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曾經勸過韓月很多次,但是那個時候的韓月,并沒有聽他的勸告,反而在迷失的路途上越走越遠。
韓月變了,而許鳴無力阻止。
他總是在意識中,保留着對一個膽怯得像小老鼠一般的小女孩子的記憶。那記憶,像冬日裏的一米陽光。始終照耀在他的心中,久久停留。再後來,他上了大學,開始了寄宿的學校生活,跟韓月的聯系逐漸減少了。一直到今年,因爲女人的事情争風吃醋,他被李緻遠給盯上了,幾次三番地找他麻煩,欺辱他、毆打他,甚至在最後一次,差一點把他殺掉……
所幸他沒有死,而且還變成了李緻遠。
出事的第二天,韓月過來找他,本來是想要殺掉他的,可是他把自己的真實身份給韓月作了解釋,韓月将信将疑,帶着他去見了秦伯,這才有了後面的事情……
雜毛小道盯着許鳴的眼睛,說你似乎還漏了一些東西,沒有講。
許鳴問漏了什麽?他什麽事情都已經說予我們聽了!我在一旁笑,說似乎還有一個死和尚的事情,沒有說明呢。你學習的佛道瑜伽和參拜的彌勒,以及你手上的這一串小紫葉檀香手鏈的來曆,似乎也沒有講哦。他低下頭,說這個東西,是一個功德高深的行腳僧人給的,并且收了他做記名弟子,他們一起待了幾天。師傅不讓他說,他自然不好說起。也不要問,讓他爲難。
雜毛小道聞了聞身上的熏臭,沒有繼續再問下去,而是擺一擺衣袖,歎了一口氣,說走吧,我們下去,離開這個鬼地方。他站起來,朝天勾勒了一個奇怪的符号,然後深吸一口氣,袖子一揮,像是兜住了什麽,率先下山。
我跳下路邊,找到了蹲在草叢中的小妖朵朵,她表情難受,顯然是被李緻遠屍體的自爆,震動到了,沒有恢複過來。她嘴硬,但是我卻心軟,舉起胸前的槐木牌,讓她進來修養。小狐媚子眼睛一橫,鑽身進來。
我們在前面走,許鳴則背着韓月的屍身,摸黑慢慢走下山來。
走到山腳,一輛黑色的商務車停靠在前方的不遠處。這車就是我們來時乘坐的那一輛,這讓我們驚喜不用步行回城的同時,又疑惑:過了這麽久,鍾助理怎麽還沒有離開?是在等我們麽?
他有這麽好心?
Chapter 17 秦伯出現,震懾當場
若是以前,我們當然沒有什麽好驚訝的,但是今天發生的事情太多了,由不得我們不警覺。
一步一步,我們小心地靠近着不遠處停靠的這輛車子,時刻防備着黑暗中可能突然殺出的鬼物妖邪。一直走到了近前,才發現車子裏面根本沒有人。這倒是奇怪了,按理說,鍾助理受到了驚吓,要麽就報警,要麽就直接開着車子,跑回城裏去。他扔下這麽一輛車子,撒丫子就跑開去,可能麽?
這附近可是墳山,能跑到哪裏去?是去找附近陵園的工作人員求救麽?
這裏離那兒可有好幾裏的路程啊,爲毛不開車?
又或者,鍾助理出事了?
是的,一定是鍾助理出了事,所以才會這個樣子。他是碰到了鬼打牆,在山路裏迷失了麽,還是下來時碰到了什麽危險?我和雜毛小道面對着關閉的車門,一籌莫展。車鑰匙在鍾助理身上,少了他這個車夫,我們依舊隻有步行到最近的居民點,尋求幫助。
可是這大半夜的,一身血漿的我們,是不是也太兇猛了?
我突然想起來,得,雖然一番打鬥,但是我手機還放在身上呢,打個電話不就清楚了?一想起來,立刻撥通了鍾助理的手機,是通的,我聽了一會兒,從不遠的路邊傳來了一首旋律悠揚的英文歌曲。這聲音,是鍾助理的,許鳴扶着車子歇氣,而我和雜毛小道則快步走了過去,一看,隻見一個人伏在草叢中,臉朝下,但是看衣着,正是我們找尋不見的鍾助理。
他這般趴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靜谧的黑夜裏,那音樂聲尤爲響亮,又有手機震動的聲響,對比着詭異的情況,格外讓人揪心,有一種未知的恐懼浮上心頭。我們走近,全身的肌肉緊繃着,小心翼翼地接近。在一旁的黑暗中,突然傳來了一陣咳嗽聲。我看過去,隻見有一個佝偻的黑影,正站在不遠處,拄着拐杖,默默地看着我們。
我心中一緊,仿佛黑暗中的不是一個人影,而是一頭潛伏在草叢中的毒蛇。
又或者,一頭讓人不寒而栗的猛虎。
我立刻擺出警戒的架勢,虎視眈眈地看着這個黑影子,而雜毛小道則拱手作揖,唱喏一聲:“貧道茅克明,乃茅山宗掌教陶晉鴻的親傳弟子,見過前輩。”那人咳嗽完,用手抹了一把口水,說居然是茅山道士,老頭子我待在香港此地近七十年,有多久沒有見到過名門大派的子弟了,失禮失禮。
他說是這麽說,身子卻動也不動一下,表現得十分的倨傲。
雜毛小道卻并不介意,踏前一步,想要寒暄套近乎。而在遠處的許鳴則背着韓月走到了近前,見到這個老頭子,大吃一驚地叫道:“秦伯?你怎麽來了……”我心中一跳,這個人就是秦伯了?他走了過來,月光下,我看到的是一個老人,穿着棕紅色的對襟薄衫,身體佝偻,頭發稀疏,灰白色,臉上有些暗黃的老人斑。
他說他在香港足足待了七十年,是吹牛皮,還是果真如此?
