一同再次沖上前去。
因爲懼怕絡腮胡,朵朵已然飄上了空中,口中念念有詞,正是那日對付女鬼的招數。
靈體對靈體,這才是正解。
被金蠶蠱控制的食屍狗已經被絡腮胡子一腳給踹飛了出去,這家夥有女鬼附身,力道大得出奇,那渾身血淋淋的畜生嗚咽一聲之後,便“撒手人寰”了,始作俑者卻并沒有受到半點兒的傷害,鬼頭鬼腦地溜出來,又像一粒子彈一般,射進了另外一頭食屍狗身體内。
這是唯一剩下的狼狗,體型最大的存在。肥蟲子就是以反複侵入的方式,準備迎接最後的勝利。
在金蠶蠱和癫蠱秘術的較量中,金蠶蠱完勝,成功守衛了自己身爲王者的尊嚴。雖然這個小肥蟲子平日裏一副餓死鬼投胎的樣子,似乎并沒有什麽尊嚴。但是畢竟,人家腦門頂上,确實長了一顆青春痘。有痘,一切皆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