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廳裏總共有十二根承重柱,地翻天給我們指點的鬧鬼柱子,在東北角的方向。
而這一根,則是在西邊。
看着趙中華暈染在手上的那抹似鮮血的紅色印子,我們心頭都很沉重。地翻天說死去的那女人,是陰曆七月十五陰時出生,死的時候也是在陰曆七月十五陰時,一分不多,一分不少,享年二十四周歲。她與殺死她的人無仇也無怨,本來是安穩地過着自己的小日子,卻沒承想被擄來至此,灌注在了泥漿之中。
何其殘忍!何其慘無人道!
她與人無仇怨,那便是有人看中了她的生辰死期,按照她的這個死法,這種臨死之前遭受的慘狀,百分之百會變成怨靈冤鬼。這是有人在刻意爲之,而這大廳之内的承重柱,有十二根,是不是說……
我們面面相觑,都被這一推測驚吓到。
趙中華甩了甩手,卻沒有将這黏稠的水霧給甩幹,凝神看了一陣子,歎氣,說這柱子太高太大,而且全部都是鋼筋水泥鑄就,根本看不透,希望我們的猜測是錯誤的。要不然,聚齊十二個與這女人一般情況的,全部活埋灌注在這石柱中,不但匪夷所思、冷血恐怖,而且就操作方面而言,也根本行不通——除非是有組織、有預謀的行爲,不然哪有這麽湊巧?
他這麽說着,我莫名其妙想到了那又窄又陰暗的緊急樓梯通道,似乎也是有意而爲。
我之前還在奇怪,說這麽大的一棟主樓,這廣場耗費了多少的錢财才蓋成,爲什麽竟然會沒落冷清至此呢?若真就鬧鬼,我中華奇人異士不少,就沒有一個能夠制服?官方就熟視無睹了?剛剛在四樓看見地翻天,此時又見到柱子上的血紋,心中不由得警醒,說不定,我們已經卷入了一場陰謀。
我們站在西邊柱子的前面,這柱子的表面上有一層霧蒙蒙的水汽,開始是水,而後突然濃稠起來,紅色的,結成滴狀,就像裏面有火在烤,将水汽全部逼出來一般。這些霧水凝聚,然後在重力的作用下,從石柱上滑下,好多根血線,最後彙聚在地上,形成淺淺的一攤水。
這水也不能說是水,而是和血一般黏稠,在地上蔓延,然後勾勒出形狀來。
所有的一切,都發生在我們走過來、趙中華伸手摸石柱之後的這一段時間裏。這詭異的情形,讓人感到毛骨悚然,一股子寒意從尾椎骨一直蔓延到天靈蓋。而老孟、阿浩和丹楓幾人,則瑟瑟發抖,我能夠聽到有好多牙齒打顫的聲音傳來,格格格……寂靜的空間裏面,四下無聲,大家都不說話,一開始除了牙齒打顫聲之外,還有我們的呼吸和心跳聲,等那攤液體蔓延,開始勾勒圖形的時候,竟然有古怪的聲音在空間裏面飄蕩。
這聲音,似乎是舒緩的海浪聲,潮水拍打着岸邊的礁石,又或者是山澗汩汩流淌的清泉,抑或是蟲鳴鳥叫,輕柔得像是催眠的歌曲,但是在這樣的環境中,卻是如同鬼唱歌,由不得人不害怕。
終于,那個叫曼麗的女孩子忍不住這種壓抑的氣氛,尖叫一聲,撒腿就往樓道口跑去。她跑的那個方向,正好是我們剛剛上來的那個緊急樓梯。這叫聲似乎是連鎖反應,老孟、小東和陌陌跟着一起撒丫子就跑,反而是那個光頭阿浩和英氣女孩丹楓留了下來,緊緊地躲在雜毛小道的後面。
他倆很明智,在這個巨大的主樓中,跟着我們,其實比跑下去要安全一些。
我們沒有動,但是手上都拿着幹活的家什,小心提防着這恐怖的一幕。
這聲音越來越大,然後從四面八方傳來了女人的哭聲,嗚嗚嗚……這哭聲進入到耳朵裏面,瞬間讓人的心髒被緊緊地攥住,拔涼拔涼的,好像有詭異的氣息在身後萦繞着。歐陽指間出聲說道:“退後……退後!”我們一步一步地退開,也不敢分心去管跑到樓下的那幾個人。我們退了兩步之後,那攤液體終于停止了滲出和流動,我定睛一看這圖形,分明就是一個側卧着的女人剪影。
