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幾個女孩子齊聲尖叫起來,淚水立刻狂湧而出,蹲坐在地上,抱作一團,像風雨夜中的幾個鹌鹑,瑟瑟發抖。雜毛小道朝上面看去,一聞,大喝一聲:“有屍氣!”斜插在背上的新制符文桃木劍,立刻出現在右手上,大步奔向樓梯口:“小毒物,跟上,兇手還在四樓!”我懷裏的銅鏡立刻滑落在左手中,大步踏,跟着跑。
我全力奔跑起來,像一陣風,沒用十秒鍾,和雜毛小道便殺到了四樓,出現在樓道口。隻見有一個遲緩的身影,正朝南面的緊急通道處走去。不用看,遠遠地聞,便能夠聞到一股濃濃的屍氣。什麽是屍氣?這是人體腐爛之後散發出來的氣體,惡臭非常,家住農村、而且恰巧有停屍五天、七天或九天風俗的朋友可能會比較熟悉——那味道,體質差的人聞上一口,定然扛不住,熏人欲嘔。但也有強人可以在停屍棺材的大棚處,聞着腐敗變質的屍氣,打上一個星期的麻将。
萬物都是相對而言的。
雜毛小道往懷裏一摸,扭頭看我,說小毒物,借我一張“祝香神咒符”。這“祝香神咒符”有驅味甯神的功效,對防屍氣有奇妙的功效,我備了一些,立刻一邊跑,一邊遞給雜毛小道一張,自己也弄了一張,貼在額頭上。那身影隻有一米六五,穿着破爛的夾克,一瘸一拐地跑着,我們大步追上,既然确定是異類,雜毛小道便毫不客氣,桃木劍遞出,出手如電,直刺這身影背部的厥陰俞穴、腎俞穴、命門穴。
這三穴,前者緻死,後兩者截癱,如若刺中,又暗吐内勁的話,是人便熬不住。
這内勁與武術中的氣功是一樣的,修道者能夠感受到體内的氣感,能夠明白到與萬物連接的“炁”之場域,便能夠将體内的氣勁束成一道,如錐子一般攻出,達成效果。
此爲尋常之事,但并不如影視劇中杜撰的那般神奇。
那黑影倒也是敏感,感覺危險臨身,不避不閃,扭身便揮手抓來。它這一扭身不要緊,隻見它的臉上,全部都是斑駁的黑紅色肉塊,如同植物的樹皮一般,僵硬如鐵,從臉到脖子,密密麻麻全部是黑色的毛。眼睛白的多過于黑的,口中獠牙兩對,上下開叉,張開嘴,一大股熏臭至極的屍氣便朝我們噴來。
它是僵屍,而且還是有了一定年份,脫去白毛的黑僵。
我曾在湘西鳳凰的時候提起過僵屍,這東西是一種保留着生前記憶的屍體,《鎮壓山巒十二法門》中把它分爲六個等級,所謂白僵、黑僵、跳屍、飛屍、魃直至從沒有人見過的屍魔,這樣的分類玄之又玄,萬事都需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等級并不決定一切,然而卻能夠給我們做出一些實力高下的判斷。這黑僵,即使才處于十二法門分類中的第二等級,已都是常人很難對付的。
可是,我和雜毛小道是常人麽?這可是名震“江湖”、降妖除魔無數的“左道”組合啊!(容許我自誇一下……)
常人被這黑僵一口腐屍之氣噴來,不倒也要暈厥一愣神,然而我們早就已經貼好了“祝香神咒符”,最大程度地避免了傷害。不過即使如此,我依然被熏得肚中翻湧。雜毛小道劍勢犀利,未待那黑僵抓住,手腕一轉,隻攻那黑僵的下三路。黑僵手上幹燥,渾身仿佛抹上了一層蜜蠟,指甲又黑又硬又長,如同鋒利的短匕首,揮舞着朝我劃過來。
這黑僵的指甲上有毒,一旦沾惹,便立刻會被屍毒侵害,這一點,我在矮騾子的洞中已然見過。