至少從樣貌上來看,他好像才六十歲。
秦伯盯着許鳴,說你這個臭小子,吃完就想擦幹抹淨,逃之夭夭,有這麽容易的事情麽?許鳴一臉的頹喪,說韓月死了。秦伯渾不在意,說這小丫頭,死就死了吧,有什麽大不了的?隻是,她和你,都不應該把我苦心孤詣而制成的活死人,給毀去,這個樣子,就是真的不給我面子了。
他說着,間夾着劇烈的咳嗽,說他等了多少年,第一次碰到這麽好的胚子,多麽好的時機,生辰八字、體貌、推演……特别是換魂的經曆!你們兩個雖隔三歲,但是生辰八字卻完全符合,所以才能夠在機緣湊巧之下,完成如此出奇之事。近半年的布置啊,這半年,可是花光了他多年的心血和積蓄,可惜啊,可惜,毀于一旦了——百般算計,最終還是落得個兩手空空,許鳴,你說我應該怎麽辦?
許鳴低下頭,眼觀鼻,鼻觀心,說不知道。
秦伯恨聲說道,把韓月的屍體給他,他自有處置,至于許鳴,不要以爲有班布上師這麽一個記名師傅在,就可以肆無忌憚。不會的,所有的一切,組織都會看在眼裏的。許鳴不願,他說他又不是裏面的人,關他什麽事?至于韓月的屍體,不行!倘若秦伯拿韓月的屍體又煉制什麽古怪的東西,讓她靈魂得不到安甯,那麽他就是拼死,都會反抗到底的,這一點沒得商量。
我和雜毛小道在一旁,看兩人說話,默默不語。
這個秦伯是高手,我們不用試,光從他站在那裏表現出來的氣勢,就能夠感覺得到。氣勢這東西,說起來很虛,但是在出現氣感的人眼中,卻是很敏感,瞧上一眼便已經足夠。其實今天的事情,我們也明白得很,要說韓月約在這山上,許鳴、李緻遠接踵而至,我和雜毛小道适逢其會,然後李緻遠被逼得發出悲憤的咆哮召喚老鬼……這一系列事情裏面,若說沒有秦伯的暗中操縱,我第一個不信。
但是他沒料到的是,韓月背叛了他,而我和雜毛小道則在這個過程中,扮演了破壞者的角色。
老鬼被束縛在韓月的身體中,被雜毛小道給生生超度了。而這老鬼在之前與我們寒暄,則透露了一些信息,說什麽在我們身上都聞到了熟人的味道,說什麽秦時明月漢時關之類的滄桑感,似乎有很多故事,也不知道是忽悠我們,還是果真在感慨。這老鬼,想來便是秦伯煉就屍丹的關鍵。
或者,秦伯想将這個老鬼給召喚還魂回來,共謀大事。
可惜,他的如意算盤打散了。那麽,他出現在這裏,又是什麽目的呢?我想着,蹲下身子來探了下鍾助理的脖子,有脈搏,還活着。我看着秦伯,問他把鍾助理怎麽了?他笑了笑,說這些事情,總是要避開人的,知道太多,反而不好。于是把他弄暈了,過一陣子就能醒來。
說完這話,他擡起頭來看着我,混濁的眼睛裏面有着詭異的光芒。他的眼神看得我發毛,好像在男浴室裏面被一個基友垂涎地盯着一般别扭和不适應,肌肉不自覺也緊繃了。我身上有好多血,是李緻遠自爆時沾染的,現在結痂了,成了硬殼,我的肌肉一繃緊,硬殼簌簌往下掉。
秦伯又看了看雜毛小道,點頭,說他那老朋友說得對,都是青年才俊,以後的世界,就是你們的啦。
他說話的風範,像即将退位的領導人,高風亮節。
此話一完,我們一直感受到的壓力頓然一減。顯然,他對我們已經消除了敵意——至少暫時安全了。秦伯不理會我們,而是看向了許鳴,他緩緩地說道:“韓月跟我辦事,已經有了三年。人非草木,孰能無情?她的魂魄已然脫體離去,我留下這一具屍體,又有何用?隻不過想将她帶回去,好生安葬,也免得你們麻煩而已——此間之事,自有我來收尾,你們自行離去吧。”
許鳴驚疑不定,猶豫了片刻,終于答應将韓月的屍體,交給秦伯。
秦伯手一揮,黑暗處又出現了一個大漢,穿着黑色的對褂,手裏面提着裹屍袋。大漢利落地把韓月的屍體裝進裹屍袋中,向秦伯行了一個禮,然後抱着袋子朝遠處走去。我順着看,隻見路的盡頭,有一個中型貨車,車廂上面印着冰淇淋的圖案。
秦伯拍拍手,說他也走了,哈哈,你們這些小子,果真是麻煩,希望再也不要見面了,這輩子。
我們與他揮手告别,看着這個拄着拐棍的老人顫顫巍巍地離去,竟然生不出一絲的反抗之意。
不管别人怎麽看,我心裏是不敢當場跟他翻臉。
這是一個能夠掌控人内心的人。
讓人恐懼。
看着那輛貨車啓動,然後朝着遠方駛去,黑暗中似乎有幾個黑影子出現在我們剛才下來的山路口,往上面走去,顯然是秦伯安排處理首尾的人。離得遠,雜毛小道長歎一聲,說小毒物,你可知道,我們剛剛從鬼門關中走了一個來回?