相隔不到半秒,地上那攤液體稍一定型,立刻像是活過來一般,從地上激射而出,朝我們這邊劈頭蓋臉地兜來,裏面蘊育的邪氣讓人心驚膽寒。我心中已有防備,當下也不急,手結不動明王印,保持不動不惑的意志,對着這撲面而來的兇惡邪水大念一聲“靈”!這一聲怒吼出口,藏在我身體裏的本命金蠶蠱,立刻給我傳來一陣灼熱發燙的熱流,由心及口而出,形成一層念力的網膜。
撲向我這邊的黑紅色液體立刻失去了力量,滑落在了地上。
就在我結印念真言之時,早有準備的雜毛小道、歐陽指間和趙中華也各顯本事,将撲來的水影給震散,不沾惹于身上。然而剩下的水液,全部都附在了阿浩身上。丹楓沒受影響,她身上突然閃出一層薄薄的白色光芒,擋住了一切,我從眼角的餘光中,看到這白色光芒是從她脖子上戴着的佛玉中散出。
當然,這白光常人看不到,唯有通過特殊視角(譬如鬼眼),方能夠知曉。
阿浩一聲慘叫,捂着臉倒下去。這血紅色的液體就像濃硫酸一樣,一沾染到阿浩的身體,立刻吱吱地冒煙,接着我們就聞到一股焦煳的味道。他捂着頭,痛苦地哭嚎着,四處翻滾,而那些灑落在地上的血紅色液體仿佛也變得有生命一般,自動彙聚,像一條條毒蛇,朝地上的阿浩湧去。
我心中大驚,跨前一步,把阿浩拖開。雜毛小道拉起一旁發愣的丹楓,推到一邊去,大喊:“各位,這液體是那女鬼的不甘和怨毒所凝結的怨力,就像傳說中冥河的弱水,有多少因,便能導出多少的果,十分厲害,小心了大家!”我們齊齊散開,感覺到有陰邪之物在身邊萦繞。
趙中華手中多了一捆紅線,依然是浸泡過桐油的那種,手中打了幾個結,撲向在地上痛苦翻滾的阿浩。阿浩翻滾幾圈之後,手伸向了丹楓,說救我,救我……趙中華的紅繩就像紡織女工的紡線,快速地纏繞着。我心中忌憚——我之前說過鬼因爲是靈體,是怨念,并無實體,所以它害人分三種,一是迷惑,一是用陰邪之氣侵蝕,還有一種便是附身在别人身上來害你。前兩種方法若不是太厲害,是害不了我們的,唯有第三種,找一個普通人附體。
隻是,它到底是怎麽了,就突然暴起來找我們拼命呢?
先下手爲強,我們幾個人自然不會讓阿浩被這鬼物附體成功,一時間,趙中華的紅線、歐陽指間的米粒、雜毛小道的桃木刺穴以及我的“淨心神咒符”,一齊招呼到阿浩身上去。終于,一直嚎叫的阿浩平靜了下來。他剛才被那一團黑紅色的液體撲在身上,而後地上所有的液體全部流入身體裏,渾身肌肉萎縮,一下子變老了幾十歲,呈現出遲暮老人的樣子,且有鮮紅的血肉翻出,從左胸口一直蔓延到耳際。
僅僅一下子,阿浩就變成了這副凄慘模樣,直接去出演《生化危機》裏的喪屍,都不用化妝了。
我和雜毛小道圍上去,而歐陽指間則站在石柱旁邊,手上多了一支蘸着朱砂的毛筆,朝牆畫符。
阿浩身上和臉側模糊的血肉在迅速凝結,然後有一層層像爬行動物一般的鱗甲出現,黑殼子,疊在一塊兒。趙中華疑問說這是中了什麽毒?雜毛小道說他見過這個東西,是在大巴山的一個峽谷中,這種水叫作“凝霧”,是怨念的實質化,牽扯因果,倘若這是一個純潔無瑕的嬰兒,隻當作洗澡,但若像我們這般在塵世裏打滾的人,一旦沾惹上,不死也要脫層皮——好惡毒的手段,唯有放到寺廟或者道觀中,聽佛法經文,日日洗滌自身的罪惡,方得解脫。
趙中華眉頭皺起,說現在有沒有好一點兒的辦法呢?