不過有着金蠶蠱的我卻并不害怕,這些日子按照十二法門中“固體”的法子打熬身子,也不是白練的,腦子和身體的反應力比之以往,高出一層,往後一縮,立刻就擡腳去踹——我這一腳并非風靡一時的跆拳道,而是從雜毛小道那裏學來的彈腿。雜毛小道自幼便修道,修道者的修身養性,并不是坐在屋子裏面喝茶作詩,而是發掘身體的潛力,尋求真我,所以雖然不必如少林寺那般以習武爲業,但是身手卻是出奇的好。
彈腿又名潭腿,一說起源于河南潭家溝,又有說源于山東龍潭寺,皆與潭相關,故而得名。此腿法發腿疾速,以大腿帶小腿,集力于足,突發迅擊,快速伸屈,疾如彈丸,爆發力很猛,我也是最近剛有所成,此刻臨戰,立刻就大腳踹出。
這一腳踹到那黑僵的身上,立刻有一種踹到牆上的感覺,這僵屍渾身的肌肉組織全部異變,堅硬得很。
我腳發麻,但那黑僵吃我一記彈腿也不好受,一連後退好多步,有一種站不穩的感覺。這僵屍平日裏行動緩慢,然而一臨到生人面前,處于戰鬥狀态時,體内生物電的傳遞都成倍增長,稍一站穩,立刻又張牙舞爪地沖了過來,仿佛一頭受傷的野獸。我們後面跑上來三個人,分别是趙中華和那兩個前來探險的男人——一個叫阿浩的光頭佬和一個瘦如竹竿的小東。
他們兩個看到這頭朝我們撲來的黑僵,第一反應就是慘叫,屁滾尿流地往樓下跑去。
或許我的文字表達過于蒼白,很難把黑暗中這臭氣熏天的恐怖僵屍描述清楚:這是一個不高的男人,生前的樣貌便醜陋,此時臉部肌肉僵直扭曲,脫水,縮緊得全部都是皺紋,上面似乎還塗有一層蠟,白色的眼睛帶着一點兒詭異的紅光,破破爛爛的衣服……
然而當時的情形,真的是讓人心裏發炸,那兩個菜鳥,自然心中驚悸。
不過就這種僵屍,我不放出吉祥二寶,都能夠搞定的。見它再次撲來,我左手的銅鏡往上一揚,高喊一聲“無量天尊”,鏡面朝那黑僵罩去。鏡靈立刻驅動篆刻的“破地獄咒”,空氣中莫名地一滞,那黑僵便失去重心,徑直跌倒在地,雜毛小道趁機跟上,先是一腳踏中這黑僵的頭,接着一張黃符紙便貼上其額頭。
光貼符,不念咒,便如同炒菜不放鹽,能吃不給力,不過雜毛小道是把念咒誦經的好手,符紙上身,咒語便已然念完了。到底說茅山道士這降妖捉鬼都是一把子好手,那黑僵一中紙符,便渾身抖如篩糠,我一腳踩上去,居然有手機震動那種麻酥酥的感覺。
這黑僵顫抖着,兇神惡煞的模樣一時間全部消失,危機解除了,然而我心中仍然有些隐隐的寒意。
這個地方太邪門了,憑空跑出一頭黑僵屍來,這是要鬧哪樣?
趙中華也湊了上來,雙手張開,一大把紅線,這紅線是特制的,上面能夠聞到一股濃濃的桐油味,他俯身下來,開始快速的結起繩來。結繩是最古老的一種避邪手法,可以上溯到上古結繩記事的時代,這裏面方法很多,結的手法、距離和個數,都有着特殊的意義,分單結、方結、八字結、瓶口結等,在漫長的曆史中,人們發現這裏面其實也蘊含着某些奇妙而複雜的聯系,擁有了法力。
雖然後來結繩有被符文、手勢、真言所代替的趨勢,但是始終流傳了下來。
想不到趙中華竟然是個有這門古老手藝傳承的人。
這具黑僵不到十秒鍾,便被趙中華結了十幾個繩結,纏繞全身。這個收破爛的男人從懷裏面掏出一隻ZIPPO打火機,啪嗒一聲響,便打開了,束形的火焰便噴了出來。他将火焰移到了位于黑僵頭頂的一個結頭,說毀滅這僵屍,不留怨念,最好的辦法就是将其焚燒殆盡。我這九龍聚火結一旦點燃,必将觸及其體内之陰火,将其渾身都燒成灰,你們看這樣可好?