我不解,說是那老鬼麽?我總感覺不對勁,這麽輕松的搞定了,似乎有些太容易了,不真實。
他搖搖頭,說不是,老鬼的事情,回去與你說。單說這秦伯,你可知道,這個人厲害之極,舉手投足間,有肅殺之氣。這人你别看他垂垂老矣,風燭殘年,但是剛才我們若一翻臉,他定然是雷霆手段。我點頭,說是,光他弄在李緻遠身上的布置,就讓我們手忙腳亂,何況他敢直接在我們面前出現,更是有恃無恐……不過,他好像是有什麽顧忌,所以沒有出手。他之前提到一個老朋友,莫非就是這個讓他顧忌的人?
他點頭,說有可能,那這人是誰呢?我們可沒有認識什麽大人物啊?
聽着他的話語,我心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形象來。
Chapter 18 所謂天地不仁
對視一眼,雜毛小道與我一起說出了一個名字:虎皮貓大人。
這隻肥鳥兒,已經數天沒有露面了。我們這幾天事忙,無暇關注它,而且虎皮貓大人向來自有主意,我們也管不了這肥厮。說實話,對于它的過去,我并不是很了解,雜毛小道的家人一直比較避諱談起虎皮貓大人的往事,我也隻是一開始認識它的時候,聽過它吹波伊瞎侃,也不知真假。
雜毛小道也搖頭,說他自小離家,入山中修道,隻是偶爾回家。這虎皮貓大人是他爺爺帶回來的,一直供養着,家裏人對它都很尊敬,隻知道它是一個去過幽府的人投生,前世死于二十世紀四十年代。多餘的信息,便不知道了。
我們心中疑問重重,但是此刻也壓下不提,對着地上的鍾助理又是掐人中,又是念靈咒,好歹将他給喚醒。醒轉過來的鍾助理一臉茫然,見到許鳴,疑惑地問李少,你怎麽會在這裏呢?聽到他這句話,我們都奇怪了,鍾助理已然知道了李緻遠是窮學生許鳴的事情,怎麽睜眼見面,居然一口就叫“李少”?
他的記憶出現了岔子,還是假裝不知情?
許鳴也詫異,吱吱唔唔,不知所言。而鍾助理也沒爲難他,反而是轉頭看向了我和雜毛小道,說兩位師傅,我們不是在元朗麽,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這裏是……他四周看了一下,疑惑地問這是哪裏?
我們三個都啞然,不知道說什麽,半天,雜毛小道幽幽地接了一句,說這裏是——和合石墳場。
鍾助理一骨碌爬起來,大驚,問怎麽回事?我們不是在元朗那邊開車麽?啊……
他站起來,又跌落在地上,捂着頭,說好疼,頭好疼啊……我立刻蹲下來,看着鍾助理的額頭,一陣青筋鼓動,顯然是疼痛難耐。我立刻伸出兩個大拇指,抵住他的太陽穴,大喝一聲“洽”,這一聲若春雷綻放,立刻有嗡嗡的回聲傳來。然後我兩個拇指緊按,細細地揉磨了一會兒,他才好一點兒。
雜毛小道張着嘴,對着口形無聲說道:“被施術了……”
我點了點頭,待鍾助理好了一點,才站起來,拍拍手,與雜毛小道往回走去,留下許鳴用李緻遠的身份,跟鍾助理解釋。到車這邊,我問雜毛小道怎麽辦,要不要拆穿許鳴,直接跟李老闆說?雜毛小道聳了聳肩,問我:“陸左,平心而論,你覺得許鳴,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
我思索了一下許鳴給我的印象,斟酌了一下用詞,說許鳴這人,怎麽說,作爲一個年輕人,開朗、積極、向上、心地善良,而且很有責任感,但是也有一些小軟弱——當然,這都是他力圖表現出來給我們的,是與不是,還是兩說。人心最叵測,我認識他還沒有一個晚上的時間,哪裏知道他是真性情,還是僞善良?
雜毛小道歎了一口氣,說此事真的很難辦。