雜毛小道說畢竟不是剛才那個老孟的鬼上身,你這紅線束縛了他體内怨毒的鬼氣侵染,其實已經好了小半,不能曬陽光,不能見風,其他的辦法也許有,但是我并不知道。他說着這話,突然在旁邊的丹楓指着阿浩,驚恐地說道:“他醒過來了……”她不知道該是驚喜還是害怕,所以一時之間,語氣怪怪的。
我轉過頭來,隻見阿浩睜開了眼睛,死死地盯着……我。
是的,旁邊好多人,他唯一就盯着我。
接着他笑了,笑容慘淡,有些怪異,像女人一樣妩媚。然後想沖着我們說話,可能是不習慣,話語在喉嚨裏面卡半天,沒有出來。終于,他開口:“我,我死得好慘啊……”
這一句話說完,一陣排山倒海的氣勁就像爆炸一樣,把我、趙中華、雜毛小道和丹楓一齊抛開去。我被一震,甩出七八米遠,身上腑髒被震得移位,全身生疼。我頭暈暈,但是卻不敢有所怠慢,手腳并用地爬起來,隻見阿浩一臉鐵青地站在中間,嘴角上翹,旁若無人地仰天長嘯:“我死得好慘啊……”
Chapter 17 蘿莉發飙
附體,又見附體。
不過很明顯,這個惡靈可比剛才那個怨念要恐怖不知道多少倍。它一邊嘶吼着,一邊扒拉着身上的紅線、符紙和米粒,竟然沒有受到半點禁制,即使那紅線在我們眼中,對這等鬼物來說如同電烙鐵一般,但是它卻輕描淡寫地丢開去,然後像一頭驕傲的雄鷹,審視着我們。
在它的眼中,我們都是沉默的羔羊,任它淩辱。
掃了一圈,它把注意力放到了我的身上來:“好好好……十年了,我死了近十年了,終于看到了一個與我一般在七月十五出生的人,天意啊,天意。姐妹們,你們若是不介意,這個人我就要了!哈哈哈……”它長笑着,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我。
我心頭一滞,從它冷冰的眼神中感覺到好沉重的壓力。
這女鬼,竟然厲害如斯,竟能夠通過控制“炁”之場域,便将我牢牢壓住,生不出多少反抗之心來。不過也僅僅是這麽一頓,我心中立刻燃燒起了熊熊的烈火:媽的,人死鳥朝上,不死萬萬年!就這麽一個女鬼,能夠吓得住誰?我膽子一毛,立刻大踏步上前去,擡起腿就踹,管它三七二十一。
然而我這閃如疾風的一腳,被它輕輕避過,雙手十指,寸寸的指甲一長,如同利刃,想來抱我。看着那青黑色的尖銳指甲,我心中大駭,腳底下一松,與它錯身而過。它轉身追來,一把桃木劍擋住了它的進路,雜毛小道左手捏着劍訣,右手舞動起來如風,連刺被女鬼附身的阿浩十幾下。
雜毛小道的劍法是道家的路子,講究一個輕靈飄逸,認穴吐勁,看着就像是武術表演的花架子。
然而威力卻十分的厲害,好像是吸收了武當劍法的高明之處(武當劍法首推太極,朋友們可以了解一下真實的情況),虛實分應、連綿不絕,撩雲抹帶,憑着一把木劍,竟然将這阿浩給拖延了好幾秒鍾。這家夥行事如此賤,原來果真是個“劍客”。我想起了在神農架的耶朗祭殿之中,雜毛小道一家人使用的“天罡四象陣”,似乎便是如此,講究的就是一個“纏”字,防守反擊,伺機而動。
正當我一身冷汗的時候,趙中華也撲身上前,厲喝一聲,當胸用手結了一個“卍”字,朝着與雜毛小道纏鬥的阿浩背心印來。他這一聲喝,如猿啼鷹唳,十分清亮。這一擊,重重地打在了阿浩的身上,一股子黑紅之氣,幾乎就要透體而出。然而它很快就縮了回去,反身就是一拍,與趙中華對上。
趙中華全力以赴,卻抵不住這家夥随意一拍,跌飛出去。
這鬼東西上身與在香港時上李緻遠之身的老鬼有着很大的區别,根本就不顧及宿主身體的健康狀況,隻知道用陰氣将宿主的潛力激發,也不管契不契合,反正用完都是扔掉的。有着這樣的心态,愣是把一架拖拉機開出了法拉利的效果,這氣力猛得出奇,感覺好像是龍象附身。
然而,節奏一旦拖沓下來,它的優勢并不明顯。
從始至終都沒有受過傷害的歐陽指間并沒有參與降服的搏鬥,他畫完壁符,則在撒米,東一撮西一撮,三三兩兩地全部丢在了外圍的地上。他并不是胡亂地丢,一邊撒米,口中還念念有詞。我們當時激動,并沒有注意到他在幹嘛,老人家嘛,也不好意思叫他助陣,隻是上前與阿浩糾纏。
我在旁邊打打太平拳,感覺無處下手,看着雜毛小道那柄翩若遊龍的桃木劍,撩挑纏帶,潇灑到爆,心中不由得羨慕,心道找時間叫這家夥也給我制一把,裝裝也好。
雜毛小道主攻,我和趙中華輔助,一時間竟然跟這家夥打成平手,隻見它身手越加的遲緩,我們心中暗喜,将這家夥磨得沒了氣力,便擒住,然後用剛才降老孟怨靈的法子,将這家夥慢慢消磨掉即可。至于阿根的命魂,一會打探便是。
正當我如意算盤打得噼裏啪啦響的時候,毀容的阿浩往後面一跳,沒站穩,便是渾身一震,身上分出了五股濃黑如墨的霧氣,朝我們當場的每一個人撲來。八仙過海,各顯神通,我們持咒的持咒,凝神的凝神,避開這團怨靈入體。然而一直遠遠站着的小女子丹楓卻“啊”的一聲叫,癱軟在地。
她身上有白色的光籠蓋,但是卻被這黑霧所劇烈的侵襲着。
一瓢熱水澆在雪地上,自然是冰消雪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