我和雜毛小道對視一眼,皆點頭同意。
正邪不兩立,人鬼殊途,僵屍一物喜食人畜鮮血,存于世間,怎麽都是要害人的,此刻将它除去,多少也算是做了一場功德。
得到我們肯定的回複,趙中華将打火機的火焰下移,準備将這貼符的僵屍給點燃。突然從樓道那邊傳來一個人的聲音:“等等,住手!”這聲音似乎有些熟悉,然而趙中華卻不是一個猶豫的人,藍色的火焰已經穩定地點在紅色的繩結上面。
轟——
一大團火焰騰空而起,沿着繩結在一瞬間引燃了整具僵屍。
我們雖然有心理準備,知曉這所謂的“九龍聚火結”厲害,然而卻沒有想到這僵屍竟然像是被加了汽油一般,燃燒跳躍而起的火焰,竟然高達兩米。火舌在一瞬間收轉回來,安靜地俯在黑僵屍身上,将它的黑毛全部焚完,然後将肌膚外面凝垢的油脂烤炙出來,就着這屍油,将黑僵燃燒。
這黑僵被雜毛小道的符紙和趙中華的紅線壓制着,然而烤炙靈魂的痛苦,還是讓它不住地抽搐掙紮。
那場面,現在回想起來都令人心驚。
整個過程發生不過十幾秒的時間,而在樓道口跑過來的那人,也已經沖到了我們的面前,一臉的痛苦和惋惜。我們回頭一看,竟然是熟人,一個絕不可能出現在這裏的家夥。
Chapter 14 地翻天
這是一個身形瘦小的漢子,四十多歲,穿着簡單的黑色綢襟,臉色白皙,留着兩撮小胡須,臉頰上有幾顆細碎的麻子,面無表情,冷冰冰地看着正在地上間歇性顫抖的黑僵屍,然後又瞧上了我們,特别是我,直勾勾地。他以前的土腥子味沒有了,換成是一身的屍氣,淡淡的,混雜濃重的香料,十分嗆鼻。
良久,他冷笑,說行啊,陸左,上次我的十二屍巫被你破得零零碎碎,這一次又把我新煉的黑僵給焚燒了。我爺爺說得真對,你果真是我王家的克星啊……
雜毛小道愣了一下,指着地上已然悄無聲息的黑僵,說地翻天,這是你家養的熊孩子啊,也不拴牢了,你看看這事弄得?說着話,上前過去和地翻天緊緊抱在一起,手使勁拍背,說你個老東西,沒事不在深山老林子裏面待着,跑到這裏來幹嘛?
地翻天往日眼神靈活,是個精明能幹的人,此刻卻是一副麻将臉,闆着,兩撮小胡子不停地抖動着。
雜毛小道明白過來了,看着地上熊熊燃燒的僵屍,噢的一聲說,得,這東西定然是你煉屍丹的爐鼎吧?功虧一篑了?唉,多大個事兒?不值當,相請不如偶遇,我們好久沒見了,等我辦完事,一起吃夜宵去。
地翻天眉毛聳動,但是也拿這個疲賴的家夥沒有辦法,說不用了,他有事,轉身欲走。
雜毛小道拉住了他的衣服,說等等,别走啊?撞見了,請教一個事情呗:我們有個朋友在這附近丢了魂,一路尋到此處,你在這空蕩蕩的大樓裏煉屍丹,想來對此處十分了解,那麽就幫我們一個忙,說一說這個地方到底有什麽古怪?我們要救那朋友的性命,應該去哪裏把拘走的命魂招回?
地翻天臉一抖,說哦,還有此事?我也是趕來不久,并不知曉這事……我打斷他的話語,說王叔,都是明眼人,不存在誰騙誰?大家都是老熟人,沒有必要相互隐瞞,你要做什麽事情,隻管做,但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講一講,這裏的事情,我們好有個譜。
地翻天眼睛轉動,看着我們三人,說也罷,我來此地,緣由還在于陸左你。要不是你把我的十二屍巫給壞了,我也不用四處再尋合适的養屍地了。今年上半年我一直在外奔波,連生意都沒有做幾樁,其實論養屍,大山大澤,這種地方出煞的幾率遠遠比城市多得多,然而那都是久久溫養,不能速成。後來聽一個朋友提及這裏,便尋覓至此,大善,如此兇地,果然是頂厲害的陰牝之地。這三個月,我便一直潛伏在這裏,将補齊的十二屍巫置于此處,養息着,進步飛速,準備煉成飛屍後,回返湘西。
至于此地,妖精鬼怪,很多,不能一一道來,若說慣于拘魂者,莫非是“它”?
我們眼睛一亮,紛紛說道:“它?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